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合作原則的《穿夏裝的姑娘們》會話含義分析

梁偉智 楊東英

(華北理工大學，河北 唐山 063210)

一、引言

美國著名語言哲學家格萊斯在1967年哈佛大學演講中認為，人們在溝通交流中為了達到特定的交際目的而下意識遵守著一定的原則，他稱這種原則為會話的合作原則[1]。合作原則能夠幫助人們進行高效率和合理的語言交際。而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并不會一直遵守合作原則。違反合作原則有時既會產生一定的會話含義，也會實現一定的修辭效果[2]。正確理解人們話語中的言外之意有助于交流的正常進行。作家有時通過人物對會話合作原則的違反所產生的會話含義來展示人物的性格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文章的主題。

《穿夏裝的姑娘們》是歐文·肖的短篇小說,講述一對夫妻因一次爭執而致使婚姻破裂的故事。某個周日的上午，丈夫邁克爾與妻子弗朗西絲在紐約街頭散步，邁克爾卻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過往的漂亮姑娘們。身為妻子的弗朗西絲看在眼里，她一度與邁克爾就此問題進行交談。雙方在談話過程中從五號街走到了華盛頓廣場公園，最后在一間酒吧中彼此敞開心扉，以妻子弗朗西絲的離去而結尾。本文從合作原則出發對小說中夫妻雙方的話語進行分析，通過邁克爾違反合作原則所產生的會話含義來揭示當時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社會現象。

二、《穿夏裝的姑娘們》的會話分析

(一)違反數量準則

數量準則要求人們說話所提供的信息量要適合，即既不要多說也不要少說[2]。違反數量準則會產生因信息不足或信息超量導致的會話含義有失偏頗。邁克爾與妻子弗朗西絲在五號大街散步的時候，雙方發生了如下對話：

1.弗朗西絲：“當心！別把脖子扭斷。”邁克爾一聽笑了起來[3]143。

弗朗西絲并沒有當眾直接指出邁克爾的不雅行為而是選擇采用了間接性的語言來減輕給邁克爾面子上帶來的威脅。她之所以采取這一策略從一方面來說是出于對丈夫邁克爾的尊重，但從另一方面來講卻向讀者展示了夫妻雙方相對權勢的不平等[4]。福柯認為權力關系并不外在于其他形式的關系(經濟過程、認識關系和性關系)，相反，它們內在于其他形式的關系之中。它們是在此產生出來的差別、不平等和不平衡的直接結果[5]。因此，丈夫邁克爾與妻子弗朗西斯之間的對話不僅揭示了其夫妻關系中的不平等現象，而且這一不平等現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夫妻雙方在權力關系中的不平等地位。這種不平等的權力分配在夫妻之間的體現為邁克爾身為丈夫在婚姻中始終占據著強勢的主導地位，而妻子弗朗西斯則處于相對弱勢的附屬地位。她在當時并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底氣當面指出丈夫邁克爾的粗俗行為。這一現象背后所反映的是女性處在父權制社會的二元壓迫結構之中。男性是主體，處于主導地位，掌管一切權力和話語權；而女性是客體，是物化的對象和失語的他者[6]。

面對弗朗西絲委婉的話語，邁克爾沒有在第一時間以口頭語言來答復她，他聽完后只是大笑了起來。他僅僅是以“笑”這一相對模糊的肢體語言來回復她，他并沒有提供足夠的信息給弗朗西絲。因此他違反了數量準則。邁克爾一開始并不打算向妻子弗朗西絲展露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因為在重理性輕感性的二元對立思想下，理性被看成是優越的標志，這也讓占主導地位的男性氣質把身體所有的情感、感覺和欲望棄之如敝屣[7]。

在上文中邁克爾因提供較少的信息而違反了數量準則，而在酒吧里邁克爾又因向妻子弗朗西斯坦白了較多的信息而再一次違反了數量準則。

2.弗朗西絲：“我要聽的。”

