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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海盜·糖果島

2023-04-12 00:00:00王潔
十月·少年文學 2023年6期

莫語兒終于決定要逃離了。

糖果島是一個能把人逼瘋的地方,每天你都會看見那些彩色的馬卡龍蛋糕建成的房子,高高大大的棒棒糖樹,馬路上都撒著一層糖霜,看上去雪白雪白的棉花軟糖馬拉著松軟的紙托蛋糕馬車,搖搖晃晃地穿過巧克力大橋,橋下流淌著的是粉紅色的草莓味奶茶。孩子們將色彩斑斕的泡泡糖吹得老大老大,這樣可以慢悠悠地飄起來。

然而,如果你每一天都生活在甜甜的糖果島,你也會膩味的。莫語兒就是這樣,盡管她是糖果島的公主。

在糖果島的中央聳立著一座高高的馬卡龍蛋糕城堡,洋蔥頭式圓屋頂上有著五顏六色的波浪條紋。莫語兒公主就住在那里。那兒鋪著厚厚的粉紅色泡泡糖地毯,懸掛著閃閃發光的水果糖吊燈,那兒的盆景都是用綠油油的薄荷糖做的,能散發出奇異的香味。城堡的外邊時而會有糖果士兵列隊經過,他們穿著金色和棕色的制服,活像一塊塊巧克力。

可是這一切莫語兒一點兒也不喜歡,她最喜歡的是聽一只貓講故事。

貓有著漂亮的淺黃色皮毛和蓬松的尾巴,每次來,莫語兒公主都會給它一粒菠蘿糖吃,這樣貓就會說一個動聽的故事。

“知道嗎?”有一次貓這么說,“糖果島外面是一大片飄滿云朵的海,可熱鬧啦!有著許許多多帶大螺旋槳的漂亮帆船在各個港口飛來飛去。它們運送著各種各樣的好東西,有會講故事的花兒啦,有會唱歌的雙耳瓷杯啦,還有精美好看的玻璃舞鞋。”

“我曾有一次可怕的歷險。”一個寒冷的冬夜,宮殿外正下著香草味的冰淇淋雪,貓在爐火旁神秘兮兮地對莫語兒說,“那次我遇到了一群有著毛茸茸耳朵的海盜,他們搶奪了整整一船的太妃糖呢!他們會對著受害者吹泡泡糖,大泡泡粘在受害者臉上,就把他們的微笑粘走了,那些可憐的人就再也不會笑了,只會哭。這多可怕!”

公主眨著大眼睛搖搖頭,她不知道什么是哭,她總是在微笑。

“微笑是最好的燈塔,”有一次貓嘴里含滿了酸奶軟糖,含糊不清地說,“對于那些在云朵海上迷路的水手,他們的意中人只要對星空微笑,迷路的水手就會看到一顆只有他本人才能看到的星星,指引他們回家。水手們就用力踩著腳踏板,唱著勇敢的歌,讓船舷和桅桿上的螺旋槳嘎吱嘎吱歡快地轉,很快就駛向家鄉的港灣啦!”

“怎樣才能找到那些船和水手,離開糖果島呢?”莫語兒好奇地問。

“沒有人愿意這么做,我的殿下。”貓瞇起眼睛,嚴肅地說,“為什么要離開呢?這里有許許多多的糖果,怎么吃都吃不完。要知道,糖果島的孩子是永遠都不會長大的。一旦離開糖果島,你就不得不慢慢長大,如果你長大成人了,你就再也不能回糖果島了。”

莫語兒嚇得不敢再提什么冒險,什么航海了。長大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哩。

可是,當你聽了這么多有趣又好玩的歷險故事后,你能不向往那種大冒險家似的生活嗎?于是莫語兒經常登上城堡中最高的塔樓,倚著金燦燦的蜂蜜糖壘起的城垛,看著那一望無際軟軟的云朵海,一直看到日落為止。

“天天這樣可不好啦!”貓擔心地說。莫語兒公主坐在粉嘟嘟的王座上時,貓跳上她的膝頭,說:“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公主殿下。”

“很久很久以前,糖果島有一個王子叫悲傷。這個悲傷王子從來都不笑,他總是很傷心,無論拿什么好吃的糖果給他,他都快樂不起來。他也不愛說話,整天垂頭喪氣的,那時候天天都在下黑芝麻雨,灰蒙蒙的一片,孩子們都像他一樣,整天唉聲嘆氣的,大家都愛哭。后來,悲傷王子在一個午夜偷偷地溜走了,從那以后,糖果島的顏色變得越來越鮮亮,人們越來越開心。到后來,這里所有的孩子都忘記怎么哭了。大家始終微笑著,但是臉上掛著微笑的人并不都是開心的,可誰也想不起怎么哭了。”

“那么,悲傷去了哪里呢?他是怎么離開糖果島的?”公主好奇地問。

“離開糖果島有一個秘訣呢。”貓說,“午夜的時候,鐘聲敲響十二下,只要帶上一支白巧克力做的蠟燭和一個涂滿紅色糖稀的蘋果,穿過十二條街道來到海邊,在鋪滿圓滾滾的巧克力豆的海灘,從左往右數第十二棵棒棒糖樹下會神秘地出現一盞金橘燈,只要點亮那盞燈等上十二分鐘,就會有一艘神秘的船駛過來接你離開。”

莫語兒聽完后眼睛雪亮,她說:“這樣我就可以離開糖果島啦!也許可以找到那個叫悲傷的王子。”

貓嚴厲地呵斥道:“沒有人會笨到去找他的!”

莫語兒嚇了一跳,她以前從沒見過貓發火。

后來貓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也許它生氣了,偷偷跑掉了。它會去哪兒呢?莫語兒公主呆呆地想,它會不會帶著一支白巧克力做的蠟燭和一個涂滿紅色糖稀的蘋果離開糖果島了呢?它會不會也像悲傷王子一樣,再也不回來了呢?

“貓咪真的一點兒都不乖!”莫語兒嘟著嘴,“它都不回來給我講故事了!”

莫語兒頭一次感到不快樂了。

貓出走的第七天,莫語兒越來越覺得無聊了。它會跑到哪里去呢?會不會被那些長著毛茸茸耳朵的海盜抓住了?莫語兒有點兒擔心,于是她決定今天晚上在鐘聲響了十二下后,悄悄地離開糖果島,去找不聽話的貓—她確信貓跑到海外去了。

忠誠的糖果衛兵很快為她找來白巧克力蠟燭和紅糖稀蘋果,不過衛兵們一點兒都不知道公主的逃跑計劃,莫語兒一直是個好孩子。

當太陽像一顆巨大的快融化的橘子糖緩緩被夜幕一點一點吃掉時,莫語兒就開始準備,她在粉紅色的小書包里裝滿了巧克力棒棒糖,牛奶軟糖和山楂片。這次她可要出遠門哩。最后一次檢查完了重要的蠟燭和蘋果,莫語兒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防止自己會不知不覺地睡著。

終于,宮殿里的鐘沉重地敲了十二下,莫語兒小心翼翼地推開糖霜夾心餅干做的厚重大門,夜色干凈得就像紫色牽牛花的花瓣,天空中只有一些輕飄飄的甜甜圈蕩來蕩去,找到沒有關嚴的窗戶就會溜進去,在睡著的孩子頭頂上盤旋,這樣孩子們就有一個甜蜜的夢了。

莫語兒悄悄地穿過十二條街道,一口氣跑到海邊,踏著圓滾滾又很硌腳的巧克力豆海灘,在第十二棵高大的棒棒糖樹下果然找到一盞金橘燈。

古老褪色的燈柱,頂端有古樸的鏤空花紋,燈罩已經歪掉了。神奇的是,莫語兒一觸碰燈柱,金橘燈就亮了,靜靜地散發著淡金色悠遠的光,仿佛夏天柳枝上的蟬鳴似的。

夜已經很深了,莫語兒又跑了這么遠的路,確實有些累了。于是她靠著燈柱坐下來,輕輕地睡著了。

莫語兒醒來的時候,面前站著一位胖胖的大胡子船長。

他戴著一頂刻有古樸花紋的牛角頭盔,金黃色的大胡子編成許許多多的小辮兒,捋起來搭在耳朵上。

“是你點燃了金橘燈?”老船長粗聲粗氣地問,像患有嚴重的鼻炎。他嘟噥著瞥了一眼正在緩緩熄滅的金橘燈。

“是的!”莫語兒天真地抬頭望著他,“我要航海歷險!”她把包里的白巧克力做的蠟燭和涂滿紅糖稀的蘋果遞給老船長。

老船長嘟嘟噥噥的,笨拙地擦了擦鼻子,又往灰藍色的短制服上擦了擦。他有些不情愿地打量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她留著齊劉海,戴著一頂鑲有五顏六色水果糖的皇冠,長發軟軟地垂在耳邊和肩上,柔軟得像屬于天空的羽毛。她身穿一件有漂亮蕾絲花邊的黑色連衣裙,滿懷希望地用大眼睛看著老船長,眼睛像晴空一樣,沒有一絲塵雜。

“我的貓咪不見了。”莫語兒央求道,“它很有可能調皮出走了,我想去找到它。”

老船長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聲音粗糙得像生銹的螺絲釘。“除了你之外,這些年沒有任何人想要離開糖果島。”老船長說,“我還記得上次一個孩子點燃金橘燈想離開這里,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啦!那個孩子叫什么來著?讓我想想……他好像叫……”

“他叫悲傷王子!”莫語兒響亮地回答。

“嗯,對,是的……”老船長有些不自在地使勁搓搓鼻子,又使勁在自己灰藍色的短制服上擦擦,接著他突然咳了幾聲,把威猛的牛角頭盔扶正,從鼓鼓囊囊的衣兜里掏出一大把黑黢黢的話梅遞給莫語兒,“來,吃話梅!”

莫語兒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堆漆黑的話梅,緊張地拈起一顆放進嘴里,頓時酸得皺起了眉頭。

“哈哈,記住,孩子。如果想成為一名出色的水手,你就必須習慣吃這種夠勁兒的話梅。就像這樣!”老船長抓一把話梅扔進嘴里,咔嚓咔嚓連核一起咬碎了,然后咕嚕一聲一起吞了下去。

“可是……”莫語兒有點兒害怕,“為什么非要吃話梅,吃牛奶糖不行嗎?”

“水手!你要學的還有很多!”老船長嚴肅地說,“你叫什么,孩子?”

“我叫莫語兒。”

“好的,莫語兒。”老船長拍拍自己胖胖的肚皮,“我們的旅程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

他朝空中打了一個非常響的響指,糖果島邊緣的云朵海立刻開始輕盈地旋轉,慢慢地散盡,在星光中傳來木質螺旋槳嘎吱嘎吱的聲音,一艘巨大的白色三桅帆船緩緩地飄了上來,桅桿上和船底、船尾的螺旋槳各自不同方向地轉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唱一首悲涼的歌。

真是一艘漂亮的白色三桅帆船!有著云母石般漂亮的紋理和色澤,它垂下一條藤葛編織成的軟梯。老船長拎著莫語兒,抓住軟梯,并聲嘶力竭地唱著一首粗野的海盜歌曲,軟梯緩緩地把他們拉上去了。

莫語兒踏上白色的甲板,甲板軟軟的像棉花糖一樣。一只藍瑩瑩的大螃蟹正蹲在不遠處,氣急敗壞地摳一團五顏六色的污漬。

“真該死!”它理都不理莫語兒一下,“我們真的不該去那個色彩斑斕的橡皮泥島,軟綿綿,黏糊糊的,真是太捉弄人了!”

老船長一拐一拐地走過來,扶著莫語兒的肩膀,說:“請允許我給大家介紹……”

“船長!”一個穿著直筒筒制服的錫兵打斷他,“我們剛剛撈著一個亮紫色的漂流瓶,里面冒出兩個裹著厚厚頭巾的阿拉伯神明,一個淡紅色,一個慘綠色,他們正坐在我們高高的桅桿上下象棋呢。”

“船長!”一個圓頭圓腦的布偶熊貓傻乎乎地跑過來,驚慌失措地邊說邊比畫,“剛剛飛過來一大群唱著歌兒的蠟嘴雀,它們說要在我們的三角帆上做窩。”

老船長有些手足無措地搓了搓鼻子:“看,我這艘船上挺熱鬧的吧。”

莫語兒莞爾一笑,背著她粉紅色的小書包,饒有興趣地開始在甲板上踱步。這艘船上有精致的透明船舷,還有高高的白色桅桿,桅桿的中心安裝著一個巨大無比、有著可愛的藍色斑點的螺旋槳,嘎吱嘎吱地轉著。桅桿和纜繩之間系著無數綿長的絲帶,迎著微風飄揚。狹窄而晶瑩剔透的旋轉樓梯,一直通向高高的瞭望塔。

正在她四處張望的時候,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擦過她的腳邊,偷偷地跑掉了。那是一只有著漂亮的淺黃色皮毛和蓬松尾巴的貓,它警覺地回頭看了莫語兒一眼,然后迅速地鉆到一個大木桶后面去了。

“我就知道它在這兒!”莫語兒高興地想。她很快追了上去,繞過那個古怪的大木桶。可是木桶后面沒有貓,只有一個纖瘦的男孩,他正在打瞌睡。

男孩頂著毛茸茸的像棉花糖一樣的頭發,面色蒼白,整個人就像一株折斷的蘆葦。他穿著一件橙黃色的大外套,松垮垮的。

“你有沒有看見一只淺黃色的貓?”莫語兒搖醒他。

他睡眼惺忪地站起來,慢慢吞吞地說:“沒關系,小姐。我就是傳說中云游四海的劍客甜橙俠小酸,別說是一只貓了,就是一只……一只……”他趴下去找他那頂裝飾著羽翎的寬檐帽時,又歪倒在一邊睡著了。

“就是一只什么?”

