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盒里的歌

1

老法師真后悔！

真不該在清晨時候，用粉紅的霞光、淡藍的天色混合甜露水，從玫瑰花蕊接生了那個小女孩！

一定是多加了一絲陽光，要不，就是那意外飄來的晨霧害的。小女孩出乎意料地愛笑。

煮飯也笑，洗碗也笑，掃地也笑，連倒垃圾都在笑。

小女孩這么愛笑，害老法師在研發魔法時老是分神。

“不要笑！”老法師一分神，粉靈豆變成了不靈豆。

“可是螞蟻在搬家呢！”小女孩拿著抹布，趴在地上，“它們的觸角揮啊揮，連窩里的空氣都一塊搬走了！”

“不準笑！”老法師一分神，手邊的魔法湯變成了蟾蜍湯。

“可是螳螂在拱著手跟我鞠躬呢！”小女孩拿著澆花壺，蹲在花叢里。

“不準笑！”老法師催眠中的小精靈全跳上來拉他的胡須。

“可是，蜘蛛寶寶翹著小屁股走得好可愛呢！”小女孩碗也不收，呆呆趴在桌邊看。

“不準笑！”老法師放下手中的魔法寶典。

“為什么？”小女孩睜著大眼睛問。

“因為你一笑，”老法師啪的一聲把書合上，瞪著眼前的小不點，“天上的星星就會少一顆！”

“我笑一次，星星就少一顆？”小女孩嚇壞了。

“對！笑一次，少一顆。”老法師用力點點頭。他好得意自己想到這個理由。

晚上，天色淡淡蒙蒙，星星好像真的變少了。

“你看，都是你害的。”老法師故意說，“天上星星數不清，但是你一直笑，它們就會統統變不見！”

小女孩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好大。

第二天開始，小女孩專心做家務，讓手腳一直忙來忙去。她不敢停下來，她怕自己又忍不住笑。不管老法師要她做什么，她一下子就做好，勤勞得像個小機器人。

對嘛！這才是我要的，老法師想：一個小幫手，而不是一個小麻煩！

2

可是，小女孩晚上做夢還是忍不住笑。早上醒來，她害怕得像做錯事，整個白天都好緊張。一到晚上，她急急往天上看。

星星有少一顆嗎？她不確定。

安全起見，她決定把笑藏起來。

她找來一個小木盒，真巧，是一個心形的小木盒！大概兩個拇指大。她拍拍自己的心窩窩，把笑咳出來，鎖進小木盒里。

她把鑰匙丟進老法師的魔法爐，看它“吱！”一聲燒不見。

小木盒呢？要藏在哪里？她繞著房子轉了好幾圈，決定把它藏在藥草柜的最頂上。她搬來梯子，爬上去，仔細藏好。

可是晚上一躺上床，那個小木盒就跑回她的心里，一直對她招手。

“不行不行，這樣我會忍不住去找它。”

小女孩又搬來梯子，爬上藥草柜。

“你在干嗎？”老法師正好經過看到。

“我……我想把柜子頂上擦干凈。”

老法師很滿意，滿意得真想再造一個小女孩來給他捶捶背。

隔一周，老法師叫小女孩去采草藥。小女孩很高興，趁機把小木盒藏進森林里的大樹洞。

可是晚上一躺上床，小木盒又跑回她的心窩，對她一直招手。

“不行不行，這樣我會忍不住去把它找回來。”

小女孩第二次去采草藥時，找到大樹，把小木盒取出來。

要藏在哪里好呢？她望著山，想著哪一個角落比較好。

“不行不行，藏在山上，到哪里我都會想起這座山。”

她敲敲腦袋瓜，想啊想，想一個她找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是她想得到——卻又找不到的呢？

她看看天空，望向遠方。有這樣的地方嗎？

她到小溪邊，低下頭喝水。

“啊，不就是這里嘛！”小女孩望著溪水里自己的倒影。

她把小木盒貼在心上，親了又親，把它輕輕放進小溪里。

“去吧去吧！請不要再回來找我了。”

小木盒歡快地隨著流水，嘩啦嘩啦流遠了。

“再見！再見！”小女孩覺得心空了一塊，那一塊好像也隨著流水嘩啦嘩啦地流遠了。

剛開始，小女孩還常常想起小木盒，但是小木盒流到哪里去了？她不知道。慢慢地，她不再想起它。夢里也不再響起笑聲。

事實上，小女孩也很少做夢了。她忘了笑，手腳更利落，沒有家務難得倒她。老法師有時看得高興，晚餐就讓她多喝一杯果汁。

溪水嘩嘩流，小木盒一路隨著流水漂向下游。

一個小男孩撈起它。

“好可愛的小木盒！”他把小木盒捧到胸前，“是藏寶盒嗎？”

