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工智能生成物是人工智能算法生成的數字化內容,具有實用性,能產生財產利益,應予法律保護。獲得合法授權的人工智能使用者對其生成的人工智能生成物擁有權利。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保護,采用鄰接權保護模式,并以注冊為受保護的前提最為合適。
[關鍵詞]人工智能;鄰接權;著作權;獨創性
[中圖分類號]DF523"""""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3.12.008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飛速發展和不斷進步,有些人工智能系統表現出一定的學習能力和創作能力,它們可以生成文章、創作歌曲、繪畫等,并表現出相當高的水準。人們把這些人工智能系統生成的數字化內容稱之為人工智能生成物,主要形式包括文本、圖像、音頻、視頻等。有人認為這些生成物已經達到了人類作品的水平,滿足了智力成果的一般定義,應予法律保護[1]。
一種事物是否需要法律保護,首先要考慮它的社會價值,有價值的事物才有法律保護的必要;其次,要看這種權利的主體是誰,依據何種理由保護他的權利;最后,要考慮以何種方式進行保護最合理,保護力度如何,在現有法律體系中的位置如何等等。
一、人工智能生成物的社會價值
人工智能生成物與著作權法中的人類作品具有很多相似之處,可以進行比較。著作權法保護的人類作品,是指那些在文化、情感、藝術或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的人類智力成果。著作權法并不保護缺乏獨創性的人類作品,比如重復性的練習作業就沒有保護的價值,但哪怕小學生的作文也是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因為作文有獨創性,這種獨創性體現在它表達了作者特有的思想和文化情感。著作權法的這種保護具有社會經濟和人文人格的雙重內涵。
那么,人工智能生成物有“獨創性”嗎?表面上看,很多人工智能生成物確實可以讓人眼前一亮。但事實上,人工智能所“創作”的各種“作品”,只能在外行面前讓人吃驚,往往不能通過內行人員的審查。就寫作來說,人工智能生成新聞和應用文這種規范性比較強的文章問題不大,但進行“文學創作”寫散文、議論文、小說這些具有強烈個人風格、個人情感和個人體驗的文章問題就很多,主要是主旨不明,缺乏邏輯性,不像正常人寫的東西。人工智能“創作”的所謂“詩歌”,形式上像模像樣,在格式和押韻方面是很嚴謹的。但仔細閱讀,就會發現這些“詩歌”缺乏內在邏輯,不知所謂。人工智能生成的“繪畫作品”,給不懂美術的外行看是可以的,畢竟大部分人并不懂欣賞現代美術作品,只能說看了感覺和一些“大師”的作品風格很像。但是讓專業的美術家看來,這些“繪畫作品”大部分只是機械的模仿品,缺乏藝術價值。也就是說,人工智能生成物實際上是缺乏“獨創性”的,很難說達到了“智力成果”的層次[2]。
實際上,現有的人工智能系統都是利用各種人工智能算法,像機器一樣對已有的各種文化產品進行破碎、糅雜和重新組合生成的,它并不是真正思維。所有的人工智能從業者都知道,現有的人工智能都只是在模擬人類思維,但內部工作機理和人類的思維模式完全不一樣。人類如何思維,現在還是生理學和人體腦科學需要長期深入探索的課題,仍然存在大量的未解之謎。人工智能,只是以機器運轉的方式模擬人類思維的技術。那么,人工智能的生成物,會具有某種思想和文化情感嗎?也許會有,但肯定不會具有類似于人類特定群體才有的思想文化情感,它只能拙劣的四處模仿,不會具有穩定的個體風格。
不過,人工智能生成物雖然不能達到著作權法規定的有“獨創性”的人類智力成果的標準,這并不排除人工智能生成物的社會價值。人工智能生成新聞、法律文書等規范性比較強的文本,已經具有了實用性,減低了人類勞動強度,加快信息流傳速度,當然是有意義的。人工智能所創作的詩歌、繪畫等“藝術作品”,可以由操作者與系統多次交互產生質量更高的“作品”,再人工挑選出有價值的產品,或者進一步由人工修改和加工后生成機器和人工結合的作品,這種情況就類似于人類使用工具進行藝術創作了。不管怎么說,人工智能生成物創造了文化財富,繁榮了人類文化市場,顯然是有社會價值的。在法律上,保護相關人對這些有價值的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是有必要的。
二、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主體
有些人工智能生成物有價值,這種利益應屬于誰?有人認為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價值應歸屬于人工智能,畢竟人工智能生成物是人工智能“創造”出來的。且不說人工智能如何享受這種權利,從理論上來說,享受權利必然需要履行義務,人工智能又如何履行義務呢?何況,人工智能又不是人類,何來權利義務之說?
