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安克斯密特提出歷史經驗理論,并將它作為歷史意識和歷史寫作的發源地,期望歷史學家能藉此超越超驗主義認識論的束縛,實現與作為歷史本體的“過去”的更本真的互動。為傳遞歷史經驗,安克斯密特呼吁一種浪漫主義的歷史寫作,用歷史學家的全部人格取代認識論工具,運用感覺主義、聯覺詞匯,使語言貼近人們對世界的即時經驗。
[關鍵詞]安克斯密特;歷史經驗;歷史寫作
[中圖分類號]K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3842(2023)02-0065-06
“最近10余年來,對于和安克斯密特的‘歷史經驗’概念有密切關聯的崇高、創傷、歷史記憶的探討, 已成為史學理論研究領域中的熱點。”①埃娃·多曼斯卡也認為,史學理論一直想找到一個“無所不包”的范疇,“解釋模型”、“敘事(以及話語、隱喻)”先后扮演了這一角色,而在當下,經驗范疇“可能會決定性地更新歷史哲學”②。
的確,安克斯密特提出經驗范疇,就是想要突破敘事主義歷史哲學的局限,在敘事主義歷史哲學中,“人們太過關注作為語言建構的歷史寫作,從而忽視了作為事物的歷史本身”③。在經驗范疇中,“過去”這一歷史本體被重新放到了核心位置,歷史學家(主體)與過去(客體)之間的互動成了考察的重點,經驗取代真理,成為歷史研究和歷史寫作更好的向導。跟隨“經驗”,人們能到達真理所不能企及的人類存在的意義維度。
一、出發點:走出“超驗主義”
經驗,是針對超驗而言的。安克斯密特認為,當前歷史哲學的問題根源在于超驗主義認識論。笛卡爾、康德以來的認識論塑造了一個超驗自我,超驗自我擁有上帝視角,外在于現實、主體。外在的現實只有通過超驗自我的內在理性法庭的審查,才有成為知識的資格。超驗主義有許多變體,如經驗主義、唯心主義、康德、黑格爾等,他們分別將經驗觀察、意識、先驗范疇、歷史作為超驗自我的助手,作為主客體間的先驗圖式。20世紀的語言超驗論則將語言作為解釋知識的最好工具。超驗自我造成了主客體分裂等一系列認識論問題。
與超驗主義認識論不同,亞里士多德主張,“經驗和知識是知識主客體的結合、相互作用甚或徹底認同的結果”(②[荷]F.R.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楊軍譯,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第14-15頁,第21頁。),在這一過程中,主體被客體“塑形”,典型的例子是在手觸摸花瓶時,手被花瓶塑形,并由此得到關于花瓶的知識。兩種認識論的區別類似于視覺和觸覺的不同,視覺是主體(觀察者)站在客體(被觀察物)的外部,并保持一定距離;而觸覺則需要主客體兩者的親密互動。亞里士多德認為,世界的知識產生于體現在經驗中的我們與世界的互動,而非從月球的角度(超驗自我的角度)看世界所獲得的。
為了走出超驗主義,回歸亞里士多德的經驗認識論,安克斯密特先后向羅蒂、伽達默爾尋求理論援助,但是他又認為這兩人沒能真正超越超驗主義。
(一)羅蒂:反表現主義
羅蒂被安克斯密特視為第一個擊敗認識論傳統、放棄超驗觀的人。羅蒂的核心思想是反表現主義。
超驗論造成了主客體的分裂,由此產生了一系列問題,符合論真理觀就是其中之一,這種真理觀認為,真理是“語言(一個陳述)符合于現實”。這種觀點預設了一個在語言、現實之外的第三者中立背景,這個第三者類似于交易中買賣雙方的中間物——“金錢”,它是溝通主客體的認識論橋梁,使語言(陳述)能和現實做比較。羅蒂指出,第三者是一種多余物,我們擁有的只有語言和現實,中立背景、中間物、先驗圖式等都是不存在的。
表現主義是主體、客體之間單向關系的產物,“當真理被關聯于從客體到主體或從主體到客體的單行道時”②,多余的第三者就產生了,由此還誕生了兩種真理觀,物理主義真理觀認為,現實使一個陳述為真;表現主義(唯心主義)真理觀認為,我們經真陳述獲得有關現實的表現,這一表現是走近現實的唯一通道。二者都預設了一個不存在的三維空間,語言、現實是三維空間里兩個完美對應的平行平面。
