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父親的喪事,母親開始獨自面對著那幢在時光中存在了一百六十余年的空寂老屋。她在這里出生,然后在這里長成姑娘,長成女人,在這里與父親相愛,走進世俗中的婚姻締造并延續陳氏血脈……現在,所有的一切都空洞下來,那些該走的生命一個一個都走了,舊物一件件留了下來:廢棄的石磨、木制的風車、推刨、錛、生銹的脫粒機、天井中已經開始腐爛的父親年輕時用過的犁和耙、沾滿了灰塵的瓦罐、灶臺上綠釉的華寧陶……
整座老屋處于沉寂之中,蜘蛛在屋檐暗處織就的網,仿佛母親臉上的皺紋;樓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是老鼠在偷吃殘余的紅薯……八十歲的母親站在天井中間,一束斜光照亮了她頭上的白發。大姐、二姐、三姐在我讀書時就已出嫁,各自在生存和婚姻中掙扎;哥哥嫌老屋太舊,九年前在村東頭的宅基地上建蓋了新房——如同這個村落中一幢幢冒出的新宅,他們都不喜歡土坯墻的瓦頂。老屋西邊的耳房墻已經坍塌,雨季漏水的痕跡如同水墨畫的枯筆。
這個村莊正處于徹底的變革與創新中。
那地方要讓你哥堵一下!母親指著耳房里裂開的縫隙說,要不然,蟲蟲會爬進來,這不好。
母親說的蟲蟲是蛇。在鄉村,那些空洞下來的長時間無人住的老屋就成了蛇窩,尤其是在盛夏,你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一條蛇帶著另一條蛇就住了進來。村莊背靠山,山叫長蟲山,猶如一條蜿蜒爬行的蛇。我上小學時,村子的老屋常爬進蛇,有著黑白相間的花紋。每年春夏,野花盛開時,成群結隊的蜜蜂就來老屋的外墻面上做窩;村民筑墻時留下的手腕粗的墻眼、墻面的縫隙成了蛇出入的通道。父親不怕蛇,哪家老屋進了蛇,就叫父親捉。我見過一次,他爬上高梯,兩米多長的蛇留著長長的尾巴,父親徒手抓住,使勁往外拽,一邊拽一邊不停地抖動,蛇便一點點往外退,墻眼有手腕粗,蛇頭無法回轉。退到蛇頸處時,右手捏住七寸……父親一生,不知拿過多少條這樣的蛇。
還有……母親繼續說:冬天快到了,你們哥兒倆商量一下,屋頂的瓦得翻修一下了,腐爛的椽子要換,再不換,怕是挨不過明年的雨季了。她一邊說,一邊嘆氣道:這屋住了三代人,連同你們是四代……
我和哥哥互相對視了一下,都說好的。
我催促母親:走吧!車子停在外面攔著人呢。
你等會兒,我再上樓,給你父親續點燈油!母親說。
我跟隨母親上樓,家堂處,父親的遺像守護著老屋的空洞,他的神主和陳氏的先人們排列著。母親走過去,抬起頭來,與父親對視——我不得而知,這對斗爭了一生的男女,他們的內心是否得到了寬恕與和解。
母親拿起一炷香,燃上,再拿起油壺,在油燈里滴了幾滴油,然后跪在蒲團上,幾個長頭,一些雜亂的思緒,仿佛那香煙一樣飄向了空寂。
我攙著她下樓,步履不再穩健,她回過頭,對哥哥說,過一會兒你要過來看看,小心這些燭火。
哥哥應了一聲。
在老屋的大門處,母親再回頭,我知道,老屋中的每一物件都和母親的生命緊緊相連。回轉過身,關門,那門軸轉動聲今天卻是那般地熟悉,仿佛兒時久遠的歌謠,仿佛一滴水滴入一攤水中……
母親老了!
