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權于自我評估

【關鍵詞】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賦權評價；《幼兒園保育教育質量評估指南》

【中圖分類號】G6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604（2023）1/2-0020-06

2022年發(fā)布的《幼兒園保育教育質量評估指南》（以下簡稱《評估指南》）指出，“幼兒園應建立常態(tài)化的自我評估機制，促進教職工主動參與，通過集體診斷，反思自身教育行為，提出改進措施”。由此可見，開展質量評估，特別是建立以教師為主體的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機制，已成為當前我國學前教育領域的重要課題。

需要說明的是，評價（evaluation）與評估（as-sessment）是兩個密切關聯的概念。評價側重于價值判斷，其研究屬于價值性研究。評價過程意味著將產生關于某事物的價值、適當性、有效性、合法性等信息，并對其進行可靠的測量。評估是一個過程，通過該過程獲得與某個已知目標相關的信息。評估是一個廣泛的術語，包括測試類的事實判斷和技術性行為。在具體實踐中，評價和評估往往交織在一起，許多研究論文不對此進行明確區(qū)分。本文的引述部分也受困于此。因此，暫且將涉及《評估指南》的評估內容沿用為評估，將涉及賦權評價（Empowerment evaluation）的評價內容翻譯為評價。本文試基于賦權評價方法，從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基礎性問題展開討論，探索自我評估的實施途徑，以期促進幼兒園教育質量監(jiān)測工作更加科學規(guī)范地進行。

一、《評估指南》對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定位

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是一個新的課題。要全面系統地建立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體系，提高學前教育質量，需要從自我評估的定位及基礎內容出發(fā)，明晰下列問題。

1.自我評估中的“我”是誰

《評估指南》明確了需改進重他評輕自評的評估方式，“推動幼兒園園長、教師自覺運用本指南自我反思改進”?？梢姡谛碌膶W前教育質量監(jiān)測時代，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主體，即幼兒園園長和教師，尤其是教師，將會對未來學前教育質量的提升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有研究者認為，設計或選擇科學合理的評估工具是幼兒園開展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關鍵所在。雖然自我評估不能缺少評估工具的支撐，但是幼兒園園長及教師強烈的評估動機才是保證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工作開展及延續(xù)的基礎。班杜拉將個人對自己完成某方面工作能力的主觀評估稱為自我效能感。人是環(huán)境中的人。布朗芬布倫納在生態(tài)系統理論中提到，人的發(fā)展受到復雜生態(tài)系統的影響，包括微系統、內部系統、外部系統、宏觀系統及時間系統。不同的環(huán)境系統相互嵌套和影響，動態(tài)塑造人的發(fā)展。因此，要激發(fā)園長和教師的自我評價效能感，將政策理論層面和實際操作層面聯系起來，需要外部環(huán)境的相應保障。目前我國幼兒園評估的主體是教育督導部門人員。評估工作通常隨著外部評估者的撤離而結束。有學者認為，這種“客觀性”和“非介入性”的評估方法在本質上是以犧牲評估者對項目運作的深入理解為代價的。為了解決基于文化客位的評估模式存在的問題，有研究者提出了參與式的賦權評價方法。賦權理論是關于獲得控制權、獲得資源和理解自己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的理論，還涉及解決問題和決策制定等內容。賦權評價方法的目的是通過提高項目既得利益者規(guī)劃、實施和評估自己項目的能力，來增加實現項目目標的可能性。賦權評價方法強調項目既得利益者對評價實踐參與并掌控的過程。需要強調的是，賦權評價并不意味著賦權給某個人或某個群體，而是提供有利于賦權的工具和環(huán)境。因此，教育督導部門需要為園長和教師提供充足的資源，讓園長和教師成為自我評估的控制者和參與者，因為園長和教師比其他群體更了解影響其教育質量的重要變量及效果。這是新時代質量監(jiān)測理念的革新，也是自我評估工作開展的第一步。

2.自我評估的目的是什么

毋庸置疑，學前教育質量的提升，不僅是自我評估，而且是各項幼兒園教育活動開展的最終目的。園長及教師需要思考，“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對學前教育質量的改進起到影響作用。已有研究發(fā)現，對自我評估影響最大的是教師對自身專業(yè)知識的評估，“教師了解自己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指教師的教育對象的成績和結果，而且包括教育對象的態(tài)度、性格以及學習準備。換言之，要提升幼兒園教育質量，園長和教師需要提高自己的評估能力，深入了解自己在幼兒全面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影響。這和《評估指南》加強增值評估的要求相呼應。教師只有了解了自身的影響力和重要性，才能更好地將行動轉化為有效的教學實踐，從而更高效地促進幼兒發(fā)展。

