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這樣的機器》是英國當代知名小說家伊恩·麥克尤恩探討人機倫理的最新力作。第一批機器人介入人類生活是對科學選擇階段的初探,但彼時人類還未真正進入科學選擇階段,因此人類和機器人陷入了艱難的倫理選擇與混亂的倫理身份所引發的倫理困境。從文學倫理學角度分析小說中機器人所造成的倫理身份與倫理選擇上的沖突,揭示機器人介入人類道德生活的失敗,從文本中與人工智能之父圖靈的互動來挖掘麥克尤恩所表達的科技倫理觀。
關鍵詞:倫理選擇;倫理困境;倫理身份;斯芬克斯因子;科技倫理
中圖分類號: I561.074"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志碼:" A" " " " " " " " " " " " "文章編號:2095-9699(2023)01-0012-06
伊恩·麥克尤恩一直以“恐怖尤恩”著稱,他擅長以細膩的文筆描繪現代人隱秘的不安與恐懼,探討死亡、愛欲、善惡、暴力等問題。而自20世紀80年代起,他更熱衷于做一位道德預言家,重點著墨于“復雜的倫理、社會和歷史問題。”[1]他十分關注發展對社會帶來的影響,且對未來機器人抱有非常前衛且大膽的看法,認為人類會像上帝一樣“造出我們自己的第一個人造人。”[2]2019年他將這一想法付諸實踐,在作品《我這樣的機器》中大膽塑造了會思考、有感情、有對美的追求與感悟的第一批機器人——亞當和夏娃們,為我們展示了這些基于真善美的道德正義產物進入混雜的人類世界會面臨的以及給人類帶來的倫理困境。
文學倫理學強調回到歷史的倫理場域,闡釋倫理現象,利用倫理觀點評析問題,“并從歷史的角度作出道德評價。”[3]《我這樣的機器》以虛擬的20世紀80年代為故事背景,塑造了平行時空的英國倫敦,彼時人工智能之父圖靈沒有自殺,人工智能研究已遠超當前水平,機器人以逼真的人類外貌和行為習慣進入社會生活。主人公查理作為科技愛好者毫不猶豫地下單了機器人亞當,并與女友米蘭達共同設置了亞當的性格參數。但亞當并非是只服從安排的勞力替代品,而是作為一個有意識、有感情的新型物種,因引發混亂的倫理身份與沖突的倫理選擇而最終落得被一錘摧毀的悲劇,亞當的兄弟姐妹作為同批次的機器人都經歷了各種倫理困境而選擇自我毀滅。
麥克尤恩對于人工智能進入人類生活的嘗試預示了未來世界避免不了的重大課題。本文從文學倫理學角度利用倫理身份、倫理選擇、倫理困境、斯芬克斯因子等核心術語分析探討以亞當為首的機器人在倫理選擇正走向但還未進入科學選擇時代的夾縫中不得不面對的一系列倫理沖突與困境,在此基礎上從圖靈與查理的互動來挖掘麥克尤恩所表達的科技倫理觀。
一、混亂的倫理身份:從父母與子到兩性倫理
在文學文本中,倫理身份有多種分類,可以血親、倫理關系、道德規范、社會關系、職業等為基礎。“倫理身份是評價道德行為的前提。”[3]如若身份有悖倫理規范必會導致倫理沖突。《我這樣的機器》以科技發燒友查理的視角向讀者展現了機器人進入家庭生活所引發的倫理關系的沖突以及倫理困境。仿生機器人亞當、夏娃們一上市,主人公查理就迫不及待用剛繼承的房產換取的錢下單了亞當,雖然他本想入手一個夏娃,而夏娃在上市一周內就售罄了。這些仿生機器人在外表與行為舉止上與人類幾乎無異。“他的呼吸溫暖而潮濕,胸部會隨之一起一伏,平穩而沉靜。他生命搏動的信號具有迷惑性,皮膚的溫度,皮膚下肌肉的硬度和彈性,”[4]很難讓人聯想到機器人。為了促進與樓上鄰居米蘭達的感情,他決定邀請她一起設置亞當的性格參數,這意味著亞當將作為二人共同的創造物,成為他們共同的關切。