這個我出生的村莊多了一棟空寂的老屋。
我居住的城市昆明,是母親這一生去得最遠的地方。
十八年前,當父親、母親得知我在昆明稍有安定,她便和三姐、大姐相約來看我。我們去了西山、金殿、民族村……所有昆明可去的地方都走了個遍。也就在那一年,我用一臺膠片相機給他們留下了很多珍貴的影像。然而,母親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城市,她覺得這里慌亂、讓人焦慮,她不適應自來水的味道,同樣不適應在同一屋里使用抽水馬桶……她帶著那本影集,很快回到了村莊,那時她近七十歲,腰板挺直,母親將影集放在最隱秘的地方,來了人,就將那影集拿出來給村人們講述,聽者如果更有興趣,她便回憶起來……所有這些,都證明了她活著的價值和榮耀——我知道,在鄉村,當一個人漸漸老去,她更多的尊嚴來自于子女的給予。
熟悉的事物漸漸隱去,進入八十多歲的母親必須面對著城市的兵荒馬亂和銅墻鐵壁,也面對與我生活在一起日常的瑣碎和糾纏。盡管她已經步履蹣跚,但她依然克服在這座城市中最大的心理障礙——她的腳不能再踩到了泥土了。臥室里是木地板,客廳鋪上了瓷磚,城市道路上不是水泥就是柏油路……在鄉村,從她出生到80多歲,一生都在泥土里,而現在,熟悉的泥土找不到了蹤影,偶爾,她站在陽臺上,呆呆地看著從磚縫里掙扎著長出的小草,那些鄉村熟悉事物的消失,延續到她生理上的反應是她常常感覺到呼吸不暢。偶爾,她會有些小情緒;一個下午,她要我幫她找治療呼吸系統的藥。
我說,媽,你沒病,多喝水就行。
然而她堅持:也許吃了藥會好一些。
我下樓,常去的是健之家或一心堂。見到了藥,每次買藥回來她都問:這藥得花多少錢?
多年的相處,我已經知道了。如果花了100元,你只能告訴她10元。然而她并不高興,瞪著眼說:要是在譚家營,5塊錢就可以了。
她服了藥,心便平靜了下來。我知道,我給予的只是心理上的治療與安撫。周末有空,會帶她去城外的鄉村,在某農家樂,她會主動走過去,與別人搭話,聊開心了,回來就告訴我,那人是什么地方的,有幾個子女,干什么工作,還有退休工資……有時,她也指著田塊里的蔬菜:這兒也能栽出蒜苗,在譚家營栽出的蒜苗可比這好多了。
開始的時候我也會搭話:媽,你都還沒吃,咋知道譚家營的蒜苗就好呢。
她不由分說,一副堅持的樣子:譚家營水漿好,要不,咋能將你們養大。
晚上回到家,她會問我,我們今天去的地方叫什么,離這兒多遠。等我回答完,她長嘆一聲:哦,等于從譚家營到龔揚的距離……
買回蔬菜,她總說:這菜,比不了譚家營地里的好吃。
有時候我一急就吼起來:你能不能什么事都別往譚家營靠。
母親見我急,也跟著我急:譚家營咋了,那是你的衣胞地,沒有譚家營,哪有現在的你。
我知道,故鄉從來都根植于母親的生命中,故鄉是母親生命中的魂魄。這魂魄不在了,母親的生命也就失去了意義。母親的世界,是泥土筑成的村莊的世界,這個村莊將她一生捆綁。從昆明到譚家營,兩個小時的車程,不遠也不近,在母親的生命中,這是她生命到達的最遠處。有一年的中秋,她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突然對我說:你太太、奶奶那一輩人白活了,連縣城通海都沒有去過……之后,她靜默地坐地床沿,目光靜止于城市的遠方。