有人提出,可以通過賦予人工智能“電子人格”等手段改變著作權法上關于自然人的規定,將人工智能生成物接受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3]。這種想法十分大膽,會對現行法律體系造成巨大的沖擊。從哲學層面上來說,“如無必要,勿增實體”,法律作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社會規范,必然存在一定的滯后性。由于技術上的一點變化就對原有的法律體系做出巨大的改變,既不現實也很難被大眾接受。
從本質來說,人工智能只是一種工具,它不是智能,智能是高等動物尤其是人類才具有的一種生命現象。人工智能只是人類運用現有數學、物理和計算機等學科的知識對人類智能的一種機械的模仿。有人認為這種觀點只是對現在所謂“弱人工智能”的偏見,但“強人工智能”在目前還沒有任何技術路線,更談不上工程實現[4]。法律作為一種存在滯后性的社會規范,需要先有社會存在,才能考慮進行立法規范。對未來才可能出現的科學技術,憑想象猜測它們會帶來的社會關系變化,從歷史上看,一般都會猜錯。更不用說對這些變化了的社會關系提前進行立法思考了,這恐怕是想的太多。
人類之所以制定法律,是為了解決人類個體和集體之間的利益沖突,保護社會秩序。現代社會建立在尊重他人基本權利的基礎上,穩定的社會規范對大多數人都是有利的。如果我們承認人工智能或機器人的法律人格,誰能保證人工智能或機器人必然接受人類社會的共識?如果人工智能或機器人不接受這種共識,或者被黑客控制,對社會或他人造成破壞,我們基于法律還不能隨意采取行動,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人工智能或機器人對人類社會的風險是如此巨大,我們控制這種風險,是在技術上進行控制好呢?還是平等對待他們,用法律約束他們好呢?顯而易見,放開技術控制,在法律上承認人工智能或機器人的平等性,會增加巨大的社會風險[5]。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工智能和機器人是機器,它們和人類并不親近。真正和人類親近的是生物體,尤其是動物中的一些高等動物。在人類尚不能接受任何動物和人類平等的前提下,先接受某種人造機器的平等性,這算不算對人類生物性的一種背叛?動物好歹和我們在共同的進化樹上,甚至DNA上有很多基因是相同的,或者說,我們和動物是有共同祖先的。動物尚且不能享受這種對待,機器更不該享有。
在不考慮人工智能法律人格的條件下,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主體只能是人工智能的開發者、所有者或使用者。考慮到人工智能的開發者和所有者可以向使用者收取費用,或者雖然不收取費用,但授權他人使用能夠為開發者或所有者帶來宣傳或名譽的提升,人工智能的合法使用者享有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最為合適。
再說,并不是所有的人工智能生成物都有價值,使用者需要從一堆人工智能生成物中挑揀識別出有價值的部分,這種工作需要付出勞動,應該享受權利。開發者或所有者授權別人使用其開發或所有的人工智能系統的時候,就意味著他放棄了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否則他需要做的不是授權,而應當是雇傭。
三、人工智能生成物的鄰接權保護模式
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可復制,可共享的數字產品,是無形物,顯然與物權無關。但人工智能生成物又不滿足著作權的要求,不屬于著作權規定的“作品”,也就無法用著作權法保護。對此,有人建議采用鄰接權保護人工智能生成物。
鄰接權是一種廣義著作權,我國《著作權法》稱之為“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包括表演者權、廣播組織權、錄音錄像制作者權和版式設計者權。其中與人工智能生成物最類似的是錄音錄像制作者權。錄音錄像者權是指錄音錄像者對其制作的錄音錄像制品享有的專有權利。規定這種權利,是因為錄音錄像的視聽作品一般有著作權人,也有表演者,他們都會從視聽作品的傳播中獲取利益,如果不保護錄音錄像制作者的權利,著作權人和表演者的權利也得不到保障。實際上,著作權人和表演者的報酬很大程度上是錄音錄像制作者代為付出的。這和圖書出版者對圖書擁有的在合同期限和合同地域范圍內以同種文字出版的專有權利類似。鄰接權并不要求權利的客體具有獨創性,只要權利主體對權利客體的生成有貢獻即可[6]。