3.自我評估需要“評”什么

學前教育質量評估最初關注的是區(qū)域性宏觀質量，將機構的物質條件、生均經費、師幼比、教師水平等作為核心要素指標。我國多數省份實行的幼兒園等級管理制度等的考核依據即是如此。隨著我國學前教育改革的發(fā)展，幼兒園教育質量評估漸漸聚焦于保育教育的過程質量。這意味著指向情境教學共同體的過程質量評價將會成為未來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重點?！对u估指南》強調以過程為導向。這里的過程包含哪些具體內容？近年來我國的一系列前沿研究都可為未來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中以過程為導向的評估內容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吨袊杏讬C構教育質量評價量表》（Chinese Early Childhood Environment Rating Scale，簡稱CECERS）的測量維度關注幼兒園一日生活、游戲、教學、戶外等各類活動的設計、組織、實施，關注各類活動過程中的師幼互動、同伴互動等教育過程質量的表現?！段⒂^質量體系量表》（MICRO）則以班級環(huán)境中每一個嬰幼兒的實體感受為評價單位，觀察與評價重點也轉變?yōu)橐詡€體嬰幼兒為主體的具體行為狀態(tài)。例如，評估活動室中的圖書區(qū)，不同于以往評估一共有多少本書，分別是哪些種類的書，而是轉為觀察評價每個嬰幼兒是否充分利用了圖書資源，閱讀過程中是否專注，教師是否給予了適宜的指導等。由此可見，學前教育質量評估開始從宏觀質量評估轉變?yōu)檫^程質量評估，重點關注情境中的、微觀行為發(fā)生的單一個體。

二、自我評估的教師賦權層級

1.教師專業(yè)自主權與評估權

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要從概念轉變?yōu)樾袆?，需要遵循明確的原則。賦權評價原則是賦權評價的核心，因為它在整個評估過程中提供方向和指引。筆者基于賦權評價的基本原則，將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原則簡要概括為八條，具體見表1。其中，評價能力建設是一個有意義的過程，能夠增強個人的動機，豐富個人的知識和技能，并提高團隊或組織的評價能力。評價能力建設指通過改善個人的態(tài)度、知識和技能，來培養(yǎng)一種主人翁意識，從而提高個人／團隊使用調查結果和建議的可能性。這反過來有助于實現預期的目標。問責制是賦權評價的驅動力。問責的基礎要求是園長及教師對其影響力證據的解釋。這些判斷是基于對兒童在幼兒園中的一日生活過程的觀察，通過評估工具選擇、培訓、評估技術援助和質量改進措施等來支持持續(xù)問責。自我評估是一個不斷循證的迭代過程，園長和教師關于持續(xù)質量改進和變革的對話能夠提供評價迭代的證據。對話的主要焦點是技術和情景，園長和教師定期描述和探討他（她）的實踐和工作條件。然而，當前評估者對學前教育質量影響的對話比較匱乏。只有通過對對話過程的密切關注，才能持續(xù)改進質量。最后一條原則是教育公平。學前教育工作者應當意識到，自我評估可以而且應該用來解決教育中的不平等問題。園長及教師需要了解所提供的保育和教育對兒童的影響程度，是否為所有兒童提供了適宜的學習場所和工具，以及是否為所有兒童提供了適合他（她）的教學活動。

除了表1提及的八條自我評估原則外，筆者將賦權評價中的三個關鍵概念結合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加以說明。這三個關鍵的賦權評價概念是關鍵的朋友、證據文化和反思實踐者。

賦權評價因為其將項目利益相關者納入評估實踐而受到了質疑，如賦權評估是否會對項目的實際運作造成干擾，因為很難區(qū)分項目運作的效果到底是因為項目本身的投入，還是因為評價。關鍵的朋友是指專業(yè)評估者，旨在促進賦權評價的過程和步驟的完善，提供改進建議。他（她）有助于確保評價保持有序、嚴謹和貼近現實。以往，專業(yè)評估者通常與項目及項目參與者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她）無法真正了解項目實際運作的過程。在賦權評價方法中，專業(yè)評估者的角色是促進者和協助者。專業(yè)評估者指導并協助項目既得利益者規(guī)劃和設計項目，確定評價問題，收集、分析、解釋數據，推進改進計劃等。在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初期，專業(yè)評估者的意義尤為重要。關鍵的朋友會指導和協助園長和教師展開自我評估，將評估從外部實踐轉化為內部實踐。

