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慧 付國偉
[摘要]城市老舊小區作為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治理狀況是城市治理水平的直接體現,其治理問題是國家治理現代化背景下的重要課題。當前,城市老舊小區治理水平提升面臨諸多困境。基于利益博弈的視角,以治理主體之間的利益博弈為線索,重新審視老舊小區治理中的治理主體利益分化、居民個體博弈能力弱、物業在治理中不在場、居委會的弱化和邊緣化等現實梗阻及其產生原因,嘗試探索老舊小區治理的協商共建、合作共治、保障共享等未來發展路向,力求為疏解城市老舊小區治理的現實問題提供借鑒。
[關鍵詞]城市老舊小區;治理;治理主體;利益博弈
[中圖分類號]? D669.3[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1003-7608(2023)03-0093-08
一、研究背景與理論框架
城市老舊小區是城市問題最突出、情況最復雜的治理場域之一,城市老舊小區治理關系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的利益問題。以利益博弈為理論視角,分析當前城市老舊小區治理過程中存在的梗阻及其產生的原因,加強和改進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對推進市域社會治理現代化、提高市域治理能力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一)問題緣起
隨著社會治理中心下移,社區成為社會治理和基層治理的重要環節,而小區作為社區的基本單位成為基層治理的最小單元。城市老舊小區是我國城鎮化、現代化快速發展的產物,主要是指“建成年代較早、失養失修失管、市政配套設施不完善、社區服務設施不健全、居民改造意愿強烈的住宅小區(含單棟住宅樓)”。2020年7月21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國務院政策例行吹風會,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負責人指出:“全國2000年底以前建成的老舊小區大概是22萬個,涉及的居民近3900萬戶。”總體而言,城市老舊小區具有以下共同特點:從房屋和基礎設施來看,老舊小區的房屋年代較久、硬件設施落后,公共基礎設施較為缺乏;從居民構成來看,老舊小區居民大多數為退休職工、老年人、流動租戶;從地理位置來看,老舊小區主要位于中心城區和老城區;從用途來看,老舊小區有許多是單位職工的家屬院,此外還有商品房。城市老舊小區的這些特點使得其在治理問題上存在特殊性和復雜性。近年,從國家和地區相關政策來看,隨著城市老舊小區問題尖銳化,良好的治理體系尚未建立,嚴重影響城市老舊小區人民的幸福感、安全感和獲得感。城市老舊小區涉及數量之多、范圍之廣、問題之復雜,對民生幸福之重要,使其成為城市治理不可忽視的重要方面。為此,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城市老舊小區改造,為促進完善城市老舊小區治理提供了重大政策支持和宏觀指導。在國家政策的推動下,各省市也相繼出臺適合當地的改造計劃和方案,城市老舊小區改造在全國范圍如火如荼地開展,對改善老舊小區人居環境,提高老舊小區居民幸福感產生了深遠影響。與此同時,城鄉社區治理狀況也得到極大改善。2020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推進城鎮老舊小區改造工作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將社區治理能力建設融入改造過程,促進小區治理模式創新”[1],強調將老舊小區改造與治理能力提升相融合,對推進老舊小區治理體系升級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綜上所述,老舊小區治理已經成為城市社區治理的重要部分,老舊小區面臨房屋改造翻新和治理體系升級雙重任務。目前,房屋改造易、治理體系升級難,在老舊小區改造與老舊小區治理現代化之間存在著張力。