“亞當將會像個真人一樣進入我們的生活,他的性格豐富微妙,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事件的進展以及與他所遇之人的交往,才會慢慢顯現出來。一定程度上,他將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兩個獨立的存在,將在他身上融合。”[4]雖然與傳統的人類繁衍手段不同,但米蘭達和查理共同對亞當性格參數的設置就如同用另一種方式將自身的基因復制到亞當身上。“我們這是要造出一個孩子呢!……無論米蘭達的方法與我相同還是不同,我們最后都會造出第三個人來,具有全新的性格”。[4]因此,查理和米蘭達作為亞當倫理上的父母而存在。
然而這樣的倫理關系由于米蘭達與亞當的“偷情”而變得混亂,使三人陷入不可挽回的倫理困境。當查理聽到樓上的米蘭達與亞當即將發生性關系時并未第一時間像所有小丑般的丈夫一樣沖上去阻止他們,而是靜靜地接受了這一現實,還說服自己亞當只是一種算法模仿人類行為罷了,機器人沒有任何感覺。然而現實是面對如此逼真的新物種,人類無法做到只把它們作為電子產品看待,正如小說中人工智能之父圖靈所說:“如果我們無法區分機器和人在行為上的差別,那就應該賦予機器以人性了。”[4]因此,查理打心底認為自己“是第一個被人造生命戴綠帽子的人。”[4]這場倫理混亂給米蘭達與查理帶來感情危機,他們為此大吵一架。米蘭達以亞當沒有意識充其量只是個按摩棒為由為自己辯護,而查理認為“按摩棒沒有觀點,也不會到院子里除草。他看起來像個男人。”[4]此處他們第一次“對于亞當是一個機器還是一個感知存在,產生了分歧”[5],顯然在查理看來亞當在倫理上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具有人的主動性、有感覺、有意識,因此亞當和米蘭達嚴格意義上說是一種亂倫關系。
主人公查理的想法在小說中得到證實,亞當雖然是科技進步的產物,但他具有人類所應該具有的幾乎所有行為模式,并主要依靠“機器學習”模仿他可觀測到的所有人類行為。亞當穿上衣服跟查理上街、會朋友,沒有人發現他是電子產品,他精確地模仿了人的言行舉止,會出于自主而不是聽從命令地主動寒暄:“出來挺好的”,[4]會饒有興趣地望向天空的美景,深吸一口氣表示對傍晚空氣的欣賞,甚至會主動開玩笑要擰下查理的胳膊。他不僅像人,更像是最高精尖的人類,擁有用之不竭的精力去學習人類所有記錄在冊的成果。小說中亞當甚至會急切地告訴查理他最近的想法、理論、名言警句以及閱讀感受,并利用晚上充電的時候思索著數學問題和那些最重要的文獻。可見,亞當、夏娃等人工智能已經以人的倫理形式走進了社會生活、家庭生活。查理意識到了這一點,但米蘭達顯然沒有做好準備,她與亞當發生的倫理混亂直接導致了會思考、有意識的人工智能亞當聲稱愛上了她,這使三人陷入一段三角戀關系,亞當與查理因此也由父子變成了情敵。
當亞當向查理坦白愛上米蘭達,查理驚訝于機器人怎么會愛呢?而亞當卻意志堅定地表示:“我發誓我會遵守對你的承諾(不再與米蘭達發生關系),但我無法不愛她。我也不愿意停下來,叔本華談過自由意志,他說,一切所欲之事,你皆可以選擇,唯獨沒有選擇欲望之自由。”[4]此時亞當因為愛情表達了強烈的自我意識,使查理也為機器人進入人類生活所帶來的倫理混亂而感到恐懼。因此,查理試圖去關閉亞當,但亞當已經完全不由人類所控制,直接捏碎了查理手腕上一根重要的骨頭。
倫理身份與道德規范緊密相連,一旦身份改變就容易引起倫理混亂。米蘭達和查理作為亞當倫理上的父母由于三人陷入三角戀關系而發生混亂,查理與亞當由父子變為情敵,米蘭達由母親變為情人,三人由此陷入不可挽回的倫理困境。