“嗯?嗯?嗯?”小酸立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迷迷糊糊地從腰間拔出佩劍。他可是一位英勇的騎士哩!

“我可是云游四海的劍客甜橙俠小酸!我要去找隱居在深山里的智者,去打敗邪惡的伯爵,去救被囚禁在城堡里的公主。”小酸睡眼蒙眬地想舞出一套花哨的劍法,結果佩劍扎在大木桶里拔不出來了,他干脆又伏在大木桶上睡著了。

“我還是去問老船長吧。”莫語兒自言自語,轉身離開了。

船長室里,一盞暗暗的煤油燈晃來晃去。老船長正在用放大鏡吃力地看一張皺巴巴的航海圖。他嘴里叼著一個咖啡色的大煙斗,一朵朵軟綿綿的煙從煙斗里冒出來,熱熱鬧鬧地聚在天花板上。

“哦!我正找你呢!”老船長看見莫語兒進來后很高興,“我正準備讓你擔任觀察員,負責瞭望塔。你和熊貓磊磊一組,那家伙總是傻乎乎的。”

“我剛剛看到我的貓了!”

“要知道,在航海過程中,觀察員可是非常重要的。他們能最早發現危險,也能最早發現島嶼。”

“我剛剛看到我的貓了,就在甲板上。”

“哦,那它跑不掉了。”老船長又拿起放大鏡,全神貫注地看那張又臟又舊的航海圖。

“我們要去哪兒?”莫語兒好奇地問。

“去哪兒?”老船長怔住了,“我們……去哪兒?我忘記了。很久以前我還記得,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來著?我真的記不起來了。”老船長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迷茫地搖搖頭。

“可你是這艘船的船長啊!”

老船長緩緩放下放大鏡和航海圖,緩緩站起來,緩緩走向窗邊,緩緩地長吁一口氣。

“這是一艘忘記了自己要去哪兒的船。”

最后,他緩緩地這樣說。

第二天,莫語兒就爬上高高的瞭望臺,開始了觀察員生涯。

天空如同矢車菊一樣湛藍美麗,但是在空中航行也是有各種各樣的危險的。因為大多數航船都是云朵做的,所以當它們在布滿云朵的天空中航行時,會被大朵大朵的浮云擠壓碰撞。有的云朵很白很柔,像棉花糖一樣軟,這就沒有什么大礙。但也有些云朵粗糙得就像一大塊石灰巖,這樣的云朵往往是水手們最害怕的,它們會把航船戳一個大窟窿!

莫語兒的眼睛在黃銅望遠鏡的后面眨啊眨的,沒有發現任何云朵呀。前面和后面都是湛藍一片的天空,萬里無云。

“這才是最危險的!”瞭望臺中她的同事,一只叫磊磊的大腦袋熊貓這樣說道。熊貓磊磊圓頭圓腦的,穿著一件燈芯絨的海員馬甲。

“為什么?”

“因為我們的三桅帆船是云朵做的啊!它在航行的過程中會越來越小,周圍又沒有什么云朵可以補充。如果它小到不能承載我們,就會掉下去的!”

莫語兒驚恐地睜大眼睛:“那該怎么辦呢?”

熊貓磊磊笨拙地用望遠鏡四處張望:“如果你發現有炊煙升上來,我們就把船靠過去。因為裊裊升上來的炊煙可以補充云朵,使我們的船變得更大。但是一定要避開工廠冒出來的黑煙,它會使云朵變成不健康的灰色!”

莫語兒笑了起來,她覺得這一切很有趣,于是又拿起望遠鏡四處張望。甲板上五六個高矮不齊的錫兵一蹦一跳地列隊巡邏,高聲齊唱著一首《一大群勇敢的輕騎兵》;高高的桅桿上,那兩個裹著厚頭巾的阿拉伯神明依舊坐在金色的魔毯上下著象棋。

慘綠色瘦瘦的神明正抓耳撓腮。“我要走馬的,是的,走馬。不,等等,我把車移到這里吧,還是象呢?如果,嗯……不……”他不斷地嘟噥著,大滴大滴金光閃閃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

“你倒是快點兒啊!”淡紅色的神明生氣地喊道,連在兩邊打著卷兒的小胡子都氣得直哆嗦,“你這一步走了將近四百年了!”

莫語兒輕輕地笑出聲來。她移動望遠鏡,又看到了那個古怪的大木桶,還有木桶后面戴著寬檐帽、一臉困倦的小酸。

莫語兒突然有一個很奇怪的念頭:這個叫小酸的男孩會不會就是糖果島出走的悲傷王子呢?他應該也是乘坐這艘船逃出糖果島的呀。那么說小酸應該在這艘船上待了很久了。他還記得糖果島嗎?莫語兒雖然沒見過悲傷王子,但她覺得悲傷王子就像小酸那個樣子:毛茸茸棉花糖般的頭發,蒼白的臉,臉上是惆悵的神情。

就在這時,熊貓磊磊突然驚恐地倒抽一口涼氣,害怕得連手中的望遠鏡都脫手飛出去了。他短短的手臂在空中瞎比畫一通,奮力抓住望遠鏡,就好像在浴室里抓住一塊滑滑的肥皂。最后熊貓磊磊終于抓住了望遠鏡,貼在眼睛上又看了一陣,頓時大驚失色,鉚足了勁兒喊道:

“水母!前方有一群水母!!”

“有一群什么?”莫語兒好奇地問。

沒有人回答她,船上已經亂成一團了。兩個阿拉伯神明“嗖”的一聲,化作一團金光燦燦的煙霧縮回漂流瓶里去了。藍瑩瑩的大閘蟹一下子躥到三角帆中,把原本在那兒筑巢的蠟嘴雀驚得四下飛散。錫兵們端著步槍如臨大敵地跑來跑去,直筒筒的帽盔在腦袋上一蹦一蹦的。

“別慌!”關鍵時刻一聲長嘯傳來。小酸猛地跳上大木桶,揮舞著手中的佩劍,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交織在臉上:“準備戰斗!給它們點兒顏色看看!”

錫兵們立刻奮勇起來,咔嚓咔嚓把手中的步槍上膛,齊刷刷地站成一排,開始莫名其妙地唱一首悲壯的戰歌:

“沖啊!沖啊!你這戰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這時船艙的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了。老船長怒氣沖沖地沖出來,“統統給我住嘴!”他吼道,“全給我去絞盤那兒!”

一陣慌亂,大伙兒都聚到絞盤那兒了。因為誰都不敢違抗老船長的命令,尤其是在他的氣頭上。大家按照老船長的命令,將絞盤逆時針推著轉動十二周,絞盤每轉一周,都會發出音樂盒般清脆的聲音。轉到十二周時,船的舷炮窗口就開始咕嚕咕嚕吐出大串大串天藍色的泡泡。三桅帆船很快被成千上萬的泡泡包裹住了,在天藍色的空中仿佛消失了一樣。

大家屏息靜氣地待在甲板上,緊張地聽著那群嘰嘰喳喳的水母越飄越近。莫語兒趴在船舷上,從大泡泡間的縫隙中看清了那群水母,它們是鉛灰色半透明的,還長著尖尖的鳥喙,在空中慢慢悠悠地鼓動著裙擺。

等到所有的水母都飄得不見蹤影時,大家都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緊接著都歡呼雀躍起來,把三桅帆船都震得搖搖晃晃的。

老船長昂首挺胸,把威武的牛角頭盔扶正,得意揚揚地嚼著一把黑不溜秋的話梅。

“我還是不太明白。”莫語兒朝著歡呼的人群說,“一群水母有什么可怕的?”

“一群水母有什么可怕的?”熊貓磊磊戲仿道。

“本來嘛!”莫語兒有點兒生氣,臉都漲紅了,“它們看上去又柔軟又無力。”

“孩子。”老船長拍拍她的頭,耐心地說,“我們的船可是云朵做的,如果讓那群水母扎進云朵中去,云朵就會稀里嘩啦下雨下個不停。那樣的話我們的船就會越來越小,最后掉下去的。”

老船長說完后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咖啡色煙斗,美美地吸上一口。他環視一下四周,突然暴跳如雷起來:

“都傻站著干嗎?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噗”的一聲,兩個阿拉伯神明及時從漂流瓶里冒出來,慘綠色神明盯著棋盤,緊張地問道:“輪到我走了嗎?”

莫語兒和熊貓磊磊揣著黃銅望遠鏡,又爬到瞭望臺上去了。天空依然是一碧如洗的晴朗,像一大張漂亮的淺藍色玻璃糖紙。

“船長的脾氣就是這么壞。”熊貓磊磊抱怨道,“不過他是個好人,而且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冒險家。”

“他是什么時候出來冒險的?”莫語兒這樣問。

“很久很久了,誰也說不清他是什么時候出來航海的。不過他給我們講過很多很多冒險故事,比如只有人膝蓋高的小矮人土著啦,會跳踢踏舞的豌豆莖啦,吃了會不斷打嗝的紫色杧果啦,乘著蝠鲼魚云游四海的吉卜賽藝人啦。”

“我聽說過悲傷王子的故事。”

“哦,你是說那個出走的糖果島王子啊。那個故事我也聽過。悲傷王子是為了一個姑娘才離家出走的呢,后來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個姑娘呢?”

“我忘了。可能死掉了吧?這個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你可以抽空去問問老船長。”

“謝謝。”莫語兒興高采烈地把手中的望遠鏡扔給熊貓磊磊,然后沿著又窄又陡的樓梯飛快跑下去了。

“真要命,她肯定會被罵的。”熊貓磊磊悶悶不樂地嘟噥著,把兩架望遠鏡一起貼到眼睛上,繼續他的瞭望工作。

莫語兒在舵邊找到了老船長。他一邊掌著舵,一邊從咖啡色煙斗中吹出源源不斷的煙圈兒。

“船長!”莫語兒突然冒出來,“我要聽故事!”

“現在不是聽故事的時間,孩子。”老船長氣呼呼地說,“你的瞭望工作還沒有結束。”

“我想聽悲傷王子的故事,他真的是為了一個姑娘離家出走的嗎?那個姑娘后來到哪兒去了?悲傷王子找到她了嗎?她……”

“夠了!”老船長嚴厲地打斷莫語兒,“這個故事是人家瞎編的!根本就沒有悲傷王子!”

就在這時,熊貓磊磊在瞭望臺上揮舞著雙手,大聲喊道:“船長!船長!船長!前方發現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老船長從兜里抽出一架黃銅望遠鏡也望了一會兒,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哈哈!我們得登陸啦!天空中出現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就意味著某個小島上有人點亮了一盞引航燈!我們可以去那兒補充一點兒云朵。”

他高興得又唱起那首粗野的海盜歌曲。

莫語兒悶悶不樂地輕聲嘟噥著:“才不是呢。我的貓告訴過我,天空中如果出現很亮很亮的星星,是因為那些迷路水手的心上人在對著天空微笑呢。”

不過老船長沒聽見她的這句話。

暮色漸漸閉合了,天空像深秋季節森林里的湖水般安寧又深邃。滿天的小星星睡眼惺忪地探了出來。三桅帆船的螺旋槳嘎吱嘎吱地唱著沙啞的歌,水手們朝著天際最亮的那顆星星駛去。

當星星密密麻麻地布滿夜空時,他們抵達了那個小島。

這個島浮在輕盈透亮的月光中,是一只巨大無比的獼猴桃。島上一片荒蕪,呈現出粗糙的深棕色,只有島的中央有一大片粗矮堅硬的枯木林。整座獼猴桃島上看上去似乎荒無人煙。

三桅帆船靠近獼猴桃島時,才發現島的邊緣有一架銀亮色月亮狀飛碟斜插在地上,淡綠色的獼猴桃汁從地上的裂縫中流出來。這架亮銀色的月亮狀飛碟很漂亮,有著精致的銀白色尖頂煙囪,島嶼周圍那些輕盈透亮的月光正是從煙囪里冒出來的。

“看來有人墜落在這座荒島上了。”小酸撓了撓毛茸茸的頭發,迷迷糊糊地說。他才剛剛睡醒。

老船長扶正了牛角頭盔,大聲命令道:“放下軟梯,準備登島!”

大家一個接一個登上獼猴桃島,莫語兒跟在最后面。一踏上土地,她就發現這深棕色的地面是坑坑洼洼的,非常難走。而且舉目都是蒼涼輕盈的月光,像海霧一樣飄忽不定。

“這里比糖果島差得多得多。”莫語兒抱怨道。

老船長則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架墜毀的飛碟。大家很吃力地跟著他,因為路面崎嶇不平。

飛碟外矗立著一盞高高的路燈,有著琺瑯般華麗的金色花紋。此刻它正散發著冰藍色的幽光。

“是誰點燃燈的?”老船長大聲問。

只聽“咻”的一聲,飛碟的艙門打開了,走出來幾個愁眉苦臉的小綠人,他們都穿著科幻風格的銀色緊身衣,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個巨大的啤酒杯。

“啊!”熊貓磊磊嚇得差點兒哭了,“他們是外星人!故事里的外星人都是綠色皮膚的!”

