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制裁下俄羅斯穩定盧布的政策舉措及啟示

付曉明

2022年2月24日俄烏戰爭爆發后，美國及歐洲對俄羅斯密集出臺制裁措施，涉及金融、貿易、科技等諸多領域，2022年2月24日至3月7日盧布兌美元匯率由85.6快速走低至138.5，貶值幅度達60%。為穩定匯率，俄羅斯央行果斷采取提升基準利率、強化資本管制、加快“去美元化”、暢通結算渠道等手段，盧布匯率迅速止跌反彈，上演“極限逆轉”。截至2023年1月6日，盧布兌美元匯率穩定在65—75區間，不僅收復了俄烏沖突以來的全部失地，而且較沖突前升值20%左右，是強美元環境下全球表現最好的貨幣。俄羅斯應對美歐制裁、穩定匯率的政策舉措，為我國提供了有益的參考借鑒。

一、美歐制裁俄羅斯的主要手段

2022年2月21日，自俄羅斯宣布承認烏東地區頓涅斯克及盧甘斯克獨立主權以來，美國、歐洲等西方國家再次啟動對俄制裁，隨著俄羅斯“特別軍事行動”的深入，制裁措施密集出臺，速度快、范圍廣、力度大、目標精準，是此次制裁的主要特征，其嚴厲程度“史無前例”。截至2022年12月末，已有美國、德國、英國、法國、加拿大等48個國家或地區對俄進行制裁。

二、俄羅斯穩定盧布的主要對策措施

面對美歐等西方國家打壓制裁和盧布貶值壓力，俄羅斯政府和中央銀行有針對性的實施了多項反制和應對措施，迅速實現了國內經濟和匯率市場穩定。2022年3月7日以后，盧布兌美元匯率止跌反彈，由138.5一路最高升至52.5，上演“極限逆轉”，截至2023年1月6日，盧布兌美元匯率穩定在70左右，較俄烏沖突前升值20%，為2020年3月以來最高位。俄羅斯穩定匯率的主要措施有：

（一）提高基準利率，增強盧布吸引力

2022年2月24日俄烏戰爭爆發后，受美歐加碼制裁、極限施壓影響，2022年2月28日盧布兌美元匯率一天貶值接近30%，俄羅斯面臨巨大的資金流出壓力。當天，俄央行宣布加息1050個基點，將基準利率從9.5%提高至20%，增強金融機構吸收存款吸引力，穩定市場預期，抑制大規模資本外逃。

（二）強化資本管制，調節外匯市場供需平衡

一是采取臨時資本管制，減少外匯市場需求。如，禁止來自“不友好國家”的自然人和法人將資金從俄轉移到國外，禁止外國投資者出售俄有價證券，限制外國企業出售在俄資產，限定其他國家的自然人和法人每月向國外匯款不得超過5000美元，禁止本國居民每月攜帶 1 萬美元以上的等值外幣出境。二是通過強制方式增加外匯市場供給。如，要求參與對外經濟活動的俄羅斯居民（包括個人和法人機構），必須在收匯后的三個工作日內將80%的外匯收入進行結匯。通過以上兩方面的政策干預，使得外匯市場需求朝既定目標發展，同時也擠壓資本外流的渠道，減少國內資本外逃，緩解盧布貶值壓力。

（三）推動結算本幣化，降低對美元的依賴

一是推出“天然氣盧布”。俄羅斯宣布自2022年4月1日起“不友好國家（或地區）”購買俄天然氣必須以盧布結算（此前，俄向歐洲銷售的天然氣中58%以歐元結算，39%和3%分別以美元和英鎊結算）。該方案將天然氣與盧布直接掛鉤，旨在提振盧布國際需求，降低國際市場做空盧布意愿，被視為俄羅斯針對西方制裁的一次強有力反擊，即便不能完全削弱“石油美元”的霸權，也可以使盧布從依附性貨幣轉變為具有完全主權的硬通貨。二是將盧布錨定黃金。2022年3月28日至6月30日，俄央行以5000盧布/克的固定價格從商業銀行收購黃金，遠低于國際市場上6000 盧布/克的價格。這意味著，如果要購買俄羅斯天然氣，就只能將黃金“打折”賣給俄羅斯，相當于人為提升了盧布的貨幣價值，對盧布匯率起到支撐作用。三是推行使用盧布償還債務，增加盧布和人民幣的結算比重。對于列入“不友好國家（或地區）”的外國債權人，鼓勵使用盧布償還債務。在與中國、印度等亞太國家的雙邊貿易中，不斷增加人民幣、盧布的結算占比。

