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斡旋沙伊復交：新格局、新規則和新力量

牛新春

2023年3月10日，中國、沙特和伊朗三國在北京發表聯合聲明，沙特與伊朗同意兩個月內恢復外交關系。中東地區影響最廣泛的一對矛盾有望緩和，未來可能持續產生積極、正面的擴散效應。對于飽受戰爭沖突蹂躪的中東而言，這代表著合力謀發展的新格局；對于以叢林法則、西方意識形態為底色的國際政治而言，這代表著相互尊重、平等對待的新規則；對于被西方大國控制、主導的中東地區乃至國際秩序而言，這代表著冷戰后世界政治舞臺中心已經出現非西方的新力量。

共謀發展的新格局

中東是一塊富饒的土地，是人類古老文明的發源地之一。然而自從中東各國獨立建國以來，中東卻在國際政治中成為戰爭和動蕩的代名詞。冷戰時期，中東爆發過四次阿以戰爭，兩個超級大國均有卷入，可謂狼煙四起、生靈涂炭。冷戰后，美國先后發動或參與海灣戰爭、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中東仍然是戰火連綿、難民四散。近十年，利比亞、敘利亞、也門、伊拉克、黎巴嫩等國紛紛陷入內亂，地區和域外大國相繼卷入，中東和平還是可望而不可即。

2023年4月6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秦剛在北京集體會見來華舉行沙伊外長會晤的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伊朗外長阿卜杜拉希揚。

然而歷經百年磨難之后，近兩年中東出現前所未有的大覺醒，共謀發展成為地區的大趨勢。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說，當全球退出石化能源的時候，當阿拉伯國家30歲以下年輕人口暴漲的時候，當氣候變化議題日益緊迫的時候，中東國家領導人的政績取決于他們應對這些問題的能力，而不是他們參與地區國家或大國競爭的能力。所有國家都把經濟建設作為國家戰略的重中之重，政治、安全和意識形態的位置相應后移。相關國家紛紛發展多元外交關系，在美、歐、俄、中之間尋求新的平衡。沙特、阿聯酋、卡塔爾、土耳其、伊朗、以色列等國各領風騷，外交的獨立性、自主性大大加強。

中東處在十字路口，經濟合作或良性經濟競爭可能取代或弱化原來的意識形態、教派、霸權爭奪，國家間關系進入相對緩和的時期。這將構成自20世紀初中東民族國家建立以來最重要的一次歷史性變革。但同以往的中東大變局相比，這次變革的命運更大程度上將由本地區國家和人民決定。

對地區國家而言，中東的舊格局是如何在沖突、對抗中獲勝，而當前的新格局是如何在合作中謀發展。中國不僅積極參與構建中東地區新格局，而且努力為此創造更好的內外部環境。2021年10月15日，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在談到同伊朗的談判時說：“國家領導人的政策非常清晰：經濟繁榮、國家建設是第一位的，沒有地區穩定不可能實現這些目標。”?沙特與伊朗復交后，兩國之間的經濟合作才能提上議事日程。在現代中東史中，經濟代替政治和安全成為國家的首要目標，這尚屬首次。

平等協商的新規則

古往今來，大國以結盟分治為基礎、以軍事干預為手段參與中東事務，最終導致后患無窮，黯然收場。英國、法國、蘇聯、美國的中東戰略都有過潮起潮落的相似軌跡。回顧歷史，外部干預是中東悲劇的重要根源之一。展望未來，平等協商才是中東國家解決分歧的有效規則。

美國在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中受挫后，在中東地區實施“戰略收縮”，放棄大規模軍事干預。但是，結盟分治、制裁、封鎖、孤立等傳統制衡手段沒有改變。2011年中東劇變以來，中東地區按教派歸屬和政治分野大體上分為四個陣營：以伊朗為中心的什葉派聯盟、由土耳其和卡塔爾組成的政治伊斯蘭聯盟、由沙特和阿聯酋組成的保守聯盟以及作為唯一猶太國家的以色列，這四大陣營合縱連橫，深度卷入每場地區沖突和博弈。四大陣營的背后是波斯、突厥、阿拉伯和猶太等中東四大主體民族的角力，因此地區熱點問題與民族、宗教和政治矛盾交織。

從2020年開始，相關國家的政策均有所回調，政治斗爭出現緩和跡象。2020年9月15日，阿聯酋、巴林與以色列簽署“亞伯拉罕協議”，拉開阿以關系緩和的序幕。2021年1月11日，卡塔爾埃米爾塔米姆應邀訪問沙特，出席海合會首腦會議，標志著2017年兩國斷交以來外交關系的恢復。2022年8月，土耳其與以色列宣布恢復全面外交關系。2023年3月，沙特與伊朗宣布將要復交。這一系列外交舉措顯示，除伊朗與以色列外，幾大陣營之間的關系均有所改善，平等協商正成為中東國家間交往的重要規則。以色列國家安全研究所伊朗問題專家丹尼斯評價沙伊北京會談時說，地區多數國家視對話為同伊朗打交道的最佳方式，只有以色列一個國家還執迷于軍事手段。

中國斡旋沙伊復交，就是新規則在新格局中的又一次新嘗試。這次嘗試可能是此輪中東“外交之春”中影響最大的，因為沙伊關系牽一發而動全身，已經開始推動多數阿拉伯國家改善同伊朗的關系，并有望緩和也門、敘利亞、伊拉克、黎巴嫩的沖突。

合作共贏的新力量

近三百年來，西方國家、西方制度一直是國際政治的底色和基礎。然而，近四十年來隨著發展中國家的群體性崛起，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成為中東國家尋求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新力量。中國是中東地區多數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是中東石油最大的進口國，也是中東國家爭取和平、謀求發展最值得信賴的支持者。就連美國前駐沙特大使傅立民也承認，美國建國先賢托馬斯·杰斐遜提出的通過“和平、商業，同所有國家建立誠實的友誼”等方式開展對外交往，卻被中國的對外政策所實踐。

新的全球性力量給中東政治帶來了新氣象。對于深陷冷戰與零和博弈思維的美國而言，其選擇同以色列結盟，來反對伊斯蘭國家；選擇同阿拉伯國家結盟，來反對伊朗；同“溫和遜尼派國家”結盟，來反對“激進遜尼派國家”；其在中東駐軍5萬多人，發動多場大規模戰爭，并對伊朗、也門、敘利亞、黎巴嫩、埃及、沙特等國家實施經濟制裁。中國則堅持以習近平外交思想為根本遵循，始終同伊朗、沙特、埃及、以色列、土耳其等中東各國保持友好、平等、合作的關系。2004年以來，中國向9個阿拉伯國家累計派出313批次、2301人次的醫療隊，先后同中東國家設立高達550億美元的產能合作基金，同沙特、埃及、伊朗、土耳其、卡塔爾、科威特、約旦、巴勒斯坦等國簽署關于共建“一帶一路”的諒解備忘錄。阿聯酋大學政治學教授阿卜杜卡勒克·阿卜杜拉坦言，海灣國家對美國的信任流失，中國的影響越來越大，美國的影響越來越弱，這不僅體現在經濟領域，還體現在政治、軍事和戰略等各個方面，美國對此毫無辦法。

沙特與伊朗復交不是第一次，斡旋兩個中等強國復交卻是中國外交的第一次；對沙伊關系而言這可能是一小步，卻是中國中東外交的一大步。西方媒體多從“中贏美輸”“零和博弈”的視角解讀沙伊北京會談，但實際上這次斡旋跳出了權力政治的窠臼，代表著中東國際政治的新格局、新規則和新力量，這股新潮流必然會從中東走向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