“胡說!”其中一個小綠人罵道,“我們本來是灰白色皮膚的,后來獼猴桃汁喝多了才變綠的!”說罷他向老船長舉了舉啤酒杯,里面還有大半杯慘綠色的液體。

“是啊,我們不得不把這些獼猴桃汁喝完。”一個綠色的姑娘說,她留著齊耳的波波頭短發,也是一臉愁容,“我們的飛碟扎進一個坑里,里面都是獼猴桃汁。我們飛碟的動力引擎浸在果汁里,不能發動了。所以只有將這些果汁全喝光。”

一個胖乎乎的小綠人在一旁點點頭,他年紀稍大,表情嚴肅,手臂上戴著金光閃閃的臂章,看上去是個指揮官。他一臉陰沉地說:“我們必須喝完這個坑里的果汁才能有機會重新啟動飛碟。這是我們先進的艦載電腦經過周密反復的計算,才得出的最佳解決方案!”

老船長不耐煩地說:“難道你的電腦就沒有分析出這座島就是一個巨大的獼猴桃?那個坑里的獼猴桃汁你們永遠也喝不完,除非你們把整座島吸成獼猴桃干。”

胖指揮官自豪地說:“我們先進的艦載電腦已經精確計算出,我們喝完這個坑里的獼猴桃汁的成功概率高達72.43%,只要我們喝上59276杯半就可以喝完這個坑里所有的獼猴桃汁!”

“我討厭數字!”老船長惡狠狠地說,“我很多年前到過這個島!這里就是一個巨型的獼猴桃!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們點燃了引航燈。現在,我要去為我的船補充點兒云朵,然后離開這里!”

“休想!”胖指揮官怒吼道,氣得渾身直哆嗦,“我們點燃引航燈就是為了找一撥人過來替我們喝獼猴桃汁!喝完之前誰也別想走!”

小綠人們迅速掏出了像喇叭一樣的激光槍,把吱吱作響的槍口對準老船長一行人。

胖指揮官端來一大杯獼猴桃汁,趾高氣揚地命令道:“把它喝掉!”

小酸突然咆哮起來:“我們不會投降的!我可是勇敢的騎士甜橙俠小酸!”他揮舞著佩劍,威脅地畫來畫去,帽子上的羽翎跟著一抖一抖的。他身后那群高矮不齊的錫兵也立刻咔嚓咔嚓地將手中的步槍上膛,然后瞄準小綠人們,同時開始唱那首悲壯的戰歌:

“沖啊!沖啊!你這戰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夠了!”這一次是莫語兒生氣地叫道,連老船長都萬分驚訝地望著她。

莫語兒沖出了人群,接過胖指揮官手里的杯子,說:“不就是喝獼猴桃汁嗎?值得要舞刀弄槍地打仗嗎?”說著她閉上眼睛,喝了一大口。

熊貓磊磊看到這里,嚇得捂著腦袋趴到地上去了。“太可怕了!”他哆哆嗦嗦地嘀咕,“太可怕了!她要變成綠色了!”

莫語兒咂了咂嘴:“真好喝。”

“那就再喝一杯!快點兒!”胖指揮官用強硬的口吻命令道,又把一大杯獼猴桃汁遞了過來。

“謝謝。”莫語兒微笑著回答。

“嗯……那個,莫語兒……”老船長有些不大自在地東張西望,只見不遠處那片陰森的枯木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跑動。但朦朧的月光使人什么也看不清。

“嗯……”老船長有些緊張兮兮地說,“孩子,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很多年前來過這個島?當時我在這里遇到了一些麻煩,有些家伙……嗯,很難纏。”

莫語兒端著杯子天真地望著他:“一些家伙?”

老船長剛開口準備說話,突然“嗖”的一聲,一支箭從森林里射出來,把莫語兒的杯子射得粉碎,綠色的獼猴桃汁濺得她一身都是。

“糟糕!”胖指揮官大聲吼道,“他們又來了!”

“誰又來了?”熊貓磊磊賴在地上,膽戰心驚地問。

這時第二支箭“嗖”的一聲從迷離的月光深處射出來,“乓”的一聲打在一個高個子錫兵硬邦邦的腦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完了完了……”熊貓磊磊絕望地叫著,開始在地上蠕來蠕去。

“準備戰斗!”胖指揮官揮舞著短短的手臂吼道,“注意隱蔽!”迅速地躲在了飛碟后面。

接二連三的箭射過來,源源不斷。箭一扎在地上,地面便冒出滾滾的獼猴桃汁。

錫兵們立刻圍成一個圈,把老船長、莫語兒、小酸和熊貓磊磊圍在中間保護起來。箭陣打在錫兵們堅硬的金屬外殼上,發出乒乒乓乓的清脆聲音。

“這些箭是從哪來的?誰在森林里面?”莫語兒問。

“不管是什么東西,一準比水母更兇狠。”熊貓磊磊哭喪著臉說,兩只小短手緊緊捂住腦袋。

小酸則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困了。

月光朦朧的枯木林傳來“嗚哇嗚哇嗚哇啦”的喧鬧聲,紛亂的箭雨停止了。

莫語兒偷偷地從一個矮個子錫兵的肩膀上探出頭來,用黃銅望遠鏡朝森林的方向望去。如夢如幻的月光下,森林的邊緣聚集著一大群深棕色皮膚的小矮人。他們只有人的膝蓋那么高,留著濃密漆黑的蘑菇頭發型,眼睛被劉海遮得嚴嚴實實的,只能看見長滿又小又尖牙齒的嘴巴。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黑黢黢的獸皮,手腕和腳踝上掛滿叮叮當當的土著飾品,背上背著弓和箭筒。

“天哪!”莫語兒小聲地問,“他們是什么人?”

“他們是褐菌!這兒的土著!”老船長聲音沙啞地說,“他們的脾氣很暴躁,當心點兒!”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攻擊我們?”熊貓磊磊拖著哭腔說,“我們又沒有招惹他們。”

“這些褐菌相信他們生活的世界其實是‘神圣巨蠕蟲嗚嗚哼哩哇’的鼻腔。”老船長撇撇嘴說,“對他們來講,這些淡綠色的獼猴桃汁是‘神圣巨蠕蟲嗚嗚哼哩哇’神圣的鼻涕。這是褐菌們的部落信仰,所以誰膽敢喝獼猴桃汁,就是對他們信仰的一種侮辱。”

“大蠕蟲的鼻涕?”莫語兒厭惡地吐了吐舌頭,“這可真夠惡心的。”

“不對!”不遠處的胖指揮官堅定地糾正道,“經過我們先進的艦載電腦分析,那些家伙是宇宙魔王哥維魔大帝的克隆怪物!我們先進的艦載電腦還給出了123種打敗這種邪惡怪物的方法!”

旁邊的小綠人都使勁地點頭,表示贊同。

“見你的鬼去吧!”老船長粗聲粗氣地罵道,“我以前來過這個島!這些褐菌最愛吃牛奶軟糖,上次我就是甩了一大包牛奶軟糖才從他們手里逃出去的!”

一支箭“嗖”地射過來,“乒”的一聲射在老船長的牛角頭盔上,他嚇得急忙蹲了下來。

“第二輪攻擊來了!”老船長吼道。

“來吧!來吧!”胖指揮官和小綠人們用激光槍朝著森林方向開火,喇叭狀的槍發出極其耀眼的藍色閃光和令人生畏的噼噼啪啪聲,可是森林那邊卻一點兒損傷都沒有。

“你們的武器有什么用?”莫語兒問小綠人們。

“它可以發出極其耀眼的閃光和令人生畏的噼噼啪啪聲來唬退敵人!”胖指揮官驕傲地揚起下巴。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嗯,沒了。”胖指揮官有些尷尬地咳嗽著,但仍然不失一副威嚴的樣子。

“啊,得。”老船長譏諷道,“你指望用藍色閃光和噼噼啪啪聲來唬退他們?還不如直接朝他們擲石子呢!”

胖指揮官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氣得渾身直哆嗦。“擲石子是無法打敗宇宙魔王那些窮兇極惡的走狗的!”他咆哮道,“我們必須為宇宙的和平而戰!”

所有的小綠人臉上都顯現出視死如歸的表情。

老船長咂咂嘴,剛想不耐煩地反駁幾句。突然森林方向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隆聲。

大伙兒都面色凝重地互相看了看。

“轟隆”一聲巨響,幾排枯木被碾倒了。在蒼白的月光中,一個巨大的黑色球體正呼嘯著滾過來。大家目瞪口呆,錫兵們嚇得四處逃開,直筒筒的帽盔在腦袋上一蹦一蹦的。

黑色的大圓球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堅果,幾十個褐菌在里面一個勁兒地踩著果殼內壁跑,使得堅果轟隆隆地滾動前進。

無數褐菌手里拿著石斧,嘴里“嗚哇嗚哇嗚哇啦”地叫嚷著,像棕黑色的潮水似的從森林里沖殺了過來。

“他們要動真格的了!”老船長瞪著眼,殺氣騰騰地說,伸手去拔腰間的佩劍,可是劍賴在鞘里就是不肯出來。

熊貓磊磊嚇得牙齒“咯噔咯噔”直打戰,雙腳開始不自覺地往三桅帆船那邊挪動。

小酸吃力地抬起眼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胖指揮官大幅度揮動著手中的激光槍,揚著頭高喊道:“開火!”

藍色的電光炫目地閃耀著,噼噼啪啪聲震耳欲聾地響著,可是對氣勢洶洶沖過來的褐菌土著們一點兒作用也沒有。事實上那些玩意兒本來就沒什么作用。

“什么?他們竟然能抵擋我們的激光武器?”胖指揮官揚起眉毛,萬分吃驚地說。仿佛他這是第一次知道他們武器沒有任何殺傷力似的。

老船長仍在那兒千方百計想把劍從劍鞘里拔出來。眼瞅著可怕的褐菌土著越沖越近了,莫語兒怯生生地問了一聲:“我們是不是應該撤退?”

“撤退?撤退?”老船長氣呼呼地瞪著眼睛,鼻孔里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撤退?這不像是一個勇敢的冒險家該干的事!”他邊吼邊憋著勁兒拔劍,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嗚啦哇!嗚啦哇!”可怕的叫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褐菌土著虎虎生風地揮舞著石斧,越沖越近,越沖越近。

就在大概還剩五米左右的距離時,老船長“噌——”的一聲拔出了寶劍,但由于用力太猛,原本別在腰間的劍鞘一下子被甩飛了出去。

“砰!”

只聽一聲悶響,劍鞘結結實實地砸在沖在最前面的幾個褐菌的腦袋上,他們立馬被砸暈了過去。

其余的褐菌被嚇到了,拎著石斧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老船長這群人也被嚇到了,也呆呆地站在原地,也是一動不動,眼睛瞪得大大的。

雙方人馬就這樣相隔五米,呆呆地望著對方。周圍一片安靜,月光如霧一般緩緩地在他們身邊游走。

“轟隆隆!”巨大的堅果從他們身邊風馳電掣地滾過去。

老船長首先回過神來,他看著手中那把沒出息的寶劍像濕毛巾一樣耷拉在手腕上,又看看前面這一大片傻愣著的褐菌土著,突然仿佛領悟到什么似的,大吼一聲:“撤退!”

大家掉頭就往三桅帆船的方向跑去,褐菌們也回過神來,咧著嘴“嗚啦哇嗚啦哇”地嚷著,揮舞著石斧繼續沖殺。

“這是他們有史以來最狠的一次沖鋒!”胖指揮官嚴肅地說,一努嘴:“撤!”小綠人們也朝著三桅帆船的方向跑去,同時不忘噼噼啪啪朝尾隨其后的褐菌們威脅性地開幾槍。

快跑到三桅帆船跟前了,只見老船長鉚足了勁兒大嚷道:“快多放下些軟梯!快!”