（四）穩定金融市場，引導匯率市場預期

一是股市暫時休市，防止股匯聯動下跌。俄羅斯于2022年2月28日起暫停股票市場交易，3月24日恢復股市部分交易，但禁止賣空俄羅斯股票。二是購買受制裁公司股票，托底資本市場。2022年3月1日，俄羅斯政府決定從國家福利基金中劃撥1萬億盧布用于購買遭受制裁的俄羅斯公司的股票，止住股市下跌態勢。三是向市場補充流動性，降低債務違約風險。2022年3月5日，俄央行向銀行金融機構注入5000億盧布流動性，以降低債務違約風險，并防止銀行擠兌。四是允許上市公司和金融機構不披露有關股東和控制人的信息，降低被制裁風險。

（五）加速本國SPFS支付系統對SWIFT的替代

俄央行于2014年建立俄版“金融信息傳輸系統”（SPFS），功能與SWIFT系統相同。西方金融制裁使俄羅斯加快國內SPFS系統對SWIFT系統的替代，截至6月底，已有來自12個國家的52個外國組織、70家外國金融機構加入俄羅斯建立的新支付系統（SPFS）。同時，俄羅斯積極推動印度使用俄羅斯的SPFS報文系統進行雙邊支付，嘗試將印度統一支付系統（UPI）與俄方MIR支付系統連接，實現銀行卡在印度和俄羅斯自由使用。

（六）加強與友好國家的經濟合作

一國貨幣匯率最終由經濟基本面和貿易狀況決定。為保持國內經濟增長，俄羅斯將貿易重心由歐洲轉向亞洲，主動尋求與亞洲國家的經濟合作，不斷增加對中國和印度等國家的能源出口，以擴大其在亞太市場的天然氣份額。

三、俄羅斯穩匯率措施的政策評估

俄羅斯采取的提升基準利率、限制資本外流、將盧布錨定黃金、強推“盧布結算令”等系列穩匯率舉措中，影響最大的當屬“盧布結算令”，該舉措意在爭奪結算主動權，對美元進行全方位的反擊，在“盧布保衛戰”中起到了關鍵作用。短期而言，該舉措直接打破了西方遏制俄羅斯獲取外匯儲備的企圖，同時，通過出售天然氣，盧布獲得了歐元的購買需求和支撐，推動匯率不斷走強，效果顯著，但長期而言，其措施效果的持續性仍有待觀察。首先，未來隨著西方能源格局的變化，“盧布結算令”可能逐漸喪失實施的前提條件，從而使措施效果下降。“盧布結算令”短期之所以能夠取得重大效果，其根本原因在于俄天然氣的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西方對俄天然氣的依賴是該項舉措實施的前提條件，一旦歐盟改變能源戰略、尋找替代能源（如，擴大對伊朗、卡塔爾等國天然氣的進口），逐漸降低對俄天然氣的依賴，“盧布結算令”的措施效果將大打折扣。其次，雖然強推“盧布結算令”會增加國際市場對盧布的需求，但難從根本上撼動美元國際貨幣的地位。一是能源需求方只是按照俄羅斯結算方面的要求，將外幣兌換成盧布進行結算，并不會長期持有盧布資產。二是“盧布結算令”會倒逼歐元退出俄羅斯貿易和金融結算體系，一定程度上導致歐元的國際貨幣地位下降，變相鞏固和增加了美元的國際地位。三是“盧布結算令”將引發國際社會對現有全球支付體系、儲備資產風險及SWIFT制裁風險等方面的擔憂，但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與其國際影響力、綜合國力，以及對國際金融市場的主導力緊密相連，“盧布結算令”難以對美元貨幣體系的運行機制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四、俄羅斯經驗對我國的啟示

