調神固本法治療慢性蕁麻疹臨床經驗探討

吳 婷，周 鵬，徐海燕，石國傲，陳銳明，李晶晶

（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七臨床醫學院，廣東 深圳 518000）

蕁麻疹是一種常見的以瘙癢、風團或血管性水腫為主要臨床表現的皮膚病[1]。慢性蕁麻疹病程往往超過6 周[1]，且易反復發作，遷延不愈數月甚至數年。導師周鵬教授認為現代人們因為工作、生活等各種壓力，具有情志易過激，作息、飲食常不規律等特點，往往會導致免疫力下降[2]，從而導致蕁麻疹的發作，且情志過極者，或易怒，或易悲，不利于蕁麻疹的根治。故周鵬認為，慢性蕁麻疹患者應以固護脾腎為先，調暢情志貫穿始終，并創新性的提出“調神固本”學術思想，制定“多維外治方案”治療慢性蕁麻疹，療效顯著，筆者現將跟師所學“調神固本”法醫治慢性蕁麻疹經驗分享如下。

1 調神固本治療慢性蕁麻疹的思路探討

1.1 治癢 慢性蕁麻疹屬于中醫學“癮疹”范圍，別名“赤白游風”“風騷癮疹”“風疹塊”等。其主要臨床癥狀為風團或水腫性紅斑及瘙癢，而瘙癢往往是患者最為困擾的癥狀[3]。周鵬認為癮疹的瘙癢須首辨虛實，虛者多從脾、胃論治，實者常從心、肝論治。

周鵬將虛證瘙癢歸因于脾腎虧虛。緣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胃虛弱，氣血運行不暢，滋生各種病理產物，久積于皮膚而發癢。正如《丹溪心法》言：“癮疹多屬脾。”《素問·逆調論》言：“腎者水臟，主津液。”腎主水，腎虧則水液代謝障礙，水停聚于內，使糟粕滯于肌膚，見皮膚瘙癢綿綿。國醫大師禤國維[4]亦有久病腎虛，氣血陰陽失和，肌膚失養，則見瘙癢的觀點。故周鵬常從脾、腎論治慢性蕁麻疹的虛癢，強調健脾化濕、固腎利水以除癢，認為治病必先固護脾腎。

實證瘙癢從心、肝論治原因有二：一則周鵬認為癮疹瘙癢實證者與“風”密切相關，“外風”與“內風”即風邪侵擾、肝火風熱均可導致瘙癢。如《諸病源候論·風瘙身體隱軫候》中記載：“邪氣客于皮膚，復逢風寒相折，則起風騷隱軫。”又有《外科樞要·論赤白游風》云：“風盛則癢，無風不做癢。”故治癢當治風，治風又應先治血，“血行風自滅”。心主血，肝藏血，心、肝與血液的運行關系密切，因此調心與肝可使血脈通利，氣血調和，有助治療癮疹實癢。二則緣于臨床上接診癮疹實證者多瘙癢難耐，患者常言“鉆心癢”。《素問·至真要大論》曰：“諸痛癢瘡，皆屬于心”，瘙癢、疼痛等所有感覺均由心之神明感知。患者因瘙癢而不停抓撓，抓撓后瘙癢愈甚，從而陷入“瘙癢-抓撓-瘙癢”的不良循環，致使心神受擾。患者夜寐不安甚至因騷癢而徹夜難眠，嚴重影響患者的精神狀態，使之產生心煩、易怒、焦慮等負面情緒[5]，延緩疾病的痊愈或導致蕁麻疹的復發，給患者的生理及心理都帶來了極大負擔。“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郁則不舒，則皆肝木之病矣”。可見心、肝均與神有密不可分的干系。心主神志，人體的感覺活動由心承擔，同時心履行其神明不昧的職責。肝主疏泄，調節全身氣機，若肝失疏泄，肝氣郁滯，致情志不暢，易引發或加重瘙癢，不利于疾病的痊愈。因此，周鵬十分重視瘙癢導致的情緒問題，認為慢性蕁麻疹的實證瘙癢須注重調神，而心、肝與神關系密切，故調心與肝可使神志安定、情緒穩定，有助治癢。雖然治癢重在調神，但是調神不止局限于治癢，周鵬注重從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考慮，重視患者心理情緒，認為調神應貫穿疾病治療的始終，對疾病的各方面都有幫助。