邁克爾：“我喜歡辦公室里的那些姑娘……我情不自禁的想要得到她們。”[3]146-147

酒吧中的邁克爾一開始并不希望妻子聽到關于自己對女孩子風度的看法，但面對弗朗西斯一再的堅持要求，他又以大量的言語來向妻子坦白自己想要得到那些漂亮姑娘們的性沖動。他坦白的這些言語已經遠遠超過了談話的需要，再次違反了數量準則。福柯認為“坦白”是一個人確認自己的行為或思想[5]。長久以來，個體是通過其他人和表明與其他人的關系(家庭、忠誠、保護)來證實自己的，然后大家根據他能夠或應該談論他自己的真實情況的話語來確認他[5]。邁克爾通過坦白確認了自己內心確實存在著對漂亮女孩子們的欲望，他的話語表明了他自己對妻子弗朗西斯并不是絕對的忠誠。

丈夫邁克爾的這些言語不僅是對弗朗西絲的不忠，也是自我放縱的表現。他并沒有屬于自己的男性氣概。因為節制屬于男性氣概的基本結構，而放縱又是不抵制快感力量，表現出軟弱與順從；也就是無法表現出比自己更強大的男子氣概來[5]。因此，丈夫邁克爾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被視為是所謂的娘娘腔男人。因為他是一位具有各種快感與欲望的男人、不自控的男人或無節制的男人[5]。

(二)違反質量準則

質量準則要求人們在交談中要說真話，不說沒有根據的話。違反質量準則會使聽者感到言不符實[2]。身為妻子的弗朗西絲正向丈夫邁克爾講述她精心安排的當日計劃而邁克爾卻又被一位路過的女性舞蹈家所吸引。于是發生了以下對話：

3.弗朗西絲：“喂，你在聽我說嗎？”

邁克爾：“當然。”[3]144

弗朗西絲直截了當地詢問邁克爾，而丈夫邁克爾以肯定的方式進行了回復。將邁克爾的這一回復與他剛剛的行為進行對比不難發現他的話語是明顯的謊言，他并沒有真正傾聽弗朗西絲的講話。而作為說話者的弗朗西絲明顯覺察到了邁克爾話語的言不符實。盡管他后面為了證明自己有在認真傾聽妻子的話語而再次復述她的日程安排，但他的再次復述也是粗略的并沒有涉及到具體的信息諸如球隊的隊名，午餐和電影名稱。他的復述只是證明了他大致聽到了妻子的話語而他的心思卻并沒有放在妻子弗朗西斯的身上。因此邁克爾以說假話而違反了質量準則。他并沒有給予妻子弗朗西斯以應有的尊重。相反他沉浸在對那位女性舞蹈家的性幻想中，根本無暇顧及弗朗西絲的講話。但這并不意味著那位女性舞蹈家對邁克爾更有價值，因為她并非提高了自身的人的價值，才在男性眼中獲得價值；而是按照男人的夢想去塑造自身，才能獲得價值[8]。

為了證明妻子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邁克爾又向她說謊。

4.邁克爾：“我是紐約州所有十五至六十歲的男人所嫉妒的對象。”[3]145

邁克爾把話說得遠遠超出了真實情況以使弗朗西絲更加確信他的婚姻是幸福的。他的這句話帶有明顯的夸張之意，從而讓弗朗西絲深深地懷疑邁克爾的婚姻幸福感是否真實。不僅如此，邁克爾的這句話也在不經意間揭示了當時男性習慣以女性的外在美作為其炫耀的資本，一個女人越漂亮，那么擁有她的男性就會越引以為傲。伊里加雷曾指出，女性是父權文化中具有交換價值的商品，對她們性征化身體的使用、消費和流通支撐著社會秩序的組織和再生產[9]。

邁克爾在與妻子弗朗西絲的交談中多次違反了質量準則做出了不切合實際的應答，而且向妻子弗朗西絲展示了自己虛偽的一面，間接透露出了對自己婚姻的不幸福感。

(三)違反關聯準則

關聯準則要求人們說話時要切題，要所答即為所問，不要答非所問[2]。如下面這個例子：

5.弗朗西絲：“我喜歡職業足球賽，球員們互難踢撞，仿佛他們是鋼鑄鐵打的。”邁克爾：“我想告訴你件事，我沒有碰過其他任何女人，五年之中一個都沒有碰過。”[3]145