當前，世界局勢復雜演變，地緣沖突頻發，我國穩經濟穩匯率面臨空前挑戰，有必要借鑒俄羅斯應對西方打壓制裁的經驗做法，未雨綢繆，豐富政策工具箱，做好風險應對。

（一）優化外匯儲備結構，大力推動人民幣國際化

外匯儲備是一國國際清償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平衡國際收支、抵抗外部沖擊、穩定本幣匯率發揮著重要作用。我國擁有世界規模最大的外匯儲備資產，需警惕美國揮舞金融制裁大棒損害我國外匯儲備資產安全。一是推動外匯儲備幣種和資產結構多元化。如，建立多元化的國際資產儲備系統，減少因單一儲備資產占比過高而引起的系統性風險。可考慮進一步有序安排外匯儲備的多元化，適當增加數字資產和資源型儲備，實現更合理的結構配置。 二是大力推動人民幣國際化。2021年底，人民幣在全球外匯儲備占比為2.79%，與我國經濟體量在全球占比尚不匹配，我國應更多傳遞人民幣匯率相對穩定的信號，提升各國政府增持人民幣資產的信心。三是逐步提升人民幣在國際計價、結算、投資中的比例。如，RCEP（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簽署將進一步推動亞太地區貿易發展，拓展人民幣在貿易投資中的使用空間，進一步擴大經常項目下人民幣跨境使用場景。再如，借助我國數字人民幣的研發優勢，加快推進數字人民幣跨境支付等。

（二）完善政策工具箱，加強“宏觀審慎+微觀監管”兩位一體管理

為防止資金大規模流出，俄羅斯啟動了提升基準利率，強化資本管制等措施。我國應更注重政策協調，不斷健全“宏觀審慎+微觀監管”管理框架，提升政策管理效果。具體而言：一是加強匯率預期引導。我國應更好把握內部和外部的平衡，更加強調“以我為主”的貨幣政策立場，結合自身經濟形勢，果斷推行穩經濟的政策措施，讓市場主體感受到我國穩定的經濟取向和長期向好的經濟前景。二是完善逆周期管理。進一步推動利率、匯率市場化改革，暢通利率、匯率對跨境資金流動的調節機制，在跨境資金流動失衡時，及時啟動逆周期調節，充分發揮匯率對宏觀經濟緩沖器的作用。三是加強跨周期管理。一方面，應聚焦于頂層設計的科學性和合理性，遵循系統化原則，強調跨境資金流動管理工具搭配的協調性。另一方面，要把握好窗口期，精準實施宏觀調控，關注“多元聯動”的政策組合，特別是注重影響跨境資金流動宏觀政策的有機銜接和相互配套，在引導資金合理流動方面發揮政策最大組合效益。

（三）完善CIPS系統建設，逐步減少對SWIFT系統的依賴

為推進人民幣國際化，減少對SWIFT的依賴，我國需進一步完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CIPS）建設：一是吸引更多海外機構參與CIPS支付系統。截至2022年10月末，共有全球107個國家和地區、1347家金融機構參與CIPS支付系統，但目前境外直接參與者均為中資銀行在海外的分支機構，無純粹的海外機構。現階段應進一步加強對CIPS的宣傳，吸引純粹的海外機構成為CIPS的直接參與者。二是進一步提升CIPS的處理規模。目前，CIPS的支付業務處理量不到SWIFT的2%，遠不足以與SWIFT“扳手腕”。應不斷夯實系統基礎設施建設，提升CIPS處理能力，吸引更多金融機構加入CIPS體系，推動提升人民幣國際影響力。

（四）加強國際金融監管合作

俄羅斯在遭遇制裁后，不斷加強與友好國家的合作，以推動經濟發展。堅持對外開放也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但在開放過程中，要注意營造以人民幣自由使用為基礎的互利合作關系，不斷提升貿易、投資人民幣計價和結算的比重，這就需要我國積極參與國際金融治理體系建設。如，推動國際金融市場會計、評估等基礎性制度改革，逐步改變資本市場管道式、分布式開放模式，推進制度型開放，提高國際市場大宗商品定價話語權，牢牢掌握人民幣利率、匯率定價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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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人民銀行黃石市中心支行，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