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高羅佩《大唐狄公案》中的女性形象

⊙王菁［上海海事大學，上海 200120］

一、高羅佩與《大唐狄公案》

高羅佩是一位荷蘭漢學家，也是一名外交官。正是他的外交官身份，讓他能夠了解到更多的中國文化。他對中國的歷史、文化、文學、社會生活、琴棋書畫都有很深入的研究。

20世紀50年代，高羅佩先生創作的系列小說《大唐狄公案》的英文版一經發行，就受到歐美讀者的喜愛。如今，《大唐狄公案》已被譯成十余種文字，被公認為經典之作。狄公的探案故事可稱為東方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偵探故事極大地引起了西方讀者的興趣，是西方人了解中國的窗口。高羅佩筆下的中國故事能夠讓西方讀者來了解中國古代的民俗文化和社會風情，甚至中國古代的法律制度等。狄公案系列小說的風靡，不僅使高羅佩為大眾所熟知，而且向西方讀者解讀了中國古代民俗、典獄、刑律、官制等方面的知識。

對于《大唐狄公案》中的女性形象，有人說高羅佩有意將中國女性塑造成被動、脆弱、性感的東方女性形象，從而加深了西方讀者關于中國與女性、臣服、神秘等概念相結合的東方主義想象；有人說其中的形象更具有獨立女性的精神，“他自覺地將女性主義意識融入作品，刻畫與鞭撻由男權欺凌于女性之上而造成女性悲慘命運的狀況，卻體現著其女性主義意識高度的自覺性。高羅佩在狄公系列作品中對女性的描寫，實質上是他所持有的女性主義意識的流露與展現”。本文將從《大唐狄公案》中的女性——妓女、俠女、才女、夫人這幾種角色來分析高羅佩筆下塑造的中國古代女性形象，以此來讓人們對中國古代的女性形象有更多的了解。

二、文獻綜述

從知網上可以看到，國外學者對狄公案系列的研究比較少。Lavinia Benedetti通過比較這位荷蘭漢學家研究起點的中國小說《狄公案》（約成書于1890年）和凡·古立克創作的狄公探案傳奇，考察他是如何在不違背以現實主義為主的西方經典偵探小說形式的同時，加入了中國的超自然因素；Lung-Lung Hu也分析了小說中的超自然現象；Sabrina Yuan Hao分析了跨越文化界限的狄仁杰偵探小說；Bénézech M.分析了狄公系列小說中謀殺案的醫學方法。而中國學者對狄公案系列的研究涉獵廣泛，如王宏印與江慧敏對相關的譯本進行了分析；魏艷、何敏分別分析了狄公案的發展歷程——狄公故事從中國傳統公案小說出發，通過高羅佩的翻譯進入異質文化并影響到他的創作，而后再次通過翻譯返銷回中國本土；施曄分析了高羅佩小說中的漢文化淵源；羅海瀾對《大唐狄公案》進行了女性主義的探討；王凡分析了小說中的道教文化；張華、張萍分析了狄公系列故事的鬼神文化。

三、女性形象

《大唐狄公案》中描寫了眾多女性，她們身份不同，各有特點，為中外讀者了解中國古代女性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窗口。

（一）妓女

《蓮池蛙聲》中有這樣一位名妓，稱作史玉娘。我們從她的出場，可以看出她的姿色：“那女子雪膚花容，烏云不整，鳳眉下一對大眼，深明透亮，頰上閃閃幾滴淚珠，朱唇外朗，皓齒內鮮，狐眉抖瑟，柳腰搖擺——雖淡妝素裹，總不掩其窈窕嫵媚之態。”她被詩人孟嵐贖身。孟嵐雖比她大，但婚后他們恩愛互敬。然而她的弟弟使孟嵐被害，她因此沒能幸福地度過自己的后半生。玉娘身為妓女，卻沒有向命運低頭，而是尋求自身的幸福。

