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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咋辦?

2023-04-29 00:00:00馮俊科
北京文學 2023年11期

1

馬克吐大概到死都不知道,我不僅不是他哥,我和他沒有一丁點兒關系,而且他給我寫的那封信,反倒給我惹出來一場官司,煩不煩人?

馬克吐給我寫的那封信,是訴說他走在文學道路上的苦,讓人看了心酸流淚。這個人也是,沒睜開眼睛看看,走在這條路上的誰不苦?路遙不苦?陳忠實不苦?還是梁曉聲不苦?誰不是字字汗句句淚的!拿我來說,辛辛苦苦讀到文學博士畢業,在省城一家文學雜志社當編輯,至今快二十個年頭了,混得,提起來就想把頭往墻上撞。不久前,突然露出來一絲亮光——編輯部空出一個副主任的位置。論資歷,憑能力,論民意測評,我得票數最多,高興得我,像是在希望的田野里好不容易逮著一只兔子,抱在懷里,撲騰撲騰地狂跳了好幾天。然而,就在這關鍵點上,就因為他的那封信,又給我弄出來這么一出。

我真想當面問問馬克吐:咋辦?

那天來找我鬧事的,是個女的,穿著打扮還算時髦。這女人二十多歲?三十多歲?四十多歲?搞不清楚。女人的歲數永遠是個謎。她看上去個子不高,胖瘦適中。一頭彩發,紅黃相間波浪滾滾,一直傾瀉到肩上。她戴的那眼鏡,金絲鏡框閃動著暗光,散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貴氣。兩塊冰冷的玻璃鏡片倒掛在鏡框上,三面都沒有鑲邊,陰冷的氣息沿著鏡面散漫開來,覆蓋了她一臉。微微凸出的小嘴豐滿紅艷,半張半合,潔白的門齒尖似露非露著。尤其是那雙眼,杏仁狀,珠烏黑,躲藏在鏡片后面,放射出的眼神銳利尖刻,像割肉的刀子,閃著寒光,看著讓人發怵。我之所以這么細說她的頭臉嘴眼,就是想讓讀者一看就知道,這是個精明透頂遇事不饒人的女人。果然,當她確認了我就是我以后,人沒有坐下來就問:

“《哥,咋整的?》是你寫的吧?”

“是。”

“發表在《西京文學》2018年第12期 上?”

“是。”

“《時代文學選刊》2019年第1期,轉載過?”

“是。”

“《文學精粹》2019年第5期,也轉了?”

“你是誰?你想要干什么?”

沒等她再往下問,我便打斷了她。我討厭她的那種口氣,肆無忌憚眼中無人,居高臨下像審問犯人。不管怎么說,我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兒,名牌大學畢業的文學博士,在她面前倒像是在招供。是老子寫的,怎么了?我在心里給自己壯膽打氣。我心里清楚,自打我的那篇小說(主要內容耐心的讀者可關注后面的《起訴書》證據部分)發表后,確實是得罪了圈子里的一些人,他們對我有意見、有看法。兩年前,全市小說評獎,我有兩篇入了圍,可后來被一刀砍了下來。有人知道這奪命一刀的原因,私下里告訴我,就是你的那篇《哥,咋整的?》把你給整下來的。但我絕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有人整上門來,質問我像是審問犯人,媽的!

“我?我叫馬小唓,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的女兒。”

我心里吃了一驚: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的女兒?不過,我很快就鎮靜下來。我和她互不相識,從未謀過面,找我何干?這女人,難道說她和那個誤把我當哥的馬克吐一樣,也是個神經病?哦,對了,這極有可能,都是馬氏家族。據說神經病有家族遺傳。要不,就是這女人別有用心,是故意來找碴的?烈酒不可多喝,好男不跟女斗。想到這句警示良言,我的心里有點亂了。不過口氣裝得還算平和,坦然:

“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的女兒,與我有什么關系?”

“你把馬克吐寫給你的信,鼓搗成一篇小說,刊登在全國的名刊上,暴露了我父親馬劍南的隱私,造成了很壞的社會影響,也給我帶來很大的傷害。你必須公開道歉,承擔全部責任,消除由此引起的一切不良后果。”

“笑話!你說的這些,簡直可以當笑話。”我對此不屑一顧,臉上綻放出一絲淡淡的冷笑,“那個馬克吐,是給我寫過信,我的那篇小說是根據他的信寫的。”我內心無愧,照實了說,“小說是文學作品,和現實生活不一樣,你怎么能夠當真?”