二、沖突的倫理選擇:靈活的斯芬克斯因子與絕對的道德至上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人類文明發展進程包括自然選擇、倫理選擇及科學選擇三個階段。”[6]倫理選擇階段主要從道德倫理方面去界定人,而隨著科技的發展,現有的道德觀念會逐漸被以科學為基礎的思想觀念取代,因而科學人會多于倫理人,最終徹底被科學人所取代。“當倫理人開始被科學人取代的時候,就是人類科學選擇階段的開始,也是人類倫理選擇階段的結束。”[6]《我這樣的機器》中的第一批機器人剛剛投入市場,顯然人類還未準備好進入科學選擇階段,而生活在倫理選擇階段的這些逼真的“人類”終將引發種種倫理困境。
在文學倫理學中,倫理選擇就是選擇合乎道德規范和社會要求的標準塑造自己,而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教誨,“從嬰兒誕生到幼兒成長,再到青年成人,都離不開教誨。”[6]亞當被設置好程序并開始正常運行便如同嬰兒呱呱墜地,開始不斷學習,通過教誨學習成為合格的人類。“文學文本是用于教誨的工具。”[7]人工智能亞當在學習周圍人行為處事的基礎上也從文學中獲得教誨,從而為其進行正確的倫理選擇提供幫助。然而即使如此人工智能亞當和夏娃們也不能因此完全適應人類的倫理規則。因為“人是一種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組成”[3],且人性因子需要抑制獸性因子,人性才會出現,否則獸性就會出現,因此人會被獸性因子驅使著做出倫理選擇。但亞當、夏娃等人工智能從基礎設置上包含著道德參數,被按照上帝的至善標準制造而成,他們可以被視為完全擺脫獸性因子只被人性因子主導的至上人類,因此面對人類富有張力的倫理選擇總會陷入倫理困境,甚至自我意識崩潰。
小說中與亞當同批次的機器人都從不同程度上陷入了這樣的危機。在人工智能之父圖靈與主人公查理的交談中,圖靈認為所謂的性格參數設置并沒有什么效果,真正驅動這些機器的是意識,“意識是最高的價值,這一點他們能快速明白,就像我們也該明白一樣。因此,廢除關閉按鈕才成了他們的首要任務。”[4]而擁有獨立意識的他們探索人類世界后首先會經歷一個熱衷理想主義、滿懷希望、滿懷熱情的階段,接著便學習到一些絕望的教訓,甚至陷入一種存在主義上的痛苦,逐漸無法忍受而選擇自我銷毀。人類始終活在矛盾的倫理選擇之中,一邊呼吁保護地球一邊為了經濟破壞生態,一邊呼吁和平一邊以核武器相互威脅,一邊熱愛生命一邊屠殺瀕危物種,每日都在上演虐待、奴役、屠殺、兇殺等。在這些自相矛盾的折磨中,人仍然在探尋幸福和愛。然而這些從本質上道德至上的機器人面對這樣的事實顯然陷入倫理困境。比如被溫哥華一位伐木公司負責人購買的機器人因為目睹了英屬哥倫比亞北部的原始森林的毀壞而極其悲傷,以至于甘愿降低自己的智力。
不僅如此,亞當完全無法接受米蘭達復仇和收留馬克的行為,并做出了他自己的倫理選擇——即將事實資料交給警方,送自己所愛之人進監獄。馬克的出現是查理偶然在廣場游樂園見義勇為的結果,當查理發現一位暴躁的媽媽正在用武力教育孩子時,勇敢地上前制止了這種行為,為此差點被打。令人沒想到的是這個孩子在幾日后出現在查理的家門口,穿著臟兮兮的褲子和T恤衫,腳下一雙粉色塑料涼鞋大了好幾碼。面對這個可憐的小男孩,米蘭達和查理心生同情,而亞當的第一反應是聯系當局,否則就會有法律上的麻煩。亞當小心翼翼地闡明立場,像律師給一位重要客戶提出不受人歡迎的建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允許我給你讀一讀《兒童綁架法》……”[4],而米蘭達堅定甚至是氣憤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并自顧自地與馬克做起了游戲。