在《紅閣子》中，有一位花魁娘子秋月，也像史玉娘一樣，想通過嫁作人婦來脫離青樓生活，過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從對秋月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秋月外貌十分出眾：“肌凝冰雪，臉襯朝霞，滿頭珠翠，艷光四射。”同樣擁有美貌，但她的性格卻沒能讓她的夢想實現。從她第一次與狄公的交談“閣下好大言。我秋月一向不偷看別人，閣下恐也不是子建、潘安一流人物。——這樂苑里行走，偷偷看我的男子正還不少哩”，可看出她性格中的自命不凡、虛浮嬌妄。她性格中的缺陷使原本答應娶她的羅應元后來對她避之不及。她嫁作人婦的想法最終未能實現。

《大唐狄公案》中的妓女雖然身份低微，但大都容貌姣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向往的幸福生活。有的像史玉娘一樣，溫柔賢惠，想著能夠像普通人一樣過自己的小日子；有的則像秋月一樣，雖生得貌美，但由于自己的性格，未能嫁給理想之人。

（二）俠女

中國古代的小說塑造了不少綠林好漢的形象，在《大唐狄公案》中高羅佩不僅向我們展示了以陶干、喬泰、馬榮為代表的江湖豪俠形象，也像我們展示了具有英雄氣概的俠女形象。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中國女子溫婉賢淑，她們的日常生活就是相夫教子。然而在《大唐狄公案》中，高羅佩塑造了這樣一位女子——紫蘭。紫蘭出現在《御珠案》中，從相貌來看，她長相平平，但性格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是一名武師，所以高羅佩向我們這樣描寫她：“她一身武行打扮，儼然是一個角力大師。巨桶般的身軀系著兩根紅飄帶，襯著天藍燈籠褲平添三分夭俏。”她的衣著打扮透露出她的性格：雖然是一位俠女，但同樣是一位可愛的女子。這位俠女身上充分體現出古代江湖俠士的豪爽與正義感。初次見面，還未說幾句話，紫蘭便提出要與狄公比試腕力，與狄公飲酒，這透露出紫蘭的豪俠義氣，完全沒有一點嬌弱的表現。之后在與狄公的交談中提到她的徒弟時，她氣憤徒弟不成器，便一柄飛刀插入了門框。

隨著故事的發展，紫蘭漸漸展示出她直爽可愛、小女人的一面。狄公為了破案，前來找紫蘭小姐打探情況，同時因為他從沈八那里獲得紫蘭小姐這一線索，因此受沈八所托，向紫蘭小姐多多夸贊沈八。當狄公向紫蘭提起沈八時，紫蘭小姐便開始害羞起來，“圓圓的雙頰紅暈彌漫”。當得知沈八只是讓人在她跟前美言幾句，并沒有向她提親時，她開始有些不耐煩：“總是托別人來向她美言，他自己怎么不親自上門？”

紫蘭小姐這樣一位具有豪俠性格的人，說話直爽，讓人覺得特別真實，難怪沈八特別喜歡她。這位小說中的俠女向人們展示了刀子嘴豆腐心、敢愛敢恨的性格，也說明了中國的女性并不都是軟弱、屈服于男性的，而是可以和男性一樣擁有俠肝義膽。紫蘭小姐在小說中的出現使中國古代的女性形象更加豐富多樣。

（三）才女

古代中國不乏一些有名的才女，高羅佩在創作《大唐狄公案》時也不忘向國內外讀者展示中國的才女形象。

在《四漆屏》中，銀蓮是一位有名的才女。其夫滕大人編造了關于四漆屏的美好愛情故事，其中的女主人公就是銀蓮。現實中，銀蓮與滕大人并沒有那么恩愛。滕大人只是欣賞銀蓮的才華，甚至嫉妒銀蓮的才華，想把銀蓮的詩作據為己有。在現實中，銀蓮沒有從一而終，她背叛了自己的婚姻。然而狄公卻要為她“說句公道話”，甚至對滕大人說“她和你在一起生活肯定是不幸福的”，因為滕大人是一個“狂妄自大又極端自私的人”。由于婚后生活的不美滿，銀蓮突破封建制度對女性的束縛，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黑狐貍》的女主人公是才女玉蘭。玉蘭小時候被父親賣入行院，但是她在詩歌上取得了一定的造詣，在當時為人們所稱頌，蜚聲遐邇。因此，她受邀參加翠玉崖詩會，并即興作詩：“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為怨情。知郎朝朝逐新歡，寄詞新題妾薄命。”這段詩是玉蘭即興吟誦的，對仗工整，寄情于景，表現了玉蘭為情所困的復雜心情，從側面折射出玉蘭不可多得的文學才華。然而玉蘭的性格中卻有著惡毒的一面，她鞭笞自己十七歲的侍女，這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在面對愛情時，她更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處處維護邵樊文。她的愛情觀中缺少女性獨立自主的精神。