證據文化是指為了讓人們相信自己的觀點而提供支持證據或文件。這是一個動態(tài)而非靜態(tài)的循環(huán)過程，要根據項目的進展變化不斷調整。園長及教師需要提供證據來支持他們的觀點，參與分析、決策的過程，從而持續(xù)積累證據。這是教育可視化的重要部分。

反思實踐者也稱反思型從業(yè)者。賦權評價有助于培養(yǎng)反思型從業(yè)者。隨著園長和教師個人反思和循證能力的提高，他們的團隊交流、討論和計劃評估項目的能力也相應提高。

基于以上對賦權評估原則和關鍵概念的討論，可以試著將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定義為：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是讓園長及教師成為幼兒園自我評估的控制者和參與者，邀請專業(yè)評估者指導及協助，使園長和教師共同應用和發(fā)展評估方法，增強評估及循證能力，在問責中不斷反思改進，持續(xù)促進學前教育質量提升和實現學前教育公平的過程。

2.實現教師自我評估的模型構架

為了在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中取得成果，有必要建立一個自我評估模型來幫助落實評估實踐。如圖1所示，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模型由四個主要部分組成，包括預期的教育成果、目前的教育質量水平、基于評估原則的實踐和實際達到的教育成果。

第一部分是預期的教育成果，包括不同幼兒園對各自所期待的教育目標的設定。專業(yè)評估者起著咨詢、促進和激勵的作用，幫助幼兒園園長及教師明確發(fā)展目標。第二部分是目前的教育質量水平，包括評估現階段幼兒園的教育質量水平、確定發(fā)展目標和培訓方法。專業(yè)評估者在頭腦風暴中扮演咨詢者和促進者的角色，促使園長和教師相信自己是評估的利益相關者，增強關系的親密感和所有權感。第三部分是基于評估原則的實踐。專業(yè)評估者應當培訓園長及教師掌握評估的技能和程序，還應當提供咨詢和支持，向園長和教師傳授評估經驗等。評估的實施需要適宜的評估工具、組織教師培訓、專業(yè)評估技術支持以及通過對話改進質量。第四部分是實際達到的教育成果，包括數據收集、分析和評估結果。專業(yè)評估者在評估過程中幫助園長和教師收集數據、分析和討論結果，并提供咨詢和支持?；趯Y果的分析，專業(yè)評估者協助園長及教師探討改進過程，以便能夠調整下一階段的目標計劃和監(jiān)控進度。賦權評價整體是一個持續(xù)不斷的迭代過程。專業(yè)評估者、園長和教師在不同周期中對評估實施過程進行測查，通過證據來確定可觀察到的行為和已設定目標的差異，不斷反思和調整實踐，從而達到最終目的。

三、貫徹《評估指南》中自我評估的具體路徑

將理論轉化為實踐需要工具。賦權評價在不同領域的實施過程中積累了大量廣泛使用的工具，如取得成果模型、案例評價跟蹤系統、評價能力測試工具、質量實施工具等。學前教育研究者和實踐工作者今后可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開發(fā)適宜的評估工具，使評估實踐得以順利開展。其中，賦權評價三步法和十步實現結果方法是最常用的評價工具。賦權評價三步法因為簡單、有效和透明而受到大眾的歡迎，包括確定任務（Mission）、盤點（Taking stock）和規(guī)劃未來（Planning for the future）三步。下面結合賦權評價三步法闡述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具體路徑。

1.確定任務

在這一階段，組織群體應當就其使命或價值觀達成共識，即什么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園長和教師等利益相關者必須共同確定任務目標，以便組織群體能夠產生學習意識并表達各種觀點。這可以通過小組實踐研討會來完成，組織群體共同決策，把關鍵信息記錄下來。小組成員共同修改并最后達成共識。確定任務的過程有助于園長和教師的團隊建設，以便實施下一步。