2021年11月,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發布的《城鎮老舊小區改造可復制政策機制清單(第四批)》明確指出,當前部分老舊小區改造過程中存在房屋改造與治理升級脫節的問題,“不注重結合改造同步健全小區治理結構,沒有引導居民確定改造后的小區物業管理模式”[2]。在物質設施和物質建筑改造升級的同時,治理這一“政治上層建筑”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許多老舊小區的治理狀況并沒有得到改善,反而在原來的基礎上又產生了許多新的問題。鑒于此,從治理維度來講,本文所探討的老舊小區,既包括尚未改造的老舊小區,也包括已完成改造但治理尚未同步升級的小區。如何看待老舊小區改造過程中產生的治理問題?老舊小區治理主體參與治理的能動性弱的原因是什么?如何推動老舊小區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破解這些問題,既需要國家政策支持和宏觀指導,也需要在深入調研的基礎上進行中微觀層面的理論研究。
(二)研究回顧
回顧學術史,2002年,劉承水、劉玲玲等就分析了老舊小區管理方面存在的問題[3]。學者們對城市老舊小區治理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討。從研究類型上看,當前關于城市老舊社區治理研究主要是“問題—對策”型研究,注重分析我國社區治理面臨的困境及相應的策略。目前,學界對城市老舊社區治理從不同方面作出了努力,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主要有以下幾種范式。一是從不同治理主體出發進行探討。例如,王越和陳燁以物業這一治理主體為切入點,分析了物業失管與北京市老舊小區整治更新的關系[4]。任燕和任育瑤從居民的角度,闡述了老舊小區居民在參與治理過程中存在的組織、意愿、方式、內容四個方面的問題[5]。二是基于不同的理論視角進行研究。龐娟基于韌性治理的視角,分析了城鎮老舊社區更新治理存在的困境,將著眼點置于老舊小區改造和風險應對能力[6]。陳美楠從角色理論出發,認為城市社區治理困境的根由在于治理主體對自己角色認知不明,主體間互不認同[7]。三是從人口老齡化的社會背景出發進行闡釋。鄔櫻和李愛群提出了老舊小區面臨的“雙重老齡化”,即人口老齡化和住宅老齡化,探討了注重人文關懷“柔性化”治理理念[8]。四是針對小區專項治理的研究。黃珺和孫其昂以老舊小區環境治理為切入點,分析了老舊小區治理存在的三種困境,即協調困境、過程困境和互動困境[9]。五是提出治理的理想模型或實踐模式。湯秋芬和辛星基于“三區計劃”的個案調查,提出了“樞紐型社會工作”的老舊小區治理模式[10]。秦小建和朱俊亭提出了在自治、法治、德治相融合條件下,依靠基層政黨組織的整合功能,建立政黨整合型熟人社區的老舊治理模式[11]。
總體而言,學者們在老舊小區治理問題上進行了積極的探索,已經取得了豐富的理論成果,對于改善老舊小區治理具有建設性意義。但是,實踐是不斷發展的,老舊小區現實情況是復雜多樣的,相關理論還需要繼續從深度和廣度上進一步拓展。通過文獻梳理,我們發現在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問題上還缺乏基于利益博弈這一重要分析視角的研究。為此,本文從利益博弈的理論視角出發,分析老舊小區治理梗阻及產生的原因,并試圖為城市老舊小區治理的未來路向提出方案,以期對老舊小區治理提供理論補充和實踐借鑒。
(三)理論框架
馬克思從物質利益的角度來分析人們行為的動因,指出:“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12]也就是說,利益關系是人與人之間的基本關系之一。由此,協調人們的利益關系成為協調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重要方面,而利益博弈也就成為處理主體間利益關系的重要形式。徐琳認為,“人們之間的關系本質上是利益關系,那么,協調社會利益就成為國家治理的根本任務”[13]。此觀點雖有夸大“利益”的嫌疑,但也顯示了協調利益關系與國家治理之間的重要聯系。現代治理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多主體參與,從利益博弈的視角看,治理主體與利益主體是統一的,治理主體多元化的一個必然結果是治理中的利益主體多元化,治理主體在參與治理時無不表達著各自的利益訴求,而不同的利益訴求不可避免地會產生矛盾糾紛。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健全城鄉社區治理體系,及時把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化解在萌芽狀態。”[14]良性的利益博弈是化解矛盾糾紛的重要形式,有利于推動實現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改善社區治理現狀。因此,利益博弈成為探究基層治理的一個重要視角。