船上那只藍瑩瑩的大閘蟹支棱著眼睛,極不情愿地停止摳甲板上橡皮泥污漬的活兒。就好像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被打斷了,它罵罵咧咧地用八只腳把六條軟梯放了下來。

熊貓磊磊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一條軟梯,噌噌幾下就躥了上去。平時難得見他這么敏捷。

莫語兒緊隨其后,攀到軟梯的中央時,突然用眼角余光瞥見船下發生的事:老船長剛想攀軟梯,后面沖上來一個褐菌,操著石斧朝著他的牛角頭盔上就是“哐當”一敲。老船長眼角里立刻浮現出旋渦狀,迷迷糊糊地在原地晃了幾下,咧著嘴倒下去了,隨后就被蜂擁而來的褐菌們包圍了。

“老船長被他們抓住了!老船長被他們抓住了!”莫語兒絕望地喊。

“孩子,戰爭是殘酷的。”胖指揮官在她身邊的一條軟梯上嚴肅地說,同時沒有忘記身手麻利兒地向上爬。

當所有人都順利爬上三桅帆船的甲板時,莫語兒探頭朝船舷外一看,褐菌大軍像洪水一樣簇擁到了船跟前,正堅定不移地沿著軟梯向上爬。

“快!快點兒斬斷軟梯!”莫語兒喊。

大閘蟹又罵罵咧咧、哼哼唧唧地停止摳甲板上的那塊污漬,極不情愿地走過來揮動大鉗子,嚓嚓嚓幾下斬斷了軟梯。

“那些褐菌還在往上爬!”熊貓磊磊拖著哭腔嚷道。

褐菌土著像橡皮膏一樣粘在船底外壁上,正一點一點努力朝甲板上挪動。遠遠看去,雪白的云朵船仿佛滋生了大塊斑駁的霉斑。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他們要殺上來啦!”熊貓磊磊捂著腦袋,躲到那個古怪的大木桶后面去了。

胖指揮官和他的部下又使出了老絕招——迅速地拔出了像喇叭一樣的激光槍。

錫兵們訓練有素地站成一排,喀咔喀咔將手中的步槍上了膛,然后開始悲壯地唱那首老掉牙的戰歌:

“沖啊!你這戰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小酸傻乎乎地站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船舷欄桿下“嗚啦哇嗚哇啦”可怕的叫嚷聲已越來越近。

“今天!”胖指揮官一下子跳上了大木桶,情緒激昂地開始演說,“今天,我們面對這些窮兇極惡的怪物的瘋狂進攻,無疑我們會戰死。但是,我們必須牢記!我們是為了榮耀并肩作戰!我們是為了保衛宇宙的和平并肩作戰!我們是……”

“我有辦法了!”莫語兒突然大聲喊道,嚇得胖指揮官從大木桶上摔了下去,正好壓在熊貓磊磊身上。

“你說什么?”胖指揮官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威嚴地說。

“我說我有辦法了。”莫語兒強調,“大家快到絞盤那兒去!快!”

大家圍在絞盤周圍,使勁推著絞盤逆時針轉動十二周。絞盤每轉動一周,就會發出音樂盒般清脆的樂音。十二周后,船的舷炮窗口開始“咕嚕咕嚕”地吐出一大串天藍色的泡泡,沿著船壁就像瀑布一樣傾瀉沖刷下去,將貼在船壁上的褐菌土著們一起沖了下去。

“嗚哇!嗚哇!”眾多褐菌被裹在天藍色泡泡里,跌落到獼猴桃島那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了。那些家伙一沾到地就掙扎著從泡泡里鉆出來,然后撒丫子朝森林方向逃去。

“我們打退了他們!”胖指揮官威風凜凜地大手一揮,仿佛是他想出了這條退敵妙計。

當所有的褐菌都狼狽不堪地敗退回森林時,全船人歡呼雀躍,小綠人們興高采烈地跳起了踢踏舞。

熊貓磊磊憂心忡忡地說:“我們別再磨蹭了,趕緊升起帆溜吧。”

“不!”莫語兒拒絕道,“他們把老船長抓到森林里去了,我們必須把他救出來。”

“你瘋啦?”熊貓磊磊一邊拉著纜繩,一邊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們的船還沒有補充足夠多的云朵,這樣它是開不遠的!”莫語兒不耐煩地解釋道。

熊貓磊磊拉纜繩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后垂頭喪氣地蹲到一個角落里去了。“我們完蛋了。”他不斷地嘟噥著,顯得煩躁異常,“我們這回鐵定完蛋了。”

胖指揮官倚著欄桿,朝著浮滿月光的獼猴桃島望去。他們的飛碟歪在一邊,空闊的曠野上那布滿琺瑯花紋的引航燈,孤零零地亮著黯淡的光,更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陰森枯木林。森林邊緣聚集著一大群虎視眈眈的褐菌土著。

“戰局很明顯!我們根本無法靠近森林,他們肯定會反抗到底,拖延戰斗時間。”胖指揮官摸了摸肥肥的下巴,“我們很難推進戰線,除非……”

“除非什么?”莫語兒問。

“除非用上這個!”胖指揮官掏出一個扇形的遙控器,上面有一個黑色的和一個紅色的按鈕。胖指揮官把遙控器在手上掂了掂:“在一定范圍內按下黑鍵,就會啟動我們飛碟上的超級武器,然后你走到離那些家伙還有二百米時,朝他們按下紅鍵。飛碟上的超級武器就能幫你收拾那些家伙!”

“超級武器?超級武器?”熊貓磊磊頓時來了精神,劈手奪過遙控器,“這么好的東西你干嗎不早點兒拿出來?沒問題,我去好好教訓教訓他們。”說著他拋下一條纜繩,順著繩子麻利地滑到了島上,接著哼著小曲兒,趾高氣揚地朝著森林方向大步走去。

“他不會有事吧?”莫語兒擔心地問。可沒有人回答她,大家都扒在欄桿上,聚精會神地望著熊貓磊磊呢。

熊貓磊磊依舊天不怕地不怕地向前走著,好幾次還差點兒被崎嶇的地面絆倒。他邊走邊神氣活現地朝森林那邊大喊大叫:“小不點兒們!你們用箭射我!用石頭扔我!還用大堅果砸我!現在該輪到我來教訓你們了!看看這個!”他炫耀地揮了揮手中的遙控器,“只消摁摁按鈕,你們就完蛋啦!”

褐菌土著們互相看了看,紛紛彎弓搭箭。

熊貓磊磊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一只胖胖的手托住遙控器,另一只胖胖的手驕傲地豎起食指,然后輕輕地摁在了黑色按鈕上。

不遠處的飛碟發出一聲刺耳的汽笛聲,尖頂煙囪里涌出一大團一大團雪白的蒸汽。飛碟的表面開始散發出恬靜的銀色光芒,隨著飛碟內部爆發出一連串嘈雜的齒輪咬合聲,一座金屬高塔像筍一樣從飛碟表面生長了出來,塔的頂端閃爍著詭異的電光。

褐菌土著們目瞪口呆,嚇得手里的弓箭都掉落了。船上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望著這座閃爍著可怕電光的塔。只有胖指揮官抱臂而立,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一團漆黑的陰影籠罩著熊貓磊磊的半邊圓臉,他揚起嘴角壞壞地笑了一笑,低聲念叨著:“一切都結束了。”說罷便伸出胖胖的手指,昂首挺胸,以一個標準的姿勢朝那個血紅色的按鈕摁了下去,二十厘米、十厘米、五厘米、一厘米——他的手指牢牢地摁下了紅色按鈕!

與此同時,飛碟的高塔開始分成上、中、下三層以不同方向旋轉,再次發出了嘈雜的齒輪咬合聲。在齒輪停止的一剎那,高塔的頂端立刻閃耀起極亮極亮的藍色電光,并發出震耳欲聾的“噼噼啪啪”聲。

幾秒鐘后,高塔耀眼的光芒漸漸熄滅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眾多褐菌土著毫發無損地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看黑暗的高塔,又疑惑地看看熊貓磊磊,再疑惑地互相看看,最后仿佛集體想明白什么似的,掉轉腦袋惡狠狠地盯著熊貓磊磊。

熊貓磊磊一邊咧著嘴朝他們傻笑,一邊一個勁兒地按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鈕。

“嗚啦哇!嗚啦哇!”褐菌土著兇惡地舉著石斧,漸漸逼近。

熊貓磊磊腦門一個勁兒地冒冷汗,突然他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眼看褐菌土著越來越近,熊貓磊磊嘴里惟妙惟肖地憋出一聲:“轟!!”土著們不約而同地朝高塔那邊望了望,趁著這個關鍵時刻,熊貓磊磊掉轉身子,一溜煙跑了。

褐菌土著發現高塔仍是靜悄悄的,一轉頭發現熊貓磊磊已經跑出很遠,頓時“嗚哇啦嗚哇啦”吼成一片,操起石斧像洶涌的洪水般橫掃而來。熊貓磊磊看到自己的前方孤零零地豎著那盞引航燈,便像猴兒似的攀住燈桿就躥到了頂端。褐菌土著們奔了過來,圍在燈下面,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這很危險!”莫語兒焦急地說,“引航燈一旦燈光熄滅,就會消失掉的。”

果然,燈的光芒漸漸減弱了,燈絲就像一條愈合的傷口似的,漸漸轉為暗紅。同時燈柱的顏色漸漸地變淺,開始像帷帳一樣透明,接著如同一縷輕煙那樣虛弱,最后完全消失了。

熊貓磊磊絕望地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手臂,就摔到下面一大片褐菌土著中去了,激起一片滿意的喧鬧聲。

褐菌土著們心滿意足地把熊貓磊磊綁得結結實實的,拖回森林里去了。

不知為什么,此刻三桅帆船上的人們竟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好像如釋重負。

“這就是你們飛碟上的超級武器?”莫語兒氣憤地諷刺道,“這么一個大家伙就只會發出藍色閃光和‘噼噼啪啪’聲來嚇唬敵人?”

“是更亮的閃光和更響的噼噼啪啪聲!”胖指揮官義正詞嚴地糾正她。

莫語兒心煩意亂地朝森林的方向望去,可眼前總是飄浮著大團大團的白汽,那是先前飛碟啟動“超級武器”時冒出來的。

“有了!”莫語兒對那五六個高矮不齊的錫兵說,“你們去收集白汽團,它們可以補充三桅帆船的云朵,我和小酸去森林救老船長他們。”

小酸趴在大木桶上睡著了,莫語兒走過去把他弄醒。

“可是我們用什么對付他們呢?”聽了莫語兒的話后,小酸睡眼蒙眬地問道。

莫語兒皺著眉頭,回憶起老船長說過,他曾經用一包牛奶軟糖擺脫了褐菌的追殺,便靈機一動,迅速打開自己的背包。可是從糖果島帶來的那些糖果都吃完了,只剩下許多好看的糖紙。

“這可怎么辦呢?”莫語兒懊惱地把背包一丟。

小酸撿起幾張糖紙,提出了一個辦法:“我們可以找一些代替品包在糖紙里來冒充牛奶軟糖。”

“好主意!可用什么冒充呢?”

小酸撓了撓毛茸茸的頭發,瞇起眼睛找起來。最后他在那個大木桶的下面找到一些吃完了的酸梅核。

“就用這個吧。”小酸說著便開始包起來。

“還有一個問題。”這時胖指揮官嚴肅地說,“你們怎么靠近森林呢?除非飛過去。”

莫語兒迷惑地看看天,突然看見桅桿邊那兩個坐在金色魔毯上下棋的阿拉伯神明。

“說得對!我們飛過去!”莫語兒喜笑顏開。

金色的魔毯劃過輕霧繚繞的夜空,神不知鬼不覺地朝森林飛去。莫語兒緊緊抓著那個紫色的漂流瓶,因為只有這樣做才能使兩個阿拉伯神明聽命于她。小酸坐在她旁邊,心驚膽戰地望著下方這一片枯萎的森林。

兩個阿拉伯神明仍然坐在魔毯上專心致志地下棋。

“將軍!”淡紅色神明惡狠狠地用他的馬碾掉了對方的象,得意得兩頭打卷兒的小胡子都一顫一顫的。

“不不不!”慘綠色神明把他的象奪了回來,忙不迭地悔棋,“我不走這兒了,讓我再想想。”

“喂!你上次說了你再也不悔棋的!”淡紅色神明生氣地瞪圓眼睛,兩頭打卷兒的小胡子顫個不停。

“再讓我悔一次,就最后一次!”慘綠色神明一邊苦笑,一邊用印花手帕擦著額頭上金光閃閃的汗珠。

“不行!你少來這套!”淡紅色神明一把將那個象又搶了回來。

“噓!”莫語兒對他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并小聲說道,“我們已經到了褐菌的部落了。”

小酸趴在魔毯上,用單筒望遠鏡朝下方望去。透過飄忽不定的白霧,他果然看見下面陰森森的森林里有許多橘紅色的篝火,褐菌土著們圍著火焰正跳著怪異的土著舞,閃爍不定的火光將他們的影子扯得凌亂而猙獰。

“看那兒!”莫語兒指著一個方向說。

小酸用望遠鏡往那個方向一看,那兒有許多根粗糙的石柱,上面鐫滿了古怪神秘的圖騰符號。在其中一根石柱的底部,小酸看見了被綁在一塊兒的老船長和熊貓磊磊。

“那些土著不會要把他倆蒸熟吃了吧?”小酸問。

“吃了!”淡紅色神明在一邊不著調地回答,惡狠狠地用他的馬吃掉了對方的一個小卒子。

“我們得去救他們!”莫語兒強調道。

魔毯靜靜地劃過茫茫夜色,停到了那幾根圖騰柱間。小酸拔出佩劍,捂住帶羽翎的寬檐帽,“呼啦”一聲從魔毯上跳了下來。

熊貓磊磊聽到這樣的聲音,還以為是某個褐菌土著來了。嚇得不斷在原地蠕來蠕去,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顯得小一些。

“別怕,是我。”小酸說著,用劍挑斷了他們身上的繩索。

熊貓磊磊一看是小酸,便拍拍胸脯,大大咧咧地反駁:“誰怕了?我只是調整一下坐姿,讓自己舒服一點兒。”

老船長緊張地揪了揪鼻子,一只手從藍灰制服的口袋里摸索煙斗。“我們得離開這里。”他低聲說,把煙斗叼在嘴上,吐出一朵霉綠色的煙團。

莫語兒坐在魔毯上說:“船長,我們的船已經補充足了云朵,隨時可以離開。”

“好極了。”老船長贊揚道,“我們現在上魔毯!”

