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革
中國歷史上主要經濟區、運河以及資源的集中地首都的關系對國家文明的可持續發展極為重要。與埃及和兩河流域相比,早期中原地區缺少南北流向的,具有自然運河性質的河流。南北流向溝通著多緯度的生態地帶,產品更為豐富,交流程度更高。黃河、淮河和長江體系的東西走向限制了南北交流,這便需要南北流向的運河,故中國文明的發展與這三個流域的南北運河密切相關。春秋戰國時期,鴻溝溝通南北,吳國的向北發展靠邗溝運河。大一統國家早期定都于西安,這里既有關中水利區,也有八水繞長安的水路網絡,更有四圍山川形勢之天險,作為秦國的首都有充分的優勢。大一統國家形成以后,國家需要從東部運河提供更多的資源供給,進入長安的水運卻需要經歷淮河和黃河中游的險流。在太湖流域農業區開發成熟以后,大一統國家必須有能力將這一區域的糧食運到首都和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前線。中唐以后,太湖流域對政權的支持作用愈加增加。北宋定都于開封,太湖流域的圩田體系和淮運交匯的清流使東京的經濟得到了大發展,然而,自然天險的缺失卻使宋王朝在軍事方面難以防守北方游牧民族的攻擊。元明清三代定都北京,首都與國家主要經濟區的結構與功能便顯得非常適合。這一時期,需要一個更加合適的運河體系維系物資的運輸,維系的關鍵在黃淮運區域,這主要在現代長三角地區。這樣看,現代大長三角地區的河網圩田和黃淮運的治理,對中國文明的可持續發展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太湖流域的高水平農業生產主要是因太湖東部平原的低地和高地之間形成了大面積溢流體系。溢流分布于蘇、松、常、杭、嘉、湖,涉及到太湖——塘浦——岡身——潮水的水流,圩田體系在其中,正是這種溢流體系的產物。岡身高地的感潮水系與太湖清水在低地、高地互動,清水不像其他大河下游那樣快速排泄,涵納于高低地之間,形成清、靜、活、緩的水流,圩田稻作得以推廣。春秋戰國時期,這一地區已經形成了較為分散的大圩經濟,吳國以此為基礎,通過邗溝體系向北方淮河流域擴張。唐代中后期,這里形成了大圩與塘浦水道的一體化的網絡系統。錢氏吳越時期,完善的塘浦圩田體系使得高地與低地兼治,旱澇保收,這是一種針對溢流體系的生態水利技術。在古代,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其特點是有寬大的塘浦:闊者三十余丈,狹者不下二十余丈;深者二、三丈,淺者不下一丈。大水之年,江湖之水可以高于民田五七尺,堤岸尚出于塘浦之外三五尺至一丈。大水不能入于民田,塘浦之水自高于吳淞江,吳淞江之水亦高于海,不須決泄,水自湍流。三江常浚,水田常熟。堽阜之高地,因吳淞江水稍高得以畎引灌溉,水災之年,低地之田可以快速排泄而不致受災。這種大圩體系維持著稻作的高生產效率,為地方政權提供足夠的糧食。六朝時期這一地區向以金陵為首都的政權提供糧食,吳越時更支持了地方政權的需求。吳越有營田軍修筑堤岸,有非常完善的水利營田制度。宋一統后,朝廷難以投入吳越政權這樣大的代價維持水利,管理強度弱化。因運河暢通,江南不稔則取之浙右,浙右不稔則取之淮南,故江南和浙西圩田與河網開始墮壞。
隨著宋王朝北方戰事的緊張,開始重視太湖水利。為了維護運河,官方也加強了淮河、運河區域的治理。這個時期的洪澤湖只是淮水北行區域的一個沼澤地帶,當時的形勢是南高北低,里運河維持不需要后期那樣多的投入。官方在這里從容開運河以行漕。南宋時期,黃河不斷南泛,為運河造成阻礙,運舟仍然可以依靠自然潮水水流渡淮。北宋時期的國家首都沒有像后期對太湖圩田區有那樣強的依賴,加上黃河沒有大規模南泛,大運河體系在淮水體系下有良好的維持,這使得東京可以很方便地吸納各地的物資,而進入大運河的物資使東京物質生活極大豐富,形成世界級奢侈城市。然而,因無天險可守,東京被北方民族的軍隊攻破。南宋時期,首都位于杭州,官方致力于經營太湖圩田,然而,因這一時期人口增多和江南商品經濟大發展,圩田區的大圩體系基本上變為涇浜體系和較小規模的圩田體系,官方的管理強度是加強的,卻不像早期那樣有效。(1)