“怎么能夠當真?”那女人鏡片后面的杏眼立刻瞪圓了,氣勢咄咄逼人,“著名大作家張潔,也是個女的,知道吧?她說小說除了名字是假的,其他的都是真的。你的那篇小說里,不僅名字是真的,內容也是真的,怎么不能當真?”

“張潔說的真,和你理解的真不一樣。她那是從哲學角度講的,概念一樣、內涵不同,這你不懂。再說,內容真不真,你也未必清楚。”我慢慢地回過味來,用話把她往外推,“你可以去找馬克吐。信是他寫的,你去找他才對。”

“他死了。我現在只能找你!”

“死了?”這消息讓我感到震驚。我曾經去找過馬克吐,但傳達室的人攔住了我,沒見到他,“他住在湖州道圳樺路××號,聽說他是個神經病,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我去過,不止一次。他是個神經病。不過醫生說他是間歇式神經病,有時清楚有時糊涂。”

“他在信里說,他寫的是個夢,一個神經病人做的夢!咋能當真?”

“正因為他是個神經病,他說是夢,實際上那不是夢,那都是真的。”

你聽聽,一個神經病,做的一個夢,還都是真的。這都是些啥話?這年頭,臉蛋漂亮腦子里進水的女人比較多。遇到這種女人,反倒讓你的腦子進了水一樣,會突然斷片,無語,不知道該說些啥好。

這個馬小唓,玻璃鏡片的光一閃一閃的,鏡片后面的杏眼半瞇縫著,冷颼颼地看著我。她又掏出一沓材料,放在我面前說:“你看看吧,這是我準備起訴你的。”

我沒有去接那材料。我干嗎要看那材料!

老話說,餓死不做賊、氣死不告狀。這年頭完全變了。頓頓吃大魚大肉魚翅海鮮的人一有機會也去偷東西,包括大飯店衛生間里的紙。一丁點兒事翻幾個跟頭與法律擦不上邊的,也動不動拿來起訴人打官司上法庭,膽小的能嚇得半死。有自己不愿意直接打官司的,就拿錢請律師,讓律師出面打。有的律師拿了錢,就像雇傭兵上了戰場,懷里揣著錢拼著命往死里打。

突然,我腦子里一亮,反問那女人:“馬克吐寫老馬,他二爺,馬劍南,說他二爺一輩子單身,沒有結過婚啊?”

“你是不是健忘啊?”那女人立刻來了精神,“《哥,咋整的?》里面,是不是說老馬穿著一件中式黑色的舊棉襖?那件舊棉襖肩上爛了,馬克吐曾給他買過一件新的羽絨服,勸他把這件棉襖扔掉,老馬不肯,說這棉襖貼身,暖和,那是他上大學期間一個相好的女同學親手給他做的。老馬進了監獄后,那個女的就嫁給別人了。有沒有?”

“噢,好像有,有。”

那女人的杏眼一下子又睜圓了起來:“那個給他做中式黑色棉襖的女同學,不是他的相好,那是他的妻子,是我媽。我父親進了監獄后,我母親就和他離了婚,那時我才不到兩歲。”

我聽了心里責怪老馬:這么關鍵的事,你老馬咋就沒有告訴馬克吐?看來老馬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訴馬克吐。這老馬!

和馬小唓接觸的時間雖然很短,只有十幾二十多分鐘,但給我的感覺是這人好像在哪里見過,似曾相識。尤其是她的那兩只眼睛,不大,躲在鏡片后面,時而半瞇縫著,時而睜得很圓,無論是半瞇縫著還是睜得很圓,都透射出精明狡譎的光澤。噢,想起來了,在馬克吐的信里,寫過他二爺老馬:

“后來和老馬接觸,發現老馬在思考問題或說很機密很深刻很尖銳的話時,一般都是半瞇縫著眼睛,像聚光燈一樣,把光源積聚在一起,閃動著深邃的穿透力極強的光芒。當他一旦想清楚了,在毫無顧忌地表達時,兩只眼睛睜得很大,豁然開放,光芒四射,射出的是無可辯駁的光芒。”

一股涼氣不由得從腳底下升起,我的心里一顫。

馬克吐你要是不死,我真想當面問問你,咋辦?