譚家營,這個鑲嵌在滇南、人口近三千人小村莊,在貧窮、困苦年輪中,卻給我澄亮和希望——那明鏡一樣的小湖、湖邊的楊柳、湖中央的蘆葦叢、湖面上小舟、在水草中排卵的魚群……村莊的后面,是長蟲山,山上的松樹林、果園、菌子、野果和救軍糧、我們放牧時煮玉米打野炊的銅鑼鍋、突然在森林中與一條大蛇的相遇與決斗,還有那幽深而神秘的陳家大墳和譚家大墳……村莊里曲徑通幽的小徑、在早晨被霞光染成金黃的土坯墻、遍布于村莊的老水井、村莊巨大的瓦頂形成的優美曲線、早上和晚上演繹著人間世俗生活的炊煙、走在村莊的巷道中那些發自內心的真誠的邀請:來我家吃飯!來我家坐……是的,是這個村莊,是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塑造了我的心靈、我的品性。
沿著家族的歷史,他們的苦難與堅韌,鋪就這條通向我今天和未來的路。即使遠在滇南的小村莊,他們中沒有一人逃脫了這個國家每一次的歷史變遷:土改、三反五反、“破四舊”、“大躍進”、“文革”、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個體生命如同蟲蟻,幸運者得以存活,不幸者走得倉皇與不安,甚至連同遺憾和憤怒都沒能留下。
我的奶奶,在一場運動中躲進了清水溝的深山,一個女人拎著一把砍刀、一桿老掉牙的火槍,獨自建蓋窩棚守護著那幾畝山地,而她的男人則遠赴個舊開了一個石堂,為當時蒸蒸日上的錫工業在異鄉販賣石匠的手藝。奶奶種植土豆、紅薯,也采摘山上的野果度日。當她感知自己因病不能走出深山時,終于在荒野中尋找到了一個托信人將口信捎到了譚家營。父親、母親帶著人趕到清水溝,將奶奶帶回家中,她已經不省人事,又加缺醫少藥,五十多歲的生命便戛然而止。
奶奶去世時,正值春耕,母親便向生產隊隊長報告,想盡快地將奶奶下葬。生產隊隊長卻以春耕忙碌,不許下葬。有幾個要好的親人便聚了來,悄悄地在一個夜晚用一床草席將奶奶裹好,埋到了陳氏的墳園越臺山。母親記得,那一夜,越臺山上無數的磷火閃爍不熄,而在遠處,有狼群的嚎叫。我的奶奶,她的死,沒有墓志銘,沒有葬禮,只有一塊無字墳石。她的男人——那個遠赴個舊開石堂的石匠半年后也因瘧疾客死他鄉,外公的墳葬于麻地山的緩坡上,望著東方,那是日出的方向。
城市中生活的母親常常回憶往事,她說:那一年,半年的時間,我們這個家就不在了3口人。那些年,越臺山上的磷火特別多。
父親十五歲時與他的哥哥和弟弟商議,密謀在某個夜晚從彌勒黑橋哨村莊逃命而去。那一年,他的父親、母親早已死去,階級成分不好——地主。父親活著的時候說:爺爺是被槍打死的,尸首都不讓去拉……爺爺念舊,是新政權中的舊派人,又因有幾十畝地,雇了幾個長工,起早貪黑地種花生,省吃儉用在黑橋哨村莊建了個老宅,還請滇南的木匠雕了幾個有窗花的窗欞;聽父親說過,爺爺耿直,不太聽政府的話,他寧愿以死換新生。爺爺吃了槍子之后,只有他的女人穿戴整齊地去給他收尸,她去時,已經做好了不再回來的準備。尸身收回來了,一個曾經桀驁不馴的男人被草席裹著,在一個黃昏草草下葬;之后,這個漂亮的女人被關進了黑棚,受盡折磨凌辱而死。
我在二十一世紀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聽三嬸的講述。午后的陽光,照亮了三嬸的淚滴,然后,三嬸不再講述,抬起手,抹去一臉的鼻涕和淚水:那年月,誰又能說清呢?那是我幾十年后追索家族歷史的午后,這疼痛,自始貫穿了我生命的始終。也就在那一年,我的大伯、三叔和我父親,沒有了父母。我也曾在后來的時光中走進黑橋哨,走進祖屋,我去時,它屬于集體主義的財產,整個屋子一片陳腐與破敗,天井中雜草與我齊高,正屋和偏房中堆放著草糠……