弗朗西絲采用了“套近乎”的談話方式，通過談論足球運動員踢球這一話題表明自己與邁克爾有某些共同的興趣，以滿足邁克爾的積極面子需求。但邁克爾卻并沒有接過弗朗西絲的話并與她討論關于足球運動員的話題。邁克爾身為一個足球迷不可能不知道與足球運動員相關的信息，但他卻向弗朗西絲申明“他沒有碰過其他女人”。這說明邁克爾不愿意就弗朗西絲所提出的話題進行合作，他的會話含義可能是還要繼續向弗朗西絲證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模范丈夫。他意圖通過自己的申辯去挽回自己的“面子”，即每一個社會成員意欲為自己掙得的那種在公眾中的“個人形象”[10]。然而作為說話人的邁克爾卻威脅了聽話人弗朗西絲的積極面子需求，他提及了婚姻的禁忌話題且這一話題有可能威脅夫妻雙方的感情。這一度使夫妻雙方的關系更加地惡化。

在與弗朗西絲的交談中，一心維護自己面子的邁克爾違反了關聯準則。或許在他看來相比于足球和妻子，自己的個人形象是更重要的。他努力向弗朗西絲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并不完全出于對妻子弗朗西絲的愛，他只是想向社會大眾展示一位光鮮亮麗的社會紳士形象。

從小說情節上來講，他此處的違反關聯準則行為具有推動情節發展的作用。邁克爾通過違反方式準則將雙方交流的話題又重新拉回正軌，雙方的爭執再次延續，推動了后面人物交流場景的更迭以及小說高潮的出現。

(四)違反方式準則

方式準則要求說話人要簡明扼要，不要用語義含糊的詞語，避免冗詞贅句[2]。

在酒吧里的弗朗西斯認為丈夫邁克爾終有一天會離她而去，為了印證自己的判斷，她發出了如下的提問：

6.弗朗西絲：“快，告訴我，說呀，你會嗎？”

邁克：“也許，見鬼，我怎么知道呢？”[3]147

當弗朗西絲質問邁克爾將來是否會變心的時候，邁克爾的回答是含糊的。邁克爾使用了模糊的話語向聽話人弗朗西絲表達了不確定的含義。他的這句話在字面意義上是自相矛盾的，一開始他表示也許會背叛妻子弗朗西絲，而后面卻又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將來是否會背叛妻子。邁克爾的這句話一方面是陳述自己并不知道將來是否會變心這一問題，另一方面又是以其矢口否認而拒絕正面向弗朗西絲回答這一問題。英國語言學家Leech認為語用模糊,即談話話語的這種不確定性，使話語的言外之力不明確是帶有動機的，是為了交際雙方的共同利益。說話人讓聽話人對其話語的意圖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解釋的目的是為了讓聽話人為其承擔由該話語引起的后果的一部分責任，使自己處于進退自如的主動地位[11]。因此根據Leech所說，邁克爾為了維持與弗朗西絲共同的利益即共同的婚姻采用了模糊的話語，如果聽話人弗朗西絲認為邁克爾的這一模糊答復是對她的問題的拒絕回答，而邁克爾事后仍可能說他陳述的是事實即他確實不知道他自己在未來是否會變心，他對聽話人弗朗西絲的行為造成的損失可以不承擔任何責任。因此邁克爾采用了模糊的答復，但這也違反了方式準則要求的說話要簡明扼要。

邁克爾模棱兩可的答復向讀者們展示了他并不是一位稱職的丈夫。身為一位男性，他也并沒有相應的男性氣概去勇于承擔責任和保護所愛之人。

三、總結

《穿夏裝的姑娘們》一方面向讀者們展示了丈夫邁克爾在與妻子弗朗西絲的交談中多次違反了合作原則，不顧及妻子的談話感受，致使雙方的婚姻最終走向了破裂，揭示了夫妻雙方在婚姻中遵守會話合作原則和采用適合的語言策略對維護婚姻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作者也通過對人物間的交談揭露了當時婚姻中男女雙方的不平等現象：丈夫的放蕩自由與妻子的妥協順從。女性在婚姻中的地位依舊有待提高，實現男女和諧共處，身體與心靈的統一依舊需要較長的發展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