2

幾天后吃過早飯,我騎自行車去單位上班。好好的路上正蹬著,忽聽咔嚓一聲,腳蹬子突然蹬空了,吱吱溜溜地空轉了好幾圈,下來一看,鏈條斷了。倒霉,我只好推著走。到了單位,聽有人在樓道里議論說,編輯部副主任的人選很快就要進行民主推薦投票了。迎頭碰見幾個同事,他們故意給我開著玩笑,向我祝賀,逗我取樂,甚至有人喊我馬主任。我懷揣的那只希望的兔子,又開始撲騰撲騰地狂跳起來了。就在這時,我接到了一封快遞,打開了看,一份《起訴書》,是起訴我的。沒錯,就是那天馬小唓拿的我沒有接看的材料。沒想到她倒來了真的。我走了半天路的兩條腿突然發軟,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緩過勁來。我的心跳加快,頭有點暈,目有點眩,眼前恍恍惚惚像有陰云在飄動。眼前桌上的杯子里,有昨天喝剩下的半杯水,我端起來連著喝了幾大口,精神才稍稍有些鎮靜下來。我拿起《起訴書》看,我的罪名主要有三條:

一是借馬克吐信中馬劍南之口誣陷文壇年輕新秀。主要證據(節錄《哥,咋整的?》):

(1)老馬噴著滿嘴的酒氣,半瞇縫著眼睛說:一敢抄。現在文壇上有幾個風起云涌的年輕新秀,其中一個人兩個星期,寫出來三本巨著,一百多萬字,還都出版了。他們真是神星?瞎扯。他們都是雇人抄襲別人的東西,包括抄襲港臺的、國外的,今人的、古人的。

我說:雇人抄要拿錢,咱哪有錢?

老馬睜大眼睛說:自己抄啊?現在抄又不是用筆,都是用電腦搜羅資料,拼接情節,改頭換面,移花接木,東拼西湊,狗腿拉羊腿,掛著羊頭賣狗肉。

(2)現在是改革創新的時代,一個字可以有很多種意思,一句話可以有很多種表達形式,一種文體可以有很多種寫作方式,誰抄襲誰?你能寫這個字這句話這種文體,我怎么就不能寫這個字這句話這種文體?天下就你一個人聰明?就你一個人會寫?

停頓一會兒,老馬接著說:當然,話又說回來,抄襲也要有水平,也要講些技巧,不能硬抄。比如當年,蘇聯有個作家叫高爾基,中國就有人叫高爾其。前些年,省城一家飯店叫大烏鴉,開得很火,有人就開飯店叫大烏鴨。你在這方面也有天分,世界上有個著名作家叫馬克吐溫,你就起名叫馬克吐。

(3)老馬睜大了眼睛,繼續對我說:再比如有人寫:藍藍的天上,飄著朵朵白云。

你可以寫:朵朵白云,飄在藍藍的天上。

也可以寫:天藍藍的,朵朵白云在天上飄著。

還可以寫:天上飄著白云朵朵,天藍藍的。

祖先們創造了豐富多彩的語言文字,怎么碼不行啊?都是炎黃子孫,這些語言文字允許你用,難道不允許我用?

老馬有些激動。

二是借馬克吐信中馬劍南之口誣陷年輕詩人。主要證據(節錄《哥,咋整的?》):

(1)老馬半瞇縫著眼睛說:二敢寫。比如寫詩,十個指頭在電腦上不停地打字,至于打出來啥字?不用管。打出來的是啥字就是啥字,關鍵是斷句。想寫成五言的詩,就五個字點一個標點。想寫成七言詩,就七個字點一個標點。想寫成雜體詩,就隨便點標點。

我說:那個吳池,就是用的這種寫法。

老馬說:有人在學吳池的這種寫法,認為是一種創新的詩體,叫牛拉屎體,簡稱牛體。

我說:那天研討會上,聽人議論說,吳池準備拿這種新體詩集去申報下一屆的諾貝爾獎哩。

老馬說:他大概還沒有睡醒。

我說:二爺不也高度評價吳池的詩,說好嗎?

老馬嗔怪地說:你真是個直憨,太直太憨。那詩好不好,我心里沒有數?

(2)老馬酒喝得有些多了,醉眼蒙眬,舌頭有些發硬,聲音有些發直,但依然談鋒不減。他說:自己發表了作品,那叫有才。別人發表的作品,不管好與不好,都要點頭稱好,那叫有德。一個人這兩方面做好了,叫德才兼備,德藝雙馨。成老當年為啥被打成右派?在文壇上后來沒有再出名?就是因為他自恃有才,對別人的作品愛提意見,愛批評別人。

我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老馬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嘛,誰寫的都是一家之言,都有自己的風格和表現手法,都是作者嘔心瀝血的產物。單看一篇作品之缺點,天下沒有一篇好的作品。單看一篇作品之優點,天下沒有一篇不好的作品。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啥好啥不好?有統一標準嗎?要有君子一樣的胸懷。你小子那天拿著吳池的作品質問我,你以為我心里不清楚?就你知道吳池的作品不行?不行咋能出版?咋還專門召開他的作品研討會?二爺我說他的作品不行,就真的不行了?你真是個雞巴直憨。太直太憨,知道嗎?

