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她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很多年以后，當我聽著這首老歌，回憶又涌上心頭。初秋的陽光不像夏天那樣火辣辣，帶著一些些溫柔，鋪灑在大地上，一排紅磚青瓦的平房沐浴在陽光下，墻面留下了或寫或畫或刻的各種痕跡，門窗都是老舊的原木色。房子的旁邊有一棵高大的烏桕樹，結滿了烏桕子，一串串地垂掛在枝頭。樹下，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在教孩子們唱這首歌，大家邊唱邊拍手，其樂融融。

這里是一所山村的小學，我求學之路開始的地方。這位老師是我三年級時的老師，一位對我影響至深的老師。

九月，又要開學了。我不愿意去上學，上學哪有在家里自由。母親先是給我講道理，說要去讀書，不然就是“睜眼瞎”，我不聽。母親折了一根柳條，打著趕著我去學校，我一邊哭一邊在地上打滾，可還是被連提帶攆地送到了學校。教室里的女老師，微笑著來拉我的手，又用手帕擦干了我的眼淚，讓我坐在一張課桌前。我被她的美麗和溫柔震住，不再哭鬧，用好奇的眼神看著她。她姓譚，是這所山村小學新來的老師，穿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留著長長的頭發，用一根布條綁起。在我小小的心里，模模糊糊有了某種向往，想要成為她這樣的人。

她總是那么溫柔，未曾打罵過我們。我們當然也不怕她，上課偶爾有男生會搗亂，她用眼神責備，及時制止，耐心地教育他們不能這樣做。課余，她帶著我們一起玩游戲：老鷹捉小雞、跳房子、丟手絹……我們是小孩子，她就像是個大孩子。學校操場的西邊有幾塊巨石，我們常常坐在石頭上聽她講故事，山林荒野、藍天白云也陪著我們一起聽故事。孩子們愈發喜歡她，都覺得她很好，有著讓人親近的魔力。我們不再在課堂上搗亂，認真地寫作業，積極地背書，大家都想得到她的表揚和獎勵。

我對文學的愛好，從她這里啟蒙。她常常帶圖書給我們看，黑白連環畫的繪本，圖畫下面配有文字，故事情節生動，有歷史故事、童話故事、神話傳說。我們爭相傳閱，感受到了沉浸在故事中的樂趣。我至今記得，有一本書講了上官婉兒的故事，婉兒的聰慧美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悲慘的結局讓我難過了很久。她教我們寫作文，引導我們去觀察去想象。寫《一件難忘的事》時，我寫了自己幫一位老奶奶背玉米而上學遲到的事。她表揚我的作文內容特別、言語生動，還在班上念了我的作文，那一瞬間，我找到了學語文的樂趣，亦樹立了寫作的信心。我的語文成績突飛猛進，并一直保持優異成績。直至現在，我還愛好寫作，文章時常發表，與她當初的鼓勵與肯定是分不開的。

中秋時節，烏桕樹的葉子變紅了，樹上的種子也成熟了。她拿著一把長剃刀，把烏桕樹枝一串串剃下來，我們就把枝頭的種子一粒粒捋下來，雪白的烏桕子堆積在一起，就像我們的快樂堆積在一起。她把烏桕子賣到鎮上的藥材收購站，買回了作業本和糖果，分發給我們。她給的甜，銘刻在我的心上，長長久久。

那時候的我體弱多病，經常頭疼、發燒，三天兩頭缺課。她似一束光，溫暖著我，也照亮著我前行。某個冬日下午，我又開始頭疼了。我趴在課桌上，頭昏腦脹，渾身無力。她急忙跑來我身邊，用手輕觸我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她有點慌神。她立刻背上我，直奔鎮上去。崎嶇山路間，有一段很陡的上坡路，她背著我，一步一步吃力前行著。她的背彎成了半個弧形，雙手使勁兒托著我的屁股，穩住我不往下滑落，我的雙手盤在她的肩脖上，側過臉緊靠著她的背。上坡路本就難行，她背上我后，更是步履維艱。她的喘氣聲愈發急促，臉頰的汗水不停滴落在我的手上……盡管天寒地凍、北風呼嘯，但那天，她小小的身軀似乎迸發出了大大的能量，一路不曾休息，將我送到了鎮上就診。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在她背上的感覺，讓人安心又溫暖。

她只教了我一年，就被調去了別的鄉鎮。此后的很多年里，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對我們無盡的溫柔的愛。嚴厲的愛，也許要到懂事以后，才明白其中的深意，而溫柔的愛，即刻就能讓人感受到那份美好，是開在心上的花朵，經年如故，歷久彌新。后來，我也成了一名老師，我立志要像她一樣，溫柔而有力量，帶著孩子們向暖而行，一路生花。

李文麗，湖南省張家界市慈利縣芙蓉學校教師，一直從事語文教學。2019年被評為張家界市“優秀班主任”，2018年被評為慈利縣“優秀班主任”，多次被學校評為“教學能手”“優秀教師”“優秀班主任”。多篇論文獲獎，在各類報刊發表了200多篇文章，指導的學生作文也多次獲獎、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