大伯留在黑橋哨,沒有人能講清楚大伯到底經歷了什么。我再見他時,大伯已經六十多歲,他成了黑橋哨的“挖礦人”——誰家人死了,就幫人家挖墳礦。大伯做事認真,每個礦挖得平直剛整,他常說:人死是件大事,這活兒得認真,得讓死者躺踏實了。挖完礦,他用手將那石塊、土塊一個個撿出,生怕那石頭硌疼了死者。時代的陰影捆綁了這個黑橋哨漸漸老去的男人,他變得膽怯、怕事、寡言,即使是自家的菜地,被人一寸一寸一年一年地占據,他不再吭聲,不再抗爭……那一年,黑橋哨蓋起了好多新屋;那一年,一個現代化的彌勒城變得燈紅酒綠;那一年,歷史不再重復,人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那一年,我的大伯死了,他終于與這個亂麻麻的世界達成了和解。所有的繁榮與熱鬧都與這位老人無關;他躺著,躺在幾十年未變的空心磚石棉瓦房中,這個房間的進深不足以安放他的身體——大伯頭朝著山墻,兩腳置于屋外。這一年,大伯的下葬用上了棺木。大伯下葬的頭天,我和姐夫萬成去看他的墳礦,那墳礦深深淺淺、彎彎扭扭……大伯一生,送走了多少黑橋哨的老人,有一些,還曾經是苦難時的落井下石者……大伯謹慎了一生,膽小怕事了一生,忍辱負重了一生,他絕沒有想到,他的墳坑被挖成了這個樣子。我和姐夫叫來了挖礦人,讓他重挖。直到那墳坑平直了,像他給別人挖的一樣。
出殯那天,父親、三叔緊隨著棺木,直到墳礦,直到大伯下葬,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父親蹲在地埂上,看著那棺木緩緩地沉入大地,沉入土層,日月的皺紋刻在父親額頭上,他的眼里含滿了淚水……三兄弟命運浮沉,聚少離多。年月如風,再見時,卻是永別。
我們姐弟成人后的那些年,彌勒和通海的親人們有了互動互通。彌勒的土特產會通過親情的傳送到通海,父親去彌勒,也會帶上些通海的物產。他給大伯送過一些衣物,幾雙鞋子。葬禮結束,我們清理大伯的遺物,他的一生,貧窮之至:有無數劃痕的水煙筒、陳舊腐爛的木質抽屜中未服完的頭痛粉、用兩條四腳凳幾塊木板搭成的木床……父親送大伯的藍卡子衣服他一生未舍得穿;大伯的一生,無論感冒、發燒、胃病等,他都只用頭痛粉,這藥便宜,不花錢,止疼快。那散發著霉味的抽屜中,小袋小袋的頭痛粉散落著,現在,大伯再也用不上它們了。第二日復山,我們帶上這些遺物,來到大伯的墳前,父親燃起了火,將那些藍卡子衣服一并地化成了灰燼,他的眼神,如那輕煙一樣縹緲、迷茫。
基于這樣的家族史,又因母親是獨女,家族中的這些稱謂總將我搞得一團糊涂,又因父親入贅,我們一直稱母親的母親為奶奶。在城市悠閑的時光中,我問母親:你們那年代,咋就你一個獨女呢?
奶奶生下母親后的幾年,又生一男孩,就是我沒來得及謀面的舅。這男孩的到來給奶奶他們帶來了很大的驚喜,陳氏終于有了傳承,在鄉村,有個男娃,會少受很多欺負。半年后,這男孩不停地發燒,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的年月,要尋找到降燒的好藥,比登天還難。各種土法都用了,那燒一直未退。奶奶找來了師娘婆,做法,跳大神,念經。折騰了好半天,那師娘婆告訴家人:這男娃是厲鬼托生,得用槍打了……
我問母親,后來咋辦?
