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

石仲泉

(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北京 100017)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即百年黨史中的第三個歷史決議指出,1945年黨的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實事求是總結黨的重大歷史事件和重要經驗教訓,在重大歷史關頭統一了全黨思想和行動,對推進黨和人民事業發揮了重要引領作用,其基本論述和結論至今仍然適用”[1]。黨的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即百年黨史中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是毛澤東主持起草的。它歷經15個月反復討論和修改才得以定稿,完成歷史賦予它的使命,至今仍閃耀著偉大光輝。在紀念毛澤東誕辰130周年之際,筆者撰寫拙文,以表達對吸吮毛澤東思想成長的我們這一代人對毛澤東的緬懷之情。

歷史的奇妙演進:延安整風運動是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產床,沒有延安整風就不會有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

延安整風運動是毛澤東發動的。他為什么要發動整風呢?這要從黨的歷史背景和當時中國的整個歷史背景來說明。中國共產黨是在一個具有特殊國情的國家里誕生的,她走過一段異常曲折復雜的道路。中國革命的實踐表明:革命要勝利,必須依靠中國共產黨人根據中國實際情況來進行革命斗爭。但是,幼年的中國共產黨對中國實際情況的認識有一個過程。中國共產黨是在蘇聯共產黨和共產國際的幫助下成立的。他們對中國共產黨有許多積極的幫助,但不少餿主意又使中國革命遭受挫折。大革命的失敗和蘇區根據地的丟失,都與這有關系。遵義會議后,經過長征的勝利、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實現,中國共產黨已經能夠獨立地按照中國實際情況來決定自己的政治戰略。但在組織關系上還要接受共產國際的領導,全面抗戰初期的王明右傾錯誤與此有關。這說明“唯上”的教條主義傾向在黨的高層影響不小。

這涉及一個重大原則問題:領導中國革命,究竟是從中國實際出發,還是從共產國際的決議、指示出發?在當時,不經過全黨整風,對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怎樣解決這個問題?毛澤東認為必須從兩方面著手:一是進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研究學習,了解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和思想方法,懂得從中國實際出發進行革命斗爭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要求;二是研究黨的歷史上的路線是非,總結經驗教訓,了解在怎樣的情況下革命斗爭能取得勝利,在怎樣的情況下革命斗爭會遭受挫折。這樣雙管齊下,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從而提高全黨認識,統一思想。這是開展延安整風運動的根本出發點,也是毛澤東發動整風運動的初心。

整風運動分高級干部的整風和全黨性的普遍整風兩個層面進行。毛澤東認為,整風運動的主要對象是黨的高中級干部,特別是高級干部。他們犯的思想錯誤最頑固,只要將他們的思想打通了,下級干部的進步就快了。毛澤東還認為,對于不同的干部,整風的內容和重點有所不同。高級干部的整風以討論黨的政治路線為主;一般干部和普通黨員的全黨性整風,以整頓思想方法和思想作風為主。但兩個層面的整風都要總結黨的歷史經驗教訓,消除王明路線影響,通過批判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兩種形態的主觀主義,教育全黨干部學會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來研究和解決中國革命的具體問題。

全黨性一般干部和普通黨員的整風,主要是進行“三反三整”,即反對主觀主義以整頓學風,反對宗派主義以整頓黨風,反對黨八股以整頓文風。拙文著重講對于產生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有決定性影響的中央高級干部整風。這個層面的整風,是先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然后研究黨的歷史上的路線是非。中央高級干部整風主要通過1941年和1943年的兩次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簡稱“九月會議”)進行。其基本要求是:通過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總結黨的歷史經驗教訓,批判長期危害中國革命的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把共產國際決議和蘇聯經驗神圣化的錯誤傾向,確立實事求是的馬克思主義思想路線,為奪取全民族抗戰最后勝利更好地發揮黨的領導作用。鑒于以王明為主要代表的“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給中國革命事業帶來巨大損失,清算、批判王明的錯誤,總結教訓,提高認識,成為對中央高級干部進行整風的重要內容。

