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與凝視

tasi 劉淼

展覽《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并非是一個關于攝影，關于影像的展覽，但是它的內核卻顯現了攝影媒介里的諸多重要議題——時間、凝視、想象、擬物……其在精神上，與攝影擁有了多重的相通與連接。 正文： 因為展覽展出的6組/件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2023年）《凝視》（2020年）《共同流逝的19分48秒》（2020年）《填滿空白》（2019年）《河流似河流》（2022年）《花園一隅暫時沒有生物》（2023年）——大都是在那個特殊的時期里創作的——2019至2023年間，所以在觀看展覽之前，我便對整個展覽預設了一個觀看/閱讀的語境。因為，那個特殊的時期，會很容易地成為我們觀看自我，審視周遭的合理契機——當一切都被暫停后，一切的意義都會被無限地放大……

展覽位于太和藝術空間的二樓，其由三個相互聯通的空間組成。沿著鐵質樓梯拾級而上，穿過一個極短的通道后，便進入了展覽的第一個空間，于是，一片“白”便隨之迎面而來：策展人和藝術家一同營造了一個“白”的觀看環境——一方面，“白”是藝術家作品的基色；另一方面，“白”代表了一種可以讓人產生想象的存在，就像中國傳統藝術創作中的留白。

在這片白的環境中，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成為我觀看整個展覽的起始——它們恰好被安置于展覽的第一個空間的正前方，一進展廳便能看見。遠遠地望去，它似一掛白色的瀑布/一頭晶瑩的長發/或者其他什么，“纏繞”了原木的畫框，懸掛在了自己的眼前。藝術家拆解了白色編織布料的部分橫線，然后以分層的形式將其固定于“赤裸”的畫框之上，由此，原本被人們用來包裹物品/制作編織袋的扁平材料就轉變為了一種立體的“景觀”。作品的題目——“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也是整個展覽的標題，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在1856年8月30日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徒勞地夢想一處荒原，遠離塵囂。從來沒有這樣的地方。我們的頭腦和內臟，內含一泓水灣，大自然原始的精氣，縈繞其間，激發出那樣的夢想。……這是荒原的荒原，我與之相伴。”“但藝術家易雅靜更喜歡用‘幻想這個詞，因為她更為悲觀一些。正如她在作品自述中所說，‘那只是欲望編織出的幻象/踏過時間的廢墟/他繼續上路/尋找下一個幻象。我們置身于風景之中，用我們的意識和文化不斷地與風景互動和改造，在現代化的廢墟當中，我們夢想的荒原只能被幻想出來，但誰能說這不就是我們創造出且僅擁有的一切呢？”而且，將完整的編織布料進行拆解是一個枯燥的、重復的過程，在現場觀看的過程中，它——《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作品——也讓我聯想了謝德慶、何云昌等人的行為藝術，只是相較于這些人的“殘酷”與直接，易雅靜則更多地顯現了一種溫柔和安靜。

由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左轉，作品《花園一隅暫時沒有生物》系列便出現在眼前。相較于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的“規整”，它們顯得有些“古靈精怪”，同時也是整個展覽中形態與材料最為復雜的作品。它們可能是易雅靜腦海中的一些瞬念，她利用透明的水管、尼龍網、塑料片、樹脂等日常生活中的“邊角料”將其物化了出來，以此構建了一個“意識花園”里的生物群落。用樹脂做成的水滴是作品《花園一隅暫時沒有生物》系列中的重要/常見元素，作為現實世界中的重要構成元素，水無處不在，又無時無刻不處于一種變化的狀態里，而在作品《花園一隅暫時沒有生物》系列里，藝術家用樹脂做成的水滴似乎是一種凝固——就像是一種時空的凍結、生命的片段。藝術家在自傳里也曾這樣寫道：“……短暫的存在，一會兒便消失不見的片片水滴。不僅每天都能見到，也總是從腦海中一閃而逝，什么都沒留下。……”

由作品《花園一隅暫時沒有生物》系列右轉，便來到展覽的第二空間——這也是整個展覽中最大一個空間，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重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并完全占據了空間左側的整個墻體，直至一個高大的、似風帆一般的白色裝置——《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懸掛裝置系列》——為結束。由此，整個展覽也似乎到達了一個高潮，這既是由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的重復性所創造的，也是由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蕪——懸掛裝置系列》的尺寸——3米多高，4米多寬——所引導的。在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的右側——第2空間的中間位置，作品《河流似河流》在靜靜地流淌，藝術家將細密的鐵絲網進行彎折，以此制造了一條不長的蜿蜒河流，在燈光的照耀下，鐵絲網所反射的光芒很像河水所泛起的波濤。而且，藝術家也借用了作品《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系列中的手法，在鐵絲網的首尾處進行了拆解，這既隱藏了河流的出現與消失，也暗喻了時間的不朽與延綿。在作品《河流似河流》的右側展墻上，展出的是作品《凝視》系列，藝術家把許多吸管粘貼在油畫布之上，然后將樹脂注入其中，在重力作用的影響下，樹脂開始緩慢滑落，而在時間的影響下，樹脂又逐漸凝固——因為溫度、濕度等因素的差異，它們由此形成了長短不一的痕跡……這既是一種對時間的痕跡顯現，也是一種對生命的流逝哀傷。而整個滑落與凝固的過程，藝術家都用視頻進行了記錄——在作品《共同流逝的19分48秒》中，我們便可以詩意地觀看這一過程。由此，這也形成了一種“凝視”——拉康（Jacques Lacan）在《精神分析的四個基本觀念》一文中，便將凝視定義為自我和他者之間的鏡映關系，即他人看待自己的眼光折射之后，構成了人自己的再現。

而由視頻作品《共同流逝的19分48秒》前行，便來到展覽的最后一個空間，這里單獨展出了作品《填滿空白》系列。而且，相較于前面兩個空間的多元，這個空間被策展人設計成了一個“靜室”——觀看者需要脫鞋進入，無數由透明膠帶制作的圓環仿佛水面上的泡沫，聚攏在了空間的四周。回看整個展覽，從《填滿空白》（2019年）到《凝視》（2020年），從《河流似河流》（2022年）到《徒勞地幻想一片荒原》（2023年），藝術家將時間與生命進行了分解，并以“物”的形式將它們的痕跡呈現了出來，這有了一些“物派藝術”——甚至是“禪學”——的味道。只是，由于展覽的三個空間都是一種比較密閉的存在，所以，所有的作品都處于一種靜止的狀態里，加上白的色彩，便讓整個展覽有了一種死亡的肅穆感，而這，似乎也與藝術家的創作初衷有了些許的差異。那么，如果有風，讓這些晶瑩的絲帶和透明的圓環蕩漾起來，一種“生”的韻味或許會更多地勾引起人們的更多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