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藝術界,藝術批評似乎總出現了“一邊倒”的狀態,某些書畫家要么被評論家和媒體吹上天,要么被同行貶得一文不值,此種現象既不客觀,也不可取。筆者認為,藝術批評的標準應該是一個比較綜合的問題,無論是文學作品、音樂作品還是書畫作品,評論家除了從評論對象的技術層面和文化內涵入手之外,還要考慮到評論對象所處的時代意義、創作背景以及各種外部因素,這樣的評論才會更加客觀和公正。
要正確審視評論對象所處的歷史背景
譬如以齊白石為例,其筆下的工筆草蟲無論從對品種的開發、技巧的運用和對后世的影響,都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特別是在當時那個連照片資料都極其匱乏的年代,老先生能夠將各種草蟲的身體構造和各個部位的質感都了解得如此透徹深入,著實讓人嘆為觀止。更為難能可貴的是,齊氏并不是一味機械地參照原物,而是有所選擇地將草蟲最精彩最顯著的造型特征給提煉出來,加上書法用筆的線條內在美和東方哲學的審美意趣,將其筆下的草蟲提升到了一個美學的高度,使得后世諸多模仿者和追隨者都望塵莫及。
然而,盡管當今網絡和信息都極其發達,人們獲取各種資料的手段和數據是齊白石那個時代無法比擬的,但當今畫家筆下的草蟲,卻反而卻達不到齊白石那種境界和水平;此外,哪怕當前有部分畫家的草蟲畫得比齊白石更精準、更逼真,卻完全失去了中國傳統繪畫那種書寫性和濃郁的中國文化味,總之看起來僅僅像科普圖片或電腦P圖而已,這一點,正是齊白石諸多偉大之處的其中之一。也只有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才能正確認識齊白石在美術史上的貢獻和價值。
要考慮評論對象的年齡因素
相信諸多對拳擊比賽或者其他搏擊比賽有所關注的朋友,就會發現運動員在比賽之前都會進行身高和體重的各項測量,以求達到比賽相對公平的原則。雖然身高和體重不是比賽輸贏的絕對性因素,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身強力壯的選手在客觀條件上確實占據了先天優勢。同理,當我們在評論一位書畫家的藝術水平時,也別忘了評論對象的年齡問題。雖然年齡的大小與功力的高低未必成正比,但對于同一類人或者同等資質條件的書畫家來說,年齡大者較起年齡小者確實存在著不小的優勢(當然,極個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庸才則另當別論)。因此,當我們拿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畫家與一個八九十歲的畫壇泰斗作比較,然后一口認定年輕畫家成就不如老年畫家時,這本身就存在著不少傲慢與偏見。
實際上我們可以用兩個標準作為參照:一種是假設老年畫家倒回到年輕畫家這個年齡階段時,其藝術水平和藝術成就是否能夠達到年輕畫家現在的高度;另一種是根據年輕畫家目前這種水平和狀態,假設他按照這個進度繼續努力到像老年畫家一樣的年紀,青年畫家能否超越老畫家現在的水平。只要一經假設,這種批判的標準就會愈加明朗清晰。雖然這種假設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精準,但只要通過這種理性的模擬對比,至少可以成為評論標準的重要參考因素。
要理解評論對象當時的創作狀態和創作目的
眾所周知,在一輩子不計其數的藝術創作中,任何一位名家大師都不可能做到每一幅畫都是精品力作,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因此我們在評論一個畫家作品水平的同時,還應該考慮到畫家在創作這幅作品時的身體狀況和創作目的。比如畫家在生病時所畫的作品可能就體現不出正常狀態下的那種精氣神魄;又比如畫家在某個時段生活比較窘迫,只能畫一些題材和風格相對更加迎合市場的商品畫,因此這類畫作并不能代表畫家的真實水平。更何況,哪怕水平再差的畫家,在漫長的一生中也有可能偶然畫出幾幅不錯的精品來。因此,只有全面了解一位畫家在整個創作生涯中各個時期的不同作品,并針對那些最能代表其風格和藝術特色的作品,從整體水平和最高水平等各種不同角度的數據去衡量,才能更加客觀地得出其藝術水平高低的正確結論。
要忽略評論對象的官職、頭銜、名氣和價位