羅蒂認為,不能把知識看作現實的一種表現或反映,知識(語言)不是自然(現實)之鏡,知識(語言)、自然(現實)之間不是兩個平行平面的關系,而是連續的、個體性的、雜亂無章的、因果式的相互作用,類似于毒氣室里毒氣分子之間的互動,真理是語言、現實相互作用的結果。這一模型與亞里士多德的經驗認識論非常相似,在亞里士多德那里,知識是感覺與現實的因果互動,是主客體變得同一。
語言超驗論將語言奉為超驗物,認為我們被封閉在語言牢籠中,無法與世界實現直接、本真的接觸,語言是我們與現實之間的緩沖墊。羅蒂一方面反對將語言視為現實的表現或替代物,反對將語言視為我們與現實之間的中介,另一方面又認為沒有語言的經驗和知識是不可能的,他沒能回歸到亞里士多德,即人們可以不通過中介,直接、即時地接觸現實。
(二)伽達默爾:“效果歷史”
安克斯密特認為,伽達默爾提出“效果歷史”(history of effect)、“審美真理”,試圖克服超驗論,但由于他未能斬斷真理與經驗的聯系,超驗主義又回到了他的思想中。
超驗主義預設了完美、永恒、超時間的真理和知識,而歷史的混亂、非理性是對這一預設的最大挑戰。費希特、黑格爾預設了歷史進程本身的合理性,試圖從根本上取消歷史造成的問題。蘭克、狄爾泰的歷史主義主張在歷史寫作層面實現歷史與理解的和解,他們一方面將認識客體歷史化,另一方面又傾向于認同完美的知識、真理是可能的,歷史就是完美知識的典范。
“效果歷史”則將歷史主體本身歷史化,認為完美、最終理解過去永遠是不可能的,人類總是有限的存在,我們永遠無法克服歷史性,我們總是發現自己身陷令我們困惑的歷史中,就像蹚在湖水中的人,想要抓住所有漣漪,結果卻是越抓越多。伽達默爾完成了歷史主義的極端化,終結了在認識論圖式中鎖定歷史的嘗試。
伽達默爾認為,笛卡爾以來的認識論失去了一種“審美真理”。偉大的藝術作品包括或表達了被表現對象的真理,如拿破侖肖像畫表達了拿破侖人格的某個方面,只有在肖像畫中,我們才能感受到,繪畫表達了一種真理、一種洞見,回饋了它的原物(它的描繪對象)。認識論圖式無法認識這種真理,要辨識這種真理需要投入我們的全部人格。“審美真理”一定程度上擊敗了認識論圖式,但伽達默爾又只是將它作為科學主義認識論的補充,而非替代者。
經驗本質上是我們認識到我們一直在錯誤地看待事物,“因而依據剛剛察覺事物為真的內容,我們不得不修正我們的觀念”([荷]F.R.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第173頁。),伽達默爾對經驗的上述界定,利用了黑格爾的辯證經驗概念,體現了超驗主義在他思想中的回歸,因為它預設了符合論真理觀念,即真理是認識與事物相符合。在這里經驗的機制與科學中的試錯辯證法類似。這種經驗不是安克斯密特心中想要的經驗。
二、立足點:與過去的本真接觸和互動
為了實現對超驗主義認識論的超越,安克斯密特從美學中汲取靈感,來界定歷史經驗,而實用主義審美經驗(PAE)最符合他對歷史經驗的期待。
(一)從審美經驗到歷史經驗
實用主義審美經驗來自一種互動認識論,不同于超驗主義認識論主客體分裂的認識論框架。在藝術中,最重要的事都發生在藝術作品與觀看者的互動中,通過互動,觀看者認識到藝術品的美與秘密,經驗是衡量藝術品價值的重要尺度(“的確,藝術作品的成功及其對我們的沖擊力不也是由經驗來衡量的嗎?在藝術作品中,我們主要看到的不就是藝術家對世界的本真經驗的表達嗎?進一步地說,評判藝術作品的價值時,首要關注的不就是看它能否激發作為觀眾的我們產生類似的經驗嗎?”[荷] F.R. 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第5頁。),而笛卡爾式的超驗自我的隱退運動,則無法真正認識藝術作品。
實用主義審美經驗是主客體直接、即時互動的結果,而非主體對客體的超驗認識,它具有以下特征:
整體性。不是藝術品的某一筆某一畫,而是作為整體的藝術品打動了我們,使我們產生了審美經驗。經驗不能拆分,不是感覺材料的大雜燴,它是內在完整、完滿的。
表面性。審美經驗強調互動發生在主客體的表面,避免離開二者互動的地方。主客體之間不是同情的理解,不是視界的融合,二者之間是和諧、均衡、平等的關系,主客體都不是絕對主人,而是平等的伙伴式對話,這種對話比主奴之間的交流遠為復雜、豐富。
本真性。審美經驗無須語言、語境為中介。沒有非語言的經驗為背景,語言不可能存在。語境只對審美經驗能否產生有影響,不能決定經驗的內容,而且由于擺脫了語境的束縛,藝術品產生了類似于威士忌的沖擊力。
我們能對審美對象產生審美經驗,但是能對歷史(過去)產生經驗嗎?建構主義、敘事主義認為過去不再存在,不能成為經驗對象,我們擁有的只是對檔案、文獻的經驗。安克斯密特則認為,在參觀繪畫、墓室等時,歷史學家能獲得過去的經驗,借助檔案也能獲取經驗,這與天文學家、物理學家借助工具才能觀察微生物、星空并無太大不同。
歷史經驗具有實用主義審美經驗的特征。過去可以被經驗為整體,因為我們的心智也是經驗的接收器,它所獲得的智識經驗是復雜的、內在完滿的,心智能理解復雜的事物,例如人是最復雜的對象,我們能擁有對人的經驗。歷史經驗是主體(歷史學家)與客體(過去)之間表面、本真、直接、即時的接觸,是主客體的交流互動,“深度”、“隱藏的”“背后的”東西都消除了。歷史經驗不是歷史直覺、歷史洞見,也不是解釋學的再經驗、重生,因為歷史直覺、歷史洞見和解釋學都預設了主客體的不平等。
(二)三種歷史經驗
安克斯密特區分了三種歷史經驗:客觀歷史經驗、主觀歷史經驗、崇高的歷史經驗。客觀歷史經驗是指,在過去本身那里,人們如何經驗其世界,歷史主義史學家的興趣一直在客觀歷史經驗上。
主觀歷史經驗是歷史學家(主體)對過去(客體)的經驗,是歷史學家與過去的直接相遇。它的前提是過去與現在的分離已經完成,過去已經成為歷史學家的考察對象,然后,突如其來的,伴隨著狂喜,歷史學家飛脫自身,擁抱過去,“歷史經驗將過去和現在拉到一起,使兩者有了短短的但令人心神俱醉的一吻。”([荷]F.R.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第95頁。)
主觀歷史經驗的中心是心情與感受。心情類似于音樂中的“聲調”,是我們對生活的感受方式和精神生活的基礎,它沒有客體,與數學、音樂一樣是嚴格形式主義的。在歷史學家心中,以歷史經驗的方式,過去的音樂(心情和感受)回響著,如果歷史學家的心靈碰巧也是同一聲調寫就的,過去就有了穿越數個世紀的回聲。
崇高的歷史經驗是關于過去如何取得相對于現在的獨立性、并成為歷史學家考察對象的,也就是關于歷史意識是怎樣誕生的。“崇高的(歷史)經驗使我們意識到過去的自我從現在的自我中脫離了出去,意識到我們不再是過去之所是”(張安玉:《安克斯密特歷史經驗理論——歷史哲學的新視角》,《史學理論研究》,2011年第1期。)。當歷史發生大的急劇變動時(如法國大革命等),一部分人(保守派)經歷了一種無法愈合的創傷(這種創傷無法被壓抑入無意識,是一種典型憂郁癥的反應,對失去對象的批評轉為對自我的批評,失去的客體先是被拉進主體,接下來作為被批評的客體再被趕出去,最終在這一掩飾下,它永遠地留作了主體的一部分。[荷]F.R.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第272頁。),他們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之所是,過去無法再回來,他們只能自動放棄先前的身份,忘記以前的世界,失去過去的痛苦如此強烈,以至于無法在心中將其同化,與過去的分離出現了,過去成了研究的對象。保守派對過去的欲望不是再次存在的欲望(這是反動派的想法),而是知識的欲望,歷史寫作就此產生。