城市老舊社區治理的時空場域是社區,包含公共領域和部分私人領域。治理主體,從狹義上講,主要包括居民委員會、業主委員會、居民、物業,在單位制小區中還包括所屬單位。社區治理的核心要義在于“治”。管理中的“管”體現著一種權力關系,在管理程序中,必定有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劃分,管理的主體與客體是主動與被動的關系、權利與義務的縱向關系;而“治”的主體是民主平等、共同參與的橫向關系。在治理過程中,主體與客體的界限不再具有剛性的劃分,所有的參與者都是治理主體,面對共同的問題,通過協商來解決。各主體間民主平等關系為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奠定了主體性條件,為各主體的共建、共治從而達到共享提供了可能。平等帶來的不僅是合作,還有競爭。治理主體間民主平等、共同參與關系不僅使合作共治成為可能,也為各主體進行博弈提供了條件。治理過程實際上就是治理主體進行利益博弈的過程,治理結果很大程度上受到利益博弈結果的影響。基于此,本文將老舊小區各主體參與治理的行為、動因以及治理效果置于利益博弈的視角下,根據利益博弈形式及其對治理效果產生的影響,建構兼具現象闡釋功能和實踐導向功能的理論框架,即“博弈形式—治理效果”的分析框架。
二、現實梗阻:治理主體深陷負和博弈與零和博弈
總體來看,當前城市老舊小區的治理梗阻可以歸結為:各主體之間負和博弈與零和博弈致其治理深陷負效治理和零效治理的泥潭。將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問題置于利益博弈的框架內分析,可以把小區中各種各樣的問題和糾紛從理論上歸結為兩種主要表現形式,深化我們對老舊小區治理問題的認識,從而為明晰問題產生的原因和進一步探索治理出路提供理論前提。
(一)負和博弈——負效治理
治理主體之間的負和博弈是在雙方博弈力量較為懸殊的情況下進行的,這種博弈結果往往是某一主體利益受損,而另一主體的利益也沒有增加,主要存在于業主與物業之間。負效治理就是由負和博弈導致的小區問題無法解決甚至惡化,嚴重阻礙小區治理進程和治理水平的提升。業主委員會作為業主的代表性組織,理應代表業主的利益,為業主發聲,但由于種種原因,很多業主委員會并沒有做到這一點。在多數情況下,由個別業主與物業進行直接交涉。在業主與物業進行博弈時,由于業主的無組織性,特別是老舊小區業主年齡較大、文化水平低,導致其在博弈中處于弱勢地位,物業處于強勢地位,這在實質上暴露了物業在小區治理中的“失管”狀態。居委會對物業沒有管理權,業主對物業缺乏監督權,業主在與物業進行利益博弈時完全處于弱勢地位。業主向物業公司繳納物業費,而物業公司的員工,如保安只對公司負責,而物業公司的主管部門是房管局,其只對房管局負責,物業在與業主的博弈中處于強勢地位。這就導致業主作為個體力量對物業公司及其員工毫無辦法。在業主自身利益受損、利益訴求沒有得到滿足時,部分業主會選擇以遲繳或不繳物業費的方式進行抗爭,而這又造成物業的不滿,于是在服務上繼續降低標準,甚至停止服務。這種惡性循環的負和博弈,不僅沒有解決小區存在的問題,而且惡化了治理主體間的關系,降低了其共同參與小區治理的意愿和可能性,最終妨礙小區治理水平,降低小區治理的整體效能。
(二)零和博弈——零效治理
治理主體之間的零和博弈主要是指,治理主體在涉及彼此利益的問題上,在雙方博弈能力較為接近的情況下,互不退讓、長期僵持,最終的博弈結果沒有增加任何一方的利益。零效治理是指,零和博弈導致的治理進程上的停滯,由于治理主體長期僵持,對某一問題長時間無法達成決議,導致治理難以向前推進。這種零和博弈是城市老舊小區中較為常見的博弈形式之一,主要存在于居民與居民之間以及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
