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榜樣

堂姐說，早些年還沒有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晚上八點多，又或者是除夕零點剛過，滿天都是煙花。璐璐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大抵那時候她還太小，即便看見了，也沒有什么印象。

現在和以前也確實不同了，因為沒有了煙花，堂姐總是說少了一些年味。堂姐應該只是想念煙花吧，璐璐想，還好自己沒有真正見過，不然也會像堂姐一樣覺得過年沒有煙花是一種遺憾吧。

生活中的遺憾已經夠多了，新年里見不到滿天的煙花，又算得了什么呢？

從璐璐記事起，堂姐就是榜樣，大人都說不用操心她的學習，因為她足夠努力。她真的是一個榜樣，伯父伯母都很疼愛她。大抵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對于璐璐來說，就是一個榜樣了。更何況，現在的堂姐自己也成家了，有一個女兒。堂姐很幸福，她的寶寶也很幸福啊。璐璐想，她們都應該是榜樣。

璐璐也希望成為榜樣，學習出色，不用人操心。周末回家能夠有熱菜熱飯。她希望爸爸媽媽都在家，即便他們有時候會吵架，那也沒關系。

凡是希望的事，大抵是還沒有發生的事。

璐璐沒辦法成為榜樣，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她就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那時候她也上了班主任的重點關注對象名單。爸媽離婚會給孩子帶來什么？璐璐后來想過，那個時候她開始拼盡全力，發誓要好好學習，要讓離開的媽媽，看一看她自己有多出色，有多優秀。

不過大概只是一廂情愿罷了，璐璐學習的熱勁沒過多久就慢慢散去了，因為她發現，靠學習沒有辦法改變媽媽什么。就像是涸轍之魚，是沒辦法自己跳出車輪印的，只好守著這一點點殘存的水。

爸爸是愛璐璐的，這點璐璐很清楚，不然不會把自己留在身邊。但大人和孩子之間，男性和女性之間，本身就有很多不同，所以有隔閡再正常不過。每當璐璐覺得爸爸不夠好時，她總是這樣寬慰自己，然后自己躲在被子里輕輕地哭。

不能被爸爸發現，因為他總會說璐璐的。

媽媽雖然走了，離開了這座城市，但每逢重要的節日或者璐璐的生日，總是會過來找璐璐，一起吃一頓飯，到周邊玩一玩。璐璐大一些后，更多的是收到一些文字或者語音祝福，還有一些璐璐并不是特別喜歡的禮物。這樣也好，見面了有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好像只有血緣在認親，在見面，在寒暄。璐璐刷朋友圈的時候，看到媽媽的新家庭看上去不錯。璐璐想，這樣也好，媽媽也正在成為一個榜樣吧。

上了高中后，一切變得簡單了。食堂的叔叔和阿姨，每天都會為璐璐準備熱菜熱飯，璐璐在學習上不溫不火，老師只批評那些很過分的同學，璐璐也有一些交心的朋友，她看上去和別的同學確實沒有什么不一樣。

但每兩周放學的時候，還是有一些空落落，好多同學都是爸爸或者媽媽來接的，她往往只有爸爸來接，或者更多時候是自己先坐公交車去總車站，再轉車回小鎮，中間要顛簸很久。看著窗外放空的時候，璐璐是空落落的。為什么呢？為什么偏偏是璐璐呢？璐璐也想成為一個榜樣。如果媽媽一直都在，肯定和現在是不一樣的。會怎樣呢？璐璐也不知道。她兩手交疊著放在胸前，像是把自己抱起來，然后陷在座位里，等著公交車晃蕩著帶她回家。

母親節，璐璐剛開始沒一點兒感覺，因為跟她似乎也沒有什么關系，再加上學習真的太忙了，而節日又太多了。那天，正好有一節班會課，大概是班主任心血來潮吧，在班里組織跟媽媽告白的活動。

一群男生開始哇哇叫，誰都不愿意打電話跟媽媽說一聲“節日快樂”，更別提說“我愛你”了。好多女生也紅著臉，笑著拒絕。他們更愿意跟同齡的人說這幾句話，卻不好意思跟媽媽說。班主任拿著手機，真誠地鼓勵同學：勇敢地邁出來，說一句祝福又不會怎么樣，但會讓你們的媽媽足夠開心。

教室里亂哄哄的，好像每個人都不愿意上去拿手機打，又好像每個人都期待去做這樣的嘗試。

一陣音樂聲讓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通了！

“媽媽，今天是母親節，節日快樂啊！

“沒什么事，我在上課，跟你說一聲節日快樂，也沒什么別的事。

“我愛你……”

來回幾句話后，班主任掛斷了電話，她的臉也有些紅。

“你看，其實也不難嘛，但今天我媽媽應該會挺開心的吧。”班主任畢竟年輕，她愿意做這樣的嘗試，又或者說……是榜樣。

教室里響起了掌聲，然后又是一陣沉默。

有一個同學上去，用老師的手機撥通了媽媽的電話，開的是免提，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種快樂，一種來自媽媽的意外的快樂。

璐璐坐在教室里，她感受著這一切。她本來完全置身事外，因為這根本和她沒什么關系，老師也大概知道來自單親家庭的她的尷尬，肯定不會讓她來打這通電話的，璐璐很放心。她就看著教室里的老師、同學，聽著電話那頭或欣喜或意外的來自媽媽的聲音，她還看到有些同學還紅了眼睛。

母親節真熱鬧啊。這節班會課其實挺成功的，因為好多同學都打通了電話，好多媽媽都收到了驚喜，這也就夠了吧。

下午下課后，璐璐回了寢室，她坐在寢室的床鋪上，一個人啃了一個蘋果，沒有削皮。

她忽然想起，以前小的時候媽媽在的時候，總是給她削好皮再給她吃的。她總是等不及跑到媽媽身邊候著，媽媽會用小刀切出一塊蘋果，讓她先拿去吃。

那個傍晚，璐璐坐在小床上，零零碎碎地想起了很多媽媽在的時候的片段。

沒有人知道，夕陽掠過天際，晚霞罩上來的時候，一個學校的一個寢室里的一個女兒，是多么地想念她的媽媽。

“媽媽，祝你節日快樂，每天開心。我很想念你。”

璐璐沒有給媽媽打電話，她只是在心底默默念著。媽媽應該也會知道吧。

又是一年的新年，照舊沒有煙花。

“今年還是見不到大煙花。”堂姐又開始念叨起來，大概她還是忘不了，“你看囡囡放仙女棒多開心。”

璐璐看著堂姐家的寶貝小心地拿著點燃的仙女棒甩啊甩，在暗夜里星光閃閃的。

“媽媽，新年快樂哦！”璐璐拿出手機，給媽媽發了一條消息，然后又添加了一個盛開的煙花的動圖。

新的一年，做一次自己的榜樣吧，璐璐想。

陸曉彤

樂于在教書育人中見證成長的女教師；萬千塵埃中最喜歡講塵世故事的那一顆，愛極了自己創造出的另一個小世界；堅守內心，堅持寫作，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獎項，作品散見于《意林》《中國校園文學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