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里的孩子

前情提要：雖然爛褲子鬧出了不小的笑話，但并不影響惹科放羊的熱情。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小羊愛喝水（1）

阿薩就快半歲了，頭上冒出了一對俊俏的小角。惹科牽著它在村里問來問去，沒問出什么名堂。也有丟了羊的人家，大老遠找來了，但一看見它那對熊貓眼就連連擺手說：“錯啦錯啦！不是不是！”

開學了，惹科有了主意，他決定在學校問問。

仟草鄉小學就在山腰處，離鄉政府不遠。仟草鄉有十幾個村，都分布在附近那些綿延的大山上。以前，孩子們上學要走十幾里地，公路修好之后近了大半。這么好的路就在腳下，平整得就像水面，無論如何都要跑起來的！他們甚至連路都不用看，乘著清涼的氣流，啪嗒啪嗒，能一口氣跑到學校。

惹科邊跑邊想：如果躺在地上，順著公路朝山下滾，是不是也可以骨碌碌滾到校門口呢？

“誰家里丟了羊？有誰丟了羊嗎？”惹科見人就問。

一開始，被問的人都認認真真地搖搖頭。

漸漸地，就有人答非所問了。

“我丟了兩角錢。”

“我丟了半塊橡皮擦。”

“我丟了數學練習冊。”

“我丟了一根褲腰帶。”

接著，大家便大笑起來。只有惹科沒有笑。

到了周末，孩子們一出被窩，就揉著眼睛跟著大人下地干活兒了。那些還沒來得及撒播的種子，每一粒都在等待和期望著呢。

惹科把撮箕倒扣在頭上，走在最前頭。還沒走到自家的地，他就輕聲驚叫起來：“阿瑪阿瑪，快看！”

阿瑪轉過身去叫阿普：“他阿普，快看！”

阿普朝遠處的地里瞟了一眼，說：“這樣就好。”

地里頭站著一個男人，讓人詫異的不是他凌亂的胡子，不是他系錯了扣子的舊外套，也不是他磨得沒了后跟的鞋子。而是——他看上去好陌生、又好面熟啊！

是馬阿之。

他竟然離開了那張床！他竟然下地干活兒來了！

這家人讓人覺得奇怪的地方，不僅是馬阿之突然下地來了，還有消失的馬迪迪。以前只要放了假，馬迪迪都是和她阿嫫一起在地里干活兒的。

惹科負責施肥，他端著一個撮箕，要把地里那堆小山似的羊糞撒到開挖好的土溝里。以前，撿羊糞是孩子們常干的活兒，現在，家家戶戶的羊多了，地里到處是羊糞。誰家都不差肥料了。周圍的地里，馬依依、黑來五沙、安吉吉都在做著同樣的活兒，他們一邊干活兒，一邊你盯著我、我看著你，雖然嘴上沒說，卻在暗地里較著勁，比賽誰能做得又快又好。

老牛和惹科一個性子，干活兒的時候有模有樣，但注意力不集中，哪里一有響動，就愛停下來看看稀奇。阿瑪又夸又唬的，說破嘴皮子才讓它想起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它晃晃腦袋，繼續邁著蹄子，它清楚女主人無論如何是不忍心用鞭子懲罰它的。家里的牛、羊、馬、雞不怕阿瑪，但個個都怕阿普，聽見他的聲音就無比敬畏，好像他的影子都比別人的重。之前阿普總在忙村里的事，現在扶貧小組來了，他輕松了，家里種洋芋、苦蕎、燕麥也都能搭把手了。這也好，只要阿普到了地里，活兒就干得快。

播種的時候，阿瑪嘴里念念有詞。惹科閉著眼睛也猜得到，她說的準是那句涼山古老的諺語“種下苞谷生珍珠，撒下蕎子結寶石”。她俯身對著泥土說得那么虔誠，好像她的目光和她的話也會變成肥料。

忙了一個上午，惹科感到胳膊酸疼，腿上邁不開步子，渾身的力氣好像都一點點和著羊糞撒到地里去了。

這時，一陣風刮來了，風里伴著熟悉的歌聲。

“月亮是個苦蕎粑，

月亮是個甜蕎粑，

月亮是個苞谷粑，

月亮是個糯米粑。”

安吉吉的門牙不漏風了。這首《月亮粑粑》大家都會唱，只有她唱出了香味兒，尤其在肚子餓的時候。惹科聽得直吞口水。他望了望天空，太陽當頭，哪來的月亮？更別提那解饞解餓的苦蕎粑粑了。

咔嚓！

哎呀，惹科措不及防，第一已經舉著相機按下了快門。惹科的心一下子緊張了，想到自己在鏡頭里是一個端著撮箕，抬頭望天的樣子，有些難為情了。

“惹科，別動！再拍一張！”

