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外三首）

頭枕著金城

腳勾著伊吾

羊皮筏子在風(fēng)中鼓蕩

扯一碗熱辣辣、紅汪汪的牛肉面湯

吞海飲江

嗩吶裂帛，漠風(fēng)如罡

披一身肝膽去闖

到黃河的源頭

劈波斬浪

涼州太冷

戈壁大荒

千年的胡楊滿面塵霜

燜一鍋香噴噴、熱騰騰的胡羊燜餅

夜光杯里旌旗如浪

今夜，漢賦登場

萬里沙場亦故鄉(xiāng)

擊筑大風(fēng)

酣醉一場

飛天曼舞霓裳

佛陀普度道場

漢屐踩出枝柳萬行

安撫不了這一路的干渴憂傷

拔一盆涼絲絲、清冽冽的杏皮水兒

把蒼茫澆個透涼

羊肉紅柳，羌笛鎖陽

芫荽葡萄，甘果瓊漿

撒一把孜然、胡椒

把這活色生香的絲綢故道

在煙火里

經(jīng)久傳唱

烏鞘嶺上空的鷹

烏鞘嶺上空的鷹

呼嘯盤旋，千年不息

鷹群

似一束意志的光

一道披彩的電

一盞長明的火

在蒙古高原、青藏高原、黃土高原

相互角力的這片高嶺

睥睨成一種圖騰

烏鞘嶺上空的鷹

是沉思的

它們

心無旁騖

凌空逡巡

如同座座

飛翔的烽燧

烏鞘嶺上空的鷹

是孤獨(dú)的

搏擊

是它命定的姿態(tài)、意志和審美

對

一只鷹的審美

它亢奮，它渴望

鷹目如電

它心胸奔涌的是

喙擊長空、翻騰天地

它佑守的是

陡燃的烽火

戰(zhàn)馬的嘶鳴

長安的急詔

它期待的是

一場關(guān)于狂沙與颶風(fēng)的搖滾合唱

烏鞘嶺上空的鷹

是寂寞的

2100多年了

它還在試翼封狼居胥、飲馬瀚海的高度

那是烏鞘嶺上空

另一種神鷹

他們神往于

對速度的沉迷

對疆域的位移

對草原的嘯傲

對群山的諷嘲

對敵酋的輕藐

還有，大幕低垂，單于遁逃

烏鞘嶺上空的鷹

是永恒的

在一日四令的這道盤山嶺上

輪回的不止季節(jié)

還有郵驛、商賈、征伐和鄉(xiāng)愁

帝國的令旗風(fēng)展飄搖

眼前的邊墻年邁斑駁

往來反復(fù)，長河日薄

此刻

在河西走廊的起點(diǎn)

烏鞘嶺上空的鷹

逆風(fēng)高蹈，陡卷扶搖

翱翔，翱翔

定格成神的向往

酒泉的酒

到酒泉

必須酩酊一場

不負(fù)千年之饗

在酒泉

李太白的名篇

不著正裝亮相

而在小兒口水中漫淌

霍驃騎的神話

宛如暖胃的羊湯

成為酒泉夜市

猜拳行令的排場

當(dāng)然少不了那壇漢武酒

傳說走街串巷

千里加急的不僅有軍令

也有犒賞

還有一個帝國的榮光

到酒泉

必須酩酊一場

不負(fù)酒肉穿腸

在酒泉

英雄

雄踞C位

詩仙

醉臥廣場

大型商場的幕墻

智能手機(jī)內(nèi)衣競秀五谷雜糧廣告琳瑯

猛士的群雕

直視前方

漢武御、隴上行、絲路春

這些古樸濃郁的地方大曲

伴隨英雄與夢想

伴隨酥油與捆腸

伴隨抓飯與蔥姜

伴隨番茄與蛋湯

伴隨大盤雞與酸湯魚

在民間的腸胃里

反芻漢唐

敦煌的佛

一開始

它們就是塊石頭

成為山的一部分

被人仰望

或者踩踏

后來

被氏族、諸侯、將軍、僧侶、百姓

最后被工匠

從山體上

一錘一錘

一釬一釬

一鑿一鑿

一寸一寸地往外請

開鑿的過程沒有占卜

就像農(nóng)民開荒種地般尋常

伴隨黨河流水的

是石匠們零亂的方言

以及長一聲短一聲的號子

脫離山體

是另一種分娩

石頭誕生石頭的過程

人，見證了痛楚

那些石頭

有的請了三五年

有的請了數(shù)十年

也有的，半途而廢

垂頭喪氣地還原成一塊石頭

圍繞著三危山

黨河河谷的金石之聲成為一種召喚

一條溝谷

耐心地把石頭打扮了幾千年

那些經(jīng)歷過

千錘百釬，九死一生

仍一聲不吭的石頭

最后成了佛

成了

所有石頭

膜拜的神

責(zé)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