1.2 消疹 風團為癮疹除瘙癢外的另外一要癥，常發無定處，時隱時現，減退后極易復發。周鵬認為避免復發的關鍵在于固“本”。“本”在此寄義有二：一乃“神本”，即人體之精神狀況，反映生命活動的整體狀態；二為“形本”，即先后天之本，可反映脾腎的功能狀態。“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故能形與神倶，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如《內經》所言，人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只有“神本”與“形本”皆穩固，才能達到真正的健康狀態，故治療慢性蕁麻疹應“調神本”與“固形本”并重。

周鵬認為神機失和多責之于心、肝火熱，“調神本”離不開調心與肝，“神本”固，疹自消不復。心火亢盛，耗傷營血，氣血凝滯，則發為疹，正如《外科大成》云：“疹屬少陰君火”，又如《外科證·發無定處證》言：“癮疹屬于心火傷血，血不散，而傳于皮膚”，《外科樞要》云：“赤白游風，或肝火風熱、血熱”，亦印證了周鵬認為癮疹與心、肝火熱有關的觀點。因此，臨床上周鵬常調心與肝，清其火熱，從而達到消散慢性蕁麻疹風團疹塊的目的。

慢性蕁麻疹風團疹塊反復出現、遷延難愈，擾動心神，致水火未濟，久則致腎精虧虛，脾失健運，胃失和降，先天不滋后天，損及元陰元陽，導致“形本”不固。周鵬始終稟承《內經》治病必求于本的思想，治療上強調健脾胃，充腎精，調補先后天之氣，脾胃運化功能正常，由其化生的衛氣充足強盛，其充養的先天之精旺盛，“形本”得固則邪不可侵，皮疹可散，瘥后防復。

1.3 多維外治方案 周鵬認為慢性蕁麻疹病機復雜，常虛實夾雜，故對于慢性蕁麻疹這樣的疑難雜病或易復發疾病的治療，單一的針刺往往達不到最佳療效，因而制定了包含精灸、刺血、自血等多種療法在內的多維外治方案，從多層次、多角度、多靶點干預疾病，對疾病起到立體治療的作用，從而提高臨床療效。精灸[6]是廣東省針灸學會會長符文彬在傳統艾灸上的傳承與創新。周鵬采用精灸治療癮疹，一則因其瞬時刺激量大、熱力穿透力強，可精準有效刺激穴位，對于癮疹患者有助于固護脾腎，治其虛癢；二則因其體積小、煙霧少，患者接受程度高。王萬春等[7]發現灸法治療癮疹的有效率明顯比西藥組高，復發率較西藥組低。刺血療法，臨床常用于各種血熱、瘀血病證，對于癮疹實證瘙癢或心肝火熱者，周鵬常于背俞穴刺血，放出少量血液，使癮疹患者血脈通利、邪有所出，從而達到調神、祛邪之效。自血療法臨床廣泛應用于蕁麻疹等各種皮膚病，周鵬認為癮疹乃過度損耗腎精，使腎精虧虛、免疫功能失調，故可通過穴位注射自身血液達到調節免疫功能的作用[8]，有利于蕁麻疹的治療。臨證常取曲池、血海、膈俞等穴，寓“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之意。

2 臨床處方

2.1 治療方案

2.1.1 針灸處方 針刺，主穴取百會、神庭、中脘、關元、內關（雙）、蠡溝（雙）、合谷（雙）、太沖（雙）、三陰交（雙）。配穴：口咽干燥取天突、廉泉；疹色鮮紅取肩髃、陽溪；汗出瘙癢取曲池、血海；大便粘膩、排便不爽取上巨虛、天樞。

精灸：引氣歸元、脾俞、腎俞；刺血療法：四花、心俞、肝俞；自血療法：曲池、血海、膈俞。

2.1.2 操作方式 針刺：穴位消毒后，百會、神庭、內關、蠡溝、太沖、合谷選用規格為0.25 mm×25 mm的1 寸毫針，百會、神庭單手緩慢進針，向后方平刺0.5寸；內關、太沖、合谷飛針進針，直刺0.5～0.8 寸，蠡溝緩慢進針，平刺0.5～0.8 寸。中脘、關元、三陰交選用規格為0.25 mm×4.0 mm 的1.5 寸毫針，中脘、關元單手緩慢進針，直刺0.8～1.0 寸；三陰交飛針進針，直刺0.8～1.0 寸。進針后，再緩慢地提插、捻轉，使氣達病所，每10 分鐘行針1 次，共計留針30 分鐘。