人工智能生成物本身不構成著作權,作為一種數字化產品的人工智能生成物又具有經濟價值,采用與著作權類似的鄰接權保護是合適的。不過,鄰接權的種類是由法律規定的,不能自由創設。我國《著作權法》中并沒有規定人工智能生成物的鄰接權保護制度,有必要修訂《著作權法》,增加人工智能生成物的鄰接權的規定[7]。與其他鄰接權有所不同的是,人工智能生成物具有較強的時效性,保護期限不宜過長。在保護權利主體利益的基礎上,應盡快讓人工智能生成物回到公有領域,提高資源利用率。
不過,用鄰接權制度保護人工智能生成物也存在不合適之處。鄰接權是一種廣義著作權,創設這種權利的前提和狹義的著作權一樣,是因為知識性產品的稀缺性。著作權的保護能夠激勵人們生產更多知識性產品,繁榮文化市場。人工智能系統開發需要耗費巨大的投入,具有稀缺性,獲得專利權和著作權利保護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人工智能生成物的生產是程序自動完成的,能輕易大量生成,并不稀缺。給人工智能生成物以鄰接權保護,有可能引發有關主體快速生成、發布大量的人工智能生成物,產生數據圈地現象[8]。
為解決這個問題,可以規定人工智能生成物必須以注冊為享受鄰接權保護的基本條件,注冊需要繳費,不注冊就不享受鄰接權的保護。這樣,權利主體就不會注冊價值不高的人工智能生成物。這一點,類似于商標權的保護。
其次的問題是,我國《著作權法》中現有的幾種鄰接權,都是以著作權的存在為基礎的。這些鄰接權的實現,都幫助了作者的著作權的實現,是對著作權的一種擴充。但人工智能生成物本身不存在著作權,權利人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制作和傳播也不存在實質貢獻,權利人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很難說是一種廣義的著作權。
四、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其他保護模式
人工智能生成物以鄰接權的方式進行保護是可行的,但是存在一些問題。另外一些方式包括特別權利保護模式和反不正當競爭模式。特別權利保護模式是指專門針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保護制定單行法,或者在人工智能的立法中予以明確,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單獨規定為一種新型的“特殊權利”,這種做法最為靈活,避免了鄰接權作為廣義著作權的矛盾。這種做法的主要問題是,這種特殊權利無法在現有法律體系中找到合適的位置,無法嵌入現有的法律體系中。
有些學者認為應當采取反不正當競爭法對人工智能生成物進行保護。反不正當競爭的保護模式僅承認權利主體對人工智能生成物享有財產性權利,在其他經營者擾亂市場競爭秩序,損害其他經營者或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時,有權要求對方停止侵害并賠償損失[9]。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模式要求雙方是具有競爭關系的市場主體。如果人工智能生成物被不具有競爭關系的人擅自使用時,反不正當競爭法就無法適用了。考慮到人工智能生成物的非稀缺性,這種做法有一定合理性。但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局限性使其僅能適用商業主體,普通的自然人及非市場競爭主體不能享受排他性的權利,事實上就造成了權利保護的不充分。
五、結語
人工智能生成物缺乏獨創性,難以構成著作權,但作為一種文化產品是有意義的,值得法律保護。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應交給其所有者或開發者授權的合法使用者。人工智能生成物權利保護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權利主體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是何種權利。通過單行立法,單獨規定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權利屬性最為妥帖,但這種單獨創設權利的做法需要與整個法律體系協調,無法嵌入到現有法律體系中。采取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僅限于有競爭關系的市場主體,無法保護自然人及非市場主體的權益。利用著作權法中的鄰接權保護人工智能生成物,是最可行的。為避免數據圈地現象,可以采取以注冊為前提的人工智能生成物保護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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