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俠

“火車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人。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并不同班。不過，他是我們那所學校里的風云人物。

記得在某節課上，我正昏昏欲睡，同桌悄悄問我：“你知道火車俠嗎？”我說：“動畫片里的人物嗎？”她搖搖頭：“不是。是咱們學校的那個火車俠。”我一頭霧水。她說：“下課后我帶你去看看。”

于是，那天我第一次目睹了火車俠的真容。在擁擠的操場上，一個瘦小的男孩，穿著不合身的、土氣的藏藍色粗布上衣，頭上頂著一個泄了氣的籃球，在跑道上旁若無人地奔跑，嘴里不停地發出類似火車行駛時的“嗚嗚”聲。周圍聚集了很多像我一樣“慕名而來”的人。大家哄笑、討論，大喊著“火車俠”三個字。

火車俠并不是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在我們那所重點高中，他的成績中等偏上，只是他平時內向沉默，很少與人交流。后來，火車俠的同班同學告訴我，即使在課堂上，如果老師讓他去黑板上做題，他也會“嗚嗚”地開著“火車”跑上講臺。有時為了活躍課堂氣氛，老師會特地叫他去黑板上做題，每次都會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我想，火車俠大概活成了一個段子。

火車俠第一次展現他的才智，是在課堂上“秒殺”了地理老師。這位地理老師是個學識淵博的老頭兒，上課時經常會提及一些課外知識。那天他照例說了一些非常生僻的地名，一個接一個，就像相聲里的貫口。正當地理老師自我陶醉之時，火車俠打斷了他：“老師，您說反了。”

全班寂靜。

火車俠繼續糾正：“剛剛您說的兩個地名，順序是反的。”

地理老師沉默了幾秒鐘，隨即大手一揮：“不說題外話了，咱們繼續上課。”

“嗚嗚”，“一列火車”開上了講臺，所有人都愣住了。火車俠開始在黑板上畫細細的軌道，他把地理老師說反的兩個站點，以及它們前后的兩個站點全部畫了出來，甚至連站點間的距離都是按比例尺畫出來的。事實證明，確實是地理老師記錯了。

火車俠“一戰成名”。在同學們的追問下，火車俠拿出一個詞典那么厚的文件夾，里面夾著一摞粗糙、廉價的練習本，每一頁上面都畫滿了火車——

火車頭、車廂、操作室、行李架、車座、車輪、鐵軌……他告訴同學們，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帶他坐了一次火車，從此他便念念不忘，經常會夢到自己坐火車的情景。他陷入深深的迷戀，開始嘗試記鐵路圖，畫火車，模仿開火車。

我們每個人都有喜歡的東西，對吧！我喜歡搖滾樂，我哥們兒喜歡籃球，坐在我后面的姑娘喜歡文學……可是我至今沒見過其他人，像火車俠喜歡火車那樣投入。

那一天大家似乎被火車俠感染了，開始用正常的態度對待他。有人問火車俠：“你的理想是什么？”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個宏偉的、振奮人心的答案，火車俠卻說：“我就想當一名火車司機。”我能想象到當時所有人聽到這個答案后的失望——剛剛燃起的火焰熄滅了，生活回歸現實。沒有人再去看火車俠的畫冊，沒有人再問他地理知識，就算老師讓火車俠開著火車上講臺做題，也不再有人發出笑聲。火車俠徹底沉默了。只不過，火車俠還是日復一日，在操場的跑道上，順著他既定的軌道開著火車：“嗚嗚嗚嗚……”

不久，我離開了那所學校，再也沒有見過火車俠。多年以后我工作了，有一次和一群同事聊起各自在學生時代遇到的“神人”，我給他們講了火車俠的故事。那天晚上，夜深人靜，我打開電腦，試圖搜索火車俠的消息。

我真的找到了！不只我一個人，很多人都還記得他。我甚至找到了火車俠自己發的照片，他還是那么瘦，但很精神，穿著一身制服站在一列火車前。

他現在是一名真正的火車司機。

我看到下面的一條留言，應該是他的同學寫的，留言寫道：“火車俠，當初我跟很多人一起嘲笑你，覺得你是個傻子。我現在做著自己根本就不喜歡的工作，過著自己根本就不喜歡的生活。我才是那個傻子。在我們所有人里，只有你，實現了自己的理想。火車俠，雖然晚了很多年，但我還是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張秋偉摘自微信公眾號“膠囊少年”，胡曉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