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孩子放學的點兒,我突然接到孩子打來的電話:“媽媽你中大獎了!”我正要高興,把腿在辦公桌下面伸直,身子往后一靠,用最舒服的姿勢等著。
“你給我寫作業的事被老師發現了,她讓你明天早晨來學校一趟……”
之后孩子又說了什么話我都沒聽見,只覺得滿天都是大霹靂,瞬間我都耳鳴了。椅子咣當一下歸位,我舉著電話喊:“哎呀,那怎么辦呢?”
余韻徐歇。我的腦子里嗡嗡直響。
回家的路是漫長的,因為坐地鐵坐過了站。我滿腦子都是假想中的對話。
“為什么替孩子寫作業?”
“為了讓他多睡會兒覺。”
“為什么只寫語文作業?”
“因為其他科我都不會。”
就這些理由,在我自己這里都過不去,可愁死人了。
一般遇到丟人現眼的事,我都會選擇打電話向朋友求助,轉天他們會嚷嚷得盡人皆知,對我也是個警醒。
第一個朋友是比我循規蹈矩的人,一聽馬上嚇壞了,反復叮囑:“你千萬別承認啊!讓孩子一口咬死,就是他自己寫的。”
我說:“我已經決定要做誠實勇敢的人了,不這樣,老師得把我一口咬死。”
她接著又說:“那你也不能說是你寫的,你就往別人身上推。”
我聽完這話,感覺更不靠譜:難道我去跟老師解釋,這是鄰居家二哥搶著幫孩子寫的作業?
第二個接電話的人明顯很懂事理,上來就說:“你活該!沒有金剛鉆就別攬那瓷器活,你真閑得難受,這不是沒事給自己找事兒嘛!”
手里有短兒,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我試探著問:“你替孩子寫過作業嗎?”
她說:“我才不寫呢!讓他自己跟老師對付去。”
我站在小區里的柿子樹下開始懷疑人生,我是怎么認識的這些“反面典型”呢?
學壞容易,學好難啊。
第三個電話,我打給一路光環照身,曾是北大少年班的優秀生,簡直沒法跟她比學習的人。
一開始我就主動交代:“我給你爆個料,我替孩子寫作業,被老師發現了。”
她說:“你怎么提前不練練呢,你畫畫不是挺好的嗎?”
“這是語文老師找我,又不是美術老師找。”
她說:“我一般都用左手寫,寫了一年都沒被老師發現,你這功力不行啊!照貓畫虎懂嗎?沒讓你畫龍點睛!”
打電話打得手機都燙了,我也沒尋求出點兒實戰經驗。他們除了對我進行批判指責,就是驕傲地顯擺著自己作為過來人的云淡風輕,全都站著說話不腰疼。
最后一個電話,我打給一個當過學校教務處領導的人,她聽后哈哈大笑:“你寫作業的時候怎么就不想今天呢?老師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家長的字和學生的字?你越寫越上癮,居然還抱著僥幸心理。告訴你,主動向老師承認錯誤,實話實說。你就低頭認錯,一進辦公室就端正自己的態度,無論老師說什么,你都只回答一句‘您說的都對’。記住了嗎?”
我使勁點頭,說記住了。電話那邊又說:“現在我當老師,咱倆先演一遍。”
漫長的夜晚,好久沒這么驚心動魄了。
那些得知我替孩子寫作業而被老師發現的人,凌晨三點居然還給我發表情包,祝我好運,給我加油。
可見我們的日常生活是多么單調,多睡會兒覺就那么難嗎?
天亮如同奔赴刑場,我的行為還不能算投案自首。早晨的陽光那么刺眼。我戰戰兢兢地推開辦公室的門,只有一名男老師趴在桌子上睡覺,一看那姿勢就心無掛礙,不像我頂著倆黑眼圈,想了一夜怎么說才能化險為夷。可是男老師實在睡得太香了,我說了三遍“老師,您好,麻煩問一下”,聲音逐漸大到我自己都害怕了,他還沒醒。最后沒轍,我只能用老師嚇唬學生的方式,走到辦公桌前,使勁敲桌子。男老師噌的一下就坐起來了,顯然是驚著了,下意識地用左手在桌子上劃拉著找眼鏡,另一只手捋了捋頭發,想恢復精神抖擻的模樣。他說,我要找的老師去樓上了。
我退到樓道等,每一次,耳畔出現的腳步聲都讓我揪心,看來,人真不能做虧心事,嚇成這樣,何苦呢!陽光依然刺眼,這時候我在心里鼓勵自己:如果這顆子彈是射向孩子的,你會挺身而出嗎?答案當然是“會”。然后我看了看對面樓頂刺眼的陽光,轉身,回辦公室接受“溺愛”的代價。
(秋水長天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不裝》一書,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