2.盤點

盤點階段包括明確目標、評級和對話。專業(yè)評估者可協助園長及教師把任務具體化為可測量的指標。在此基礎上，各項指標的重要程度依靠量化賦值加以明確。比如專業(yè)評估者給小組每個成員發(fā)5點標簽，要求小組成員在各自認為的對實現任務目標最重要的測量指標上放置標簽。5點標簽的放置沒有特殊要求，可以被放置在同一個測量指標上，也可以被放置在不同的測量指標上。小組成員通過量化賦值，按照得到點數多少的順序盤點各個測量指標。盤點第二階段的核心是評級。評級可對園長及教師在所選測量指標中的表現進行評分。小組成員可使用1到10的評分方法對他們在所選測量指標上的表現進行評分。比如可制成一個評級表格，水平欄為測量指標得分平均值，垂直欄為小組成員得分平均值。在縱向上，可以看到每位小組成員的得分高低。在橫向上，可以看到每個測量指標的進展情況。在第三階段，專業(yè)評估者可以幫助組織小組成員開展關于評分的對話，討論為什么給指標打了相應的分數。對話是盤點過程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園長和教師需要表達在各個測量指標上的立場，并評估各自在項目或組織中的情況，以確定所做工作的優(yōu)勢和劣勢。整個盤點過程的證據指向高效而集中，有助于順利規(guī)劃下一步的工作。

3.規(guī)劃未來

盤點是評價其余部分的基線和起點。在對項目活動進行評級和對話討論后，專業(yè)評估者可指導小組成員思考：從現在開始，如何成功完成任務？小組成員共同確定任務目標，通過頭腦風暴會議規(guī)劃未來，以達成要實施的戰(zhàn)略共識。戰(zhàn)略共識和評估步驟中選擇的測量指標直接相關。專業(yè)評估者可以根據自我評估的原則，協助園長和教師開發(fā)適宜的評估工具，定期開展小組成員培訓，提供必要的技術支持，從而持續(xù)改進質量。

除了上述三個步驟，評估的監(jiān)控策略也需加以考慮。許多項目、計劃和評估因為缺乏個體和群體問責而失敗，因為并非小組中的每個人都有積極的意愿對任務目標進行審查。園長和教師評估團隊應在評估過程中確定以核心審查成員為主力的監(jiān)控程序。傳統和創(chuàng)新的評估工具均可用于監(jiān)控，包括焦點小組訪談、在線調查以及準實驗等。此外，專業(yè)評估者可通過定期收集分析數據，依據結果決定是否需要在中途進行調整，用更有效的策略替代低效甚至無效的策略。

通過以“自我評估”“學前”“幼兒園”3個關鍵檢索詞對中國知網數據庫中的中文文獻（2010年至2022年上半年）進行搜索發(fā)現，研究篇數僅為4篇?？梢哉f，我國本土關于學前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研究比較匱乏。建立完善的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體系，需要強大的理論性和實踐性基礎研究的支撐。我國現階段的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仍處于初步探索階段，還需要在漫長的道路上不斷地努力探索。教育質量自我評估未來的發(fā)展與教師權利的解放密不可分。教師作為行動的主體，在現實中通過對話認識和改造世界。行動可以通過合作方式來實現，合作意味著解放而團結。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行動解放離不開各方提供充足的保障。政策制定者、省市級教育督導部門等需要幫助制定相應政策、提供專業(yè)指導和培訓資源。專業(yè)評估者則變成了合作者和促進者，幫助教師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潛力，釋放他們的創(chuàng)造力和生產能力，以實現共同利益最大化。園長需要提供足夠的物質支持，與教師共同承擔責任，深度參與到自我評估的項目中，在實踐過程中提升評估技能。有意義的評價實踐最終會幫助建設評價文化。利益相關者在評價過程中相互認同，共同制訂評價計劃。我國幅員遼闊，對學前教育機構教育質量評價的內容和具體規(guī)定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地區(qū)文化和經濟發(fā)展等因素的影響。小到教師個人，大到不同區(qū)域，可能都會對教育評價目標有各自不同的意見。評價的標尺不是單一的，應該針對不同類型和不同地區(qū)的幼兒園文化提出與之相符的教育質量評估指標。專業(yè)評估者需要充分意識到這一點，通過參與者的文化、世界觀和人生觀來了解他（她），使他（她）逐漸形成對幼兒園教育質量自我評估的科學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