熊貓磊磊一躍而起,一溜煙地滾上魔毯。老船長緊隨其后,攀爬著登上去。小酸排在最后,他雙手搭在毯子邊緣正要向上爬時,鬼使神差地向后瞟了一眼,頓時大驚失色。

一個看上去傻乎乎的褐菌土著拿著長矛站在他的身后。

這個褐菌土著似乎剛剛才意識到他們是在逃跑,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扭頭朝著部落的方向吸足了氣,正準備叫人。小酸一擺手:“等一等!”同時拿出那顆偽造的牛奶軟糖,伸到了褐菌土著面前。

褐菌土著的臉色剎那間明朗起來,他抓過糖果,稀里嘩啦地撕開玻璃糖紙,一看,里面還裹著一層糖紙。再稀里嘩啦一剝,里面又有一層糖紙。他顫抖著繼續稀里嘩啦一剝——

終于,一顆干癟癟的酸梅核掉了出來,暴露在他焦灼的目光下。

褐菌土著的臉扭曲起來,嘴角氣得一咧一咧地顫動,他氣急敗壞地把酸梅核往地上一扔,朝著部落的方向“哇啦哇啦”一陣狂嚎,很快眾多褐菌土著跑了過來。

“太遲了!”老船長得意地說,他拔出寶劍指向天空,大喊道,“起飛!我們要拍拍屁股飛向天空!哈哈哈哈哈!”他又發出那種粗糙刺耳的笑聲。

熊貓磊磊緊張地用手指戳戳他,示意他看看周圍。

老船長扭頭看清四周,手中那柄剛剛還寒光閃閃的寶劍立即如濕毛巾般耷拉下來了——他們四周密密麻麻地圍滿了褐菌土著,而他們的魔毯依舊浮在半人高的空中,一點兒也沒有升高。

老船長氣得一把拽過慘綠色神明的衣襟,怒氣沖沖地問:“怎么搞的?怎么不飛?”

慘綠色神明臉上金光閃閃的汗珠一個勁兒地往下掉,他結結巴巴地回答:“可……可……可能是超重了吧?”

眾多褐菌土著齜牙咧嘴,黑壓壓地逼近過來。

“喂!”老船長沒好氣地對兩個阿拉伯神明說,“你們兩個難道就不能做點兒什么嗎?”

兩個阿拉伯神明互相看了看,堅定地點點頭,異口同聲地說:“沒錯,你說得對!”然后“噗”一聲化作一團金光閃閃的煙霧,縮回到莫語兒手中那個紫色的漂流瓶中去了。

魔毯也跟著消失了,老船長一行人結結實實地摔到地面上。

“把它給我!”老船長從地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搶過莫語兒手里的漂流瓶,嘴里大聲罵道,“這—兩個—膽小鬼!!”他惡狠狠地把漂流瓶朝遠處扔去。

漂流瓶的瓶口還漏出絲絲縷縷的金色煙霧,在空中優雅地劃出一道弧線,被丟進漆黑的森林中去了。褐菌土著們沒見過這個,都以為是寶貝。“嗚哩哇!嗚哩哇!”興奮地喊成一片,整個人群像旋渦一樣攪動,都往漂流瓶扔向的地方沖去。老船長一行人被洶涌的人潮沖散了。

“我們——嗷!——得——嗷!——快點兒——噢!——到船那兒去!”老船長忙不迭地躲開橫沖直撞的褐菌土著,斷斷續續地下命令,可不斷有沖來撞去的褐菌踩到他的腳。

莫語兒剛剛聽到一兩聲老船長急促的聲音,就被粗魯的褐菌土著惡狠狠地擠到一邊去了。她一不小心被腳下的樹根絆了一下,滾到一個隱蔽的洼地里去了。

莫語兒撞到了腦袋,暈了過去。

聽說過悲傷王子的故事嗎?

很久很久以前,糖果島有一位機智勇敢的王子。他在保衛糖果島的戰斗中幾乎沒有一次失敗:他可以單槍匹馬擒住兇惡的食人棉花軟糖;他可以不費一槍一彈就瓦解黑色泡泡糖伯爵的邪惡計劃;他率領糖果島勇敢的孩子們擊退面目猙獰的酥皮糖腦袋海盜;他可以在滿山谷“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的爆米花群中,成功找到挑戰對手事先埋好的一枚很小很小的玉米糖……總之,關于王子的傳奇故事怎么說都說不完,但大家都知道他一個最著名的故事。

很久以前的一天,一群乘著蝠鲼魚飛來的吉卜賽藝人在糖果島靠岸了。

這真是一群快樂熱鬧的藝術家,他們中有戴著鈴鐺帽子的小丑,可以在一個大球上做出花樣繁多的驚險動作;有一個長著招風耳的小伙子,他那五顏六色的衣兜里裝滿了會跳踢踏舞的豆莖;還有一個矮矮胖胖的魔術師,戴著比他人都要高的高筒禮帽,他可以從帽子里變出許多長著鴿子翅膀的小白兔。

不過,這些人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一位非常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舞跳得簡直棒極了。她有著一頭紅火色的長發,發梢間系著一條橙色的絲巾,美麗得如同深秋季節的楓林。

王子很喜歡這個姑娘,他試圖勸服她留在糖果島。畢竟在他看來,世界上沒有什么比滿是糖果的歡樂小島更吸引人的了。可是姑娘微笑著拒絕了。

“為什么不留下?”王子傷心地問,“這里難道不好嗎?”

姑娘又是甜甜地一笑,沒有說什么。

第二天清晨,淡藍的天空如同初春時的溪澗,這群快樂而自由的吉卜賽人不辭而別了。

王子很傷心。他決心一定要找到那個姑娘,于是在一個月色干凈的夜晚,他點燃了那盞神秘的金橘燈,永遠離開了糖果島,再也沒有回來。

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一旦你離開了糖果島,你就不得不長大。長大成人后,除非有人點亮那盞引航燈,否則你永遠永遠都找不到回糖果島的路,就像你永遠永遠都無法駛回童年……

莫語兒迷迷糊糊地聽完這個故事,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陰森森的森林里,四周都是又冷又黏的白霧。莫語兒揉揉頭,努力回憶著剛剛是誰在她昏迷時給她講故事。周圍太靜了,不知道老船長他們和那些褐菌土著都到哪里去了。莫語兒一想到伙伴們也許已經乘船離開這個島而把她一個人扔在這里了,心里不禁慌了起來。她扶著枯樹站起來,濃厚的白霧就像一層厚毯子蓋在森林的地面,涼涼地浮在腳邊。

莫語兒艱難地向前走兩步,猛然發現前方的黑暗中亮起兩枚橙黃色的光點,并且悄無聲息地向她靠近。

莫語兒意識到這可能是某種野獸的眼睛,嚇得連連后退幾步,結果撞到了一塊硬邦邦的巨石。她回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尊雕像。

那是一尊晶瑩剔透的雕像,呈現出淡淡的翠綠色,微微閃著柔和的微光。雕像是一個裙角飛揚的美麗姑娘,雕像仿佛是她舞蹈一瞬間的定格。雕像上她淺淺地微笑著,但是眼睛里寫滿了哀傷的神情。

莫語兒正看得出神,身后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就是那個姑娘的雕像。”

身后黑暗中那兩枚橙黃色的亮點逐漸顯現出來,那是一只有著淺黃色漂亮皮毛和蓬松尾巴的貓。

“你怎么會在這里啊?”莫語兒高興地笑了,伸手想去抱它,可是貓跳開了。

“我一直就在你的身邊呀。”貓晃動著尾巴說,“我可以住在別人的夢里,當人們睡著時,腦袋上方就會飄著一個不透明的純白色氣泡,我可以鉆進這個泡泡。”貓輕盈地跳上莫語兒的肩頭,繼續說:“當你在巧克力豆海灘上點亮金橘燈后睡著了,我就鉆進了你的夢里,到了船上我就一直居住在那個經常打瞌睡的男孩的夢中,所以才一直跟隨你航行到了這里。”

“那你為什么一直不肯出現?”莫語兒有點生氣了。

貓沒有說話,它輕盈地跳下莫語兒的肩頭,圍繞著淡綠色雕像轉著圈,仔細地打量著,然而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雕像,背上的毛都一下子豎立了起來。“哇,好清涼啊!這尊雕像是用薄荷糖做的,是來自糖果島的薄荷糖。”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姑娘的故事?”莫語兒也望著雕像美麗的面容出神,“你一直都知道悲傷王子去了哪里,對不對?”

“明天。”貓突然說。

“什么?”莫語兒不明白它說的是什么意思。

“‘明天’,那位姑娘的名字叫‘明天’。”貓望著薄荷雕像上女孩恬美的容顏,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她是一個天生的冒險家,她不會永遠留戀那甜美的糖果島的。盡管悲傷王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糖果島同樣充滿了驚心動魄的冒險,島上有比城堡還要高大的恐怖棉花糖怪獸,有讓孩子們每天做噩夢的酥皮糖腦袋海盜,還有詭計多端的黑色泡泡糖伯爵……在糖果島生活,每一天都充滿了驚險和挑戰。可是明天姑娘告訴悲傷王子,糖果島只不過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游樂園,而真正的冒險會帶來傷痛和疤痕,不會永遠是快樂的。悲傷王子不以為然地宣稱:‘我才不怕,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嚇倒我!你告訴我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是什么?是降伏更加巨大的怪獸嗎?是打敗更加邪惡的魔法師嗎?還是吃掉最酸最嗆的怪味糖果而不皺一下眉毛?無論是什么,我一定能做到給你看。’明天姑娘卻溫柔地告訴他:‘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是長大。’”

“可是,糖果島的孩子是不會長大的。”莫語兒想起貓曾經告訴過她的話,“但是只要你離開了糖果島,就不得不慢慢長大了。如果你長大成人了,就永遠也不能回糖果島了。”

貓點了點頭:“悲傷王子自認為是一個無所畏懼的冒險家,不懼怕任何挑戰。于是,從那一天起,悲傷王子決定離開糖果島,踏上這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在離開糖果島之前,他用綠色的薄荷糖制造了一尊明天姑娘的雕像。悲傷王子載著這尊雕像一起出發了,他信心滿滿,打算在偉大冒險結束后能親自送給她。”

莫語兒望著這尊被枯萎樹藤纏繞著的雕像,仿佛這是一個遺落在塵埃中的舊夢。“看來悲傷王子后來沒能找到明天姑娘。”莫語兒失落地說,“他也沒有再回糖果島了,這么多年來悲傷王子去了哪里?他還在繼續著那偉大的冒險嗎?”

“并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有結局的,我的公主。”貓懶懶地伸展了一下腰身,跳到了莫語兒的肩頭上,毛茸茸的大尾巴攏在她的脖子上,“尤其是對于‘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來說,結局的好壞已經不再那么重要了。”

“可我還是想知道結局。”莫語兒固執地說,“如果這是悲傷王子送給明天姑娘的禮物,是他的偉大冒險的勝利紀念,那么這尊雕像上一定藏有什么玄機。”說著,她順著枯朽的樹根爬了上去,把臉湊近了雕像的臉。就在這時,她發現了“明天姑娘”那薄荷綠的小巧鼻尖上有一小塊檸檬黃的色斑。莫語兒伸出手指去抹了抹,檸檬黃的色斑變大了。

貓俯身舔了舔莫語兒的手指,瞇起了琥珀色的眸子。“好酸啊,這是檸檬糖的味道!”貓驚呼道,“這尊雕像不是全部由薄荷糖做成的,薄荷糖之下還有一層檸檬糖,檸檬糖之下應該還包裹著另一層糖果。它們就像是糖果做的俄羅斯套娃,一層一層堆疊起來,直到包裹住最核心的糖心。”

“糖心會是什么呢?”莫語兒問。

“我們來看一看吧。”貓從莫語兒的肩頭輕巧地躍了下來,它圍著雕像底座轉了幾圈,時不時地用粉色的鼻子嗅嗅這兒,聞聞那兒,猛然發現底座上的一道裂縫。貓伸出爪子去撓了幾下,裂縫的位置敞開了一道暗門,露出了底座內部一方小小的爐膛。

莫語兒好奇地往里面一瞧:“啊!看這里!”只見爐膛正中心有一架晶瑩剔透的玻璃燭臺,燭臺上還掛著幾滴熔化后又凝固的白巧克力。莫語兒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從小書包里掏出了一支白巧克力蠟燭。這是她離開糖果島時和紅糖稀蘋果一起帶上的,貓曾經告訴她,這兩樣東西是登上三桅帆船離開糖果島的關鍵道具。可是當莫語兒把白巧克力蠟燭交給老船長時,老船長讓她留在書包里。現在蠟燭終于能派上用場了。

莫語兒把蠟燭往燭臺上一安,燭火一剎那間就燃著了。

與此同時,雕像開始“吱吱呀呀”旋轉起來,就仿佛明天姑娘再一次揚起裙擺,在晦暗枯萎的森林深處翩翩起舞。爐膛中的火苗越躥越旺,使糖果雕像從內而外透出一層淡淡的光芒,最外層的薄荷糖外殼在炙烤中熔化了,蒸騰出一團團淺綠色的霧靄,將森林中的白霧都暈染成了淡淡的綠色。淺綠色的霧靄越升越高,越積越多,最后聚攏成了一大團低垂在森林樹梢上的綠色積雨云。

“啪嗒!啪嗒!”一滴滴綠色的雨滴砸落了下來,將灰不溜秋的地面染成一塊塊的綠色。莫語兒接了兩滴雨滴,雨水落在手心里涼絲絲,散發著一股薄荷糖的清甜味道。

“這是薄荷糖雨。”她告訴貓。

不一會兒,雕像最外層的薄荷糖已經蒸發殆盡,“明天姑娘”變成了黃澄澄的檸檬糖雕像。但爐膛中的火焰仍然在熊熊燃燒,檸檬糖又蒸騰出一團團金黃色的霧靄。檸檬糖雨又淅淅瀝瀝地落下,在灰蒙蒙的大地上鋪灑出一塊塊向日葵般的金黃色。

“請注意聽。”貓提醒道。爐火燃燒得越來越旺,蒸汽洶涌升騰,雕像旋轉得越來越快。在五彩繽紛的雨水中,糖果雕像的內部傳出了一首手風琴的樂曲,悠揚又婉轉,在枯萎的森林中層層疊疊地回蕩著。

“我……我熟悉這個旋律。”莫語兒傾聽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了,在老船長的三桅帆船上,大伙兒將絞盤逆時針推著轉動十二周放出泡泡時,船體內都會發出這個旋律的音樂。只不過現在回蕩在森林中的樂音,不再像是三桅帆船上那猶如音樂盒般清脆的聲音,而是悠揚又哀傷的手風琴的聲音。

奇怪,為什么這座雕像內會發出三桅帆船上的音樂呢?