不可否認,對于書畫家來說,名氣當然非常重要,但名氣是由諸多因素造成的,有的靠實力,有的靠宣傳,有的靠炒作,甚至有的靠詐騙。因此有的書畫家的確名副其實,也有的徒有虛名,此兩者有著本質區別,不可同日而語。由于中國自古以來崇尚“官本位”,因此只要書畫家當了官,“黃袍一加身”,身價和作品潤格便隨之大增。但在這個泥沙俱下的社會中,濫竽充數者同樣大有人在,因此應該客觀來看待書畫家的頭銜,不能太過絕對化,最起碼,不能把作品價位的高低當成衡量藝術水平高低的標準。更何況如今網絡信息相當發達,一個人只要有錢有勢有地位,或者只要運氣好(比如抖音上的一些江湖書畫家網紅),一夜之間都有可能被媒體吹成藝術大師。因此,越是在這種環境下,評論家越是要守住自己的底線,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斷和眼光,切莫受到外界和媒體的煽動和影響。
要結合評論對象的畫外之功
評價一位畫家(特別是國畫家),除了要看繪畫本身的技巧之外,更多的還要結合其他方面的綜合素養。中國畫自古以來就有將詩、書、畫、印熔為一爐之說。當然,其中的“詩”,其實從寬處講,還可以包括詞、曲、賦、文章、楹聯、儒、道、釋、哲學、史學乃至美學理論等一切文化學養的范疇。假如以一幅畫的標題和題跋為例,這恐怕是最能夠體現作者的思想境界和審美價值,甚至還能看出作者的性格、心情、愛好和身份。不可否認,一個有趣的標題和題跋,有時給人的印象和震撼力遠遠還超過繪畫的本身。其實很多時候,不少畫家的作品在技術層面上或許相差無幾,但最終拉開彼此距離的,很可能就是文化素養的高低使然。換句話說,一幅畫可能有一萬個畫家可以畫出這種效果,但只有你一人能想出這么絕妙的標題和題跋,那你就能在這一萬人當中脫穎而出了。因此,畫家的綜合藝術修養同樣必須列入批判藝術水平和學術水準高低的行列之中。
要善于發現評論對象作品的創造性和前瞻性
按照古今中外美術史的慣例,凡是能夠被載入史冊的,往往都以極具創造性和前瞻性的作品居多。那些只懂得一味扎根于傳統卻又食古不化、不懂變通的畫家,就算功力和文化再高,最終對后世的啟發和影響都十分有限,根本起不到太大的推動作用。因此,假如沒有創新和發展,他們遲早都會被歷史所淘汰和遺忘。
但是話說回來,創新也并非單單一句口號,更不是耍花樣、玩雜技這樣簡單。筆者認為,判斷一件藝術品是否具備學術價值,關鍵看它是否具備如下幾個因素:
一是具備此項藝術領域最基本乃至過硬的專業知識和技術含量;
二是開創出某種新元素以及創作方向的可能性,并且有著深厚扎實的理論結構作支撐;
三是對之前的某種理念起到顛覆性的影響,并引領了之后的一部分乃至大部分追隨者的創作方向,形成一種獨一無二的風格或流派。
假如達不到以上三個條件(或者至少兩個),恐怕難以與“學術”二字掛鉤,充其量只能說有“技術性”或者“探索性”。對于藝術領域而言,學術性的核心應該是指美學層面上的創新價值,譬如八大山人創造出一種冷逸簡約之畫風,畫面處處滲透出一種近乎宗教的肅穆之境,婉約內斂,以一當百,對后世影響深遠;吳昌碩通過長期對石鼓文的深刻參悟,加上精通篆刻的優勢,創造出一種雄強剛健的金石氣息,成為一代宗師;齊白石善于捕捉各種生活氣息和人生情趣,將大刀闊斧的寫意與精雕細琢的工筆相結合,使得兩者各放異彩又相得益彰,開辟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藝術道路;黃賓虹則憑借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對傳統功夫的深刻認知,善用宿墨和積墨法,開創出一種溫厚華滋的審美哲學,成為近現代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再者,林風眠的悲壯壓抑、傅抱石的奔放飄逸、石魯的奇特另類、關良的返璞歸真、賴少其的厚拙奇崛、陳子莊的天真爛漫……皆屬于美學層面的范疇。唯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被后世學習仿效的典范。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諸家,都是在各種技術和文化底蘊極其深厚的條件下創造出新的審美形式,無論從技術、風格還是理論結構都是十分完善且統一的,他們與那些只搞表面形式的“大師”相距恐怕不止千里矣!
最后,筆者真切期望美術界和評論界能夠多提出一些有思想、有見地、有建設性的對美術事業能起到良性作用的藝術批評,至于那些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歌功頌德式的評論,不提也罷!
2020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