(3)老馬說:我在這方面吃過大虧。當年我申報副高職稱時,一個考官問:六七十年代寫詩時,講究韻律。現在的詩怎么都沒有韻律了?我怎么看不懂現在的詩?請問:是詩歌創新發展了還是我落伍了?我說:說實話?考官說:不說實話給你畫叉。我說:不僅你看不懂,我寫了那么多詩,其實我也看不懂。八個考官都笑了。結果我沒有通過。

老馬又喝了一口酒,接著說:媽那×,和我一起面試的吳廖嘴會說。吳廖,就是吳池他爹。他回答考官說:在經濟飛速發展的年代,詩歌也有了跨越式發展,這叫無韻律詩,是新時代新生活催生的一種新型詩歌。結果吳廖通過了。

三是借馬克吐信中馬劍南之口污蔑褻瀆女性。主要證據(節錄《哥,咋整的?》):

(1) 老馬說:要敢寫女人身體,寫女人的胸脯大腿屁股私密處,要敢寫男女床下調情,床上運動,性愛技巧……寫這些要不厭其詳,不厭其細,不厭其多。寫得越詳細越多就越好。不僅寫的人寫起來心潮澎湃、文如泉涌,一些編輯們也愛看,看著養眼,看得熱血沸騰,一高興,手一拍,就給你發出來了。

(2) 關鍵是讀者。一些讀者對這方面的描寫也很喜歡看,白天拿在手里,走路裝在包里,夜晚放在床頭,反復閱讀,愛不釋手。只要讀者喜歡,作品就有市場,作者就有影響,出版社雜志社就有效益。

(3) 文學作品中寫女人身體、男女調情、床上運動,那叫感情文學、人性文學,是高雅藝術,能讓眾人欣賞,眾人享樂,沒有人會說你是流氓。我最近看到一本獲得省級文學大獎的長篇小說,寫一個男人在旅游的火車上,北京的胡同里,后海的酒吧間,一個女人接著一個女人的搞,一種做愛方式接著一種做愛方式的換,沒有一個他看上了弄不到的女人,沒有一個見到了他不愿和他發生關系的女人,小說總共160頁,有50多頁都是寫的這些內容。

剛看完這些材料,電話鈴響了。

“馬編輯嗎?我是馬小唓。《起訴書》收到了嗎?你好好看看,看《起訴書》上的證據部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冤屈了你?”

“看了,剛剛,都是節錄小說里的。不過我提醒你,那些罪名不能成立。那些所謂的證據,都是馬克吐信中寫的,都是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說的。我并不是什么借馬克吐信中馬劍南之口。再說,馬劍南說的,馬克吐寫的,難道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你就能隨便發表啊?”

“怎么不能?馬克吐的信是寫給我的!”

“寫給你的,他讓你發表了嗎?他給你委托書了嗎?馬克吐給你的是私人信件,私人的,明白嗎?你有什么權力把它公開了、發表了?還幾個雜志轉載?你這不僅是侵犯了馬劍南的隱私權,也侵犯了馬克吐的版權,這些都是違法行為。我父親要是活著,馬克吐要是活著,我們會聯起手來起訴你!”

“我認為,你父親說的,馬克吐寫的,都是真的。那都是他們的親身經歷,切身感受。我作為一個文學雜志的編輯,發表了一個讀者的來信難道違法?憑什么他們要是活著,就會和你聯手來起訴我?”

我的嘴里這么說,心里卻打了個激靈。說實話,在有關這些方面的法律知識,我還真是懂得不多。文壇上有些人就是法盲,天天只顧埋頭創作,一門心思想寫出個精品啥的,根本不去關心啥違法啥合法,我就是其中一個。眼前,這個臉蛋漂亮腦子里進水的女人,拿起了法律這把刀子,一下子插進了我無知的心臟。我有些不知所措,從心臟的刀口處浮上來一個疑問:馬小唓的話,難道沒有一點道理?確實,一個簡單明了的道理擺在面前:這世間有很多事,即使是真的,也不是能隨便說的,說了就可能會招惹麻煩。