元帝國定都北京,先啟海運,后整治大運河。這時的大運河不是隋、唐、宋時期以洛陽、開封一帶為運輸目的地,而是以北京為終點。北京的地勢和天險有利于北方游牧民族統治中原,也有利于漢民族以此防守北方游牧民族的攻擊。這一時期,首都對太湖流域的稻米有巨大需求,官方更加重視太湖水利,在這里設立都水庸田司督修河道、田岸。因吳淞江不斷淤塞,淀山湖一帶積水增加,官方在此置閘。麻合馬加致力于開縱浦解決吳淞江泥沙問題。更重要的是,這時的運河面臨著危機。因黃河南泛,運河在黃淮運交匯區的興修和維持成本甚巨。這其中有兩個重要的關鍵節點:一在黃淮運合一的區域,即古泗水與淮水區域,因黃河奪泗官方借黃行運;二在山東的會通河段,會通河段從沛縣東的沽頭,北至臨清,旁及汶泗。會通河在明代以前遠在當時的運河以西,地勢較低,受黃河決口泛濫的影響。黃河主流經常北徙,決口時不斷東侵運河。賈魯治河后,黃河自曹縣以下東流入泗至淮,泗水運道全部被黃河占據,黃運一體,黃河也不斷北決,沖擊張秋運河。自賈魯治河以后,下游基本上穩定在黃淮運合一區域,潘季馴治理以后,黃淮運合一更為成功。
明帝國直接與北部蒙古族和滿族處于長期戰爭狀態,北京有地勢的天險和防守優勢。永樂年間定都北京后,大運河運輸重新成為王朝建設的重心,明王朝也重視太湖圩田區和黃淮運治理。夏原吉在皇帝的囑托下進行江南治水,他將范家浜上接大黃浦,使長期以來淀山湖一帶的水流由范家浜東流出海,黃浦江逐步成為出水的主流。范家浜自然受水條件較好,沖刷后逐步形成一條足以代替吳淞江的出海水道——黃浦江,在新的方向上形成充足的清水動力與潮水形成平衡。為了治理太湖水利,官方在開白茆方面做了許多努力,大浚時常有一些重臣直接領導。
首都巨大的糧食需求全賴大運河,運河核心區在黃淮運交錯地帶:一是要以黃濟運,這需要黃河相對固定;二是官方要防止黃河水泛濫沖擊山東段運河,需要黃河濟運,這一切都意味著治理黃淮運需要非常小心。弘治時期,官方在北岸建太行堤,黃河北流的機會減少,會通河不再引黃。開泇河以前,徐州到清口這一泗水故道區黃運合一是較為穩定的。只是黃河南決入淮時,徐、呂二洪枯竭,影響到漕運。在河南,官方或疏浚故道,或開渠分水灌注徐州以南;在山東,在水勢緩處立口岸北灌臨清,南灌濟寧。黃河也南北擺動,洪武二十四年,黃河入淮為大黃河,支流出徐州為小黃河,小黃河為通運支流。正統十三年,黃河趨沙灣故道為主流,徐州水小時即影響運道,須動工疏浚。正德、嘉靖年間,徐州上游黃河常決曹縣、單縣一帶,河道在徐州附近分流擺動,會通河南段,泗水故道區泛濫和淤積頻繁。嘉靖末開南陽新河,移這段會通河的運河于昭陽等湖之東,避免了黃河水的直接沖擊,運河可以借諸湖緩沖,避黃行運,以后的泇運河興修后也有這樣的效果。(2)
運西湖泊直接承受黃河決口之水,形成微山湖的擴張。官方在黃河南岸地區挖運河以緩解洪峰壓力,將黃河南岸幾條水道連接起來,導黃水經淮入海。經過白昂和劉大夏的治理,南路多河終以一淮承黃。嘉靖中期,南岸支流眾多,為保黃運合一,治河者盡力使黃河出徐、邳,奪泗入淮。這個時期,黃河決口時,濟運十分艱難,有人建議開海運以代漕運,有人建議開膠萊河,使淮安之糧船從膠萊河轉運,膠萊河是元代海運曾啟用的河道,明代開此河的議論甚多,終因潘季馴等人提倡黃運合一,沒有實施。這是黃淮運治理的第一次危機,危機的緩解是因潘季馴在束堤治水和大筑高堰形成的黃淮運的合一。徐邳一線的黃運合一段逐步固定,河道逐步集中于一線。潘治理后,河流主槽相對穩定了三百年。古人利用黃淮水濟運形成的一系列工程,緩和黃運危機。萬歷年間泇河修成運道后,邳州以上河道從黃河分離出來,泇河遷湖東,湖西廣受黃河泛濫受水,而運河免受沖擊。(3)