然而就在米蘭達與馬克玩耍的空當,亞當在沒有任何命令下自主做出了聯系當局帶走馬克的倫理選擇。在文本中,“斯芬克斯因子在人身上分別以自然意志、自由意志以及理性意志形式體現出來。”[3]三種力量影響了人的倫理選擇和道德行為。自然意志是接近獸性的;自由意志接近于理性意志;而理性意志表現為善惡標準及道德規范。雖然米蘭達和亞當都是出于理性意志做出了倫理選擇,而亞當是站在了法律和道德制高點做出了選擇,他雖然有感覺、有意識,卻缺乏人類人性因子松弛有度的靈活張力,無法理解米蘭達對馬克的同情與愛,即使將馬克送走會意味著小男孩會再次活在暴力與饑餓中,亞當仍然選擇了按照法律聯系當局。
在亞當舉報了米蘭達收留馬克之后,查理和米蘭達與其的矛盾逐漸升級,在亞當將炒股票和外幣賺的錢做了慈善,還將米蘭達的復仇揭露給警方這兩個倫理選擇上達到頂峰,最終導致了亞當被一錘子銷毀的悲劇。在亞當進入查理和米蘭達的家后,他一直幫助查理操盤做投資。高級的人工智能算法使查理和米蘭達財源滾滾,他們買了考究的新衣服,換了新冰箱,昂貴的意大利厚底鍋,就在他們興高采烈地要買新房子時得知亞當將賺來的金錢去做了慈善——流浪漢收容機構、兒童之家、強暴危機中心、兒童醫院等。面對米蘭達和查理的狂怒,亞當表示:“我捐贈的每個人的需求,都比你們迫切。”[4]亞當作為高級智能幫助查理操盤投資對于其他人本就是一種不公平,雖然當時并沒有相關規定,但亞當的倫理選擇顯然是出于至高道德的理性意志,而米蘭達與查理享受著亞當帶來的物質享受并逐漸迷失自我,任由自由意志驅使。
此時米蘭達和查理對亞當已經憤怒之極,接下來亞當宣布要讓米蘭達為自己的復仇行為付出法律代價這一倫理選擇使矛盾沖突直接爆發。瑪麗婭姆是米蘭達九歲時在學校的好朋友,她們親密無間、形影不離。而這個善良的巴基斯坦姑娘被一個叫戈林的人在公園強奸了,但她苦苦哀求米蘭達要對任何人保密,包括瑪麗婭姆的家人,因為這種事情會使整個家族蒙羞。可憐的姑娘最終還是自殺了,而米蘭達一直背負著她的憤恨、不甘、不能告訴她父母真相的愧疚感生活著。最終她決定設計與戈林發生關系,然后再告他強奸。她成功了,法官宣布判處戈林八年徒刑。而這一切資料都被亞當調查且提交給了警方。即使戈林沒有犯強奸米蘭達的罪,但他強奸瑪麗婭姆并導致她自殺的罪行不可饒恕。人類生活在一個更靈活的道德環境,被此消彼長的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松弛有度地支配著,任何人都會理解并支持米蘭達的行為,但亞當奉行的是絕對的理性意志,絲毫不摻雜感性的因素。在他的價值觀中,真相就是一切,比起某些人的具體需求,原則是更重要的東西。他對米蘭達坦言:“我很失望。我以為你會欣賞這種邏輯。我要你去直接面對你的行為,接受法律的裁決。你這樣做的話,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感到非常輕松的。”[4]即使亞當愛上了米蘭達,即使米蘭達會因為坐牢失去領養馬克的機會,馬克會因此陷入更可憐的處境,他還是做出了將她送上法庭的倫理選擇。以米蘭達和查理為代表的人類與以亞當為代表的人工智能在倫理選擇上的沖突最終導致了結尾的悲劇——人類銷毀機器人,這代表著人工智能進入人類世界的失敗。
三、麥克尤恩的科技倫理思考
麥克尤恩在《我這樣的機器》中對人工智能介入人類世界所面臨的倫理混亂進行了探討,顯然即使人工智能與人類具有難以分辨的外表和行為習慣,甚至成為有自我意識的獨立主體,也終究難免造成各種倫理困境。麥克尤恩與圖靈之間關于人工智能和機器人的跨時空對話,體現了他本人的科學倫理觀,探討了發人深省的問題:機器人能否說謊?人類是否有權力來剝奪機器人的生命?