我的眼前黑洞洞一片,寒氣逼人,幾乎要令我窒息。

那女人繼續說,聽上去她很激動:“告訴你,我也是一個作家,一個女作家,寫詩,也寫散文,寫電視連續劇。你知道這幾年我有多難嗎?我比馬克吐難,比我父親當年還難!你要是不道歉,不承擔責任,我要是不告你,那些文壇年輕新秀,那些年輕詩人,還有廣大女性,他們能饒得了我?我以后在文壇上咋混?在人生道路上咋混?我再告訴你,那個寫牛體詩的吳池,他爹吳廖,現在提拔為市作協主席,是一把手,一把手,知道嗎?一句話可以要你的命!半年前,我調到了市作協,正好在他手下,我的小命就攥在他的手里。吳廖主席,包括市作協的人,要是一旦知道了我是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的女兒,我以后在這里咋待得下去?我會比馬克吐還難,比我父親還慘……”

電話里,好像聽見了那女人低低的哭泣聲。

我這人心軟,聽不得人哭,尤其是聽不得女人哭,特別是我見過的這個女人。我心里一沉,有點濕漉漉的。我想到了馬克吐信里的老馬,也就是馬小唓他父親馬劍南說的一句話:

“一個人的后面站著一堆人,一堆人的后面站著一片人,一片人就是汪洋大海,大海掀起的巨浪能淹死你。”

我的手在發抖。我掛上了電話,心里七上八下的,更加不平靜起來。鐵爐上的燒水壺開了,熱氣咕嘟咕嘟地冒著,沖得壺蓋噶當噶當響。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茫、慌亂。

馬克吐你要是不死,我真想當面問問你,咋辦?

3

我失眠了,常常夜不能寐。

我跑了好幾次醫院,吃過不少安眠藥。從第一代鎮靜催眠藥三溴合劑,第二代艾司唑侖,第三代佐匹克隆,都吃了,可就是死活睡不著,有啥辦法?實在沒辦法,我就經常半夜三更地走出家門,在大街小巷里游逛。半夜三更的大街小巷并不寂寞,也不孤獨。不明不暗的角落里,可以看到耳鬢廝磨相互撕咬揉成一團的年輕戀人。小巷深處,有相互攙扶依依不舍的老鴛鴦。街巷的垃圾桶旁,不辭辛苦的破爛王們正充滿希望地在翻檢著對自己有用的東西。當然,也不時地碰見像我一樣踽踽獨行的,肯定也是遇到了大事難事夜不能寐的愁苦人。思來想去馬克吐,我覺得還是必須得去找你,找到你,才能把一些情況弄明白,也才好找出對策,把這一關應對過去。

馬小唓說你死了,我不信。

一般來說,處于你這種狀態的人大都長壽。憨直者壽,這是古訓。短命的,大都是那些頭腦清楚、思維縝密、精細如織、大事小事都高度敏感的人。比如把我整成這樣的那個女人。這種人精于算計,白天馬不停蹄地四處奔忙,夜晚整宿不睡覺耗盡了心血,是不可能長壽的。白居易有詩曰:“自靜其心延壽命,無求于物長精神。”還有個叫呂巖的,寫過一首《絕句》:“息精息氣養精神,精養丹心氣養身。有人學得這般術,便是長生不死人。”這個道理,有多少人明白?再說,像馬小唓這種臉蛋漂亮腦子里進水的女人,十有九個嘴里說出來的話有水分。她那很可能是說的氣話,她找你,目的沒有達到,就詛咒你,恨你不死。

寒冬時節,萬物凋落,天氣已經很冷了。不像是我那次去找你的時候,那是個春天,陽光明媚。路兩邊的田野里,全是半人高的油菜花。油菜花枝干粗壯,花朵雖然不太稠密,但朵朵盛開,蝴蝶蜜蜂在花叢中飛忙。一望無際的田野里金波涌動,黃浪滾滾,花香撲鼻,令人陶醉。現在的野地放眼望去,全是爬伏在地面上灰綠色的麥苗,枯草干樹把景色弄得一片昏黃。加上我血糖高,心里急,兩只血糖眼看這世界,迷迷糊糊,像是彌漫著霧霾沙塵。一只黑色的烏鴉從眼前飛過,嘴里銜著一根稻草之類的東西。凜冽的寒風吹著,看不清風向,我心里大概是有火,也不覺得冷。我又一次來到了湖州道圳樺路××號,就是那個神經病院。院里的一位領導老辛,熱情接待了我。老辛聽說我是來找馬克吐,張口就說:

“馬克吐死了。”

“死了?”

“死了!”