崇高的歷史經驗也是神話誕生的原因。神話是一種非歷史的自然,是時間(歷史變遷)誕生的故事,也是失去的故事,正如伊甸園故事所講述的,人們從一個完美的世界,進入了不完美、有死的、人類徒勞努力著的歷史世界。當崇高的歷史事件出現時,先前的身份消失,代之以新的身份,隨之出現了歷史化、敘事化風暴,一種田園詩般的、前歷史的、近乎永恒的準自然過去出現了,它是人們思鄉般渴望的過去,是憂郁癥患者永遠無法擺脫的過去。每當文明進入新階段時,作為這一文明冰冷的心臟,一種新的神話式崇高便會出現。神話是歷史學的第二個自我。
三、落腳點:對浪漫主義歷史寫作的期許
安克斯密特認為,對于歷史寫作,認識論做了徹底失敗的處理,史學科學化的訴求排斥歷史學家的主觀性,導致歷史寫作沉悶、無趣;語言超驗論質疑史學“接觸”本真過去的可能,史學被囚禁在“語言牢籠中”。要走出認識論所造成的困境,就要依靠經驗,“以經驗的名義,安克斯密特號召在歷史理論和歷史寫作中,消除超驗主義和它的一切痕跡”(王利紅:《論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與審美之維》,《史學理論研究》,2014年第1期。)。“‘經驗’可以說是指引當前歷史寫作與歷史理論方向的北極星”(③⑤⑥⑦[荷]F.R.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第4頁,第149頁,第150頁,第224頁,第8頁。)。同時,與其他歷史理論試圖“指導”歷史寫作不同,經驗范疇是對歷史寫作這一哲學金礦挖掘的成果。
經驗范疇肯定歷史學家的主觀性,并認為歷史學家能夠與過去實現直接互動,它呼喚一種非理論的、浪漫主義的歷史寫作。
(一)為歷史學家的主觀性辯護
“超驗主義和‘作為科學的歷史學’的理想其實是一對強有力的聯盟”③,啟蒙運動以來的歷史哲學試圖將史學變為科學,努力為歷史學家制定各種規則,但這些努力都未成功,歷史學始終保持著它一直以來的樣子,“有時候是一種藝術,從來不是一種科學,永遠是一門技藝”(A. R. Ekirch. Sometimes An Art,Never A Science,Always A Craft: A Conversation with Bernard Bailyn,The William and Marry Quarterly,3rd.Ser.Vol.51,No.4,1994.)。
蘭克以來的客觀主義史學認為,在歷史寫作中,“我”最可恨,應努力消除歷史學家的主觀痕跡。對客觀性的強調和對歷史學家主觀性的壓制,使19世紀德國歷史學家寫出了許多枯燥無味的、號稱科學的和專業化的歷史寫作成果,誕生了許多“學術官僚”,他們對過去只有科學興趣而缺乏眷戀之情。
“‘歷史與資料同在’,沒錯,不過也與歷史學家同在”⑤。安克斯密特認為,偉大的歷史洞見總是根源于歷史學家的經驗,歷史經驗是歷史學家所能裝備的最有價值的工具,“甚至與最簡單的人對這個世界之經驗的完滿豐富性相比,最深刻的理論也不過是庸俗的深淵。”⑥
歷史經驗不但在理解過去時發揮著重要作用,而且在表達、闡釋過去時也不可或缺。正如在藝術表現中,只有依賴經驗的本真性,才能打破傳統,更新藝術表現的方式。在歷史寫作中,最具決定性的轉變,也源于歷史學家體驗過去方式的轉變。藝術、歷史作品總是與其作者密不可分,主觀性使作品與同行區別開來,好的主觀性能教會我們以不同的眼光看世界,表達關于現實的新的、深刻的真理,當然,“壞的”主觀性只能引起對作者人格的思考,在平庸的作品里則很難找到主觀性。
理性的超驗主義和認知主義過濾掉了歷史經驗。安克斯密特希望從理性主義轉向浪漫主義,用浪漫主義取代理論,在思考歷史、寫作歷史時依賴歷史學家,用歷史學家的全部人格取代認識論工具,消除超驗主義,消除符號學、解釋學等理論的影響,“復興浪漫主義的心情和感受的世界”⑦。通過歷史學家和過去的即時、本真接觸,主客體間的平等對話,走出語言牢籠,走近過去。
(二)能夠傳遞歷史經驗的語言和寫作
