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碑之下的開拓者:阿德里安·柴可夫斯基
說到英國文壇,從近現代文豪到當代大家,誰都能立刻想到一大堆名字。即便拋開嚴肅文學不談,只聊英倫奇幻,大佬也一個賽一個厲害。托爾金是現代奇幻文學之父,尼爾·蓋曼是好萊塢金童,特里·普拉切特同時用八臺電腦寫作……牛津、劍橋背景的更是跟搞批發一樣爭相冒頭。說一句奇幻正統在英國,也是很有底氣的。
一代又一代的巨人將這個圈子的天花板推到了天際。新一代英國奇幻作家如果沒點東西,那是連上場比試的資格都沒有的。
阿德里安·柴可夫斯基是波蘭裔英國作家,1972年生于英格蘭林肯郡,大學主修動物學和心理學,從事過法務工作。2018年辭職之后開始全職寫作——雖說英雄不問出處,但是在地表最卷的英倫奇幻圈,這樣的簡歷實在平凡了點。他唯一的出路,便是拿作品說話。
事實證明他的作品是能打的,短短幾年便斬獲雨果獎、軌跡獎、菲利普·迪克獎、世界奇幻獎、阿瑟·克拉克獎等世界級獎項。新鮮出爐、還來不及參加評獎的《最后機會所在的城市》也讓《軌跡》雜志連登好幾篇書評,引來一眾書評人的夸贊和押寶。
但這部作品并不怎么符合“正統”,故事里沒有精靈啊騎士啊城堡啊什么的——哦,倒是寫了神、惡魔和魔法師,但他們的面目似乎也有些扭曲,和傳統奇幻完全不是一回事。
來看看故事里怎么寫的吧:在伊爾瑪城,外族統治者牢牢掌握話語權,將魔法團體污名化、妖魔化,打壓得一文不值。他們為了生存,只能像吉普賽人一樣,成為從事各類賤業的邊緣人物。
如此悲慘的處境,卻和傳統奇幻中常見的獵巫橋段不同,迫害者對他們并不恐懼,只是覺得他們不理性、不完美,“亂七八糟”。這是兩種價值觀的碰撞,與善惡黑白無關。誰的拳頭硬,誰就能高聲宣揚自己是正確的。很不幸,魔法陣營實力不濟,敗給了信仰理性與秩序的外族,于是被批判、被壓榨、被強行整理出條條框框,分門別類。
科幻和奇幻如何劃分?美國作家邁克爾·斯萬維克曾在一次中國之行期間做過一番十分中肯的界定:科幻小說的設定雖然可以天馬行空,但得在邏輯層面做到清晰、嚴謹、環環相扣。奇幻設定則剛好相反:必須有那么一點說不清道不明、保留著神秘感的東西才行。
這么看來,阿德里安·柴可夫斯基描寫侵略者潷出魔法、以科學可控的方式將魔法變成制式武器就是在鏟奇幻的根,把只可意會的神秘內核挖出來示眾啊。
在前輩們搭建的百尺高樓上,如何走出屬于自己的一步?走老路肯定不行,直接把老路毀了也要不得。從《最后機會所在的城市》看來,阿德里安提供了第三種思路:為新路和老路各選一群代言人,讓他們在故事中角力。
這可比傳統的正邪大戰好看多了。雙方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不堪,阿德里安本人成了超然的仲裁者,對兩邊都沒有客氣,也沒有吝惜筆墨,對雙方都表達了欣賞與嘲諷。
比起老一輩奇幻作家,阿德里安·柴可夫斯基特別喜歡寫魔法與科學的對抗。他的處女作、長達十幾部的“昆蟲帝國”系列就重點討論了這個主題。在這個宇宙中,魔法師與科學家勢均力敵,但正如科學家無法理解咒語,魔法師也無法理解科學原理,哪怕是最簡單的科學裝置——比如一根杠桿——也看不懂。兩撥人的思維永遠在不同頻道,難以交流,對抗不可避免。
在另一部小說《長者》中,這種對抗更溫和,也更有詩意。在科技極度發達的遙遠未來,一名人類學家從冬眠中醒來,發現故鄉已經毀滅,眼前是一顆依舊處于古代文明的星球。星球上的村莊遭遇惡魔侵襲,人類學家想用自己的高科技設備幫忙,他的科學家頭腦指引著他觀察、取證、分析,但在村民眼中,他是強大的高階法師。
雙重視角、雙重認知的對抗雖然有新意,但阿德里安還有更大的野心。畢竟同一個主題玩多了總得升級吧。成名之前,阿德里安是桌游和劇本殺的重度愛好者。曾給《戰錘》寫過背景小說,給不少桌游寫過本子,自己也經常當GM,非常能適應仲裁者這個角色。而且,他至今都沒有放棄這項副業,因為對他而言,寫小說和寫桌游設定動用的是兩個不同的腦區,不但不會累,甚至還能交替休息,勞逸結合。
既然如此,多捏一些角色、創作群像似乎也不費什么事。以阿德里安一向的習慣,他寫小說之前一般會先列好大綱。但大概是因為桌游玩嗨了,《最后機會所在的城市》是以創作桌游的方式來寫的:準備好角色,搭建好世界,扔骰子開玩。讓角色順著他們各自的動機,自行探索這個世界。
世界的主舞臺是一座名為伊爾瑪的城市,但所有角色、所有組織關注的卻是一把離開這座城市的鑰匙——"一枚護身符。
伊爾瑪被外族統治,平民既要承受外族統治者的鐵拳,又要小心上一代統治者的勢力,還要承受城里大大小小“革命者”的勒索。這些革命者雖然打著反抗暴政的旗號,但站在平民視角,幫派就是幫派,亦敵亦友——有的霸占航運,有的專精暗殺,有的與舊貴族聯手,有的直接就是另一種形式的黑幫。
這樣的生存環境,平民自然想逃離。但外族統治者同樣不想放棄去往其他世界的機會,去宣揚他們的信念,讓更多的世界臣服在理性與秩序腳下。
人人都想離開,卻沒有人能逃出去。于是,我們跟著這些三教九流的角色,通過他們的眼睛,看到了一個萬花筒一樣的伊爾瑪。它承載著舊時代的余孽,也傳承古老的文明與詩歌;它忍受著侵略暴政,也被改天換地,開啟新時代;它亟需被消滅,也亟需被拯救;革命的火花即將燎原,更深重的苦難似乎也近在眼前。護身符挑動所有人的夢想,揭示他們各自的欲望——或是要自由解放,或是要宣揚理性,互相攻訐、互相傾軋,不知道伊爾瑪城最終會被撕扯成什么樣。阿德里安·柴可夫斯基說這部小說從《悲慘世界》中汲取了不少靈感,大概伊爾瑪的命運也和大革命中的巴黎一樣,沒有成為任何人理想中的樣子,卻真切地在轟轟烈烈中改頭換面。
阿德里安學過動物學,特別喜歡把“生態系統”這個概念用在寫作上。在他看來,世界搭建雖然屬于虛構范疇,但絕不能瞎編。相反,世界與人物必須息息相關,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說白了,搭建架空世界誰都可以,要把筆下的世界寫活卻是高要求。從目前的故事來看,我們了解了伊爾瑪城的部分過往,以及它山雨欲來的當下。但想要達到托爾金、特里·普拉切特等前輩大佬的高度,讓這個架空世界徹底活過來,還要看作者之后的筆力。讓我們一起期待《最后機會所在的城市》下半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