這個消息讓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馬小唓說的是真的,常說假話的人有時也說真話。我深深地敬默了幾十秒鐘,為你敬默,為你致哀,雖然咱倆從未謀面,馬克吐老弟。從老辛的嘴里,我才知道你為了小說,被人折騰,受盡了磨難,最后把命都搭上了。相比之下,我面臨的那些遭遇算個毛球?馬克吐老弟!老辛告訴我:

“馬克吐雖然小學畢業,卻一直是個文學愛好者,愛寫小說。”

“這我知道,他給我的信里寫過。”

“真正把他逼成神經病的,就是因為他寫小說。”

“寫小說?寫小說咋就能把一個人寫成了神經病?”

“馬克吐告訴我,說他寫了兩篇小說,發表在兩個雜志上。后來,那兩個雜志社告他,不停地告他,說他盜用了一位世界大作家的名字,讓他們弄錯了,誤以為是他寫的,就刊登了。沒想到那兩篇是偽小說,把那兩個雜志社給騙了,把它們的聲譽給搞砸了。有不少讀者網上批評他們,打電話質問他們,甚至有找上門來的,弄得他們很被動。雜志的發行量明顯下滑,經濟效益一天不如一天。他們一直鬧,時間有一年多吧?也可能是兩年,兩年多,馬克吐病了,剛開始只是頭暈、頭痛,睡眠不正常。后來整夜的失眠,睡不著覺。再后來,出現了大小便失禁,一條腿疼痛、麻木。由于不斷地受到刺激,馬克吐的精神上也有些不太正常起來。”

“哦,這個我知道一點,不過不太詳細,他在信里寫過。”我禁不住點著頭,把一張材料遞給老辛,這是從《哥,咋整的?》小說里復印下來的:

我一開始寫過好多篇東西,用真名寄給了報刊后,都石沉大海,沒有一點聲息。后來,我想到了老家人說的話:不改名字不發。為了能發,我就改用馬克吐溫的名字,把兩篇作品分別寄給了兩家雜志社。沒想到,那兩家雜志社很快就都發表了。幾天后,其中一家雜志社的編輯約見我,問:那篇馬克吐溫的作品發表后,有讀者來電話問,原稿出自什么地方?誰翻譯的?我說:我自己寫的,我就是作者。編輯很生氣,質問:你為啥敢盜用世界著名作家馬克吐溫的名字?我說:我的筆名叫馬克吐,河南溫縣人,合起來簡稱馬克吐溫,咋叫盜用?編輯說:騙子!站起來氣呼呼地走了。后來,另一家雜志社的編輯打電話來,張口就罵我是個騙子。我想,那兩個編輯大概為我的事,相互之間交流過意見吧。我思考再三,怕再惹麻煩,就干脆把馬克吐后面的溫字去掉了。

“沒錯,就是這件事。前前后后,我參加了他們之間的很多次調解。”老辛看了看復印材料后說,“小馬是個文學熱血青年,人很聰明,但也很單純、很幼稚。那兩個雜志社逼他,不僅讓他退稿費,還讓他寫道歉信,要他承認自己寫了偽小說,欺騙了雜志社,欺騙了廣大讀者,要把道歉信刊登在雜志上。他堅持不寫。他說發表小說,署名是作者自己的自由。世界上有個馬克吐溫,難道我是中國人,就不能叫馬克吐溫了?再說,我后來為了避嫌,把那個溫字也去掉了,叫馬克吐。”

“馬克吐這話,說得有道理。”

“問題是,那兩個雜志社還是緊追不放,死纏硬拽的,不依不饒。馬克吐急了,質問他們,你們雜志發不發小說,到底是看小說的質量?還是看小說的作者是誰?一個文學雜志決定哪篇作品發不發,如果只是根據作者的名聲大小,而不是根據作品的質量高低優劣,這種做法,害了多少有前途的文學愛好者,你們知道嗎?這個道歉信,我是絕對不會寫的,不寫,死都不寫。作者也有尊嚴,我要捍衛作者的尊嚴。”

“說的是。現在有些編輯,天天追著名人要稿子。有些名人為了應付差事,隨便寫了一篇,就被奉為精品,這個雜志刊登,那個刊物轉載,報紙發表評論,開研討會大造聲勢做宣傳。弄得連名人都啼笑皆非,張不得口。有的名人背地里,忍不住自己扇自己的臉。而剛剛走上文學創作道路的人,想發一篇即使寫得不錯的作品,很難。”

“看來在文壇混生活,也真是不易啊。”老辛的臉上也露出了無奈,“馬克吐一直拗著,堅持不寫道歉信。后來,就把他折騰出病來了,住到了我們這個醫院。唉,這孩子實在是太不容易,太可憐了!”