毛澤東在1941年召開的“九月會議”上指出,蘇維埃運動后期的“左”傾機會主義是主觀主義的統治,比“立三路線”的危害更為嚴重,其表現形態更完備,統治時間更長久。“左”傾機會主義者們自稱“國際路線”,其實是假馬克思主義,提出的許多主張不符合實際情況。怎樣克服“左”傾錯誤的影響?毛澤東強調在理論上要分清創造性的馬克思主義與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要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研究實際問題,使中國革命豐富的實際馬克思主義化;要實行兩條路線斗爭,反對主觀主義與宗派主義;中央要組織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方法論研究小組,一方面研究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方法論,一方面研究黨的六大以來的中央決議;集中力量反對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但要把犯了錯誤的干部健全地保留下來。毛澤東在1943年的“九月會議”上強調,整風學習的目的是打碎教條主義、經驗主義,把一切宗派主義打坍,打破各個“山頭”。我們打碎的方法,是改造思想,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武器,批判自己,批判別人;只“整”思想,不把人“整死”,是治病救人,做分析工作,不是亂打一頓。要團結過去犯過錯誤的同志,建設一個統一的黨。

1944年3月上旬,毛澤東在政治局整風會議上對黨的歷史問題討論作了總結。他指出:對過去的歷史不要否定一切。如果把過去一切都否認,是不好的偏向。要分析,不要一概否定。黨的六大雖有缺點錯誤,但基本路線是正確的。“四中全會到遵義會議這一段歷史,也不要一切否認。當時我與博古在一起工作,有共同點,都要打蔣介石,分歧點就是如何打蔣介石,就是策略上的分歧。”[2]毛澤東還指出,我們過去對犯錯誤的同志只是懲罰,這一次我們主要是弄清思想,總結經驗教訓,要使同志們懂得犯錯誤不是個人的偶然現象,而是社會現象,是小資產階級的急性病。我們強調產生錯誤的社會原因,不強調個人責任,作組織結論應寬大些。毛澤東的這個講話,獲得與會同志擁護,犯過錯誤的同志解除了思想包袱,未犯錯誤的同志對一些歷史問題有了正確看法。

有了中央高級干部整風基礎,從1944年5月21日開始,黨的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舉行。在這次全會上正式通過毛澤東代表中央政治局提出的關于黨內歷史問題的上述意見,并形成了《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高度評價毛澤東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解決中國革命問題的杰出貢獻,肯定了確立毛澤東在全黨領導地位的重大意義。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在簡明扼要地敘述自黨成立以來的歷史發展之后,通過同毛澤東的政策主張相比較的分析,全面詳盡地闡述了歷次“左”傾錯誤在政治、軍事、組織、思想方面的表現和造成的嚴重危害,并著重說明了產生“左”傾錯誤的社會根源和思想根源。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堅持“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針,許多討論過的問題沒有論及,目的是團結全黨抗日救國。遵義會議、黨的六屆六中全會都采用了這個方針,這次還堅持這個態度。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通過后,博古很感動地說:“這個決議是在原則上很嚴格,而態度對我們犯錯誤的人是很溫和的。我了解這是給我們留有余地。治病救人,必須我們病人自己有覺悟,有決心和信心。我們要從頭學起,從頭做起,愿意接受這個決議作為改造自己的起點。”[3]博古的感言,表達了歷史上犯過錯誤而又愿意改正錯誤的同志的共同認識。

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歷史使命與黨的歷史發展:實現了百年黨史前兩個時期的“偉大飛躍”。

怎樣認識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歷史使命?毛澤東在修改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時加寫了一段很重要的話,一直保留其中。這就是要“團結全黨同志如同一個和睦的家庭一樣,如同一塊堅固的鋼鐵一樣,為著獲得抗日戰爭的徹底勝利和中國人民的完全解放而奮斗”[4]。這可視為它的重要歷史使命。