潘季馴一方面筑堤束黃,也提倡黃淮運兼治,將黃河與運道歸于一流,治淮即治黃。他認為黃河不能多開支河,多開支河,正河必淤。官方在這一時期也加強了上游由蘭陽、歸德、虞城、楊山、徐州、宿遷、桃源等地至清河會淮入海的路線,將黃河下游穩定在徐州小浮橋入運一線,刷深徐、呂二洪,在清口會淮。黃運合一有兩個重心,一在清口,一在徐州的茶城。“黃水濁而強,汶、泗清且弱,交會茶城。伏秋黃水發,則倒灌入漕,沙停而淤,勢所必至。然黃水一落,漕即從之,沙隨水去,不濬自通,縱有淺阻,不過旬日。”(4)他筑高堰蓄清刷黃,更使清口成為黃淮交會的水利工程重心所在。當時的高家堰長約60 余里,歸仁集堤40 余里,柳浦灣堤東30 余里、西40 余里,塞崔鎮等決130 余處。筑徐、睢、邳、宿、桃、清兩岸筑遙堤56430余丈,馬廠坡堤740 余丈,使兩河不得外決。筑碭山大壩、豐縣邵家大壩各一道,約水不得北徙。筑徐、沛、豐、碭繼堤140 余里,砌八淺寶應湖石堤共長1570 余丈,建崔鎮、徐升等四減水壩,修復淮安新舊閘壩,遷通濟閘于淮安甘羅城南以納淮水。(5)總之,明代治水官方重視太湖流域的圩田,更重視黃淮運的經營,明中葉因引黃行運的成本增高,朝廷一度引用海運,正是潘馴季的黃淮運并重的生態治理,使運河體系得以維持。
清代的太湖流域圩田區商品經濟發達,隨著黃浦江徑流的增加,上海成為長江下游穩定的近代出海港,海船出入便捷。經歷近代化疏浚,黃浦江成為一條黃金水道。康熙年間開放海禁,上海的航運業得到空前發展,不僅有內河航線,還有長江航線,北洋航線、南洋航線和國際航線。這時,太湖流域的農民通過集約化農業和手工業的加強,通過海運將植桑養蠶和絲織業生產的產品的銷往世界,增加收入以完國家稅收。太湖以東長三角地區,這時更是稅錢供給要區,只須征銀,而國家可以從其他地區運糧。盡管這一時期太湖水利不是國家投資的重點,道光年間,國家投入主要在黃淮運地區,然而,官方仍重視吳淞江和白茆的修浚 ,因為這一區域是國家錢漕的主要供應地。
靳輔重整黃淮運系統以后,又修中運河,使清口成為黃淮運的重心所在,與高堰一起,這里形成了清口水利樞紐體系。南北兩運之交接以黃淮為媒介,清口成為運舟必經要地。清口與高堰的各項工程,加上里運河的維修、保運泄水形成的里下河和鹽場水災,運河維持成本不斷增加。清口地區在乾隆年間以后,黃淮日益內灌,運河成為泄洪行水之河,愈北愈淤,愈近黃淮,河底愈高仰,水勢由北傾變為南傾,古今異勢,水流難以入黃刷渾。后期,官方長期閉御黃壩,以免倒灌入運添淤。這時,全部淮水入里運河,使里運河成為泄洪之河。因淮水更多地從運口入里運河,除了春夏渡黃的時機,淮水的大部分時間積于洪澤湖以維持湖蓄,以維護運舟過黃時所必須的高水位。淮不刷黃,意味著長期以來的以清刷黃體制的失效。“道光四、五年,黃水倒灌,入湖入運,堅閉御黃壩,非淮水盛漲不開,遂議灌塘濟運。挑塘河,筑臨清草堰、臨黃草閘,設涵洞,引黃水入塘,啟御黃舟,沿為慣例。”下游運河堤防因此也出現加重的危機,里下河地區水災加重。“遇大水逾志,啟放東堤歸海五石壩封土,則下河淪為澤國。”(6)
乾隆五十年大旱,漕船擱淺,官方不得不引黃濟運,這是長期以來以清刷渾系統運行停滯的一個表現。嘉慶年間,黃河河身日益淤墊,嘉慶九年清口一年之間淤高五尺。“以前數年湖水長至八、九尺即能外注。”這一年的湖水志樁實存水1.23 丈,較往年大三、四尺尚不能外注。官方不斷加高堤防并加筑高堰,洪澤湖進一步擴展。嘉慶年間,洪澤湖“汪洋浩瀚四百余里,處淮揚上游,其高幾一、二十丈,只此一線長堤。”(7)這種懸湖使黃淮運聯于一體,運河得以暢通。為了運道,官方在上游開減河使黃水入洪澤湖,沉淀后為清水起到助清的作用,將危機滯后。從嘉慶七至九年,清口淤高3 米左右,道光年間再淤高到4 米左右,洪澤湖水難以攻沙刷黃,甚至難以入黃。每艘漕船有時需要七八百人乃至千人牽挽,一天只能過船20~30 艘。黃河常常沿運河奔騰而下,到達高郵和寶應城下。(8)