又過了一兩日,那燒一點沒退,生命奄奄一息。外公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絕望,他拿上了火藥槍,抱著這娃,朝著越臺山走去,奶奶追在后邊,撕心裂肺地哭叫。外公三步一回頭,最后在黃昏時分進入了越臺山。將親生子掛在一棵樹上,然后悶坐在樹下,抽了一會兒卷煙。掛在樹上的娃不叫、不哭,一點聲息都沒,而在不遠處,幾只烏鴉已經落在了樹頂上。太陽落山的時候,外公將煙頭狠狠地踩在腳底,不停搓了幾下。師娘婆的聲音彌漫在他的耳際:就算死了,都得用槍打!他望望村莊,又望望那棵掛娃的老樹,抬起槍,朝著樹上的嬰兒扣動了扳機。一聲沉悶的聲響,一個生命的消失,幾只黑鴉在昏暗天空中的歡舞,源于我們這個家族的巨大悲劇又一次謝幕。
自那以后的一段時間,奶奶只要到太陽快落山時,就找不到身影,我的母親自然地想到了越臺山的陳家大墳,她在天黑盡的一個夜晚將奶奶帶回了家。剛開始的幾天,奶奶只是想到越臺山,靜靜地坐著,看看那無數的墳塋,想想那個從她子宮里出來的生命;再后來的,奶奶每天都去越臺山,對著那空洞的樹哭天喊地……母親說,打那起,不用每天找了,那哭聲,每晚都能響動了村東頭……在家族的歷史之中,那些過往,那些生命,仿佛黑暗森林的無邊無際,生生不息卻又晦暗無光,追尋這段歷史的時候,深淵仿佛已被填平,大海似乎歸于平靜,事實上,在每一段歷史的時間和空間,平靜只是我們的幻象,哪一個生命不是被國家、氣候、地球的運動、社會的巨變裹挾其中?
在母親童年的時候,家中有幾畝薄田,位于村莊后山山頂上,養著一頭水牛,用來犁地。薄地種紅薯、土豆、蕎麥等以度荒年,祖輩中人,多勤勞誠實,那年月,多虧了這幾畝薄田的產出,得以果腹。母親回憶說:小時候沒感覺過餓,人只要不懶,有地,有種,就能活下來。那時的母親跟隨在太公的身后,犁鏵劃過土地,那些土豆、紅薯、芋頭便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冒出來,農民的娃早當家,母親便用背簍撿土豆……需要防的是賊,亂世中,賊人最多,見有值錢的物什,便擁了來,如有反抗,重則丟了小命,輕則綁了,堵上嘴,丟棄荒野中……那時,家族中尚有幾桿火藥槍,每次犁地前,太公都會將火藥槍填滿了火藥,裝上了鐵砂,一邊耕作,一邊提防著賊出現。童年的母親是背過桿桿槍的,賊人看中的并不是地里的食物,而是耕牛,搶得耕牛,便是大筆的浮財。
那你記憶中遇到過賊嗎?我問母親。
沒遇過。母親說,那時我們家族中人丁也多,桿桿槍也有幾只,關山頂上收獲或耕地時,少則四五人,多則八九人,賊人看了,也是要掂量三分的。再有,有些賊,都是本村的,譚姓的就有一幫,同一村莊,論起親來,哪有不沾親帶故的……
母親皺紋年輪的背后,割不掉的就是對于土地的情感——沒有了土地,也就沒有了我們家族生命的延續。譚家營的那塊土地,在母親的生命中不停地躍動著。
幾年以來,在城市的閑暇時光,在晚上抑或帶母親短途旅行的路上,我只要找一個話題,母親便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我驚異于她的記憶,驚異于那些飽滿的細節……她只是不認字,但在她的心里,裝著一部部關于苦難的大書。(文有刪節)
(選自2023年第1期《邊疆文學》)
原刊責編" 段愛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