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海禁與朝鮮王朝東亞貿易政策（1402—1420年）

摘要：本文以明朝初年海禁政策為背景，考察朝鮮王朝的東亞貿易政策。朝鮮王朝的東亞貿易政策在于“既能維持朝鮮與東亞地區之間的政治勢力的平衡，又可以擴大自身的經濟利益。”朝鮮東亞貿易對象主要面向當時的明朝、日本，由于明朝自明初以來實行嚴格的“海禁政策”，導致朝鮮難以擴大對東亞地區的貿易范圍。狹小的國內市場、身處東北亞中心之一，以及對外交流的復雜性，導致擴大對外貿易、增強自身實力成為了朝鮮王朝必須考慮的現實因素。

關鍵詞：海禁；東亞貿易；對外交流

明朝自朱元璋登基以來實行海禁政策，對外貿易一直處于官方貿易壟斷范圍，海外貿易發展往往伴隨著政治往來，使得明朝對外貿易一直遵循 “懷柔荒遠”“薄來厚往”的原則。位于朝鮮半島的李氏朝鮮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以及 “事大主義”“字小主義”的外交政策，使朝鮮有獲得在東亞貿易優勢地位的必備條件。近年來，關于朝鮮貿易的相關研究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馬光 《朝貢之外：明代朝鮮赴華使臣的私人貿易》[1]一文，總體概括了在明朝實行海禁政策背景下，朝鮮使臣借朝貢貿易機會進行私人貿易活動。侯馥中博士論文 《明代中國與朝鮮貿易研究》 [2]探討了明朝貿易政策的確立、中朝貿易的政策的嬗變、中朝政治的往來 （摩擦與沖突）以及中朝貿易的新變化。金炳鎮博士論文 《14世紀—17世紀中葉朝鮮對明和日本貿易關系史研究》 [3]對朝鮮前期對明、日的外交政策以及貿易關系進行了細致的研究。國外學者對此也多有論述，日本學者松浦漳 《明清時代東亞海域的文化交流》[4]從海洋史的角度探析明朝與朝鮮之間的朝貢貿易。韓國學者全海宗 《中韓關系史論集》 [5]梳理了自明代以來朝鮮與明朝之間的貿易往來，其梳理的范圍包含了朝貢貿易、私貿、潛貿等。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試圖從明朝海禁政策入手，了解明初朝鮮關于東亞貿易政策的表現。

一、海禁政策與朝貢貿易之間的關系

自明、清以來海禁政策一直為統治者所遵循，朱元璋開國便立下 “寸板不許下海”的禁令，其后隆慶年間海禁政策雖有松弛，但是終明一代海禁政策一直貫穿始終，海外貿易發展嚴重受阻。海禁政策嚴格限制了對外貿易的發展，私人貿易不被政府允許，朝貢貿易成為了明朝與東亞國家貿易的主要形式，但嚴格的海禁政策為朝貢貿易帶來諸多弊端。

其一，海禁政策導致朝貢貿易處于壟斷地位，私人利益與官方利益產生了嚴重分歧。“明初，東有馬市，西有茶市，皆以馭邊省戍守費。海外諸國入貢，許載方物與中國貿易。”[6]為了滿足國內物資的需求，朝貢貿易的開展也越發規范化，沿海地區的官方貿易機構市舶司隨之被設立。“三年，以諸番貢使益多，乃置驛于福建、浙江、廣東三市舶司以館之，福建曰來遠，浙江曰安遠，廣東曰懷遠，尋設交趾云屯市舶提舉司，接西南諸國朝貢，”以上可以看出在海禁政策之下，明朝朝貢貿易的發展也越來越規模化。在東亞、東南亞的官方海外貿易發展之下雖體現了 “天朝上國”的上國心態，但海禁政策的消極作用也越發凸顯。潘洪巖在 《利益集團與明代海禁政策變遷研究 （1508—1567）》中指出：“明代海禁政策下實行的朝貢貿易壟斷了海外貿易，海外貿易的混亂狀態加大了商品交易成本，束縛了海外貿易發展，影響了經濟社會的穩定和安全，自明中期以后，隨著政治的日趨腐敗，老百姓的生活日益困頓。”[7]

