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蝸牛與暴躁狂

劉蘭蘭

老天給我一個任務，叫我牽一只蝸牛去散步，我催它、唬它、責備它，卻不知它已經盡了全力。

磨蹭帶來低氣壓

兒子祺祺要上小學了，我們把他從農村接回來，在縣城最好的小學報了名。正好從繁忙的工作中騰出手來的我擼起袖子，想要當個“虎媽”，把兒子“雞”進名校。

把祺祺接到身邊照顧了幾天，我才發現他離自己的期望值差了十萬八千里。與我急吼吼的性格不同，祺祺繼承了他爸杜濤的溫溫吞吞：洗手不緊不慢，用洗手液搓泡泡沒完沒了；吃飯時邊吃邊玩，嚼嘴里半天不咽；玩起來倒是上躥下跳，就差把房頂掀翻……我被兒子氣得五官錯位、暴跳如雷，豬隊友杜濤還給兒子幫腔：“他才多大啊，磨蹭調皮很正常，你要耐心教，不要動不動就訓他。”我憋了一肚子氣，越看祺祺越不像成才的料，看老公也不怎么順眼。

開學第一天早上，我洗漱停當后開始準備早餐，還做了顏值超高的心形雞蛋蔬菜餅。喊了好幾次起床，左等右等還是不見祺祺，回臥室一看，他竟然還在呼呼大睡，我掀開被子一把將他提溜起來。美夢被打斷，一睜眼就看到我怒氣沖沖的臉，祺祺小嘴一撇，哀嚎起來。我沒理會祺祺的哭鬧，胡亂把他塞進衣服里，招呼著杜濤照看他，轉身進廚房接著忙碌去了。

等我做好早餐，跑到洗手間一看，杜濤對著鏡子刮胡子，祺祺正在開心地搓泡泡，好一派磨磨蹭蹭的父慈子孝！我氣不打一處來，照著祺祺的屁股就是一巴掌：“都快遲到了你還在玩兒，洗個臉磨磨蹭蹭的，蝸牛都比你快！”轉臉又沖杜濤吼道：“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還由著他在這兒玩！”我邊說邊焦急地給兒子擦臉，不知是因為被打還是我的動作太粗魯，兒子聲音尖利地哭著躲起來。杜濤一改往日的好脾氣，沖著我吼：“前段時間你擺著一張臭臉也就罷了，現在還動手打孩子，簡直是個暴躁狂！”

早餐吃得這叫一個食之無味。我做愛心早餐時的好心情沒有了，杜濤少有地冷著一張臉，祺祺估計是被家里的低氣壓給嚇住了，抽抽噎噎地吃飯，一口雞蛋餅嚼好幾分鐘都不肯咽下去，我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他才再咬一口餅。

好不容易吃完早餐，走到樓下我才發現，兒子的鞋居然穿反了。我一邊抱怨一邊給兒子換鞋，杜濤則一臉冷漠地看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

小蝸牛快成長吧

一連好幾天，日子都是在雞飛狗跳中度過，兒子做事依舊慢吞吞，杜濤的臉色還是冷冰冰。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改變這樣的狀況，只能盡量忍著不讓自己發脾氣。可是越想忍越忍不住，從絮絮叨叨到情緒爆發往往只需要幾秒。讓我絕望的不單是祺祺做事慢吞吞，而是我意識到，連壞習慣都糾正不過來，又何談把他培養成能考上名校的好苗子？

上班的時候，我被家里一大堆不愉快的事情攪得心神不寧。因為焦慮分神，工作上出現紕漏，又被領導狠狠訓斥了一頓。中午吃飯的時候，想到這些天發生的一連串糟心事，我忍不住掉眼淚。同事李姐貼心地安慰我，我連日以來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出口，開始稀里嘩啦地大倒苦水。

李姐聽后嗤笑一聲，不以為然：“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呢。”在聽到我的“虎媽”計劃時，她直接笑噴了：“你之前沒怎么帶過孩子吧？”想到李姐帶孩子一直親力親為，從不假手長輩，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孩子6歲之前一直是他奶奶帶的。那幾年，他爸總出差，我又拼業績，實在沒空兒管他。現在終于穩定下來，該上小學了，才接過來沒幾天。”

“原來如此。要我說啊，你家孩子才上小學，急什么呀？孩子還沒跟你親近就被你嚇跑了，還談什么教育？”說罷，她翻出一條視頻給我看。只見一位歌手用急促的語氣唱著：

“起床起床快起來！去洗臉去刷牙記得梳頭！這是你的衣服你的鞋有沒有在聽啊？快起來！然后記得疊被子！會熱嗎？會冷嗎？你就這樣穿著出門嗎……”