第一走近了些，他找了個角度，半蹲著又舉起了相機。

“我也要拍，給我拍一張！”

黑來五沙丟下撮箕飛奔過來，不偏不斜擋在了惹科面前。第一笑著也幫他拍了幾張。他阿嫫用同樣的速度飛奔過來，輕輕揪住了黑來五沙的耳朵。

“你看惹科，一上午干了多少？吉吉干了多少？你干了多少？我的兒啊，在學校里成績搞不好，在地里干活兒又不上心，你這個耳朵還沒我們家驢耳朵聽話不成？我和你阿達還指望你去大城市里念書嘞。”

“我干，我干還不行嗎？阿嫫。”

大家見到第一，親親熱熱地問好，第一也對他們笑。他抬頭看天，低頭看地，還用手帕裝一把泥巴放在小凱的包里；他在本子上記錄什么，又用相機拍攝著什么—一沒人知道他的相機能裝下多少東西，好像寶爾阿木山的風景、牛羊自歸村的人、滿山跑的牛羊……對于他來說，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又重要。

惹科發現了一個秘密，第一今天穿的是一雙解放鞋！從皮鞋到運動鞋，從運動鞋到解放鞋，他越來越像村里的人了！看，他的頭發長了，皮膚變黑了，連褲腿上粘著的泥巴都是一樣的顏色！

阿普歇息的時候，第一走了過來。他們一起坐在地里，憂心忡忡地看著這片干焦焦的土地。

“吉木叔，兩個月沒有下一滴雨，這土有點干啊。”

“就是說啊，雖說種子下了地，唉，大家伙兒還是要靠老天爺賞飯。”

“現在路通了，車能上山了，牲口也好買賣啦，眼下，我們要想辦法解決吃水困難的事情。”

第一說到這里就停下了，臉上掠過一絲焦慮。

“是不是沙家不肯配合工作？這個沙爾古，上次修路他們家就拖后腿，不愿意一起干，路修到自家門前都不動一鋤頭。”

“沙家看重農活兒，不想耽誤，也是可以理解的。現在難辦的是他們不讓別家的水管從自家地里走啊。”

“這思想還是在鉆牛角尖！第一啊，你別擔心，我去跟他們說。我們家和沙家素來友好，我的話他們還是要聽的。”

“感謝吉木叔！我在這里工作開展得順利，和你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啊！”第一有些感慨地說，“對了，工程隊計劃修蓄水池，除了從牦牛谷引入水源，還有其他地方嗎？”

阿普嘆了口氣：“我們這里的人，家家戶戶都去牦牛谷背水，吃水要占一個勞力，就靠著它養活全村的人哪。”

“牦牛谷的森林覆蓋率高，水質好，但那里海拔比較高，萬一遇上枯水期怎么辦呢？水源問題，始終是最重要的。”

“這倒是。”

望著一籌莫展的阿普和第一，惹科真想幫幫他們。

“惹科，交給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惹科知道，阿普問的是小羊的事兒。

“還……沒有。”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

惹科有些吞吞吐吐。

阿瑪喂了老牛，坐到他們的身邊。“這些天，我們把一頭小羊當母羊喂，精草料消耗了不少。小羊愛喝水，每天要喂好幾次嘞。我們……養起來有些吃力了。”

阿瑪說的是實話。這幾個月來，小羊餓了就喂草料，渴了就喂泉水。惹科把它當成好朋友一樣照料著。

阿普站了起來，他的影子籠罩在惹科身上。

“下個月，牧風鎮要來人收羊子，我想把大公羊賣了。那只找不到主人的小羊子，怎么辦？

聽到這兒，惹科急得掉眼淚了。

“阿普！我們不要賣阿薩，好不好？”

“我啥時候說要賣它了？”

“惹科啊，怎么還哭上了？”阿瑪解釋說，“小羊愛喝水，現在背回來的水是不夠用的，看來以后啊，我要多跑幾趟才行了。”

第一幫惹科擦眼淚：“看來，惹科對這只小羊感情很深哪。吉木叔，其實外面有很多人都養寵物，我干女兒也養了一缸金魚，還每天和它們說話。小朋友喜歡動物是好事，他們是把動物當朋友呢。”

惹科的目光落在阿瑪的腿上。

“阿瑪，多背幾回水，你的腳又該疼了。以后，家里的水我來背，阿薩喝的水我來背。春天到了，地里的草長起來了。我們不要賣阿薩，好不好？”

“好好好，不賣不賣。”

“阿牛啊，我們屋頭那匹小馬性子野，馱不了水。他要背水？只有和大家一樣靠肩膀背嘞。”

第一拍了拍惹科：“我看，惹科不像是鬧著玩的。”

阿瑪說：“惹科啊，你就不要去背水了。”

惹科說：“我要去！馬迪迪都能背水，我也能！”

（未完待續）

（選自《羊群里的孩子》，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