精灸：出針后，用棉簽沾取適量萬花油點涂精灸穴位，選用細軟的黃金艾絨，用手搓捻成底直徑2 mm、高3 mm 的圓錐體艾炷，放置于穴位上，用線香點燃其尖端，待燒至艾炷的1/3～2/3 或患者有灼熱感時，迅速用鑷子移除艾炷，灸至皮膚紅暈為佳。

刺血療法：穴位常規消毒后，用手捏起穴位局部皮膚，并以一次性無菌放血針迅速點刺皮膚，以點滴出血為度，再于點刺部位吸一小罐，待點滴出血匯集流出后，取下火罐，以干棉簽擦凈出血后再次消毒刺絡穴位，每次每穴位放血約1 mL。

自血療法：常規皮膚消毒，在患者肘正中靜脈近心端綁一止血帶，用注射器抽取靜脈血液2～4 mL 后局部按壓止血。將血液注入已消毒穴位，每穴1～2 mL，注射后用棉簽壓迫直至無血液流出。

2.2 針灸方義

2.2.1 調心肝以調神 百會、神庭為督脈位于頭部穴，針刺百會寧神醒腦，神庭安神鎮靜，合用氣定神寧，通調督脈之氣機。現代研究顯示[9]，針刺百會、神庭能夠提高抑郁小鼠功能區神經遞質含量，改善小鼠抑郁情緒。中脘、關元為任脈位于腹部穴，任脈為“陰脈之海”，與一身陰經均有聯系，此二穴可通調一身陰經氣血。李瀕湖言：“督脈雖行于背，而別絡自長強走任脈者，則由少腹直上貫臍中，貫心。”心藏神、主血脈，由此可知，任督二脈與心密切相關，任督調，陰陽和，心神可安。故此四穴相配，可調和陰陽，安神定志，使人體達到陰平陽秘狀態，從而慢性蕁麻疹癢覺閾值。《靈樞·邪客》云：“諸邪之在于心者，皆在于心之包絡。” 內關為心包經絡穴，心包經歷絡三焦，故針內關可調暢三焦氣機，通調任督，調神葆神；邵經明[10]亦認為內關別走少陽，可以清心火、泄三焦、調氣血，對癮疹的治療有寧心安神、鎮靜止癢的作用。蠡溝為肝經絡穴，可疏肝膽之氣機、理脾胃之運化，氣機調暢，脾胃調和，則心定神寧，癢覺自減。研究表明[11]針刺蠡溝可使騷癢明顯減輕，《針灸大成》言“蠡溝，虛則暴癢，補之”，癮疹虛癢患者可針刺蠡溝以助止癢。合谷、太沖配伍名“四關”，合谷為手陽明大腸經原穴，為陽，主氣；太沖為足厥陰肝經原穴，為陰，主血。兩者相配，陰陽氣血相和，可調動臟腑之原氣抵抗病邪，治療癮疹可有消散皮疹、防止復發之效。現代研究認為[12]針刺四關可提高患者免疫功能。《針灸大成》載：“太沖、合谷，手足麻痹，不止癢痛。”故此二穴對于慢性蕁麻疹的瘙癢有緩解作用。

2.2.2 健脾腎以固本 慢性蕁麻疹發作根于正氣不足，外邪趁機侵入，周鵬認為治皮膚病不能“見皮治皮”，其雖形于外，必諸于內，攘外必先安內，祛邪的同時必須扶助正氣。引氣歸元即腹部的中脘、下脘、氣海、關元，氣海為元氣匯聚之處，為氣之海，主一身之氣機；關元位于人體之丹田，內藏腎之元陰元陽。《百家針灸歌賦》載：“關元氣海臍心下，虛憊崩中真妙絕。”可見此二穴并用，有補益精血、培補元氣之效。中脘為胃經募穴，又為“腑會”，可通調腑氣，李東垣言“氣在于腸胃者，取之足太陰、陽明”。下脘為足太陰與任脈之會，有健脾和胃之效。脾胃為后天之本，腎為先天之本，癮疹者，精灸引氣歸元穴組，能夠健脾腎、理中焦、調升降，通氣血，可達后天養先天之效，故而元氣充盛，抵御邪氣，防止復發。三陰交為足三陰經交會穴，《針灸聚英》云其“主脾胃虛弱，不思飲食，脘腹脹滿……如經脈閉之不通，泄之立通，經脈虛耗不行者，補之經脈益盛則通”。癮疹患者多虛實夾雜，既虛又瘀，針刺三陰交可通調肝脾腎，疏泄肝經瘀血，代謝脾經水濕，強化腎經精氣，固先后天之本，達化瘀止癢及消疹的功效。背俞穴為臟腑氣血輸注之處，灸之可補益臟腑元氣，調養先天與后天；刺血可祛瘀生新，調臟腑氣血。周鵬善用精灸或刺血于背俞穴。對于慢性蕁麻疹急性發作期或以熱、瘀為主，疹色鮮紅且瘙癢明顯者，常施予刺血，如《靈樞·九針十二原》曰：“虛則實之，滿則瀉之，菀陳則除之。”對于瘙癢癥狀，虛者以精灸固護先后天之本治癢；實者用刺血以達活血泄熱止癢，氣血同調的功效。