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發表迄今78年,它擔當起了這個歷史使命。最重要的可以講這么四點:

一是在黨的歷史上,第一次以黨的重要文獻形式明確提出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理論,開創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創新的先河。就黨的締造者而言,毛澤東雖然不是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或思路的第一人,但他卻是最早把握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的要義,并將其論述得最精辟、運用得最成功的。他開辟的黨領導的第一個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和主要在中央蘇區探索中國革命道路的實踐,使他最早明確提出反對那種實際上是將馬克思主義教條化、將共產國際決議和蘇聯經驗神圣化的本本主義,并大力倡導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思想。在1938年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首次提出“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命題。接著,在《〈共產黨人〉發刊詞》中,他提出“將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實踐相結合”這個理念,進一步明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內涵。在1941年9月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中,他又強調“要分清創造性的馬克思主義和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大力宣傳創造性的馬克思主義,“要使中國革命豐富的實際馬克思主義化”。[5]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明確定義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理論,為黨的七大正式確立毛澤東思想為黨的指導思想奠定了理論基礎。

二是在黨的歷史上,第一次以黨的重要文獻形式高度評價毛澤東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解決中國革命問題的卓越貢獻,開創了成熟的馬克思主義政黨確立領導核心以利于革命事業勝利的先河。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指出:“黨在奮斗的過程中產生了自己的領袖毛澤東同志。”[6]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代表中國無產階級和中國人民,將人類最高智慧——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科學理論,創造性地運用于中國這樣的以農民為主要革命力量、以反帝反封建為直接任務而又地廣人眾、情況極復雜、斗爭極困難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大國,光輝地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堅持了正確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路線,使黨在革命斗爭中取得偉大成績,“達到了今天這樣在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的空前的鞏固和統一,發展為今天這樣強大的革命力量”,“形成為全國人民抗日戰爭和解放事業的偉大的重心”。[7]這不僅為黨的七大確立毛澤東在全黨的領袖地位奠定了思想基礎,也是我們黨現在強調的“核心意識”“兩個確立”的歷史起點。

三是在黨的歷史上,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第一次全面論述了黨的歷史問題的路線是非,使全黨對建黨以來的發展歷程有比較正確的認識,開創了我們黨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分析歷史問題的先河。遵義會議是黨的歷史發展的偉大轉折,但是囿于當時的歷史條件和認知接受水平,只解決了軍事路線問題,沒有解決思想政治路線問題。全面抗戰開始后,我們黨也顧不上解決這些問題,因此,一方面,過去路線錯誤的流毒一直存在,影響黨的正確路線和方針的貫徹執行,在部分地區使革命事業遭受不應有的損失;另一方面,過去犯過路線錯誤的領導人,如王明,還自視一貫正確,不斷發表文章和出版舊著宣傳錯誤觀點,造成黨內思想混亂。因此,怎樣看待黨的歷史發展,怎樣認識遵義會議前的路線問題,就成為在全黨進行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中需要認真解決的重要問題。開展整風運動,特別是中央兩次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整風學習,研究黨的歷史,檢討過去中央的路線是非,使全黨特別是高級干部對黨的歷史問題達成了共識。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就是全黨討論黨的歷史問題,正確說明建黨以來路線是非的理論結晶。

四是在黨的歷史上,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第一次通過整風進行刀刃向內的自我革命,堅持“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團結同志”[8]的方針,開創了形成正確處理黨內矛盾機制的先河。整風運動,無論是普通黨員、一般干部,還是中央領導干部,都要對照整風要求作思想檢查,除了自我批評,還要相互開展批評。在中央兩次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領導干部檢討歷史問題和思想作風,都嚴格要求自己,有的甚至苛責自己,作了過頭檢討,體現了刀刃向內的自我革命精神。同時也貫徹了“思想批判從嚴,組織處理從寬”[9]的團結精神。毛澤東說,我們的“團結—批評—團結”的公式就是從那時開始的。黨內斗爭沒有采取“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方法,而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達到團結的目的。這為黨的七大開成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奠定了良好基礎。