以加裝電梯為例,“老舊小區改造,老樓裝電梯既是熱點話題,也是難啃的硬骨頭。一方面,高層住戶意愿強烈,低層住戶不情愿——加裝電梯衍生噪聲大、采光差等問題,以公共利益來‘道德要挾,容易制造對立情緒”[15]。另一方面,加裝電梯費用高。由于城市老舊小區房屋建造年代久,在建造之初,居民多為年輕人,對電梯的需求并不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居民中老年人比例增大,高層居民出行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加裝電梯成為高層居民的最大呼聲。加裝電梯是老舊小區改造的一項重要安排,政府對此也有財政支持,本是一件利民好事。但實際情況是,加裝電梯往往需要樓棟居民三分之二以上同意或全票同意才可施行。低層居民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如采光、空間等,不顧公共利益,以各種理由阻止加裝電梯。低層居民看似在利益博弈中取得了勝利,實則最終結果既無益于自身,也不利于他人(甚至會損害他人利益),沒有增加雙方的利益,是一種零和博弈。與此相類似的,還有“違建”拆除問題上的利益博弈。在老舊小區改造中,拆舊建新是一項重點工作,一些小區為了建造新的公共基礎、改善小區綠化、增加車位,需要拆除原來的由私人搭建的停車棚、雜貨間等設施。但是,這項工作也難以推進,主要是因為在居民搭建這些設施之初并沒有被視為“違建”,且已使用多年,為自己生活帶來了許多便利,居民在心理上難以接受搭建的設施被拆除。因此,許多居民在此問題上與其他主體進行博弈,甚至會發生沖突。但這種利益博弈往往都是零和博弈,在長期博弈過程中,雙方互不相讓、僵持不下,導致彼此都無法實現自己的利益訴求,小區改造也難以推進,治理問題難以解決。
三、治理梗阻的發生原因:治理主體利益博弈失衡
要化解老舊小區的治理梗阻,必須首先弄清其發生原因。從利益博弈視角看,老舊小區上述梗阻的原因主要是治理主體利益訴求不同、組織程度不同、力量強弱不同,以及由此導致的治理主體間利益博弈失衡。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一)治理主體利益分化
由于主體利益分化,導致在治理實踐中存在失位的情形,治理主體難以形成治理合力。從居民內部來看,居民與居民之間、租戶與常住居民等利益訴求不同,其利益又是分化的。業主委員會作為業主的自組織,沒有專門法律法規對其制約,其實際運行是一種“社會契約”在起作用,居民將權利、訴求賦予業主委員會及其代表,業主代表替其行使部分權利。這本是增強居民博弈能力,促進小區治理的重要組織,但從現實情況來看,多數業主委員會及其成員未能真正代表業主利益,反而形成了自己的利益集團,有自己的利益考慮。業主委員會謀求自身利益的行為造成了治理主體利益的進一步分化。物業作為市場主體,主要目標是盈利,在這一目標的驅動下,并不能完全參與小區治理。居委會作為基層自治制度的組織結構,是小區治理的重要主體和主導者。但在小區治理實踐中,由于各種考核指標,上傳下達的任務指令,使居委會顯示出行政化的傾向。行政化造成了居委會以政績考核為導向的工作方式,這種工作方式有時是與小區治理實際問題相脫節的,導致居委會與其他利益主體也逐漸分化。以上各方利益訴求在治理實踐中帶來的結果最終表現為業主無以作為、業主委員會“胡亂”作為、居委會難作為、物業不愿作為,整個治理過程呈現一種無序化、離散化狀態。
(二)居民個體博弈能力弱
居民參與是小區治理的基本前提,居民組織化程度的高低是影響其利益博弈能力強弱的關鍵因素。當前,城市老舊小區居民呈現“三化”特征,即老齡化、原子化、異質化,嚴重影響了老舊小區居民的參與治理能力和利益博弈能力。城市老舊小區居民主要由老年人和部分流動租戶構成。老年人的身體健康情況,客觀上造成了其參與治理的能力較弱;主觀上,其文化水平較低、參與治理意識薄弱、參與動力不足。這些因素導致老年居民在利益博弈中處于弱勢地位。此外,在信息化時代,信息成為重要資源。隨著數字化治理的深入發展,各種信息以數據形式呈現,而居民中的老年人數字素養不足,通過互聯網獲取信息的能力弱,老年居民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存在信息鴻溝,相對弱化了其博弈能力。原子化主要表現為“陌生人社會”,盡管這種陌生人社會在老舊小區的表現較為隱晦,但老舊小區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熟人社會”。原子化常常造成居民在利益博弈中“單打獨斗”、以一對多的局面。而單憑個別居民的力量,難以應對物業、居委會、業主委員會等這種有組織的力量。異質化主要表現為小區常住人員由原居民向流動租戶的轉變。流動租戶多為年輕人,由于工作壓力大,加上其對自己的身份認知是小區以外的人,因此參與小區治理的動力不足,表現為集體行動少、組織化程度低、博弈能力弱、參與治理的主動性不強。