其二，朝貢貿易難以滿足民眾的需求。自明朝中期之后，社會人口增長速度加快，生產資料難以滿足人口需求，導致人們的基本食物需求難以滿足，“斗米至價銀八錢，民饑死者十八九，議賑蠲別無良策，明開海禁使山東之粟可以方舟而下此亦救荒一奇也。”[8]可以看出，山東地區因為隔絕海道導致當時的糧食價格暴漲，普通民眾難以負擔以致餓死者甚眾 。此外，不僅民眾生活困苦，因海禁政策導致的東亞貿易急劇萎縮。倭寇不斷侵襲東南沿海，“渚港汊叢雜，又魚鹽諸奸挾興販為厚利，伺隙劫掠，出沒不常，故狼山尤屬要害，明制本守御千戶所，自嘉靖初，倭寇分掠通海沿海。”面對這種情況，當時明初官員譚綸等人也看出了問題所在便建議松弛海禁，不與民奪利。“若福建漳泉等處，多山少田，平日仰給，全賴廣東惠潮之米。海禁嚴急，惠潮商舶不通，米價即貴，民何以存活乎。”[9]自嘉靖倭患以來，不僅朝貢貿易受到嚴重影響，海禁政策也使得游離于官方之外的私貿時常受到打擊。

二、朝鮮東亞貿易的延伸和地位

自朝鮮立國以來，維系與明朝之間的朝貢關系一直是其基本國策。由于有著明朝的支持，朝鮮在東亞貿易的地位也不斷上升，且位于東亞地區的日本一直以朝鮮為中轉站，優越的地理位置以及有實力強大的明朝支持，使得朝鮮不斷擴大其東亞貿易的范圍。

（一）朝、日貿易概況

朝鮮與日本之間的貿易傳統上稱之為 “通信符貿易”。自1392年足利義滿與朝鮮王朝達成協議即取締朝鮮沿海地區的倭寇為契機，雙方建立外交關系，不久之后兩國展開貿易往來。雙方貿易日本方面參與的人數眾多，涉及到了當時的幕府、大名、世家豪族以及商人，貿易發展極為繁榮，“上京與利倭人絡繹不絕， 一行所持物色， 多至二三百馱，因此外方人民轉輸之弊無窮。”兩國之間的貿易種類 （朝鮮商品輸出）涉及到了朝鮮人參、大藏經、棉花等，日本自朝鮮輸出多為香木、蘇木等木材，“胡椒一百斤，象牙二枚，白磻五百斤，蘇木一千斤貿易港口”。貿易場所也分布多處，浦所、漢城倭館、花園縣貿易所、上京沿途等。而開市時間也有嚴格規定，朝廷最初規定為逢三開市，即每個月的3號、13號和23號為開市日，到了光海君三年則改為逢三、逢八開市，即每個月的3號、8號、13號、18號、23號和28號開市，由此可以看出當時朝鮮、日本之間的貿易的盛況。此外，兩國之間的貿易形式除了朝貢貿易以及使送貿易之外，私下貿易具有巨大的經濟利益，往往兩國商人都會鋌而走險進行私下貿易——密貿易。據此可以看出，朝鮮、日本之間的貿易往來由來已久，朝鮮雖時常受到沿海倭寇的騷擾，但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并未受到很大影響，反而經濟聯系日益緊密。

（二）朝鮮、琉球貿易概況

朝鮮與琉球雖同屬明朝藩屬國，但琉球本國市場狹小，商品難以傾銷，再者朝鮮處于東亞、東南亞十字路口，交通便利，因此本國所朝貢商品多為東南亞中轉之物，兩國往來主要有兩種，其一為 “段子一段、青磁器十事、深黃五十斤、川芎五十斤、藿香五十斤、青磁花甁一口、沈香五斤。”這其中涉及到的商品藿香、青磁器、段子等，多為明朝、東南亞等地區的商品經朝鮮中轉才得以到達琉球，同時朝鮮相應地會回賜白纻布、黑麻布、白綢布、棉布等商品。其二便是交還漂民，“第我人民浮海漂失，歲比有之，憐其父子、夫婦隔斷天涯，欲使之完聚。若復流寓貴境， 可續刷還， 以永鄰好。”

三、明初海禁背景下的朝鮮王朝貿易政策

明初雖設立海禁政策，但考慮到明朝處于東亞貿易網絡的中心地位，且明朝與朝鮮一直維持著雙方之間的朝貢貿易，因此朝鮮也只能在官方認可的的貿易形式下進行官方貿易。而沿海倭寇的阻撓則進一步壓縮了朝鮮貿易的范圍，盤踞在對馬島的倭寇時常威脅朝鮮對外貿易的安全，因此解決對馬島倭寇問題逐漸成為了朝鮮主要的外交策略。

