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節前后,爺爺在老屋磚場的西南角上用半米來長一指粗的竹竿圍扦出一塊一米見方的地面,里面鋪上一層菜地里的熟土,再播種上近二十粒飽滿的絲瓜籽,然后覆蓋上一塊厚厚的破麻布,每天傍晚往上面澆透一次河水。
碧綠的絲瓜秧長出來了,爺爺在磚場的西南方差不多是四米見方的角上掰去四塊磚,用木榔頭依次“噗噗噗”地在四角釘下一根三米來高的粗竹竿,粗一點的草繩在每根竹竿的頭上緊緊纏住,連成一個大正方形,再用細一點的草繩橫著、豎著經緯,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絲瓜棚不到半天時間就在爺爺手里誕生了。
絲瓜秧爬藤了,爺爺不時把那些往別處爬去的絲瓜藤小心翼翼地拉回來,把它們一圈一圈地纏繞在絲瓜棚的一根竹竿上。第二天早上起來,你準會發現絲瓜藤上的細絲大部分已經抓住了絲瓜棚頂上的細繩子了。這樣一到立夏,我家的一個大絲瓜棚頂上被厚厚的絲瓜藤、絲瓜葉覆蓋得密不透風,即使下的是中雨,絲瓜棚底下依然是滴水不見。
不久,絲瓜可以采摘了。爺爺搬只長凳在絲瓜棚下,腳踩上去,右手握著一把“鳑鲏”剪刀,往絲瓜柄上“咔”一下,一條半米長的絲瓜就在手里了。我伸手接過爺爺傳給我的絲瓜,把絲瓜輕輕地橫放在磚場上——絲瓜必須輕拿輕放,否則不好刨皮。從絲瓜開摘開始,我家的午飯、晚飯桌上差不多頓頓有二大碗炒絲瓜。注意,炒絲瓜不能放水,鹽又要放得少些,這樣炒出來的絲瓜既碧綠清香,又微甜醇糯。我奶奶是炒絲瓜的能手。往往是一家子的午飯、晚飯爺爺最晚坐到桌上吃,吃到最后,爺爺還要把絲瓜碗里的一點稠稠的絲瓜湯澆在飯上,一邊嘩嘩地扒拉著飯,一邊說“絲瓜湯澆飯最好吃,絲瓜湯澆飯最好吃”。
進入盛夏,絲瓜棚頂上密密麻麻地掛滿了一條條碧綠的似小孩子手臂粗的絲瓜,即使你站在離絲瓜棚兩三米的地方,也能聞到絲瓜的清香,這種香似剛割下來的青草香,里面還像夾雜有一點中藥香。這時的絲瓜一家子哪怕一日三頓都吃也吃不盡了,不要緊,爺爺自有處理絲瓜的好辦法。爺爺每天雞叫頭遍去東始鎮上的戴家茶館吃早茶。在每天雞叫頭遍前,爺爺已經把剪下的一條條帶“血”的絲瓜放在竹絲籮筐里了,然后挑著絲瓜向鎮上走去。爺爺并不把絲瓜擺在鎮上的街上賣,而就把裝著絲瓜的籮筐放在茶桌旁。等到吃茶結束,老茶客早已把爺爺的絲瓜買去了。爺爺賣絲瓜不稱斤兩的,而是論條的,粗些的四分錢,細一點的三分錢。這樣爺爺一次早茶吃下來,可以收獲八九角錢。往往是爺爺去鎮上的雜貨店買上一斤半兩指寬的咸帶魚,咸帶魚三角四分錢一斤,是一家人吃兩天的葷菜了。
那時,爺爺負責飼養生產隊里的兩頭耕牛。盛夏里,耕牛已完成了生產隊100畝地的翻耕使命,現在爺爺不是牽著兩頭牛去河灘邊讓它們悠閑地吃草,就是搖了一條小木船去河邊為它們割上等的茅柴草、狗尾巴草。爺爺一般到九點鐘往牛棚走去。爺爺吃了早飯,又剪下了八九條絲瓜,豎放在一只“油瓶”籃里,按前天的次序去送給村上的村民。回家時,爺爺的“油瓶”籃里十有八九有糖水面餅、煎得兩面金黃的粢飯糕、甜蘆、酥瓜、玉米等,這些都是村民收了爺爺的絲瓜后的回贈,自然我可以大飽口福了。長大后我才懂得,當時爺爺“油瓶”籃里拎回的是村民的回贈,更是一“油瓶”籃鄉情呢!
對于一些較老的絲瓜,爺爺索性讓它們一直老下去。到一定時候了,爺爺摘下那些絲瓜,在弄堂里的一塊枕頭似的青石上用小木榔頭“嘭嘭嘭”地砸。砸出來的就是一條條金黃色的絲瓜筋,那是洗碗、刷鍋的上好幫手。絲瓜筋散發著一種赤砂糖的香味。
爺爺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多年了,夏日里,我時不時會懷念起小時候爺爺種的絲瓜的味道,其實那就是爺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