(三)物業在治理中不在場
在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中,物業無疑是小區治理的重要主體。物業的服務管理水平對小區治理效果有著重要影響:物業服務水平高,居民幸福感高,有利于小區治理提效;物業服務不好,居民怨聲載道,妨礙小區有效治理。但由于物業公司的服務理念尚未轉變和市場邏輯的驅使,其在治理中常常不在場,卻在利益博弈中更加活躍。就物業公司性質而言,它作為市場主體是以利益為導向的,而“社區服務領域相當大一部分都是薄利、微利,甚至無利的”[16]。這就導致物業在參與小區治理時動力不足,對自己作為小區治理主體的角色認同度低。在一些居民反映強烈的問題上,物業的做法是“踢皮球”,將居民的訴求“踢給”居委會或小區所屬單位。此外,物業公司作為獨立法人和市場行為主體,其組織程度在老舊小區治理主體中是高于其他主體的。因此,物業公司不受老舊小區其他治理主體的監管,甚至有時會“俘獲”監管機構,這些因素共同造成了其在利益博弈中的強勢地位,從而在博弈中擠壓居民利益,加劇老舊小區治理主體的負和博弈與零和博弈,阻礙小區治理。
(四)居委會的弱化和邊緣化
當前,老舊小區居委會面臨弱化和邊緣化的窘境。居委會是基層自治的重要組織,理應在基層自治中起著重要作用。但隨著共建共治共享治理體系的全面推開,社會組織、物業、業主委員會等也都成為治理主體,造成居委會的部分職能被分割。針對小區存在的問題,居委會單靠自身力量無法解決,尤其是在改造過程中,需要項目施工單位、居民等多主體協商解決,居委會在協商過程中難以起到主導作用。加上在現有體制下,居委會對小區物業沒有監督力和限制力,小區居民在遇到問題時,往往不會向居委會反映,甚至會越級上訪。在老舊小區的復雜環境下和艱難的治理任務面前,居委會顯得組織能力不足、動員能力不夠、治理能力不強,最終導致居民對其失去信任。此外,許多老舊小區是單位家屬院,這樣的小區居民往往存在單位制導致的依附性后遺癥,在遇到問題時,居民更依賴且更信任單位。“社區中大部分單位員工依然跟隨單位安排,參加社區活動或是配合社區治理,而非居委會”[17]。因此,居委會的種種窘境削弱了其組織協調能力,當小區治理主體之間發生不良利益博弈時,居委會無力協調,極大影響小區治理水平。
四、未來路向:正和博弈——共建共治共享
以妥善協調利益為線索,通過引導利益博弈的轉型推動治理效果的提升。在本文語境下,正和博弈就是既能夠有效解決問題,又能夠增加各治理主體自身利益和共同利益,促進改善治理效果的良性博弈[18]。針對城市老舊小區治理梗阻及其發生原因,以協商共建為前提,以合作共治路徑和保障成果共享為目標,推動負和博弈、零和博弈轉向正和博弈,實現從負效治理、零效治理到善治的質變,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
(一)協商共建:協調主體間利益關系,走出負和博弈的藩籬
主體間存在利益糾紛而無法得到合理公正解決,是主體間負和博弈的主要原因。那么,妥善協調各主體的利益關系,就成為推動治理主體走出負和博弈的重要前提。
1.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織領導核心作用和利益整合作用
堅持基層黨組織在基層治理的領導核心地位,是發揮“黨總攬全局,協調各方”作用在基層治理中的生動體現。“黨建引領城市社區治理創新實踐,既為加強和創新城市社區治理提供了正確的政治方向和價值導向,也為構建基層社會治理新格局提供了強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19]。加強基層黨建,發揮黨建引領作用,通過基層黨組織妥善協調治理主體利益關系,是推動老舊小區治理主體走出負和博弈與零和博弈困境的重要途徑。“近年,北京市在大力推進老舊小區改造的同時,在失管、棄管小區治理上做了很多探索。特別是‘黨建引領的提出,為破解這一難題開辟了新的路徑。北京通過黨組織搭建平臺,多措并舉,指導物管企業,引導社區管理,使有的小區物業重回正軌,有的小區實現居民自治,朝陽區還成立了區屬物業公司專門兜底”[20]。堅持以基層黨組織為領導,建立業主、業主委員會、物業公司、居委會聯席會議制度,推動小區治理主體共同參與小區治理過程,促進各主體良性互動,實現正和博弈,提升小區治理水平。在業主、物業乃至居委會等治理主體中,只要任何一方不能完全超脫利益的牽絆,在治理中就無可避免地會陷入利益博弈之中,而單靠任何一方的力量也都無法實現利益博弈均衡。以黨支部和居委會為代表的黨和政府的力量在社區治理中居于主導性和指導性地位,能夠最大限度地擺脫市場與社會之間復雜的利益糾葛[21]。基層黨組織為妥善協調治理主體利益關系,實現利益整合提供強大組織和領導保障。
