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經,我對年輕人的固有印象是,他們在最冷的冬日依然牛仔褲配單鞋,露著一大截腳踝,要風度不要溫度,只為“美麗動人”。如今,大多數年輕人已經不再鄙視秋褲,并且用實際行動證明,聽媽媽的話穿秋褲,真香。
曾經,“秋褲”是一個頗具調侃意味的“梗”。比如,有一種思念叫“望穿秋水”,有一種寒冷叫“忘穿秋褲”,秋冬季節秋褲被黑得不成樣子。秋褲到底做錯了什么?或許不是秋褲的錯。
首先,秋褲這種看起來臃腫又土氣的貼身衣物,一旦不小心露出來,不知道有多尷尬,這是人們嫌棄秋褲的主要原因。其次,現在公共場所的保暖措施已經大大改善,秋褲不像外套那樣方便脫下,所以有時候會讓人覺得特別熱。現在的長款羽絨服也能夠遮擋腿部,御寒的功能也很強,秋褲就逐漸被取代了。
我小時候,秋褲是過冬的必備品。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雪一場接一場,大地都被凍裂,湖面也被凍實,硬得能溜冰,家家屋檐下垂著粗大的冰凌。除了偶爾架上木柴烤火,沒有任何其他的取暖設備。要想保暖,唯有多穿、穿厚。外穿媽媽手工縫制的棉襖、棉褲、棉鞋,里面套上秋衣、秋褲,絨衣、絨褲,毛衣、毛褲,每個孩子都像一只笨拙的小熊。至于美不美,沒有人在乎。而且,秋衣扎進秋褲、秋褲扎進襪子是常規操作。
到了青春期,愛美意識開始覺醒,我忽然很討厭秋褲上那些五花八門的圖案和穿久了之后的松垮變形。
那時,我覺得所有的厚衣服都和青春過不去,穿上它們,體態臃腫,曲線全無,是對青春的羞辱。年代久遠,記憶模糊,我想不起那時自己都穿了些什么過冬,總之,堅持一個重要原則,能少穿就少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盡量不穿秋褲,要穿也是單薄連褲襪的那種。每一層衣服,都在自我感受中無限膨脹,都會破壞身材。在那荒謬固執的邏輯中,我度過了數個寒冷的北方冬天。哪怕凍到手腳冰涼、嘴唇青紫、縮脖拱背,也決不動搖。
我是梨形身材,脂肪囤積于臀部和腿部。我一直為自己粗壯的大腿耿耿于懷,認為是秋褲讓我本就不美的大腿雪上加霜。大冬天,我經常上身穿長款羽絨服,下身只穿一條加厚牛仔褲。
有一次,我和姑姑一起去服裝店買衣服,當她在試衣間門外用余光瞥到我寒冬臘月竟然只穿一條牛仔褲時大驚失色。不知道是不是姑姑把秘密告訴了我媽,我媽開始苦口婆心地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將來得了關節炎、老寒腿,后悔都來不及。”
那真的是擰巴到不可理喻的青春——最在意自己的形象,最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太容易把一些事物對立起來,比如保暖和美麗。為此,我寧愿在凜冽的寒風中像寒號鳥一樣哆嗦著,以顯示自己對美的忠誠。
除了堅持不穿秋褲,在活力四射的青春期,我幾乎也沒穿過平底鞋。從二十歲到三十多歲,我都是高跟鞋的忠實擁躉,哪怕堅硬的皮革把腳后跟磨得鮮血淋漓,哪怕腳趾變形,我還是不舍得放棄。因為我為自己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而自卑,需要踩在高跟鞋上找到虛幻的自信。
有一個要好的朋友恰好和我相反,整個青春期,她從不穿運動鞋以外的鞋,冬天的衣服也以保暖為主要標準。我曾經覺得她不酷、不時尚,可她說她不愿意為了美而委屈自己,取悅別人,自己舒服才是第一位的。真正高級的美,首先是自然、舒適。可那時候我不懂這個道理,和一條秋褲的“戰爭”持續了整個青春期。
現在的我既穿高跟鞋,也穿平底鞋,到冬天穿長款羽絨服配厚實的打底褲,不再委屈自己。“你內心肯定有著某種火焰,能把你和其他人區別開來”,是的,區分我們和他人的,是內心的質地,而不是一條秋褲。
(林冬冬摘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邱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