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婕
姜黃,橙黃,檸檬黃……
如此刻,我著一身黃裙,行走
在深秋的山林
路過的風,替我觸摸。那一樹
不知名的黃,照見的光
萬物忙于展示死亡途中的美
溪邊的苦荬菜,在猛烈的沙石面前低下頭
每折下一片葉或一朵花,它就溢出
白色的汁液
生之疼痛,使它如此感激
以致,淚流滿面
并沒有猴子在林中蹦來躥去
土墻房子冒著自己的煙,高粱
抽著自己的穗
枇杷樹不分季節地,開著自己的花
在這里,金橘就是一種橘子
西紅柿就是一種蔬菜
更多的事物沒有姓氏和名字
你不需要喊它“一年蓬”或“南天竹”
它們也會好好地生長,愉快地應答
與你的初見
我們在村子里摘金橘,摘西紅柿
摘野萢,辨認各種不知名的植物
從山里干活回來的孩子,躲進屋子
打量著我們。仿佛我們是山里
冒出來的野猴子
它羞于掛在枝頭,羞于被同伴
用異樣的眼光打量
更羞于被果農的雙手摘下
和其他橙子放在一起。它習慣
把裂開的一面轉向別處
張著多出來的嘴,不言語
對自己的身價不抱期待。它不知道
它的甜和美并不遜色于
其他完好的橙子,甚至果肉的芳香
從裂開處提前溢出來
一個采摘工人打著手語,和她的同伴
為長勢不同的橙子進行分類,她其實也是
一顆裂開口子的橙子。僅此而已
只有秋天還在鬧騰,潑灑著灰白
以外的色彩
只有落葉簌簌,替這里發聲
留下孤零零的鳥巢
他們認定村莊屹立的徒然,內心
與那面灰墻一道,生出裂痕
一個男人赫然出現在屋頂
無聲地為老屋翻漏
瓦片在他手上,被不停地掀開又蓋上
每一次翻撿,都像是把他前半生的傷疤
揭開又捂住。秋風不停地吹啊
漏不下一滴鳥鳴
他蹲在寂靜與頹敗里,不動聲色地
為自己翻撿著,后半生的漏
試圖走進一座村莊的內部
和村莊里的老屋一起
矮下去,暗下去。
溪水沒心沒肺地流淌
它不相信,一棵香榧樹身上
泛白的鄉愁
不相信,一條魚輕易交出的眼淚
對著荒野大喊,村莊就和我們
一起往高里長,越長越明亮。
幾株枯藤與一堵灰墻,互相指認
逝去的光陰。在廢棄的風車與禾斛里
打聽一個模糊的名字
我想,春天,我要在這里住下
取名叫——桃花
它好像是突然間死的。也可能
是一夜之間死的,又或許
是從根部到樹梢一寸一寸死的
反正,它是已經死了
在別的桂花樹發出香氣,取悅眾生的時候
它滿身枯黃,死得那么突兀
那么不合時宜
現在,這里又被重新種上了一棵桂花樹
嬌小,鮮嫩,長勢良好
陽光和雨水灑在新樹上。人們
在新樹下,聊天,拍照
暢想花葉的好前程。沒人關心
那棵被移走的桂花樹
是怎么死的,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