我笑得直拍桌子，這簡直是我們娘兒倆的真實寫照。下班的時候，我在路上又反復看了幾遍，想著兒子那可憐巴巴的臉和躲著我的樣子，不由生出一絲心疼。那天下午，祺祺寫作業依舊慢吞吞的，一會兒摳鼻子抓耳朵，一會兒喝水上廁所，我拼命忍住不去說他。效果可想而知，僅一頁數學題和幾個生字竟然寫到快10點，這回連杜濤都忍不住了，最后親自掰著祺祺的手指教他做完家庭作業。

我已經困得不行了，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催吧，家里這只小蝸牛越催越慢，隱隱還有點兒逆反心理；不催吧，也不能一直由著他慢下去呀！怎樣才能讓小蝸牛成長起來呢？

成長的小小美麗

既然這爺兒倆讓我心急如焚，那我也一定要逮著個機會讓他們倆嘗嘗干著急的滋味。

周末我起了個大早，宣布要組織全家人去游樂園玩兒。祺祺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讓杜濤給他穿好衣服，快速洗完臉，對著鏡子臭美了一下，就坐在餐桌前等早飯。我見狀一邊慢悠悠地做飯，一邊和杜濤聊天，東拉西扯甚至忘了看鍋。祺祺催我：“媽媽，你快點兒做飯，我都快餓死了！”我心里竊喜，嘴上答應“好的好的”，手上的動作反而慢了下來。

等我慢吞吞地做好早飯已經是早上10點了。祺祺匆匆兩口扒完飯，坐在餐桌前眼巴巴地瞅著我。看他可憐的樣子，杜濤主動請纓去刷碗，祺祺也屁顛屁顛地跑去幫忙。爺兒倆忙完了，才發現我還在臥室里化妝，從底妝到口紅再到眼影，無一不精細，完全無視他倆焦急的臉色。

祺祺忍不住抱怨：“媽媽你能不能快點兒，你就像大蝸牛一樣慢！”我捏著眼影刷斜眼看他：“你平時不也這樣嗎？”祺祺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轉頭走掉。

游樂場里，從激流勇進到過山車，十幾個項目讓爺兒倆玩得不亦樂乎。我坐在長椅上看著祺祺開懷大笑的樣子，有一瞬間的失神—我有多久沒有看到他這么開懷的笑容了？好像從我接回他開始，他在我面前就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童真的快樂被生生壓制在我的暴怒之下。

那一刻，我突然決定不再當什么所謂的“虎媽”，更不想被孩子和老公稱為“暴躁狂”，孩子臉上純粹、熱情的笑容才是我應該追求的東西。

之后，每每再面對慢吞吞的祺祺，我都忍住隨時暴發的沖動，強迫自己接受他的做事節奏。結果兩個星期內，祺祺連續好幾天上學遲到，不僅被老師批評，還上了班級的遲到“黑名單”。嘗到了貪玩磨蹭的直接后果，他終于被迫學會看表安排事情。早上，我會同時把父子倆叫醒，老公杜濤照顧祺祺起床，我去廚房專心準備早餐。把催娃的焦慮分給老公一半，我變得更加從容，脾氣也好了很多。

杜濤也逐漸理解了我的暴躁，對我的教育方法也不再那么反對了。同盟居然就此倒戈，祺祺只得乖乖聽話早起洗漱，不敢懈怠。因為有了充足的時間，泡泡也幾天就玩膩了，他開始規規矩矩地洗臉刷牙。吃飯的時候，我掩不住嘴邊的笑意：“祺祺今天真棒，早早就穿衣洗漱了，要是吃飯能再快點兒就更棒了哦！”我一邊夸一邊仔細觀察，發現他簡直要把頭埋在飯碗上了，小臉也紅撲撲的。那頓飯，他破天荒地比我和杜濤吃得還快。

晚上，我偶然翻起之前給孩子買來的童書《牽一只蝸牛去散步》，不知不覺讀了進去。我發現，祺祺就像是詩中那只被催促、被嚇唬、被責打、被拉扯，受了傷、流著汗、喘著氣往前爬的小蝸牛。小蝸牛怎么拽都走不快，但我卻在等他的時候聞到了花香，聽到了鳥鳴，感受到夜里的微風有多愜意，看到滿天星斗有多亮麗……當我忍住即將出口的抱怨，靜靜看著小蝸牛笨拙地給自己穿衣、系鞋帶，感受著他做出的種種努力，這些小小的成長不是更加美麗嗎？

小蝸牛，你可以走得慢一點兒，媽媽愿意停下來等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