金黃色的糖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雕像上金黃色的檸檬糖外殼已經蒸騰殆盡了,露出了里面一層黯淡的幽藍色糖果——那是藍莓糖。這時,森林中的霧靄變成了深藍色,紛揚的雨水也變成了深藍色。莫語兒環視了一眼四周,只見天地之間籠罩在一層憂郁的藍色氤氳中,仿佛正置身在幽深的海底。

突然,一個沉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漫天的藍莓糖雨里。莫語兒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走來的人影。當來人走近時,她才發現原來是老船長!藍莓糖雨淋濕了老船長的全身,牛角盔上都掛著五顏六色的糖雨,可他也沒有在意,徑直走向了雕像。老船長在半路聽見了雕像中發出的音樂聲,于是又尋著樂音找了回來。

“我想起來了。過去了這么多年,航行了這么久的路,我……我終于想起來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雕像的面前,抬頭凝望著“明天姑娘”的面容,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船長,你知道這個雕像嗎?”莫語兒問道。

“當然知道。”老船長哽咽著答道,“因為這就是我做的。”

漫天的糖雨仍在下個不停,明天姑娘雕像也在一刻不停地轉著圈。隨著時間的推移,雕像的糖果外殼變成了紅色的草莓糖、紫色的葡萄糖、白色的椰子糖、棕色的咖啡糖……爐膛內的火焰熊熊燃燒著,雕像的糖果外殼一層接一層被蒸騰成彩色的霧靄飄上云端,越來越多的色彩化作了漫天的糖雨,在獼猴桃島那灰蒙蒙的大地上留下一道道色彩斑斕的痕跡。

此刻,老船長癱坐在明天姑娘的雕像前,怔怔地盯著眼前的地面。地面已經被糖雨浸透,就仿佛是鍍了一層釉似的光潔明亮,倒映出了老船長那張胡子拉碴的大臉。他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長相似的。

“哦,天哪!”他的眼角流出了淚水,順著臉頰一直流進雜亂的絡腮胡里,“我們冒險得太久太久,已經忘記了為什么出發了。這么多年過去,我只記得冒險和遠航,卻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夢……”他伸手去撫摸雕像的面龐,可是隨著一層一層糖果外殼蒸騰消散,雕像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不清了。“我……我已經記不清她的臉了……”老船長失落地長嘆一口氣。

“船長,你……你到底是誰?”莫語兒怔怔地望著他。

“我有過很多的名字,有些名字來自我的朋友們,有些名字來自我的敵人們。但只有一個名字是來自我的故鄉,來自我出生的地方—我最初的名字,也是我早已忘記的名字。”老船長說,“悲傷王子。糖果島的孩子們曾經這么稱呼我,我就是那個多年前逃離糖果島的孩子,不顧一切踏上‘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

說到這里,老船長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莫語兒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來自己在故事里聽到的悲傷王子,就是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老船長啊!莫語兒呆呆地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老船長,他肥胖邋遢,脾氣暴躁,罵起人來嗓門巨大,渾身都散發著臭烘烘的煙味。他可一點兒也不像故事里的悲傷王子呢。

莫語兒想起貓告訴她的話。“世界上最偉大的冒險,是長大。”

難道說,正是這“最偉大的冒險”讓老船長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嗎?讓他忘記了從哪里來,也讓他忘記了要到哪里去。讓他自己都不再記得自己曾經的模樣嗎?

莫語兒轉頭想去問貓。可是不知什么時候,貓已經不見了。

五彩繽紛的糖雨還在綿綿下著,雕像外層的套娃糖殼一層層蒸騰殆盡了。“明天姑娘”的雕像比之前小了好多,但流淌出的音樂卻更加響亮了。手風琴的旋律綿延不絕,伴隨著雨聲響徹天空,傳遍了整座獼猴桃島。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從雨幕和霧靄中傳來,莫語兒望了過去,只見在濃霧中映襯出了許多人影。原來是大家尋覓著手風琴的樂音找到了這里,有小酸、熊貓磊磊、那一隊高矮不齊的錫兵,還有胖指揮官和他的小綠人隊員們。

“我就知道!”熊貓磊磊憤憤不平地嘟噥,“老船長與我們走散,原來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森林里吃糖呢!”他一邊抱怨著,一邊忙不迭地把沾有不同顏色糖雨的手指輪流塞進嘴里嘬,嘴巴上都被染了花花綠綠的色彩。

“嗯!”胖指揮官瞇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旋轉的雕像,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宣布道,“根據我征戰多年的經驗判斷,這一定是宇宙魔王哥維魔大帝部署在此的秘密武器,它能帶來毀滅世界的糖果暴雨災難!現在這恐怖的末日機器已經啟動,我們別無選擇,必須與它同歸于盡!”

在這悲壯的氣氛中,小酸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他又困了。只見他耷拉著眼皮,疲倦地努了努嘴:“那個方向好像有人來了哩。”

果然,在森林中的另一個方向傳來了轟隆隆的腳步聲,黑壓壓一大片的褐菌土著從濃霧中走了過來。熊貓磊磊見狀“嗷”地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躲到錫兵身后去了。錫兵們迅速立正,站成一排,組成了一堵高矮不齊的金屬城墻。熊貓磊磊伸出腦袋,小心翼翼地朝外面瞄了一眼,同時也沒有忘了在大拇指上嘬兩口。

“啊!我們現在深陷險境!已經被哥維魔大帝的爪牙包圍了!”胖指揮官壯烈地宣布道,“這是我們最后的戰斗了!我們每個人誓死要戰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是,他們并沒有發動進攻啊。”莫語兒提醒道。

大家這才注意到,褐菌土著們全部都被雕像中奏出的優美音樂吸引住了,他們瞪大了眼睛,盯著悠悠旋轉的明天姑娘雕像,每個褐菌土著都放下了手中的石矛和石斧。

現在,底座上的雕像經過層層剝離,只有一只拳頭的大小了,是糖果套娃的最后一層:苦澀的黑色甘草糖。伴隨著手風琴樂音最后一個音符落下,爐膛中的火焰也熄滅了。雨聲漸漸止息,森林重新回歸了昏暗與寂靜。

“嗚哇啦?”褐菌土著首領的眉頭一皺,面色陰沉了下來。

“壞了壞了!”熊貓磊磊嚇得脖子一縮,一個勁兒地撓著圓腦袋,“音樂怎么停啦?這下我們該怎么辦?他們要打過來了!”

黑壓壓的一大片褐菌土著掄著石斧沖了過來,眼瞅著就要沖到錫兵跟前的時候,突然之間全部停下了腳步。此刻雨停了,霧也散了,森林再一次顯現在了大家面前。

所有人都驚呼了起來。

原本灰蒙蒙的獼猴桃島突然有了色彩!地面被七彩斑斕的糖雨所浸透,呈現出一派釉亮又鮮艷的糖果色:薄荷糖的淡綠色、檸檬糖的金黃色、草莓糖的大紅色、咖啡糖的棕褐色、椰子糖的純白色……一道又一道的色彩像古樹的年輪一樣蜿蜒排列,層層疊疊地鋪滿了森林、原野和丘陵,一直蔓延到島嶼盡頭的云海邊。

為首的褐菌土著雙眉緊鎖,疑惑地走到一棵枯樹前。在經歷了糖果雨的洗禮后,樹枝上掛滿了亮晶晶的糖晶。褐菌土著首領掰下一根樹枝,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又放在嘴里舔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

“嗚啦哇嗚啦哇哇!”褐菌土著首領高高舉起樹枝,對著身后的褐菌土著大軍高喊了一聲。剎那間,所有人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他們紛紛扔下手里的石斧與石矛,一窩蜂地擁向了枯樹,每個人都掰下一根晶樹枝歡快地吮吸起來。

“我們得救啦?”熊貓磊磊從錫兵的肩膀上探出腦袋一瞧,只見褐菌土著們一邊圍著大樹載歌載舞,一邊嘬著手里的糖晶樹枝,歡鬧的聲音在枯木森林上空震天回蕩。胖指揮官瞇起眼睛,滿腹狐疑地推理道:“嗯……他們正在進行某種怪異的舞蹈儀式,如果我們先進的艦載電腦在這里的話,就能對他們的神秘又費解的肢體語言做出分析了。依照我的推測,他們現在是在……”

“他們是在狂歡!!”小酸雙眼瞪得滾圓,向來睡眼蒙眬的他頭一回這么清醒。只見小酸揮舞著寬檐帽,唱著歌沖到褐菌土著的隊伍中去了,與他們一起狂野地跳起舞來。其他的小綠人一看,不顧胖指揮官的阻止,紛紛沖到狂歡的隊伍中去了。大家一邊唱著歌跳著舞,一邊沿途摘下掛滿枝頭的糖晶,所有人都很快樂。

狂歡的人群吵吵鬧鬧地走遠,往森林的出口方向走去了。

只有老船長沒有動,也沒有在意身旁的喧囂。他獨自靜默地坐在雕像底座前,臉上掛著哀傷的神情。底座上最后一層甘草糖小雕像也蒸騰殆盡了,“明天姑娘”最后化作了一絲苦澀的黑煙飄散在了掛滿糖晶的樹杈間,宛如一聲綿長的嘆息。

現在,空蕩蕩的底座上只剩下了一枚果核,又小又癟,干巴巴的。

“船長,這就是……糖心?”莫語兒問道。她不敢相信,這精美的雕像由多種不同顏色的糖果制成,層層嵌套,包裹著最重要的糖心。可是,糖心竟是一枚干癟的果核?

“這不是一般的果核,這是我的紅糖稀蘋果。”老船長解釋道,“你還記得你的紅糖稀蘋果嗎?那枚你從糖果島帶出來的蘋果,它鮮紅又光潔,甜蜜又圓潤,比世界上所有的美夢加起來都要鮮甜。每一個離開糖果島的孩子都會帶著這樣一枚獨一無二的蘋果啟程,當他們在漫長的航程中經歷最黑暗的時刻,當他們深陷在挫折與迷惘之中時,只要吃一口紅糖稀蘋果,就能讓你回憶起糖果島的甜美味道,從而獲得繼續航行的勇氣。久而久之,當你把整個蘋果都吃完了,當你不再需要糖果島的回憶才能前行時,就意味著你真正長大了。”

“也意味著,‘最偉大的冒險’結束了。”莫語兒喃喃地應道。

“沒錯。”老船長拾起了果核,若有所思地端詳著,“那時的我魯莽又傲慢,我相信自己能夠完成明天姑娘提到的‘最偉大的冒險’,我急于證明給她看:我是一個成熟的探險家,我絕不會再留戀糖果島的回憶來完成艱難的旅程。于是我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紅糖稀蘋果,并將果核封存在糖果雕像的層層套娃之中。我想把糖果雕像當作是完成‘最偉大的冒險’的獎杯,想讓明天姑娘認可我的成就!后來的事情就和你知道的一樣,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在漫長的航行中我變老了,也變得渾渾噩噩,終日在云海間漫無目標地漂泊,逐漸忘記了自己的故鄉,忘記了航行的目的地,也忘記了自己曾經是誰。我確實已經長大了,但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老船長說著,狠狠擤了擤鼻子,發出“嘿哧嘿哧”的聲音,像是在喘著粗氣,也像是在啜泣。

這時,熊貓磊磊和小酸沿著原路跑了回來。

熊貓磊磊甕聲甕氣地匯報道:“報告船長!我們已經解除危機了!褐菌土著們現在正忙著嘬樹枝上的糖晶,不會再想吃我們了!我們可以抓住這個空當,撤到船上趕緊開溜吧!”

小酸一路上糖果吃得太多了,肚子撐得鼓鼓的。他拎著佩劍懶懶地在空中劃拉幾下,逞強地說道:“真是太遺憾了!褐菌土著們一看到糖果就迅速喪失了戰斗意志,立馬潰不成軍了。唉,我本想與他們好好過一過招的,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劍法的厲害。”

熊貓磊磊對小酸翻了一個白眼,轉臉對老船長叫道:“不管怎么說,我們又一次完成了驚心動魄的冒險!我們勝利征服了獼猴桃島!那么,下一個冒險是什么?要去哪里?船長,請下達命令吧!”