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上述這些開創性貢獻,在馬克思主義政黨史上是空前的偉大創造。但是,它的這些偉大創造不僅僅是理論上的,更重要的是這些偉大創造極大地推進了中國近現代歷史的發展。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對黨的百年奮斗取得的成就作了重要概括,指出:“一百年來,黨領導人民浴血奮戰、百折不撓,創造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成就;自力更生、發憤圖強,創造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偉大成就;解放思想、銳意進取,創造了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偉大成就;自信自強、守正創新,創造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成就。”[10]黨的第三個歷史決議在展開論述這四個歷史時期的偉大成就時,又將其概括為四個時期實現了四個“偉大飛躍”。

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歷史光輝,照耀著黨的歷史發展的前兩個時期實現“偉大飛躍”。

首先看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與新民主主義革命偉大成就的關系。黨在1921年創立之后就投入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運動,以后又獨立領導異常殘酷的土地革命斗爭。但由于那時的黨還是幼年的黨,對于中國的歷史狀況和社會狀況、中國革命的特點、中國革命的規律都懂得不多,對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實踐還沒有完整的、統一的了解。因此,黨領導的革命斗爭,既經歷了勝利的喜悅,也經歷了失敗的磨難。只是在1935年遵義會議毛澤東成為黨中央的實際領導核心之后,革命才轉危為安,由小變大,由弱變強。毛澤東主持制定的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總結建黨以來發展歷史的經驗教訓,厘清路線是非,統一了全黨認識。這樣,全黨團結在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周圍,才奪取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于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宣告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實現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徹底結束了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歷史,徹底結束了極少數剝削者統治廣大勞動人民的歷史,徹底結束了舊中國一盤散沙的局面,徹底廢除了列強強加給中國的不平等條約和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一切特權,實現了中國從幾千年封建專制政治向人民民主的偉大飛躍”[11],也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創造了根本社會條件,開啟了中國發展的新紀元。

再看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與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偉大成就的關系。前已指出,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具有開創性貢獻的歷史光輝。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堅持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精神,在新中國成立后,經過艱苦卓絕的斗爭和異常艱辛的探索,進行社會主義革命,推進社會主義建設。在這個時期,黨主要實施了這樣幾個重大戰略決策:一是進行以抗美援朝戰爭為龍頭的三大運動,為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立穩了根基。特別是抗美援朝戰爭的偉大勝利,不僅創造了世界戰爭史的奇跡,而且使建設社會主義有了銅墻鐵壁般的國家安全保障。二是實施過渡時期總路線,實現從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開辟出一條適合中國特點的對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社會主義改造道路,為以后中國一切發展進步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礎。三是開展五年計劃大規模現代化建設和國民經濟調整,獨立研制出“兩彈一星”,取得一些高科技重大突破,使我國成為擁有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大國,為社會主義制度夯實了必要的物質技術基礎。四是不斷糾正20世紀50年代后期“左”的錯誤,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的嚴重錯誤,社會主義各項建設事業取得一定進展。正如黨的第三個歷史決議指出的,黨領導人民自力更生、發憤圖強,創造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偉大成就,實現了中華民族有史以來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實現了一窮二白、人口眾多的東方大國大步邁進社會主義社會的偉大飛躍。在探索過程中,雖然經歷了嚴重曲折,但黨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中取得的獨創性理論成果和巨大成就,為在新的歷史時期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提供了寶貴經驗、理論準備、物質基礎”[12]。

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對我國歷史發展的影響是巨大的。在黨的百年歷史四個時期中,它的歷史光輝普照著前兩個時期實現“偉大飛躍”。它具有這樣巨大正能量的光芒是我們應當深入總結的。

毛澤東對于制定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所起的決定性作用,是參加起草工作的其他任何人取代不了的。