2.2.3 善辨癥，精配穴 周鵬臨床上用針十分注重辨癥配穴，根據患者當前兼癥在“調神固本”主穴的基礎上隨癥配穴，從而使主癥兼癥共除。《靈樞·根結》言“少陰根于涌泉，結于廉泉”，故對于慢性蕁麻疹伴有咽干口燥者周鵬常配廉泉、天突以益腎生津、理肺利咽；《百癥賦》云：“肩髃、陽溪消癮風之熱極”，故癮疹色鮮紅者可取肩髃、陽溪來清熱活血、消風止癢；《針灸資生經》云：“曲池，以刺風癮疹”，多汗瘙癢者可加曲池、血海以養血活血、健脾除濕；亦有劉成福[13]研究發現，針曲池、血海可通過降低患者組胺水平，從而緩解瘙癢；《針灸甲乙經》載：“大腸有熱，腸鳴，腹滿……巨虛上廉主之”，對于伴有大便粘膩、排便不爽者常取天樞、上巨虛來行氣利水、通便除濕。

3 病案舉例

彭某，女，30 歲，2021 年10 月10 日來診。主訴：反復多發風團伴瘙癢2 月。患者2 個月前無明顯誘因下于軀干發現風團，可自行消退，此起彼伏，瘙癢較甚，晝輕夜重，影響睡眠。自行于外院就診，診斷為變應性蕁麻疹，予口服依巴斯汀，癥狀仍反復發作，多因情緒波動而誘發，瘙癢漸重，自訴“鉆心”癢感，偶有灼熱感。刻下：四肢及軀干多發大小、形態不一的淡紅色風團，邊界欠清，部分皮損融合成片，皮膚劃痕癥（+）。交流時語速快，口干，無口苦，易心煩，腰酸，偶胸悶、腹脹，納尚可，眠一般，夜醒2～3 次，醒后即欲小便，大便爛而不暢，日1 次。舌淡紅，尖有點刺，苔白膩，脈弦細。既往6 年變應性鼻炎病史。中醫診斷：癮疹（肝郁脾虛腎虧）；西醫診斷：慢性蕁麻疹。處方：針刺百會、神庭、中脘、關元、內關、蠡溝、合谷、太沖、三陰交、廉泉、天突；精灸脾俞、腎俞、引氣歸元；刺血療法：心俞、肝俞；自血療法：曲池/血海（隔周交替）。每周1 次，治療1 月后患者發作頻率降低，風團面積縮小（軀干幾乎無風團，僅四肢時發），瘙癢程度明顯減輕，繼續鞏固治療，2月后未再發作。

按：患者屬于易過敏體質，向來體虛，虛邪賊風侵犯腠理肌膚而發癮疹。氣血虧虛，正氣不足以驅邪外出，見癥狀反復，日久則肝郁內熱，出現語速快、心煩、情緒波動易誘發等焦慮表現。風團色淡紅而非鮮紅壯熱，乃熱郁于內、無法外達之象；久病脾腎虧虛，脾失健運，腎氣不固，故見口干、腹脹、大便爛、夜尿頻等癥狀；舌淡紅，苔白膩，脈弦細均為肝郁脾虛腎虧的征象。治療上先針刺調神固本主穴加廉泉、天突以調神本、益腎精，再配合精灸引氣歸元、脾俞、腎俞以固形本，結合刺絡及自血療法以發散郁熱、扶正祛邪，從而治愈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