2.充分發揮我國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和協商民主的優越性
“我國處在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社會需求多元,社會矛盾復雜。協調利益關系是化解矛盾的關鍵和協商民主的必經環節”[22]。為此,需要健全利益表達、利益協商機制,在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的基礎上,充分發揮我國協商民主的優越性。就城市老舊小區治理而言,鼓勵搭建利益協調平臺,由業主委員會、居民委員會、物業公司代表組成小區協商議事會,每月定期召開會議,針對關系主體切身利益的問題和小區的公共事項,由各主體提交議題,共同商討,有條件的可聘請市區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擔任議事會顧問。針對關系每個治理主體利益的問題,特別是小區改造問題,堅持改造與治理并重,在事前事中事后進行充分協商,促進治理主體充分了解改造項目,盡最大力度協調主體間利益關系,防止因利益糾紛導致負和博弈。例如,在物業“失管”問題上,可由房管局賦權,由居委會牽頭,設立小區物業監督小組,建立合理的物業考核獎懲機制,實行彈性物業費,增強居委會、居民、業主委員會對物業的監督和考核,以監督考核倒逼物業服務水平提升。針對不服監督的物業,通過業主集體投票,經居委會同意,對物業進行更換。協商不僅是解決利益糾紛的重要形式,同時又可以鍛煉各主體的參與治理能力,防止不良利益博弈,促進小區治理整體水平提升。
(二)合作共治:增進共同利益,推動零和博弈躍向正和博弈
利益分化是導致主體離散的重要誘因,共同利益則能夠有效地凝聚不同主體,驅動不同主體朝著共同的治理目標合作發力,增強治理合力。在多數情形下,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各主體有著廣泛的共同利益,這為推動競爭走向合作,發掘更多共同利益,規避負和博弈,推動零和博弈向正和博弈轉變提供了條件。
1.強化治理主體公共意識,增強合作化程度
城市老舊小區作為一個“有機體”,其良性運行和有效治理需要治理主體共同參與,單靠任何一個主體單獨行動都不能實現善治。既不能將治理任務全壓給居委會,也不能完全依靠物業,而是需要調動各主體參與治理的積極性,實現合作治理。一方面,公共意識是現代社會公民的一項重要意識,公共意識對主體共同合作參與小區治理具有重要作用,通過公共意識培養以促進主體對公共事務的參與度。另一方面,利益一致是實現合作的重要條件。積極推動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以涉及集體利益、公共利益的事項為契機,如小區路面改造、環境美化、車棚車位修建、娛樂休閑區建設等,充分調動各主體在關涉集體利益事項上的參與性,確保其治理在場,提高治理主體合作共治的意識與能力。
具體來說,居委會要以引領者和組織者的身份,積極動員治理主體參與小區治理事項,積極促進各治理主體合作共治。在制度和法律上充分賦權居委會,增強居委會公信力、組織力和號召力。增強居民參與治理的觀念意識和主人翁精神,引導其從居民到公民的意識轉變,提升參與治理的自覺性。物業應增強對自身小區治理主體的身份認知和認同。在小區治理實踐中,物業不是場外人,也不是旁觀者,而是實實在在的參與者,是小區治理的利益相關者。同時,明確物業公司的服務定位,通過提供良好服務,為老舊小區治理提供良好條件。業主委員會要明確其作為業主代表的身份,積極發揮為業主發聲的作用。總之,以增強公共意識為重要舉措,通過各方協同發力,促使小區治理主體擰成一股繩,切實增強治理主體合作共治能力。
2.發揚中華優秀傳統美德和小區文化的黏合作用