《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無疑是黨的集體智慧的結晶。參加決議起草工作和討論修改的其他領導人也做了不少工作,投入不少精力,耗費了不少心血。但不可否認的是,毛澤東對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制定起了決定性作用。作為毛澤東秘書的胡喬木,當年也參加了起草工作。他講道:“我當時是毛澤東的秘書,作為助手,對《決議》的起草工作始終參與其事。《決議》的起草從頭到尾是毛主席主持的,他構思和修改,很多思想都是他的。所以后來作為附錄收入《毛澤東選集》第三卷。當然,毛主席不是一個人搞,是集中一些人搞,但是以他為主。”[13]

這里講的“集中一些人搞”,是在1944年5月上旬成立了“黨內歷史問題決議準備委員會”,由任弼時負責召集,成員有劉少奇、周恩來、張聞天、彭真、博古等人。執筆參與起草和修改工作的先后有任弼時、胡喬木、張聞天。參加討論的還有陳云、王若飛、王稼祥、聶榮臻、鄧發、李富春等人。胡喬木曾回憶說:“《決議》起草委員會有一段時間工作很緊張,幾乎每天開會,開了幾個月。”[14]“在棗園的中央領導同志,對決議稿逐章地討論,逐段地討論,這個會開了多次。”[15]胡喬木還說:“在委員會討論時,任弼時同志管得較多,到全會討論后,就是毛主席自己掛帥了。”[16]

毛澤東從1945年春天開始就在上述幾位同志起草和修改的“抄清件”上親自動手修改。從目前查到的材料看,毛澤東至少參加改了7次,直至1945年4月15日才最后確定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稿的總體布局和主體內容。5天后,已開了11個月的黨的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舉行最后一次會議,審議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草案。參加討論和審議的有30多人。胡喬木曾回憶說,在聽取一些同志的發言后,“毛主席說,決議稿現在還有缺點,還需要修改,故今天只要求基本通過。我想它的基本思想是不錯的。至于整個歷史敘述是否完全正確,那是不一定的。如果二三十年后看來,還是功大過小,就很好了”[17]。

上述事實,已經說明毛澤東對制定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所起的決定性作用。如果從更寬廣的時空視域來看,我們更能全面、透徹地體悟毛澤東對制定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決定性作用。

第一,這是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產生的大背景所使然。前已指出,延安整風運動是誕生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產床,沒有延安整風運動不會有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盡管毛澤東在提出開展整風運動時并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要制定一個決議來總結歷史。這是順勢而為的結果。這里要說明的是,曾有人將延安整風運動妖魔化,將其說成是權力斗爭。這些言論除了對歷史實際情況不了解而妄加評論外,還有一個立場觀點問題。站在不同立場、持不同觀點、用不同方法,對史實會作出不同解讀,其結論往往大相徑庭。但是,首先要弄清歷史事實。我查閱了這方面的歷史檔案,可以負責任地申明,沒有發現一件毛澤東怎樣為了權力來發動整風運動的材料。那種鼓噪的“整風運動權力斗爭論”,是沒有任何史實根據的臆斷,旨在抹黑黨的歷史,丑化毛澤東的形象。事實上,在黨的六屆六中全會前,共產國際已經明確指出,全面抗戰以來,中國共產黨的政治路線是正確的,在復雜的環境和困難的條件下真正運用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共產黨的問題“要在毛澤東為首的領導下解決,領導機關中要有親密團結的空氣”[18]。這已確立了毛澤東的領袖地位,根本不存在還要為爭奪最高權力而進行“殘酷斗爭”的問題。作為它的理論結晶,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也不存在對犯錯誤的同志怎樣“殘酷斗爭”的痕跡。有如前述,犯了嚴重錯誤的領導同志對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貫徹的“懲前毖后,治病救人”方針非常感動。這是歷史的真實。我們應當站在歷史的正確一邊,說明延安整風運動的原委,講好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是怎樣產生的實際情況。它“把延安整風運動的積極成果以決議的形式肯定下來了。用這樣的形式總結歷史經驗不僅是我們黨的建設的一個創舉,在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19]。在紀念毛澤東誕辰130周年之際,還原歷史真相,以告慰哺育我們成長的偉大導師。

