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的夢（三）

第三日，有人偷偷把火車票夾在當日的晨報里，林叔取了票，把行李歸攏好，一家人正要出門的時候，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人穿著皮大衣，戴著狐貍毛帽子，手上還戴著皮手套。

他虛假的禮貌里夾著一絲狡黠，微笑著問：“不知道林先生一家，這是要去哪里啊？”

“我們去哪里不需要向你匯報！”林叔神情嚴肅地回答。

“不，你需要！”來人臉上現出一絲厲色，“你現在可是警察廳待捕名單上的第一人，我勸你還是留下來，走親戚什么的，就先不要去了。”

說著手一揮，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沖了進來，林晨和周曉楠嚇得躲在沈姨的身后。

沈姨的手微微顫抖，卻把脊梁挺得更直了。

“回去吧，林先生！”那人說完，揮手讓一群警察退到門外守著。

這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沈姨燒了一桌子菜，卻沒有人吃得下。

第四日，雪下起來了。先是鹽粒般的細雪，而后變成了鵝毛大雪。

有人敲窗戶，輕聲喚道：“老林！”

林叔警覺地湊到了緊挨著后院雜物間的窗欞上。

“組織上讓我協助你轉移，我們連夜在墻根下挖了洞，什么也不要帶，你趕緊從洞里鉆出來，我們坐馬車走！”那聲音說道。

“我夫人和孩子還在這里！”林叔有一絲遲疑。

不知什么時候，沈姨、林晨和周曉楠都來到了他的身旁。

“你不要管我們，”沈姨毅然決然，“我們留下來，才能迷惑那些特務！我怕過，可我現在不怕了，你快走！”

“蘭香！”林叔雙眼蓄滿淚水，“我林奎安于國無愧，卻愧對你們母子！等我們有了新的中國，我一定長久陪伴在你們身邊，再也不分開！”

“阿爸，你什么時候再回來？”林晨紅著眼睛問，他撲到林叔的懷里，眼淚浸濕了林叔的衣襟。

“阿爸很快就回來，你要聽你阿媽的話，好好學習，好好練琴。”林叔說道，又看向周曉楠，“你記得去找周廣蘭先生，他會幫你的。”

“叔叔，你要平安回來。”周曉楠說著，淚水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林叔來到后院墻根下，擺擺手，鉆過洞口，穿進鄰居家的院子，再躲過幾處暗哨，在喬裝的抗日同志的協助下，順利脫身。

那一夜，沈姨把爐子里的火燒得旺旺的，灶間的火也一夜未熄，裊裊的炊煙升起，給冰天雪地增添了許多煙火氣。那些三三兩兩不時出現在林家附近的衛兵們，看見炊煙，知道人還在屋子里。天冷得讓人直跺腳，他們躲進食肆里喝著溫熱的面湯，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盯著前門。

等到衛兵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五日的中午，他們沖進來，卻一無所獲。

迫于正義人士的聲討，當局不敢逮捕沈姨和林晨，卻更加嚴密地防范起來，想要守株待兔。

雪停了，又化了，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周曉楠也隨林晨和學校師生組織的救國宣傳隊走上街頭巷尾，張貼標語，積極參加喚醒民眾救亡圖存的宣傳活動。

周曉楠也見到了周廣蘭先生。她和林晨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高臺上高呼革命口號，下面的學生群情激昂。

不知道廣州的形勢怎么樣，沈姨和林晨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沈姨一日比一日沉默了。

沒有消息，總是好消息。三四月間，木棉花都開放了，像一個個紅色的小燈籠，點綴著小城，如霞似火。

偌大的中華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學校已經紛紛停學。

沈姨把林晨和周曉楠拘在家里，督促林晨練琴。

中國人的斗志卻越發昂然，前方抗日的戰場上捷報頻傳，驅趕日寇的行動勢如破竹。

沈姨想把林晨送出去的愿望沒有實現。

日軍的氣勢已日薄西山，窮途末路之下，日本憲兵隊一夜之間抓捕了很多抗日同志及他們的親眷。

林家被團團圍住，搜了個底朝天，沈姨和林晨也被抓捕了。

“她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沈姨臨走的時候，指著周曉楠說，“她和父母失散了，暫時借住在我們家，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曉楠目送沈姨和林晨遠去的背影，心里難以抑制的悲憤就像要噴薄而出的虹。

兩日后，在行刑臺上。

“你這娃娃，怎么這么倔？”日本憲兵隊頭目看著林晨，“你只要說出你父親在哪里，我們便放你回去！”

“哼，我死也不會說的！”林晨恨恨地說，他抬眼看見人群里的周曉楠，眼神堅定而無懼。

滿城花開灼灼，似團團火焰在枝頭上燃燒跳躍。

一圈一圈的人群中，周曉楠靜靜地看著，分不清行刑臺上是火紅的木棉花在綻放，還是年輕的血液在流淌。

她雙目刺痛，頭腦不可抑制地眩暈。

她想起林晨說：“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未來的世界，你會記得我嗎？”

“未來的孩子都能在自己的國家讀書、練琴嗎？”

“轟！”一陣天旋地轉，周曉楠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悲痛、憤懣，暈倒在地。

“醒醒，快醒醒！”是媽媽的聲音。

周曉楠緩緩睜開眼睛，和煦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窗外的榕樹上，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傳來。

一切都寧靜而美好。

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書桌，日歷牌上赫然寫著：2022年10月2日。

她一下坐了起來，環顧四周，這里正是她的房間！

竟然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她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實。

“睡得可真夠沉的，我喊你半天了，可算醒了！快起床！”媽媽催促她，“今天你還要去少年宮拉小提琴呢，不要遲到！”

“媽媽！”周曉楠一把抱住媽媽，淚水流了出來。

“咦，你這孩子怎么了？”媽媽一邊催促她洗漱，一邊提醒她，“活動結束后趕快回來，今天還要把考級曲練一下。”

“好！”周曉楠爽快地答應。

“楠楠，爸爸媽媽這幾天要加班，不能陪你……”媽媽躊躇了一會，輕輕地說。

“媽媽，你和爸爸安心工作，我自己能行！”周曉楠打斷媽媽的話，拍著胸脯保證。

“這孩子……”媽媽納悶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

周曉楠背著小提琴飛奔在海邊的小路上，陽光從高大的泡桐樹的枝葉罅（xià）隙間穿過，在路面上留下一串串銀色的光斑。小路旁邊矗立著舊日的外國領事館，現在的街道派出所，民警叔叔進進出出十分忙碌。濱海廣場上，晨練的老人談笑風生，高樓大廈巍峨聳立。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在少年宮的舞臺上，周曉楠提起琴，她閉目凝神了一瞬，林晨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夢里的一切仿佛又回到她眼前。

“你是從新中國來的嗎？”

“那我們勝利了嗎？”

“真想看看新中國是什么樣的啊！”

周曉楠在心中默念：看哪，林晨，盛世如你所愿。

一首悠揚的小提琴曲《我和我的祖國》從她的指端傾瀉而出，在大廳里回蕩，如潺潺流水，在每一個人的心中流淌、激蕩，令人陶醉，也讓人感動……

插畫：覃小恬 編輯：馬瑞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