清代,官方對淮水的靈活性治理表現在對高堰泄水的控制和里運河入海入江通道的靈活控制諸方面。清代中后期,隨著黃河不斷抬高和洪澤湖底不斷淤積抬高,淮水難以在清口更多地入黃,多從山盱五壩下泄入高寶諸湖,通過相關壩堰入海入江,沿著高寶諸湖對里運河形成壓力。濟運時,因借黃行運,不斷有黃河之水入運而使運河不斷淤高。高堰向下游的泄水有兩條線路。歸海路線是泄水經車邏等壩進入里下河地區,再過范公堤入海;歸江路是通過邵伯湖南部運河分水入人字河區域,通過多條分水通道進入芒稻河和其他東南通道入江。高堰因湖蓄加強和黃河水入湖而被不斷加高,大水時入江與入海水量更加增長,幾乎達到泄水量的限值,鹽場也常受水災。泄水難下,官方常常令里下河地區承受最終的水災以保運河暢通。這期間歸海與歸江的技術選擇涉及到水環境變化,涉及到一系列工程,也涉及到清政府的運河策略。
嘉慶二十二年,黃河河身快速淤高,高堰吃重。“從前黃河底低,冬間洪湖存水二三尺即足敵黃利運,是以壩工不甚吃重,迨后河底逐漸淤高,湖水亦因之抬高,盛漲之時,高堰 椿率長至一丈八九尺,即冬令水落,亦必收存一丈外,方能敵黃水高溜。”(9)其實,嘉慶十年之后官方的投入就達到“歲費千萬”的水平,道光年間的黃淮運危機已達到了成本極限。道光七年左右,冬蓄達1.5 丈,且不夠春天濟運。堰盱石工皆屬水中摸砌,又不敢多蓄湖水。嘉慶十八年以后清黃交病,道光四年冬,禍發高堰。(10)嘉慶中期以后的變化,也使高堰石工增加了危險性,一遇風勢猛烈,易致掣塌。正是因為黃河日淤日高,清水未能暢出,道光四年以來出現了一次高堰的大崩潰。在運河不通的情況下,全漕阻滯,或盤壩,或海運,漕運的成本大大提升。在這種情況下,官方不得已實行灌塘濟運。這是一種前現代的船閘之制,有臨清和臨黃兩處壩堰控制,一啟一閉,進船出船。這種情況要求官方長期蓄清,以維護淮水的入運的水位,使濟運時清水與黃水的水位差減少。隨著黃河的不斷抬高和洪澤湖底不斷因淤積而抬高,淮水更多地從山盱五壩下泄高寶諸湖,歸海路線是經車邏等壩進入里下河地區,再過范公堤入海;歸江路線是經邵伯湖南部運河分水進入人字河區域,最后進入芒稻河和其他東南通道入江。一般年份只啟歸江壩,隨著水情的加重,大水時入江與入海之水幾乎達到泄水量的限制,鹽場也常受水災。在江都一帶,經歷幾百年的入江通道的治理,這里在不到十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形成的多條大河。(11)入江水路的開辟,增加了運河維持的成本。淮水的入江和入海平衡,歸江壩產生于歸海壩之后,它們之間在控制運用方面卻有一個交互關系。一般年份只啟歸江壩。再到后期,隨著水情的加重,兩個通道都滿足不了泄水需求時,沿海地區的圩田和鹽場都會因此受災,這種災難的加劇,增加了運河維系的成本。
魏源在道光二十二年言道:“南河十載前,淤墊尚不過安東上下百余里,今則自徐州、歸德以上無不淤。前此淤高于嘉慶以前之河丈有三四尺,故御黃壩不啟,今則淤高二丈以外。”他認為乾隆四十七年以后之河費,數倍于國初。“而嘉慶十一年之河費,又大倍于乾隆;至今日而底高淤厚,日險一日,其費又浮于嘉慶,遠在宗祿、名糧、民欠之上。”高堰加增之費和黃河筑堤之費日益增多。“每歲兩河另案歲修,南河計四百萬,東河二、三百萬。”機構也日益增加。康熙初,東河止四廳,南河止六廳者,后期東河十五廳,南河二十二廳,河兵萬數千,河工形成大的財政漏洞和虧空。(12)明末潘季馴以來中國運河生態維持系統到道咸年間接近崩潰,這也是新的水運和交通網絡開啟的時代。