中華優秀傳統美德蘊含與鄰為善、樂于助人等豐富道德資源,是實現老舊小區自治和德治的重要資源。一方面,充分發揮道德的滋潤作用,以德治助力自治。例如,開展小區道德模范評選,對評選出來的道德模范、特別是積極參與治理的居民進行褒獎,帶動小區治理主體向上向善。同時,建立道德黑榜,對違反公民道德、小區公約的主體進行公布,發揮道德的規范作用和制約作用。另一方面,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積極營造小區文化氛圍。由居委會牽頭,業主委員會協助以及物業參與,組織開展包括各主體在內的集體性文化娛樂活動。通過文化娛樂活動,增強居民之間的認同感和對小區的熱愛,從而為其共同參與治理創造情感條件。
(三)保障共享:使治理成果真正惠及每個主體,促進正和博弈良性發展
能否實現共享是治理主體最關心的問題,也是能否實現正和博弈——共建共治共享的關鍵環節。
1.保障治理主體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監督權
治理主體正當利益訴求是影響治理過程和結果的重要因素,能否保障治理主體正當利益是評價治理效果的重要尺度。為此,要充分保障治理主體的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監督權。第一,建立小區重大事項公開制度。老舊小區改造及各種關涉治理主體利益的問題都要公開透明,確保治理主體在認識到自己責任與義務的同時,還要明白自己的權益,從而為人人參與、人人支持、人人盡責奠定基礎。第二,建立利益訴求表達機制。設立小區利益訴求臺賬,每個治理主體可把自己的利益訴求上報,經居委會、業委會、物業代表、居民代表聯席會議總結整理,每月將小區利益訴求公布,通過各治理主體共同努力,實現合理利益訴求。第三,暢通居民參與治理渠道,創新居民參與治理方式。對行動不便、文化水平及數字素養較低的治理主體,委派居委會工作人員和基層黨組人員登門拜訪,將老舊小區的治理事項仔細傳達,聽取其意見和建議,保障其參與權。同時,探索數字治理方式和數字參與,利用微信群、微信公眾號等平臺,探索線上參與治理形式。第四,建立小區監督機制。成立小區治理事項監督小組,由優秀黨員和小區德高望重的居民組成,加強對小區重大事務的監督,推動小區治理良性運行。通過以上四個方面的協同努力,保障各主體物質利益得到實現,精神利益得到滿足,提升老舊小區居民幸福感,提高各主體的獲得感,推動實現成果人人享有。
2.始終堅持以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為出發點和落腳點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我們堅持把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現代化建設的出發點和落腳點,著力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23]城市老舊小區是居民的生活場所,也是其他治理主體的工作場所,其治理狀況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治理主體的美好生活。從短期的、個別的治理任務來看,共享是一次治理任務的終點,實現共享,保障各方正當利益的實現,也就意味著取得了良好的治理效果。但從長遠和整個治理系統來看,一次治理任務的終點又是下一個治理任務的起點。因此,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工作必須始終以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為出發點,堅持把是否有利于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當作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工作的評價標準。通過各方努力促進城市老舊小區治理向好發展,使小區治理主體在參與治理的過程中充分感受到公平正義,確保城市老舊小區治理真正實現成果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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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