老辛的話,讓我想到了路遙。

路遙在回憶他《平凡的世界》創作時寫道: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渾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潰爛,大小便不通,深更半夜在陜北甘泉縣招待所轉圈圈行走,以致招待所白所長犯了疑心,給縣委打電話,說這個青年人可能神經錯亂,怕要尋“無常”。每一次走向寫字臺,就好像被綁縛刑場;每一部作品的完成都像害了一場大病。當我終于把最后一頁寫完了,之后,就把這支用了6年的筆從窗戶扔了出去……平時我很少流淚,這時不由自主地大哭起來,然后坐在床邊發呆。

當路遙在文學創作上終于小有成就,當他去北京領獎時,接過弟弟借來的路費,破口罵出一句:×他媽的文學!

這包含了他壓抑在內心多少憤恨和酸楚?

我也想到了陳忠實。陳忠實寫《白鹿原》,從1973年冬天動意到1992年春天交稿,嘔心瀝血前后近20年。當他把書稿從兜里取出來交到出版社編輯手里時,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說,那時突然涌到嘴邊一句話:我連生命都交給你們了,最后關頭還是壓到喉嚨以下而沒有說出,卻憋得幾乎涌出淚來。二十天后接到出版社的來信,匆匆讀完信后連續“嗷嗷嗷”叫了三聲,跌倒在沙發上,眼淚傾瀉而出。

還有梁曉聲,用鉛筆,用命寫。一百多萬字的《人世間》,構思三年,寫了五年,修改了三稿,用他的話說:寫著寫著,我的頸椎病越來越重,眼睛花了,手也不那么聽使喚,字已經寫不到格子里邊去,最后,我干脆直接用鉛筆在A4紙上寫。寫的過程中由于營養不良,或者由于焦慮,指甲當時都會扭曲,都會半脫落的那種狀態。頭上也有“鬼剃頭”。下半部沒寫完,就得了胃癌,癌癥啊!

自古人嘆蜀道難。愛好文學的人,行走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比當年行走在蜀道上還難!

我問老辛:“馬克吐住到了你們這里,是不是好些?”

老辛并不認同,顯得很是氣憤:“好些?更壞了。馬克吐住到了我們醫院,聽說他寫了一封信,寄給了一個文學雜志社的編輯,那編輯把這件事刊登在雜志上,社會上影響更大了。那兩家雜志社就追到這里來鬧,說太讓他們丟臉了,讓他們在廣大讀者面前的臉,都丟盡了。他們讓馬克吐退了稿費不說,還讓他必須寫道歉信,必須在各大媒體上公開道歉,承認錯誤,承擔責任,不然不行!”

“馬克吐不是已經得病了,神經病,他們不知道?”

“他們說,得了神經病,完全是騙人!神經病咋還能寫信?神經病寫的信,咋還能刊登在雜志上?”

“馬克吐真的沒有錯,有什么可道歉的?”我也很生氣,可憐馬克吐兄弟,“從他的那封信,我就看出他有文學才華。可惜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他是怎么死的?”

“還是因為寫道歉信,逼的。”

“那兩個雜志社,也太過分了。”我激憤起來,“他們作為雜志社的編輯,把的什么關?負的什么責?憑什么把一個愛好文學的青年逼上了絕路?”

“不光是他們。后來,又來一個女的。”

“女的?”

“女的,叫馬小唓,那女人更是厲害、更兇。她說馬克吐給一個雜志社寫信,說那信是寫她父親的。雜志社的一個編輯,把那封信改了改,以小說的形式發表了,暴露了她父親的隱私,敗壞了她父親的名譽,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傷害,也要馬克吐寫道歉信。她要馬克吐必須說,那信里寫她父親的,全是假的,就像他過去盜用馬克吐溫的名字寫的偽小說一樣,都是馬克吐自己瞎編的,與老馬,她父親馬劍南無關。不然,要把他告上法庭,要負法律責任。”

我說:“這個女人我知道,一般男人都怕她。”

老辛說:“馬克吐不怕她!還是那樣拗著,堅持不寫,說是上法庭,進監獄,就是把腦袋掉了,也堅決不寫,要用生命捍衛作者的尊嚴。就這樣,兩家雜志社又加上一個女人,三天兩頭來鬧,馬克吐的病越來越嚴重,后來又得了抑郁癥,最后就……跳樓了……”

我聽了,半天沒再說話。鼻子一酸,想流淚。

馬克吐兄弟,你咋能這樣辦啊?