《大唐狄公案》對中國才女的描寫，讓國內外讀者認識到中國古代女性中也有飽讀詩書之人。銀蓮作為才女，寫得一手好書法，又會吟詩作對。但是她沒有嚴格遵守封建禮教，而是敢于向封建制度提出抗議。玉蘭這樣一位才女卻有點狠毒，不僅打死自己的婢女，而且在愛情中迷失自我，沒有正確的愛情觀，在明知戀人違法犯罪的情況下，一味地包庇自己的戀人。

（四）夫人

在人們的印象里，中國古代的夫人們應該是柔弱、順從、出嫁隨夫、賢妻良母的樣子，高羅佩在《大唐狄公案》中為我們塑造了許多不一樣的夫人形象。

說起夫人，小說中最讓人難以忘記的還是狄大人的夫人。在小說中，狄大人與夫人恩愛有加。狄夫人不時還會參與狄公的斷案，稱得上是狄公的賢內助。在《銅鐘案》中，狄夫人教妓女設計圈套，使和尚們落入“陷阱”，露出他們的真面目，以此來幫狄公偵破案件。在這個案件中，狄夫人為我們呈現了一個賢內助的形象，幫助狄公偵破案件。然而，受中國古代封建婚姻觀念的影響，狄夫人欣然允許狄公納妾，而且還表現出可以和其他妾室友好相處。

在小說中，作者還塑造了另外一種夫人的形象，這一種夫人形象與賢內助的形象大相徑庭。《鐵釘案》中，古董商潘豐的妻子潘葉氏與朱達元聯手陷害潘豐，使潘豐成為殺妻逃亡的嫌犯，更是讓潘豐陷入危險的境地。《四漆屏》中柯謝氏與其情夫肖亮合謀殺害牟平縣（今山東省煙臺市牟平區）富商柯興元。從這兩位夫人的形象中，我們看到的是她們陰險、狠毒的一面。

在《鐵釘案》中，還有一位性格較為復雜的夫人形象，這位夫人就是陳寶珍。陳寶珍殺夫抗刑，儼然一副潑辣、兇悍的樣子。但在案件結束的時候，讀者才知道，在這位夫人兇悍的外表下，藏著不為人知的悲慘經歷。面對婚姻的不幸，她勇于反抗；面對不平等的夫妻關系，她勇于說“不”；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她勇于追求。但是，她所用的方法非常極端。

狄夫人與潘葉氏、柯謝氏的形象大相徑庭：狄夫人向我們呈現了賢內助的夫人形象，但其身上仍有男權思想的印記；而另外兩位夫人則是陰險、狠毒的代表，不惜殺害自己的丈夫。高羅佩向我們展示的不是單一的賢內助形象，也不是只有陰險、狠毒一面的夫人形象，而是更為多樣、全面的夫人形象，如陳寶珍是一位頗具反抗精神的性格復雜的女性。這也極大地豐富了作品的可讀性，使讀者能夠全面地了解中國古代的女性形象。

四、結語

高羅佩描寫了中國古代不同的女性形象，這其中包括富有女性主義色彩的青樓女子，她們擁有獨立的人格，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還有俠肝義膽的俠女，她們沒有屈服于男性的權力之下，擁有自己的主見；也有滿腹詩書的才女，及性格豐富立體的夫人們。

本文所分析的妓女、才女、俠女、夫人們雖然不是主角，但她們對情節的推進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案件破解的過程中處處能看到她們的身影。這部小說使人們對中國古代女性的認識更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