國家文明維系的一個重要方面體現在其主要的糧食產區、運河和首都三者之間的密切關系,這種關系結構維系著國家文明的可持續發展。早期中國的大一統國家定都于西安,隨著國家勢力的擴展,太湖流域農業區、大運河和元明清時代的首都北京的聯系成為國家文明發展的重要結構關系。太湖流域的圩田治理,運河體系中的黃河、淮河、運河交匯區域的治理,逐步成為國家水利治理的重心所在。太湖水利有與溢流體系相適合的水利生態治理之法,運河體系的生態水利的產生,主要是在明末潘季馴和清初靳輔的推動下所形成的一套以清刷黃的生態治理技術。這些生態治理體系維系了江南圩田——黃淮運——首都三者之間良性的互動,推動了古代中國自中唐以后的文明發展。清口樞紐工程既治黃又濟運,這是中國古代生態水利智慧一個重要表現。為了維持這一體系的核心區,即黃淮運的交匯區——清口,官方投入了大量人力與物力以維持高堰和運口等水利設施。國家不得不面對高昂的治河經費以及里下河地區和鹽場受災的危脅。從國家中心城市的成長而言,許多帝國的興起源于核心城市的擴張和資源掠奪,在核心城市失去了其他地區的資源供應以后,外圍區域因其過度掠奪出現生態破壞,整個地區便處于崩潰狀態。在中國,長三角的核心圩田區對王朝首都的支持力度非常強大,其自身在圩田水利體系之下,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生態環境,也產生了可持續的高效農業,這些都推動了一定程度的文明繁榮。國家定都北京以后,黃淮運治理所形成的運輸成本增加,一定程度上促成對太湖流域的稅米的減少或固定,征銀相對增多,反而推動了太湖流域的手工業的發展和對外開放的發展。運糧之難限制了太湖流域的稻米輸入北京,增加了其他地區漕米的采辦。里下河地區因上游泄水形成圩田與垛田,清末成為漕米供應區,給了太湖以東長三角地區更多發展商品經濟的機會,因稅銀的征收,太湖以東形成了高生產區卻不是高奢侈消費區。運河開支這樣巨大,北京的奢侈程度也因此降低。運河像宋代那樣暢通的話,明代北京會將更多的糧食從太湖圩田區運走以應付戰爭危機,清代的北京會形成一個奢侈城市。正是黃淮運治理的難度限制了北京的擴張,促進了太湖地區前現代工業的發展。太湖圩田區的農民通過更多地從事蠶桑業、紡織業以供賦稅,為這一地區和整個國家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持久動力。
注釋:
(1) 范成大撰、陸振岳點校:《吳郡志》卷19《水利》,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260—295 頁。
(2)(3) 姚漢源:《中國水利史綱要》,水利水電出版社1987 年版,第170,383—384、266—422 頁。
(4) 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 年版,第2054—2055 頁。
(5) 潘季馴:《河防一覽》,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17年版,第84 頁
(6)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水利史研究所編校:《再續行水金鑒·運河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2—4 頁。
(7) 水利電力部水管司、水利水電科學院:《清代淮河流域洪澇檔案史料》,中華書局1988 年版,第410、439、489 頁。
(8)(11) 徐炳順:《揚州運河》,廣陵書社2011 年版,第139—140、259—260 頁。
(9) 潘錫恩等主編、俞正燮等纂修:《續行水金鑒》卷55《淮水》,道光十二年初刻本。
(10) 包世臣撰、李星點校:《包世臣全集》,黃山書社1993 年版,第102—106 頁。
(12) 魏源:《魏源全集》第12 冊,岳麓書社2004 年版,第345—34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