看著熊貓磊磊那充滿期待的眼睛,老船長只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我們的冒險結束了,水手們。我太累了,屬于我的‘最偉大的冒險’以失敗而告終,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一聽這話,熊貓磊磊驚得打了一個飽嗝,小酸常年瞇著的睡眼也瞪圓了。

莫語兒沖到老船長的面前,對他喊道:“你不能就這么放棄!冒險還沒有結束,你可以回糖果島,也可以去找明天姑娘!我們可以永遠航行下去……”

“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嗎?!”老船長粗聲粗氣地打斷她,“‘最偉大的冒險’是一段殘酷又悲傷的旅程,而我已經走完了,傷痕累累、滿心疲憊地走完了。”他的大手攥緊了果核,掄圓了胳膊,狠狠地將它扔向了遠方。

果核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消失在了幽暗的森林深處。此刻的森林沒有手風琴樂音,沒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夜色中只剩下嗚咽的風聲。

老船長垂下雙臂,低下了頭,轉身落寞地離開了。莫語兒望著他那猶如礁巖般的巨大背影,一時間覺得他無助得像一個孩子。

“那我們怎么辦?三桅帆船怎么辦?”熊貓磊磊焦急地追問道,“水手們還等著你回來發號施令呢,船長!沒有你,我們哪兒也去不了!”

“抱歉,熊貓磊磊。”老船長低聲說道,“冒險結束了,最初的與最后的冒險。”

然而就在這時,森林深處的陰影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咆哮,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你……你聽到了嗎?”熊貓磊磊膽怯地東張西望,“這片森林之中似乎有猛獸!”

老船長拔出佩劍,警惕地注視著森林。“多年以前我曾來到這座島,我不記得這片森林中有猛獸。”

一個高傲的聲音從森林中傳出:“你從來就沒有弄明白‘最偉大的冒險’是什么意思,對吧,悲傷王子?”老船長循聲望去,只見在樹影中匍匐著一團巨大的黑影,一雙圓眼睛在黑暗中炯炯發光。那頭野獸的喉嚨里翻滾著低沉的呼嚕聲,正弓著脊背,邁著四肢,披著一身斑駁的樹影,從森林深處朝他們走來。

“哦,天哪!啊,天哪!我們要被野獸一口吞下肚了。”熊貓磊磊嚇得癱倒在地,不斷在地上滾來滾去,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小一點兒。

說時遲那時快,忠誠的錫兵們端著步槍火急火燎地沖了過來,直筒筒的帽盔在腦袋上一蹦一蹦的。他們將手中的步槍“咔嚓咔嚓”上膛,齊刷刷地站成一排,組成一堵銅墻鐵壁擋在了巨大野獸的面前。可是,森林中涌動的黑影過于巨大,就仿佛是整片的星夜傾碾了下來,錫兵們不禁仰頭張望,帽盔紛紛掉落在地。

老船長沒有退縮,他推開錫兵,徑直走向了黑影。

“你知道我曾經的名字。”老船長問道,“你認識我嗎?”

“我認識你,你也認識我。”黑暗中一雙發亮的圓眼睛凝視著他,“只是漫長的旅程改變了我們的樣貌,讓我們不能再認出彼此。”說著,黑影“呼啦”一聲一躍而出,這時大家才猛然發現,所謂的“巨型野獸”其實只是一只靈巧的小動物。它輕盈地躍上了空空蕩蕩的雕像底座,眼睛猶如映襯著火光的琥珀那般明耀,嘴里叼著老船長剛剛扔出去的果核。

—這是一只貓,有著淺黃色漂亮皮毛和蓬松尾巴。

莫語兒頓時瞪大了眼睛,吃驚地說道:“是你?你剛剛跑到哪里去了?”

這是一直陪伴著莫語兒的貓。在糖果島的風雪之夜里,它曾臥在莫語兒的膝上講述悲傷王子與航海冒險的故事;在莫語兒望著云海中的夕陽,幻想外面的世界時,是它告訴莫語兒離開糖果島的方法和訣竅。在三桅帆船漫長的云海航行中,它蟄伏在水手們夢鄉中一直守護在莫語兒的身邊。可是,這么長時間來,它卻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與老船長相識的事。

“你早就認識老船長?”莫語兒怔怔地望著它,“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只糖果島上的流浪貓!你騙了我!”

“對不起,莫語兒。”貓緩慢地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

“你究竟是誰?”莫語兒氣呼呼地質問道。

“我確實是糖果島上的一只流浪貓。”貓用低沉的女聲回答,它的聲音醇厚得猶如無風的夜晚,“只是我流浪的時間太久了。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經在星海間徜徉多年,尋找前往糖果島的航路。沒有人記得糖果島在哪兒,每個孩子離開糖果島后都會長大,每個孩子長大后就會忘記糖果島的一切。遠航的水手在離島的那一刻就意味著永別,星海間再也不會有歸途。但是,總會有人夢見它,在那些長大成人的孩子的破碎夢境里,總會殘存著關于糖果島的點點滴滴。就這樣,我在一個又一個夢境中穿梭,穿過無數的星辰與暗夜,穿過思緒的荒野與混沌的記憶。凌亂交織的夢境仿佛層層嵌套的套娃,每穿越一層夢境我真實的形體就會被剝離一遍。直到我失去了人類的外形,變成了一只靈巧敏捷的夜行動物,這才成功抵達了糖果島——然而我要找的人,卻已經離開多時了。”

貓看向了老船長,琥珀色的眼睛里躍動著明艷的顏色,仿佛深秋季節的楓林。啊!那是多么熟悉的色彩呀!當它還有人類的形體時,伴隨著班卓琴的音樂翩翩起舞時,火紅色的波浪長發與發梢間的橙色絲帶在風中飛舞飄揚,像是燃燒的火焰,像是流動的晚霞,像是在秋風中奔涌的楓葉樹海,明亮而耀眼。這是屬于明天的色彩。

老船長胡子拉碴的大臉上綻開了微笑。他顫動著嘴唇,喃喃說道:“你好啊,明天。”

貓豎起蓬松的大尾巴,微微一欠身,微笑著回應道:“你好,我的王子。”

他們擁抱了彼此。

莫語兒吃驚極了。原來自己的貓就是明天姑娘?那么,老船長航遍七海要尋找的人,其實一直就留在糖果島等著他。等到他們終于重逢時,漫長的旅程已經讓他們變成了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模樣,“最偉大的冒險”在這一刻顯得是那么的無力。

但無論如何,悲傷王子終于找到了明天姑娘。

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老船長領著大家走出了森林,每個人都筋疲力盡,渾身都沾滿了泥土和污漬,但是大家的臉上都掛著勝利的笑容。老船長走在人群的最前面,貓挺立在他的肩膀上,成為這支灰頭土臉的隊伍中唯一一抹明亮的色彩。它蓬松的尾巴高高豎起,宛若一面鮮艷的旗幟。

大片的褐菌土著守在森林外面,他們一看見老船長,就高舉著石矛和石斧,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嗚哇嗚哇嗚哇啦”歡呼聲。在他們看來,是老船長給荒蕪的獼猴桃島帶來了一片糖果雨,讓那布滿枯木的灰暗小島變成了一片五彩繽紛、甜美可口的糖果世界。褐菌土著們一窩蜂地簇擁上來,用聽不懂的語言贊美著老船長,將打磨得光滑的石頭和獸骨項鏈一股腦地戴著他們的脖子上。“謝謝,謝謝。太多了!太多了!哎喲——!”熊貓磊磊因為脖子上掛著的項鏈太多了,頭重腳輕,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可還沒等他爬起來,更多的項鏈被七手八腳地戴到他頭上來了,徹底把熊貓磊磊壓在一堆石子下了。

胖指揮官站在他們的月亮飛碟外,正指揮著小綠人們將引以為豪的艦載電腦拆成了一塊一塊的機器零件。現在飛碟只剩下一個月牙形狀的空殼,矗立在五彩斑斕的糖果地面上,柔柔地散發著白光。

“你們不打算修好飛碟了嗎?”莫語兒問他。

“經歷了這么多次失敗的教訓,我已經認識到了錯誤。”胖指揮官威嚴地強調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需要依賴電腦計算出的數字了,我們要靠自己的智慧和判斷力來采取行動。現在,我們打算留在獼猴桃島,利用我們先進的科技與褐菌土著們一起來創造共同的家園!”

最后,莫語兒他們登上了三桅帆船。終于又到了揚帆起航的時刻了。

老船長走在甲板上,一會兒撫摸著船舵,一會兒撫摸著桅桿,眼中盡是憐愛的神情。這艘伴隨著他在云海中遨游了多年的三桅帆船,他們一起穿越風暴與雷霆,他們一起抵達過千奇百怪的島嶼。他們無數次被巨大的怪獸所擊落,又無數次喊著響亮的水手號子躍上云霄。可以說,船身上的每一處劃痕都承載著一段冒險回憶,當然也包括了他“最偉大的冒險”。

“出航前的檢查已經完成!”莫語兒沖到老船長面前,報告道,“船體云朵存量充足,螺旋槳運轉正常,六分儀校準完成。報告船長,三桅帆船一切正常,隨時可以起航!”

老船長看著莫語兒稚嫩的小臉,她的臉上沾著黑乎乎的污漬,卻滿是認真的神情。老船長欣慰地露出了一個微笑,于是他雙手叉腰,粗聲粗氣地發號施令道:“干得漂亮,水手!接下來,我要下達一項重要的命令!”

“是,船長!”莫語兒響亮地答道。

老船長大聲說道:“我命令,你接替我擔任這艘船的船長!開始一段屬于你自己的偉大冒險!”

“什……什么?”莫語兒愣住了,“那你怎么辦?”

老船長蹲下身來,摘下了頭上的牛角頭盔,莊重地戴在了莫語兒的頭上。牛角盔太大了,帽檐直接壓到了她的鼻梁上。

“我打算留在這里,我有一項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瞧——!”老船長攤開手掌,他碩大的手心里是那枚又小又癟的蘋果果核。他朝著莫語兒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我打算把果核種在這座島嶼上,小綠人們的科技設備也許能幫得上忙。我要守護在它身邊,等待它破土發芽,等待它長成一株蘋果樹,直到收獲一枚新的紅糖稀蘋果。”

“你會等待多久呢?”莫語兒震驚地問,“十年?二十年?也許還要更長的時間!”

“至少,我的等待不會孤獨了。”老船長看一眼在船舷上散步的貓,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對了,你的紅糖稀蘋果呢?”

莫語兒從小書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紅糖稀蘋果,像璞玉一樣光澤圓潤,鮮艷得仿佛晨雨后的初陽。

“你得好好保存它,未來會用得上的。”老船長嚴肅地說道,“每個孩子都會有一枚紅糖稀蘋果,凝聚著我們記憶中最初的,也是最珍惜的甜味,比世界上所有糖果加起來都要甜蜜,正是這種甜蜜支撐著我們度過最艱難的航程。我曾經沒有好好珍惜,不過現在還來得及。漫長的時間讓我忘記了明天姑娘的樣子,但是我的紅糖稀蘋果中還留存著這份甜蜜的記憶。等樹上結出了新的蘋果后,也許我會重新憶起她的相貌,并找到辦法讓她變回人類。”最后,他在莫語兒的牛角頭盔上敲了一下,爽朗地哈哈大笑,臉上的絡腮胡像爆炸似的膨脹開來。

“那么,祝你好運咯,水手!”老船長說,頭也不回地走下船了。

貓走到莫語兒的面前,用琥珀色的眼睛看著她:“再見了,莫語兒。在糖果島時,謝謝你每天給我吃的菠蘿糖。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很開心,祝你一路順風。”

“可是……”莫語兒的眼中泛起了淚光,她小聲對貓嘟囔道,“我、我還沒有準備好踏上‘最偉大的冒險’呢。”

“沒有人準備好了。”貓沉靜地看著莫語兒,慢慢眨了一下眼睛,“這才是‘最偉大的冒險’的偉大之處。悲傷王子始終沒有弄清楚‘偉大冒險’的真正意義:我們都會長大,但是永遠也別停下成長。冒險永遠在未知的遠方,故事永遠也不會結束。”

莫語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長大后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們總會在另一個故事里重逢。”貓微笑著答道,它搖晃了一下蓬松的尾巴,追隨著老船長的腳步遠去了。

莫語兒扶著船舷望去,一人一貓的身影越走越遠,在褐菌土著們的簇擁下走進了森林,很快就看不見了。

熊貓磊磊茫然地問道:“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呢,新船……船長?”

莫語兒扶正了牛角頭盔,提高聲音說道:“我們起航!”