公元1419年，“倭船入王家山島，都督劉榮率精兵疾馳入望海堝。賊數千人分乘二十舟，直抵馬雄島，進圍望海堝，”自此明朝與倭寇之間的望海堝之戰拉開序幕。半個月之后，朝鮮世宗大王李芳遠隨即發動了己亥東征，“己亥東征之役， 雖我師不利，倭寇畏服，追至于今，邊境無虞。”通過這兩次戰爭，明朝、朝鮮雙方通過合作沉重打擊了沿海地區的倭寇，而己亥東征之役朝鮮火燒對馬島，使得朝鮮邊境在很長一段時間免于倭寇的騷擾。

在朝鮮的協助下，望海堝之戰也取得了勝利，沿海地區倭寇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都督劉榮發伏出戰，斷其歸路，賊奔入櫻桃園；榮合兵搗之，斬首七百四十二、捕生八百五十七。”倭寇在明朝境內受到極大打擊之后，便轉而侵略朝鮮地區，“乘前朝衰亂之季， 歲自庚寅， 乃侵我邊境， 虔劉軍民， 焚其室屋， 蕩其財產， 沿海之地， 死傷相藉， 蓋有年矣。”當時的倭寇經歷與明朝之間的戰爭后實力大減，趁此機會朝鮮世宗大王任命李從茂為水軍指揮，率水陸1.7萬大軍、227艘戰艦進攻對馬島。1419年6月20日，朝鮮軍隊抵達對馬島，倭寇并未及時警覺，隨即在朝鮮軍隊打擊下損失29艘船只，生擒20多人，剩余倭寇逃匿，東征取得了實質性勝利。在朝鮮東征之時，明朝方面并未給予太多關注，政治方面雖未往來，但是朝鮮還是通過貿易的方式，獲得了明朝的支持。“臣至對馬島，于賊倭處，得中國所鑄水鐵火?碗口以來。請以水鐵鑄火?碗口，分置諸州鎮。”[10]但朝鮮既然主動解決倭寇問題，又為何假想出 “明朝征日”呢？

1420年年，朝鮮派遣通信使宋希璟出使明朝，“赴日不圖都都熊瓦不顧厚恩，敢倚其主，乃因往歲賊島問罪之師，造言本國，征討日本，欲為兩國之釁。”對于宋希璟去往明朝的原因，吳大昕認為 “主要的目的也在平息日本對明朝征日的想象，并以此為壓力與日本重建外交關系。”[11]看到這就似乎明白，明朝嚴厲海禁政策使得日本與明朝之間的貿易被阻斷，而朝鮮方面為了不與日本形成敵對關系，造成與日本之間的貿易中斷，一直以來朝鮮與日本之間的貿易時斷時續，但貿易帶來的巨大利益使得朝鮮一直希望與日本建立外交關系，“日本左衛門大郞·平滿景·宗金，使送人私赍銅鐵二萬八千斤，來泊乃而、富山二浦，請輸棉綢二千八百匹于本道，令準市價貿易。”可以看出雙方貿易帶來的利益成為了朝鮮征討日本的根本原因。

四、結束語

明朝海禁政策是阻礙朝鮮王朝擴大東亞貿易的主要障礙，同時，朝鮮為擴大東亞貿易貿易范圍而發起的望海堝戰役，更多是在宗主國明朝同意的前提下發生的。同意的條件主要有兩個，一是朝鮮擴大貿易范圍，加強與當時日本之間貿易聯系，使得雙方獲利進而減少了明朝沿海地區的倭寇襲擾，二是明朝與朝鮮本就屬于宗藩關系，明朝對外征伐、文化交流等都需要朝鮮的參與。朝鮮雖主動發動對日本的戰爭，但也并未擴大對戰爭的成果，此次己亥東征的范圍更多是消滅盤踞在對馬島的日本倭寇以及浪人，其根本目的在于為雙方貿易往來做準備。

參考文獻：

[1] 馬光.朝貢之外：明代朝鮮赴華使臣的私人貿易[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20，57（03）：134-143+160.

[2] 侯馥中.明代中國與朝鮮貿易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09.

[3] 金炳鎮.14世紀—17世紀中葉朝鮮對明和日本貿易關系史研究[D].延吉：延邊大學，2005.

[4] 松浦章.明清時代東亞海域的文化交[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

[5] 全海宗.中韓關系史論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6] 萬斯同.明史（全8冊）（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7] 張廷玉.明史12[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8] 明實錄82明世宗實錄 卷二四二至二六八[M].北京：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5.

[9]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5.

[10] 國史編纂委員會.朝鮮王朝實錄[M].韓國：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1.

[11] 吳大昕.朝鮮己亥東征與明朝望海堝之役：15世紀初東亞秩序形成期的 “明朝征日”因素[J].外國問題研究，2017，23（01）：44-5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