然而要將歷史經驗傳遞到歷史寫作中,卻只能依靠它的敵人——語言。經驗在語言之外,屬于不可言說者,無法直接表達,但是可以通過暗示接近。從經驗到語言,是一種損耗,歷史學家能做的是把損失降到最小。歷史寫作可以被看做一種語言實驗,以經驗為向導,力圖縮小語言與世界的距離。因此,實驗的性質、數量越多越好。“歷史經驗讓人們經驗到的是過去的陌生性”
(彭剛:《從“敘事實體”到“歷史經驗”——由安克斯密特看當代西方史學理論的新趨向》,《歷史研究》,2009年第1期。)。成功的歷史寫作總是讓我們感受到與過去的疏離和陌生,并刺激產生更多的寫作。
安克斯密特認為,感覺主義最能傳遞歷史經驗。與走向抽象的象征主義相反,感覺主義走向具體,使語言貼近我們對世界最直接的即時經驗。感覺主義是一種登峰造極的經驗主義,它希望消除一切妨礙與世界本身作直接、即時接觸的東西,試圖克服語言在語言和世界之間造成的障礙。它是對語言的解智識化,語言被拉回到現實中去,拋棄抽象的暗示、回憶或聯想,拋棄一切不能歸結為感官知覺的東西。
感覺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創造、運用聯覺詞匯。聯覺詞匯力圖將語言吸收進感官經驗的具體現實中,在我們與現實的接觸中,有一個層面先于、深于看與聽的位置,如“小號的紅色聲音”,將聽到小號的聲音、看到紅色的感覺連接在了一起,兩者都給了我們一種“暴烈”的感覺,在這種感覺里,看和聽尚未分開。感覺還能使我們產生似曾相識的錯覺,從而可以使過去現在暫時地聯合在一起。
“對語言學轉向之后的歷史哲學的走向,安克斯密特的歷史經驗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視角”(張安玉:《安克斯密特歷史經驗理論——歷史哲學的新視角》,《史學理論研究》,2011年第1期。)。走出超驗主義,回歸歷史本體,只有從過去本身、從歷史學家的實際工作本身出發,歷史研究、歷史寫作才能獲得更加堅實的基礎。改變主客體分裂、壓制主體造成的偏見,糾正敘事主義歷史哲學只見文本、不見過去的弊端,這對歷史學的發展來說意義重大,它既代表了從史學科學化返歸歷史本體的努力,也代表了當前學者對歷史學未來發展的更高期望,不過它也是一個不容易達成的目標,相比于知識的確定性、客觀性、體系性,神秘而含混的經驗無疑更難被把握和傳達,它對歷史學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當然,安克斯密特一再強調,歷史經驗是對專業歷史寫作的“增補”,而不是要回到專業化歷史寫作之前。只有經過了系統的史學訓練,具備了扎實的史學功底和相當的歷史見識,并對過去投入了全部熱情,歷史學家才有可能得到歷史經驗的垂青,與過去本體發生本真的互動,“重溫靈魂深處的回聲”([荷]F.R.安克斯密特:《崇高的歷史經驗》,第8頁。),寫出偉大的歷史著作,傳遞最多的歷史經驗。
[責任編輯:公 羽]
[基金項目]本文系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項目“海登·懷特與歷史哲學的敘事主義轉向研究”(項目編號:19BYSJ35)之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侯方峰,齊魯師范學院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
①彭剛:《從“敘事實體”到“歷史經驗”——由安克斯密特看當代西方史學理論的新趨向》,《歷史研究》,2009年第1期。
②[波蘭]埃娃·多曼斯卡:《邂逅:后現代主義之后的歷史哲學》,彭剛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18-319頁。
③董立河:《從“敘事”到“在場”——論安克施密特史學理論嬗變及其意義》,《江海學刊》,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