他轉轉小木盒，打不開。他回頭大喊一聲：“阿丁！過來！”

一只大公羊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來。

小男孩一手拿穩木盒子，一手拉住阿丁的大角，用力一敲——

咦？沒破。

阿丁可不高興了！往后一退，大聲抗議：“咩！我的角是用來打架的！不是開罐器。”

小男孩聽不懂羊的話，所以也沒道歉。

阿丁更生氣了。“真是雙倍的不公平！我聽得懂人說話，人卻聽不懂山羊說的話，呸！呸！”它屁股一撅，不理小男孩，跑回山坡前啃草去了。

“敲不開？”小男孩還在發呆。他把小木盒翻來轉去，發現了鑰匙孔。他用手指頭戳一戳，戳不進去。

小男孩把小木盒拋起來，接住，再拋起來，再接住……他眼睛看到不遠處有一塊大石頭。對準了，用力砸過去——咻——

小木盒彈開來，沒破。

小男孩拾起它。“什么寶貝？鎖得這么緊！”

小木盒嗡嗡響起來。

“咦？好像在唱歌……”小男孩把它放到耳朵邊。

可惜聽不清楚。

他仔細看了看，想打開它。“有鑰匙孔，沒有鑰匙。”

鑰匙在哪呢？小男孩又跳回小溪，潛下去，翻開石頭，撥開水草，還把游過來的大魚嘴巴扒開來……

沒有，哪里都找不到鑰匙。

“會不會流到海里去了？”小男孩回到岸上曬太陽。

身體暖了，他的勁兒也來了。“找不到，我自己做一把！”

把羊趕回家，他仔細研究那個鑰匙孔，用樹枝、鐵絲去鉤、去纏，攪弄了半天卻毫無動靜。他又花了幾天，用鋁片裁裁繞繞做了一副小鑰匙。插進去，好像剛好，卻打不開。

小男孩去找村里的鎖匠，請他配把鑰匙。鎖匠常喝他們家的羊奶，又喜歡小男孩。“沒問題！”他當下就研究起小木盒，打了一把鑰匙。

鑰匙插進小木盒的鎖孔，剛剛好！

可是打不開。不管怎么左轉、右轉，都像轉在虛空里。

“嗯，”鎖匠仔細端詳小木盒，“這里面一定藏著很特別的寶貝，要特別的鑰匙才打得開。”

小男孩好失望，不過鎖匠答應收他當小學徒，稍稍讓他好過一些。他想，只要學會手藝，總有一天他能打造出那把對的鑰匙。他給小木盒加上一個小扣，找來一根細繩穿好，掛在脖子上當項鏈。

“哼，總有一天我要打開你，聽聽你在唱什么！”

3

時間隨著溪水嘩啦嘩啦往前流，小女孩每天晚上都仰頭觀看星星。

星星多一些的時候，她就好開心：那些被她害死的星星又復活、又長出來了嗎？星星少一些的時候，她就好緊張：世界上是哪個角落有像她一樣的傻女孩，忘了把笑丟掉？

時間在星星有時多、有時少的日子里過去，小女孩變成了女孩。她終于知道老法師騙了她，那只是一個殘酷的咒罵、哄騙或是玩笑。但是她不在意，她已經習慣了不笑的生活。不笑，日子一樣往前走。她只是不再看星星，不再數星星了。

女孩的手腳越來越伶俐，只做家務太可惜。老法師開始讓她充當自己的魔法學徒，幫忙處理魔法訂單，充當實驗助手，幫忙調校魔法配方。女孩眼明手巧，學什么都一下精熟到位，做什么都讓老法師滿意得驚訝！只有一點，老法師不太滿意。

女孩從來不笑。

“你為什么不笑？”老法師問，好像他忘了原因。

“笑？”女孩眨眨眼睛，好像在腦海里搜索這個詞語，“那不難啊。”

女孩笑了。

的確是一個完美的微笑！但是，好像少了什么。

老法師想起了緣由。他不想道歉，也不想解釋，只是幫女孩訂了羊奶。“多喝一點兒，你這么瘦怎么幫我搬東西？”