第二,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是以毛澤東在1941年9月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黨的歷史問題期間寫就的《關于四中全會以來中央領導路線問題結論草案》(以下簡稱《歷史草案》)作為初始基礎起草的。胡喬木說,毛澤東在1941年寫的歷史問題草案,一般讀者不知道,歷史問題決議“引用了歷史問題草案,這樣很容易對比,知道開始是什么想法,后來經過各種過程發生了什么變化”,“證明歷史問題決議主要是毛主席起草的。否則,考證了半天,不一定能使人信服。這樣把材料擺出來才能使人信服”。[20]胡喬木還說,“黨內歷史問題決議準備委員會”成立以后,任弼時同志很快就投入了決議的起草工作。任弼時在當時寫的第一個稿子“是以《歷史草案》為藍本改寫而成的(本來《歷史草案》就是最早的歷史決議稿,這次重新起草自然要以它為基礎)”[21]。

《歷史草案》講了16個問題,有近兩萬字,對黨成立以來的指導思想作了初步分析。毛澤東指出,五四運動至大革命時期,“是唯物辯證法運用比較好的時期,是我黨生動活潑的時期”[22];1927年下半年,“是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統治的時期,其思想是機械唯物論的”[23];“立三路線與蘇維埃后期是‘左’傾機會主義時期,是主觀主義與形式主義”[24];黨的六屆四中全會“雖在形式上克服了立三路線”,但蘇維埃運動后期的“左”傾機會主義錯誤“形態更完備,時期更長久,結果更悲慘”[25]。“遵義會議以后,又恢復按辯證法行事,即按實際辦事。”[26]全面抗戰以來,我們黨的階級自覺性比五四時期“更提高了,更加生動活潑,更能靈活地運用辯證法”[27]。胡喬木說,遵義會議后,“中央的領導路線是正確的”[28],“遵義會議實質上完成了由一個路線到另一個路線的轉變”[29],“實際上克服了當作路線的‘左’傾機會主義,克服了它在思想形態上、在政治形態上、在軍事形態上、在組織形態上一切主要的與重要的東西”[30]。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吸納了《歷史草案》的基本思想、重要分析和文字表述。因此,可以說,《歷史草案》是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底本,毛澤東制定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決定性作用也就不言而喻了。

第三,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對黨的歷史重大問題的把握是毛澤東親自把關的。由于《歷史草案》是1941年秋撰寫的,此后《六大以來》《六大以前》和《兩條路線》等黨內重要文件匯集在1941年底、1942年冬和1943年冬先后編出,特別是經過1943年“九月會議”深入地檢討了黨的歷史事件,對許多問題有了新的認識。這樣,《歷史草案》需要充實和修正。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在吸收《歷史草案》的許多重要內容和思想觀點的同時,還有一個如何把握1943年“九月會議”提出的一些重大歷史決策的問題。這次整風會議開展的討論,應當說有些發言比較偏激,批評過火、“上綱”過高的傾向給被批評者以較大的精神壓力。1944年3月上旬,毛澤東講話糾正會議期間出現的批評過火偏向,指出:自整風以來,我們就是“治病救人”,現在重申這個方針。“在思想上要清算徹底,作組織結論要慎重和適當。”這一次我們要弄清思想,“強調產生錯誤的社會原因,不要強調個人責任”。[31]在1945年3月底召開的黨的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決定不將歷史決議稿提交黨的七大討論而由這次全會本身做結論時,毛澤東講到經過權衡利弊把握的一些重要歷史問題。他說:“草案中沒有說‘左’傾路線造成白區損失100%、蘇區損失90%的問題,沒有說犯錯誤者的品質問題,也沒有說四中、五中全會的非法問題,也沒有說教條宗派和經驗宗派問題。這些不說,我看至多是缺點;說得過分,卻會成為錯誤。”[32]1945年4月20日,黨的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召開最后一次會議,毛澤東在會上還談到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為什么沒講共產國際的問題。他說:“共產國際為什么不提?故意不提的。國際現在沒有了,我們也不把責任推給國際。國際對中國,總之是功大過小。沒有共產國際的幫助,中國無產階級的黨是不可能有今天的。”[33]這樣,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對一些重大歷史問題的正確把握,使它迄今仍放射出耀眼光芒。

