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陳仲凡

(1888—1982)

原名鐘凡，字斠玄，號覺元，江蘇鹽城人。文史學家，南京大學教授。

接上期（第361 期）

之下，慘遭屠殺；《錯斬崔寧》中的陳二姐死于冤獄，并連累到同路的男子崔寧。此種出于勾欄中說話藝人和書會才人之手的記錄，故能廣泛地看到市民階層的矛盾與斗爭，尚未接觸到廣大的農民，只在《范鰍兒雙鏡重圓》中，提到范汝為領導農民軍，作了空洞概括的序述，我都未能詳加論列，予以確當的批判，容下文詳之。

復次，宋金兩代的雜劇與院本，僅有名目留傳，其劇本完全散佚，無可推論。元代雜劇的“公案戲”，廣泛地反映各階級與階層的矛盾和斗爭，并以封建王朝的工具，所謂“清官”來解決問題。僅有“水滸戲”中的李逵，屬于農民出身，能以個人的暴力來誅除殘暴，而僅存的《負荊》中所刻劃（畫）他的粗暴個性，近于漫畫式的人物，我竟認為當時農民的典型，是失當的。其他歷史劇以表現民族斗爭者較為重要，由于我未能體會到毛主席所說：“民族斗爭說到底是一個階級斗爭的問題”，只從狹隘的民族主義著眼，違反了黨的民族團結政策，尤為失出。尚有關于婚姻問題的雜劇，與南戲僅存之《張協狀元》并以士人婚變為本事，我僅從其反對封建門閥婚姻的觀點（反對舊式門閥而走向新的才子〈有富貴的希望〉，仍是封建），卻全部加以肯定，對于劇中愛情至上主義與色情描寫部分，未能分別予以批判，并屬疏略之處，致成抵牾，亦所難免。

明清兩代文學，我雖然初步認識到中國封建社會已屆末期階段，市民階層由成長達到壯大，農民也隨之抬頭，講史小說中的《水滸傳》《西游記》《儒林外史》及《紅樓夢》次第出現，傳奇戲中浪漫主義的《牡丹亭》與現實主義的《鳳鳴記》《清忠譜》等劇，更非用歷史唯物主義作具體的分析，不能看到它們的本質與主流。由于我未能認識到明代后期，十六世紀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雖在某些地區、某些生產部門中開始出現，尚未能普遍全國，動搖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市民亦未能成為獨立自為的階層，即敢于抗衡，并進而推翻封建制度。故在《水滸傳》中，李逵只有要求打到東京，奪取封建政權，終未敢從根本上消滅封建制度；《西游記》中美猴王孫悟空亦以“皇帝輪流做”的思想，發出“取而代之”的愿望；十八世紀的《紅樓夢》中，男女主人公雖對當時社會現實表示不滿，發出微弱的反抗呼聲，立即遭到封建家長的摧殘，構成悲劇的結局。我亦未能應用毛主席的文藝思想，予以確當、深刻的批評，既肯定其在歷史上的地位與作用，又同時注意到其對于今天讀者的消極影響。

總上所述，我在教學的兩年中，未能以主席的著作與毛澤東思想為指導，站到現代人民立場上，將近代文學史教好，批判地繼承其中優秀的部分，使它“作為此時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學藝術原料，創造作品時候的借鑒”。并屬于對毛主席著作真正學到與否的考驗，真正會用不會用的考驗：如果真正學到并且會用，就必須結合實際，才能學得懂，記得住，用得上；不能結合實際，就學不懂，記不住，用不上，并于此中得到切實的證明。

以上僅就五五到五七年兩季度教學述其概略，至五七年秋，江蘇省委以南大中文系領導方光燾無狀，改派省委宣傳部長俞銘璜接充主任。俞先以半年時間，到系詳加調查研究，認為我所教的近代文學史中戲劇部分較有可觀，即將我所編的講義約三十萬言交戚法仁（畢業生，任教多年，已升教授）代為講授，令我任戲劇室研究工作，召研究生從事戲劇詞典的編訂，戲劇史的編寫。不料在俞銘璜的領導下，又走上反動的修正主義道路，更非數行所能盡述，容續為足下詳之。

所示昔日舊游在此次“文化大革命”中，雖遭遇各殊，除極少數暗弱不明、引咎自裁者外，無不恰如其分的予以措理，即對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亦僅“批判思想，給予出路”，并“把一部分敵我矛盾當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于此乃知“無產階級是思想上、政治上力量最強大的一個革命階級”，信而有征，不可誣也。

函末提到解放前為葉遐庵輯《清詞鈔》工作，查遐庵于六九年八月在京逝世，享年八十有八歲。由文字改革委員會代為治喪，火葬后，送骨灰至南京，葬于中山陵旁仰止亭。該亭即由其手建，示感激中山知遇也，其門人陳其英正擬收輯遐庵詩文遺稿，編為專集，尊處如藏有他的書、畫、信件等手跡，希寄北京建外永安西里八五七號，攝景后當即寄還。

茲附寄昔在成都和遐庵詩一律，并舊作數首，祈予哂政。在成都時曾為金大及女大諸生講舊詩，率成《晴暉說詩稿》八章，凡五百韻，并注釋共約萬余言，友人謬認為“合詩學、詩史、詩評而一爐共冶者”，容覓得素紙，當倩人錄奉，今后知音者少已。

拙編《中國戲劇史》已成二百二十余頁，頁五百言，合計十萬余言。曾提要寫成《中國戲劇略述》及《元代雜劇》兩文，供在校諸生參考，特檢出一冊附寄。

又主編《中國古代小說選》，曾草擬《中國古代小說的形成及其發展》，約萬言，另成《讀魯迅〈中國小說史〉》小文，并以復寫本奉察。

關于俞銘璜的錯誤領導，容詳談。事后檢查，曾草擬《文藝十條黑綱領的再批判》一文，以志不忘，并以復寫本附政。

計附件三事，祈檢收，率此并頌

潭福不一

曉滄、駕吾、宛春諸君祈為致忱。

仲凡拜啟

七一年一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