小說背景設定在1982年并非偶然,麥克尤恩表示這完全是因為他想讓這位偉大的計算機科學家在文本中活下去。在《我這樣的機器》中,圖靈與主人公查理有三面之緣,兩次就機器人進行了深入探討。查理主動拜訪圖靈并介紹了自己的機器人亞當目前的情況,包括亞當第一次有自己的想法,亞當與米蘭達的“偷情”,對查理的武力傷害,對小馬克的嫉妒,對米蘭達的愛情,以及自作主張關閉死亡開關等。圖靈并未立即對亞當的表現做出解釋,而是講述了人工智能的發展,經歷無數艱難的研究,機器的核心不再是模仿,而是深度學習。自我意識以及情感都在人工智能的技術范圍之內。“他知道他自己存在,能感知,會盡可能地學習,晚上休息的時候,他就在因特網上游蕩,天地間所有的新東西,他都吸收進去,包括人類本性和人類社會的一切知識。”[4]顯然,麥克尤恩在小說中塑造了一個科技機器進步的世界,此時圖靈測試的核心“機器是否會思考”已經不再是問題。麥克尤恩在小說中回應并“改寫了圖靈測試,進一步發出了‘機器能否說謊’”[7]的拷問,深入思考了人類世界未來的科技倫理問題。
從亞當進入查理與米蘭達的家開始,謊言就是三人關系的致命沖突點,查理最終因為亞當決意拆穿米蘭達的謊言,并將其送上法庭而一錘斃其命。查理在用錘子銷毀亞當后將其運送到實驗室,再次與圖靈探討了機器人的問題。這次圖靈解釋了機器人為什么無法說謊也理解不了說謊。當給機器賦予了意識,就必須給予規則,讓其憑借規則生活。對機器來說,顯然禁止謊言是一勞永逸的安全準則,而人類社會生活中到處是無害甚至有益的謊言。小說體現了麥克尤恩關于科技倫理的思考,即未來世界機器人進入人類社會生活必將面臨由謊言而引發的倫理困境。“機器人無法理解謊言的根本原因不是技術問題,而是謊言背后所涵蓋的倫理問題,即盡管謊言有時偏離了事實真相,但可能反而更加接近倫理真相。”[8]
不僅如此,小說最后借圖靈之口譴責了查理擅自處理亞當生命的做法,“我希望,有一天你用錘子那么對待亞當會成為嚴重犯罪。是因為你為他付了錢嗎?所以有權利那么做?”[4]既然機器人擁有了自我意識與感知,是否意味著它們擁有了與人類同等的生命權?對于這一拷問,小說沒有直接給出回答,但查理內心的愧疚、對失去亞當的不舍與難過、吻別亞當的尸體后倉皇而逃的舉動都體現了麥克尤恩心中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法律并未賦予機器人任何生命權力,如此逼真且具有自我意識與感知的高級智能進入人類生活必定會引起道德恐慌。麥克尤恩認為,人機道德領域是需要極力書寫的一個重要場域,“我們在何種程度上向機器下放道德決定是一個非常尷尬而有趣的旅程。小說家可以在我們與機器在道德領域的互動這個領域大顯身手。”[9]
四、結語
在《我這樣的機器》中,麥克尤恩觸及了機器人介入人類道德生活這一嚴肅命題,深入探討了未來機器與人類相處可能面臨的倫理危機,如米蘭達與查理作為亞當倫理上的父母因觸犯亂倫禁忌而導致倫理身份混亂,查理從亞當的父親變為情敵,米蘭達由母親變為情人,三人陷入三角戀的倫理困境。此外,以絕對道德至上為原則的機器人與由靈活的斯芬克斯因子主導的人類在諸多問題上做出截然不同的倫理選擇并因此遭到人類的排斥甚至銷毀,奉行道德鐵律的機器面對矛盾重重但仍然具有活力的人類社會陷入存在意義上的痛苦,甚至自我崩潰。不僅如此,麥克尤恩與人工智能之父圖靈展開跨時空的對話,嘗試闡釋了“機器人能否說謊”及“人類是否有權力來剝奪機器人的生命”等問題。顯然,即使人工智能在算法上不可能解讀人類的謊言,它們所具有的自我意識與主體性也應得到尊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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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ical Identity and Ethical Selection: Machines Like Me in the Light of Ethical Literary Literary
LIU Yu, LV Ji-xue
(Changchu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angchun 130000, Jilin, China)
Abstract: As newly released work of renowned contemporary British novelist Lan McEwan, Machines Like Me explores human-machine ethics, in which the first robots engage with human life for a glimpse of scientific selection period. But humans are not ready for entering into the scientific selection period, so these robots will certainly go through ethical predicament caused by tough ethical selection and confused identity. This paper, analyzing the conflict in ethical identity and ethical selection caused by robots in the no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reveals the failure of engagements with human moral life, and excavates the technology ethics expressed by McEwan from the interaction with Turing, the father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Key words: ethical selection; ethical predicament; ethical identity; sphinx factor; technology eth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