十一

“起航咯——!”熊貓磊磊拖長了聲音吆喝道。

水手們齊聲地呼喊著號子,奮力踩著腳踏板,船舷和桅桿上的螺旋槳“嘎吱嘎吱”歡快地旋轉起來。錫兵們齊刷刷拉扯著纜繩,將云帆高高升上桅桿。云帆灌滿了風而鼓脹起來,宛如無數對張揚的白色翅膀。三桅帆船迎著一片金色的朝霞出發了,駛向了那一望無際的云海。

就在這時,莫語兒猛地沖到了船舷邊,攀住船邊的纜繩網探出身子向后望去,獼猴桃島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后化作了漫天繁星中的一顆,再也找不著了。

屬于莫語兒自己的偉大冒險開始了。

那枚紅糖稀蘋果被精心裝在一個黃銅底座的玻璃鐘罩中,擺在莫語兒船長室的書桌上。每次莫語兒在查看航海圖、規劃航行路線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見這枚她從糖果島帶出來的果實。她仍然記得老船長說過的話,這枚獨一無二的紅糖稀蘋果里凝聚著最初的,也是最甜蜜的記憶,這些記憶能夠使她在最艱難的航程中找回勇氣。于是,莫語兒一直舍不得吃,直到那些異常艱險的關鍵時刻——

有一次,他們航行到了一座郁郁蔥蔥的叢林島嶼。島嶼四周聳立著巨大葉片,仿佛冠冕一樣環繞著一個火山口。火山口中云霧繚繞,有一片平靜的紫色湖泊。莫語兒打算駛入火山口為三桅帆船補充云朵,結果那紫色的湖水竟然如同膠水一樣黏稠,牢牢黏住了三桅帆船的船底,緊接著整座島嶼好像活過來似的發出沉沉的呼嚕聲。原來整座島是一株巨大的豬籠草,紫色湖泊是它的消化液。三桅帆船正在被這座島一點點吞噬!所有的水手都慌神了,在甲板上跑來跑去、大吼大叫。此時此刻,莫語兒拿出紅糖稀蘋果,吃了一口,瞬間回憶起在糖果島上的往事。她和貓曾經一同在糖果城堡外的可樂河畔郊游,將曼妥思糖果扔進咕嚕冒泡的河水里。可樂河在曼妥思糖果的催化下,炸起無數道的泡沫水柱,她和貓都發出了惡作劇式的哈哈大笑。于是莫語兒船長下令,讓水手們將貨艙中所有的曼妥思糖果全部投進紫色湖泊中,頓時豬籠草島開始劇烈打嗝,三桅帆船也乘著一片翻騰的泡沫逃了出來。

還有一次,他們遇到了在夜空中游弋的冬鯨。冬鯨橫跨天穹的巨大身軀投下廣闊的陰影,將三桅帆船徹底籠罩在黑暗之中。它那龐若山脈的鰭攪起寒風與冰雹,嘶鳴著,咆哮著,一次又一次吹打著船身。三桅帆船上的風帆凍得和鐵一樣堅硬,船舵上掛滿了堅冰怎么也轉不動。無奈之下,三桅帆船只能被冬鯨游弋的寒流裹挾,在無盡的黑暗和寒冷里隨風漂流。大家又冷又怕,全都蜷縮在船艙里瑟瑟發抖。此時此刻,莫語兒拿出紅糖稀蘋果,吃了一口,瞬間回憶起在糖果島上的往事。她想起在糖果島時某個冬夜,城堡外下著香草味的冰淇淋雪,貓臥在溫暖的壁爐邊給她講海盜與冒險家的故事。于是莫語兒船長點燃了一盞領航燈,招呼大家圍坐在明亮溫暖的燈火邊講故事,很快他們都不再害怕了。經歷了三天三夜的黑暗漂流,他們終于逃出了寒流。在一片金色朝霞中,所有人來到甲板上目送著這頭遮天蔽日的巨鯨游向北方。

就這樣,一個冒險接著一個冒險,一段航程接著一段航程,他們已經航行得很久很久了。每一次在莫語兒就要放棄的時候,紅糖稀蘋果總會給她帶來溫馨而久遠的回憶,讓她重新振作,并勇往直前。在紅糖稀蘋果全部被吃完的時候,莫語兒長大了。

她不再是糖果島那個柔弱的小公主了,她變得高大又強壯,身穿黑色皮革馬甲和過膝長靴,波希米亞風格的海盜頭巾隨風狂舞。老船長的牛角頭盔已經斷掉一只角,但戴在莫語兒的頭上顯得更加威風了。現在的莫語兒身手矯健,能攀住纜繩從一根桅桿懸蕩到另一根桅桿,罵起人來的嗓門大得嚇人,也會和老船長一樣抓起一把黑黢黢的話梅,扔進嘴里“咔嚓咔嚓”連核一起咬碎吃掉。沒有人再記得起她以前的樣子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伙伴們也都相繼離開了。

在某個夏天的最后一次滿月,他們的三桅帆船抵達了一座由青瓷和白瓷鑄成的島嶼,鍍釉的山巒和大地上排列著無數的孔洞,風灌入孔洞奏出嗚咽悲傷的音樂。整座島嶼孤零零地懸浮在昏黃的天際線上,猶如是一尊巨大的陶笛,在無盡的風中演奏著無盡的曲子。熊貓磊磊決心留下來,相比當海員時笨手笨腳,他在演奏音樂方面有著驚人的天賦。他決定和島上的居民一起合作,用整座島嶼為路過的水手們演奏歌曲。

在某次逃脫熱帶氣旋的航行中,三桅帆船被旋風刮離了航線,午夜時分在一座熒光閃爍的熱帶島嶼靠岸了。目之所及之處,都長滿了斑斕而巨大的蘑菇,人們在蘑菇巨樹的菌傘下修建懸掛式的小木屋和縱橫勾連的木橋。這一天,所有的蘑菇巨樹都在往夜空中噴射熒光的孢子,就仿佛是漫天的煙花。年輕的騎士們駕馭著巨型紅眼樹蛙在林間翱翔,樹蛙張開的大腳蹼如同滑翔翼一樣支撐著他們乘風飛行,他們在抵御常年騷擾這里、吞食蘑菇的蛞蝓怪獸。莫語兒指揮著水手們幫助樹蛙騎士擊退了蛞蝓怪獸的入侵,小酸的勇猛作戰贏得了樹蛙騎士們的尊敬。他們呼嘯著掠過蘑菇森林上空,高呼著“甜橙俠小酸”的名號!這是小酸第一次感受到當英雄的感覺,于是他決定留下來,幫助樹蛙騎士們一起保衛家園。

就這樣,越來越多的老船員離開了,甚至連錫兵們也漸漸陳舊不堪了,他們身上原本鮮艷的彩漆褪色脫落,金屬關節也銹蝕了,運動起來發出“吱嘎吱嘎”的怪響。莫語兒時不時就得給他們的關節齒輪里上油。當然,也有越來越多的新船員到來了,他們熱情高漲,對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向往,跟在莫語兒身后敬畏地喊著“船長!”,漸漸地,沒有人再記得莫語兒原來的名字了。

莫語兒盯著海圖桌上空空如也的玻璃鐘罩,現在再也沒有紅糖稀蘋果了。關于糖果島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她只有在凌晨驚醒的破碎夢境里才能看見故鄉,夢里的糖果島依然絢麗多彩,但是就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什么都看不清。航海冒險這么多年來,莫語兒頭一次感到了孤獨。

直到有一天,他們觀測到了糖果島的引航坐標。

十二

是誰點燃了引航燈?

莫語兒船長下令朝著糖果島坐標的位置全速行駛。

她的心中涌起一陣狂喜,當年在糖果島的巧克力豆沙灘上點燃金橘燈、跟隨老船長一起登上三桅帆船的場景仿佛就發生在昨日。現在,在星海間漂泊了這么久之后,莫語兒終于要回家了。

月光清澈,繁星如沙。三桅帆船的甲板上籠罩在一片安寧中,只聽得螺旋槳正“嘎吱嘎吱”旋轉著,攪動了溫柔的幽藍夜色。莫語兒佇立在船首,用單筒望遠鏡眺望著天際,一座色彩斑斕的島嶼出現在視野里。島嶼的一半籠罩著銀色的月光,仿佛恬靜的湖水;另一半搖曳著火紅的楓影,猶如燃燒的火焰。莫語兒覺得很是奇怪:她記憶中的糖果島不是這個樣子的啊,難道說這么多年過去了,糖果島的面貌已經發生改變了嗎?

三桅帆船在小島邊靠岸了,莫語兒看到一座月牙形狀的巨大建筑歪斜地矗立在港口上,“月牙”上爬滿了藤蔓和青苔,但仍然散發著恬靜的銀色月光。有兩個裹著厚厚頭巾的阿拉伯神明正坐在月光里下著象棋,一個慘綠色的,另一個是淡紅色的。

慘綠色神明高高揚起手,“叭!”的一聲把棋子砸在棋盤中心,趾高氣揚地吐出兩個字:“將!軍!”

淡紅色的神明氣得兩邊打卷兒的胡子一個勁兒地打戰。“不算!不算!”他惱怒地嚷嚷著,“我剛剛沒有集中注意力!重來!重來!”

“休想!”慘綠色神明用顫抖的聲音抗議道,“這是我四百年來第一次贏你,不許耍賴皮!”

這時,莫語兒走上前去問路,向他們打聽這里是不是糖果島。

“哎呀,是莫語兒啊!”淡紅色神明和慘綠色神明欣喜地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你看上去比以前更高了,也更加強壯了。”

“你們認識我?”莫語兒非常驚訝,已經很久沒有人喊她的名字了。

“你忘記了嗎?”兩位神明解釋道,“我們曾經一起航海冒險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我們第一次登陸這座島嶼時,這里還是一片蠻荒之地。當時我們深陷險境,在逃亡路上,老船長把我倆棲身的漂流瓶拋到了森林里。所幸瓶子摔破,我們兩個也獲得了自由,這么多年一直在這座島上過著悠閑的生活。”

莫語兒塵封已久的回憶被打開了。“這里是獼猴桃島!”她恍然大悟,眼前的這座“月牙”建筑是多年前小綠人們留在海灘上的月亮飛碟,她舉目朝著遠方望去,只見島的地面上鋪滿了一圈又一圈彩色的紋理,就像是古樹的年輪一樣交疊、蜿蜒。斑斕的色彩一直延伸到遠方的森林里——莫語兒依然記得那片枯樹森林,只不過現在每一棵樹都長著茂盛的紅葉。遠遠望去,無數紅火的樹冠綿延連成一片,整座森林就像是層層堆疊的火燒云。

看來,多年前的那場糖果雨改變了獼猴桃島的一切。

可是老船長呢?多年以前老船長選擇留下來,現在他還住在這里嗎?他現在變得怎么樣了?他讓明天姑娘變回人類了嗎?莫語兒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她多么想再見一見老船長,多么想把這些年的冒險經歷都告訴他。

就在莫語兒陷入沉思的時候,一個響亮的聲音從月亮飛碟上傳了下:“喂!你們接收到我發出的坐標了嗎?我修好了這個月亮飛碟,讓它來替代金橘燈發出引航坐標。”一個小男孩從月亮飛碟的頂端一躍而下,神氣十足地挺立在莫語兒面前,“你好啊,船長!歡迎來到糖果島!我已經準備好離開這里,跟隨你們一起踏上冒險之旅了!”

莫語兒打量著他。小男孩有著一頭棕紅色的亂發,臉上沾著黑乎乎的機油,看上去臟兮兮的。他額頭上綁著一副有裂紋的舊護目鏡,腰間別著扳手和螺絲起子,工裝褲的膝蓋處已經磨破了。

“這才不是糖果島。”莫語兒糾正他說,“很久以前我到過這里,這座島就是一個巨大的獼猴桃!”

“不,這里是糖果島,如假包換的糖果島!”小男孩得意揚揚地自我介紹道,“因為我就是在這里出生和長大的,我是這座島上最了不起的發明家兼冒險家!我和褐菌工程師們一起制造了巨大的糖果機器人,依靠機器人的力量在森林邊修建出了小鎮。我發明的果汁探測雷達勘探出了地下的獼猴桃汁暗河,我們用機器人錘穿了堅硬的彩糖地殼,又用紅白相間的圣誕拐棍糖搭建出水泵系統,把地下的清涼果汁送到每家每戶。現在,我在糖果島的冒險結束了,我要向云海彼端那個更廣闊的世界進發,去追求更偉大的冒險!所以,我今天剛剛日落就一直在莫語兒港等著呢,我要離開糖果島啦!”

“等一下,你說什么?”莫語兒問,“這個港口叫‘莫語兒港’?”

“是的!為了紀念糖果島最偉大的冒險家莫語兒公主,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是從這里起航,踏上偉大冒險的!”小男孩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時莫語兒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說著,男孩從兜里掏出了一枚紅糖稀蘋果,在手里拋上拋下地玩耍著,“瞧!我還遵循著莫語兒公主的冒險傳統,帶著一枚紅糖稀蘋果起航呢。”

莫語兒露出了微笑。她的糖果島已經失落在浩如煙海的群星之中,再也沒法找到了。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糖果島,每個人也終究會逃離糖果島。莫語兒想起很多年前貓對她說的話,一旦啟程離開糖果島,人們就會慢慢長大,星海之間就再也不會有歸途了。但是糖果島并不是唯一的,我們會不斷抵達新的糖果島,我們會不斷地離別與啟程。當然,我們也會不斷地成長。

“干得好,水手!”莫語兒提高聲音說道,她抓了一把夠勁兒的水手話梅一股腦兒地塞到小男孩的手里,“歡迎登船,我們的旅程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

“我準備好了,船長!”小男孩回答得震天響。

他們一同登上了三桅帆船。雪白的風帆兜住了疾風而獵獵作響,螺旋槳嘎吱嘎吱地唱起了歌。水手們整齊地呼喊著號子、拉著纜繩,三桅帆船慢悠悠地駛離了糖果島,駛向了星輝斑斕的遠方。

“起航咯——!”大家齊聲吆喝道。

新的冒險開始了。只是這一次,莫語兒沒有再回頭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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