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坡前共漫步

王一璐

編者按：陽光明朗的時候，你最想到清華園哪里散散步，用鏡頭留下那一刻的專屬風景？如果能統計一份榜單，情人坡肯定榜上有名。

20多年前，為迎接清華大學90周年校慶，清華大學建筑學院王麗方教授，帶著自己的一名碩士研究生，接下了北院改造的工程。如今，她想講講當年設計的一些想法，關于粗柱和寬椅，關于窄窄的小路，關于樹，關于人。

從清華學堂路和至善路交叉口，沿至善路向西，經過小河，你會在左手邊看見一片綠色，縱使深秋在它身上鋪了一層黃色的葉子，也是很純凈、很好看的。天氣好的時候，它會格外好看，冷季型的草在微寒時節依然濃綠，高大的古樹樹冠疏朗。

關于這里，最初的設想是更純粹的綠，但后來又種上了幾棵榆葉梅和銀杏樹，因為“榆葉梅春天會開花，銀杏樹秋天有黃色的葉子”，總是好的。

這處景致幾乎位于清華園的幾何中心，正式名稱為“北院景園”，但大家更愿意叫它“情人坡”。

你可以先到東北角的廊子里坐一會兒，愿意的話，就靠在粗粗的、青磚砌成的柱子上休息一下，之所以設計得這么粗，就是為了讓人們“愿意靠上去”，寬寬的座椅也是出于這種考慮。王麗方采用粗柱和寬椅的靈感，來自南京中山陵音樂臺和歐洲古典廣場的柱廊。在她看來，園子這樣美，應該多一些讓人“能待得住”的室外空間。

曾經的北院是清華最早的建筑群之一，1911年建成時供美籍教師居住，有8棟住宅和1棟俱樂部，還有3個網球場——彼時的清華大學還是留美預備學校。后來，梁啟超、葉企孫、周培源、朱自清等都在此居住過。再往前推，這里曾是京師順天府西北郊的一處風水寶地，有丘，有水，在北方屬于一個“不多見的好地方”。

2001年前后，把這里改造成一座嶄新的城市公園是容易的，也會是好看的，但王麗方舍不得抹平那些歷史。她珍惜這塊地的稟賦，想讓人們去“慢慢地理解它的價值”。

王麗方當時想，再過10年、20年，哪怕50年，這塊地可能還會在這兒，得“替學生從一個比較長的時間”來問，“這塊地應該是什么樣的”。大禮堂前的草坪很好看，聽說“兩彈一星”元勛彭桓武就是因為喜歡這塊草坪才來清華的。她覺得，“得要一塊草坪”。當時，她還沒見過太多坡上的草坪，只能冥思苦想，最后做了決定，“結果是好的”。

老房子是必須拆的，但王麗方想留下些什么。無奈，老房子的青磚不堪使用，最終只拆出幾條屋架下弦木，間隔著裝在紫藤花架上，就像歷史一樣，“還在這兒呢”。

坐在廊子里從北向南看，是暗中看明，有一種“舒服與優雅”。與人并肩行走在小路上，會發現這條路比尋常的路窄一些。之所以改120公分為80公分，除了“避免破壞尺度感”的考慮，還因為王麗方覺得，一起走窄窄的小路能增進感情，“男生和女生之間互相有一些好感，一走，或許就成了。”這樣的路才好談戀愛，“直了，不談；寬了，不談；平了，也不談。”人們稱這里為情人坡，很合王麗方的心意。

放線的時候，王麗方順著山勢走，隨著自己的心意走，老師傅提著裝石灰的鐵桶，拎著鏟子，跟在她身后邊走邊灑，路的形狀就這樣定了。山坡是她看著堆起來的，她希望坡和路能互相成全。

當初，坡的最高點就定為一棵大樹的根，“大樹可貴啊”，不到不得已，不要動它。這棵樹后來成了學生口中的“神樹”，見證并參與了許多幸福時光。

提到樹，王麗方想起自己“差一點做了后悔的事”。原先的北院中間有4棵樹，除了被蛀空倒下的那棵，剩下的3棵連成一線，在圖紙上看來有些分割的感覺。但“大樹可貴”，她站在工地前看了許久，覺得它們“并沒有圖紙上看來那么不好”。樹冠蓬松，遇上晴朗而有微風的天氣，會在草坪上投下稀疏搖曳的影子，或許會有人愿意待在這里，聊天、野餐或小憩。王麗方想要留下這些樹。

繞過大樹，順著小路，可以回到廊子里，你多半會看到幾個靠著柱子的身影。天熱的時候，有些工人會在這里休息。王麗方很高興他們喜歡這塊地方，這處景觀本就是她和20多年前的一批工人共同完成的，當時的工人們說，北院建得“真好看”。

王麗方覺得這些年來，情人坡“被保護得很好”，當班主任時在這里和學生一起拍畢業照，還被趕過一次。

廊子的頂上是紫藤花架。花架是木制的，椅子也是。當初為了耐用，曾想過放石頭座椅，“石頭都堆著了，我看著著急啊，我說不要用石頭，要用木頭。”工人們問那石頭怎么辦，王麗方說，放對面去吧。于是，石頭就被放在了情人坡北面的樹林里。那片楊樹林也是王麗方設計的，曾經是一塊生長著二月蘭的荒地。廊子建好幾年后，有人把它稱為“麗方廊”；又過了好些年，人們開始叫它“情人坡”。

工程結束后，王麗方總放不下心來，但現在看來，“好像是沒有大的失誤”。

王麗芳認為，“如果說住宅是為了讓人去居住，那園林就是人的夢境。夢是生活中美麗的部分。”在那些美好的地方，每一棵樹都在對我們說話，“尊重歷史，尊重環境”。

王麗方設計“草坡”的原初想法：

曾皙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我覺得這才算學子的好園。而且路在北，園在南，從路看園，總是逆光，一切的綠植都會顯得特別綠意盎然。我去大禮堂，從4個方向來看草坪，驗證了這個推想，這才定下來做草坪。

圍合才有內向的空間，圍合得夠好才能宜人。北面、東面用建筑的手段圍，南面、西面用山林的手段圍，要圍出一處長圓形的盆地。當時，西南角古樹的老樹根用力地抓住一丘泥土來維持生存，小土丘水土流失得所剩無幾。我想用許多的土堆起一座像樣一點的土山，一方面圍住盆地的南面和西面，一方面讓古樹能活得舒舒坦坦。那時，學校里有多處正施工建設，不少土方需要運走，于是協調在校內自產自銷，運到北院來堆土山。我現場指揮師傅，將平直的山脊一點點推成彎曲的樣子。以老樹所纏握那一堆土，作為最高點，從南向西南，再向西，用土推出一個蜿蜒起伏的弧線，如柔和的手臂從西南環抱著北院盆地。

土山堆好后，問題又來了。草坪的特點是非常平整，但土山不是平地，形態又蜿蜒自然，草坪沿土坡鋪上去，效果是好，還是差，還吃不準。如果把平地與山坡劃分開，效果更沒有把握。后來我想，平整草皮上了坡，會產生一些光影形態變化，應該是更好的。于是連山帶谷，都鋪上了草坪。果然，草坡的效果不僅不輸平地，更有一番趣味在上面。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