第四,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是毛澤東最后改定收入《毛澤東選集》成為目前通行的正式版本的。前已指出,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稿經過任弼時、張聞天、胡喬木等人修改過多次后,毛澤東親自上手修改定稿。在黨的六屆七中全會最后一次會議上通過時,他說,這個“決議”是要對全黨全國人民負責的。評價黨的政策正確與錯誤的標準,歸根結底看是否符合人民利益,“決議”還需要修改。根據黨中央意見,黨的六屆七中全會對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稿原則通過。在開了近50天的黨的七大閉幕后,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稿在毛澤東主持下又經過一個多月精雕細刻,最后在1945年8月上旬的黨的七屆一中全會第二次會議上一致通過;8月中旬,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正式印成黨內文件。這樣,經過前后近4年時間,這個偉大的歷史文獻誕生了。

新中國成立后, 1950年8月中旬,毛澤東就編輯《毛澤東選集》的相關事宜致信中央政治局說,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擬編入毛選第二卷作為附錄,須作若干小的修改,并加上陳秦二同志的名字,請加審閱,提出意見”[34]。中央政治局委員都圈閱同意,最后編入《毛澤東選集》第三卷正式出版,首次見諸廣大公眾。

這個公開發表的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作了這樣一些重要修改:其一是將凡有“毛澤東思想”“毛澤東思想體系”用語之處一律刪去,改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與中國革命實踐之統一的思想”。中國共產黨當時認為,馬、恩、列、斯是老師,我們是學生,不能平起平坐;再就是蘇聯共產黨對“毛澤東思想”提法不感興趣,他們的報刊在發表我們黨的文獻中凡是有“毛澤東思想”字樣的一律刪掉。為了中蘇團結大局,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將“毛澤東思想”提法統統改了,并且直到黨的八大都不提毛澤東思想。其二是在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中點了王明、博古的名字,這是出于點名平衡的考慮。因為在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中,所犯錯誤沒有他們嚴重的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都點了名,不點他倆擺不平。其三是加重了斯大林對中國革命正確指示的分量,斯大林的名字出現的次數增加不少,這也是為了中蘇關系大局考慮。其四是將“左”傾路線的“左”字都打上引號,規范用語,沿用至今。此外,在用語上將“蘇維埃運動”改為“紅軍運動”、將“蘇區”改為“根據地”、將“暴動”改為“起義”等。目前公開出版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各種版本,都堅持了毛澤東修改過的定本,并沒有恢復黨的七屆一中全會通過的黨內文本。就提毛澤東思想而言,我們黨在20世紀60年代初中蘇兩黨開始論戰后才恢復使用毛澤東思想的提法,并在1969年黨的九大又將其寫入黨章,繼續坦蕩地堅持認為毛澤東思想是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要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奮勇前進。

最后,還應當指出的是,我們說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是偉大的歷史文獻,并不是說它沒有絲毫缺點。毛澤東本人也說過,“這個決議案,將來來看,還可能有錯誤,但治病救人的方針是不會錯的”[35],“它的基本思想是不錯的”[36]。正如黨的第三個歷史決議所指出的,“其基本論述和結論至今仍然適用”[37]。拙文指出這一點,是因為筆者參與《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寫作時對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情況有比較多的了解,希望廣大讀者特別是研究者能夠全面地歷史地辯證地對待這個偉大的歷史文獻。指出它有缺陷,正如指出太陽有黑子一樣,絲毫不影響太陽照亮地球的偉大能量,不改變它是人類社會生存的決定性條件。筆者以為這是正確對待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的科學態度,是正確對待我們敬愛的偉大導師的科學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