老法師開始做一些魔法玩具，假日時叫女孩拿去市集。“只能賣給小朋友噢！”老法師每次都不忘叮嚀。他相信看到玩具的小朋友一定會哈哈大笑，那些燦爛的笑聲也許能感染女孩，幫她找回自己的笑。

市集上，的確涌來很多小朋友的笑聲。但是那些笑聲彈到女孩臉上，就像雪花落下，轉眼便消失無蹤。女孩注意到斜對角，那個天天送羊奶來的男孩也在擺攤。他的目光不時瞟過來。傍晚收攤前，女孩一抬頭，那道目光直直來到眼前。

“可以請老法師照這個形狀，幫我打一把魔法鑰匙嗎？”男孩遞過來一把小鑰匙。

“魔法鑰匙？”女孩問，“你想用什么材質做？”

夕陽很美，男孩說：“用夕陽光行嗎？”

“當然，老法師什么都會。”

下一次市集，男孩用一件羊毛背心換到一把夕陽光鑰匙。可是沒多久，他又走回來，“可以換個材質幫我再做一把嗎？”

“真是奇怪的訂單。”女孩心想，但她只是問，“你想用什么材質？”

風吹動女孩的長發，讓男孩心中一動。“就用風吧！”

下一回，一把風鑰匙換來了男孩的一只小羊。可是男孩還是不滿意，他又要求換新的材質。

老法師不是很情愿，但是這一回是女孩主動提議用花來做的，他便耐著性子做了一把花鑰匙。他還順手做了一把火鑰匙，把心中的不爽全打進去。“喏，多的這一把免費！”

可惜花鑰匙、火鑰匙都不管用。男孩又提出新的要求，女孩繼續幫忙出主意。羽毛鑰匙、玄鐵鑰匙、夢鑰匙，甚至連最稀有的神龍鱗片都用上了，卻仍只換來男孩的搖頭。“你究竟想打開什么寶盒？”女孩忍不住問。

“打開一首歌？”聽到女孩轉告的答案，老法師哈哈大笑，“真是幼稚的幻想！”

那笑聲還沒結束，一絲笑的尾巴打到老法師的臉頰，讓他心中動了一下。“嗯，也許……呃……”他用粉紅的霞光、淡藍的天色混合甜露水，再加上一片玫瑰花瓣打造出一把全新的鑰匙。“這一把應該可以了。”他交給女孩說，“如果不行，我也沒有辦法。”

小木盒差一點兒就打開了！它微微顫動，里頭的聲音像星星一樣閃閃跳動，好像想回應鑰匙的召喚……但是，那聲音終究還是暗寂了下去。

男孩再一次對著女孩搖頭。“算了，我會另外找到辦法。”

男孩不放棄的眼神觸動了女孩。收攤前，她第一次走到男孩的攤位。

她看到好多珠寶盒，大大小小，樣式不同，價錢不同，但每個都配了一把材質不同、大小卻一樣的鑰匙。

“都是你做的？”女孩眼睛閃閃發亮。

“嗯，”男孩點點頭，“我打造了數不清的鑰匙，放著浪費，就幫它們各自打制一個盒子。”

“這些鑰匙……都打不開？”女孩指著問。

“嗯。”男孩又點點頭，手摸著胸前衣服里的小木盒，把它掏出來看了一下，又塞回去，“今天有羊毛大衣噢！只有一件，便宜賣你。”

女孩搖搖頭。

“這些珠寶盒呢？送你一個。”男孩挑了一個最漂亮的。

女孩沒有伸手接。

“那帶兩根山藥吧，代我謝謝老法師！”

女孩只是愣愣的，看著男孩，看著他胸前的小小突起。

那兒，剛剛出現了一個小木盒。

男孩窘了一下。“你想看這個？”他把胸口的小木盒取下來，遞給女孩。

女孩接過小木盒，撫著那心形的邊緣。

她想起了星星，想起了那些像星星一樣閃亮的笑聲。

“啪嗒！”一滴眼淚落下來，落在小木盒上。

夕陽還沒落下，霞光穿透云層，照進小木盒。

還躲在云層后的小星星驚訝地看見：小木盒打開了！

女孩把小木盒摟在胸口，全身輕輕顫動。

悠悠緩緩的，女孩的嘴角往上揚了起來……

沒有人聽見。

除了男孩。

男孩聽到了那一首歌。

在沒有人瞧見的天空上，星星一顆一顆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