4

事到如今,我終于明白了。

這個馬小唓,她為了自己,先是逼死了馬克吐,現在又來找我,把我又當成了一塊替補的石頭,拿來填平她所謂的她父親給她挖的所謂的坑,鋪坦她在文學圈子里的路。女人的心,清晰而執著。

接到了法院的傳票,我的心里像墜著一大坨鉛塊,沉甸甸的,吃飯睡覺走哪兒都帶著。去法院的那天上午剛上班,正趕上單位投票,在前一段民主測評的基礎上,正式推薦一名編輯部副主任。我滿腦子的官司,早已經沒了這方面的心思。我填好了票投進票箱,便匆匆趕往法院。我沒有推薦自己,我推薦的是孫契。因為投票前有人指點過我,說孫契已經內定了。單位不少人也都知道了,說我最近,因為一篇小說攤上了一場官司。雖然說論資歷、憑能力、論民意測評,我得票數最多,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我,我的身上已經背負著單位的名聲,和幾十號人的切身利益密切相連。當個一般編輯還不太扎眼,可一旦當了領導……指點我的人話沒有說完,我心里已經很明白了。人,哪能沒有點自知之明?當然,孫契人也很能干,只是到編輯部時間短些,才兩年多,學歷也低了點,中專畢業。巧了,出來時正好碰見了孫契,他把我拉到樓梯口,那里僻靜,他用眼睛四處巡視后悄聲說:

“我誰都沒有推薦,就寫你一個。”

“哦,謝謝!”

“我這人有原則,就是要推薦高學歷的,咱編輯部博士生,你獨一個,不推薦你推薦誰?”

“非常感謝!”

我皮笑肉不笑的,向他言不由衷地表示感謝。他的話鬼才信呢,他平時的為人我心中有數。他媽的!

單位離法院不是太遠,有兩三站地,我步行去,路上也好理理蓬亂的心。馬路上真有些亂。公交車小轎車一輛接著一輛,不時地響起氣呼呼的喇叭鳴叫聲。電動車多如流水,不少是悄無聲息地從你身后邊飛馳過來,你要是無意中回頭發現了會把你嚇得半死。清潔工穿著橘紅色馬褂狠命地掄著大掃把,把路面弄得塵土飛揚讓你無法張口。我拐進了一條小道,路面并不寬卻還算平坦。我心事重重地走著。突然間,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一只狗,巧克力顏色,體型小巧四肢修長,像是林間倉皇逃出的小鹿,它沖著我汪汪汪地狂叫了幾聲,嚇了我一大跳。隨后出現一個老者,頭發蓬亂卻目光善良,手里拿著一盤狗繩,他厲聲喝住了狗,轉臉向我堆著笑,點點頭表示歉意:“小鹿犬,愛叫,不咬人,沒事的,它剛打過針。”

我無可奈何的一笑,走了。

到了法院,先是進行庭前調解。調解室在法院大樓一層,房間不大,里面除了我、馬小唓,還有一個法官、一個書記員。不知道為啥,眼前的馬小唓一改往日的驕橫跋扈,臉上堆著琢磨不透的微笑,往外微微凸出的豐滿小嘴依然半張半合著。我的心頭又是一陣緊張。不知道為啥,一見到這個女人我心里就直發怵,不過表面上還得表現像沒事一樣。真不能小看這個臉蛋漂亮腦子里進水的女人,你搞不清她懷里揣著啥心思,半張半合著的嘴里會飛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讓你一時無法應接的話。

那法官五十多歲,微胖,手里拿著一袋卷宗,慈眉善目中流漏出飽經風霜的氣質。他坐下來后,先是核實身份,然后用兩只眼睛看看我,再看看馬小唓,用眼神在打著圓場。他說:“按照法律程序,今天對馬小唓起訴馬大中一案進行庭前調解。我們的想法是盡量不上法庭,最好能在這里把問題解決,和為貴嘛,不知道你們兩個同不同意?”

馬小唓說:“只要馬編輯能夠寫道歉信,承擔責任,在刊物上公開發表,我同意調解。”

我馬上表明態度:“這不可能。我不會寫道歉信,承擔責任,更談不上公開發表。”

這個原則我不能動搖!馬克吐兄弟,我心里想到了你,真的……

馬小唓說:“那就上法庭吧!”她的臉色變得堅決起來,恢復到了她以前的模樣。

那法官笑了,無聲的笑。當他的笑意緩緩落下后,他問馬小唓:“你是不是認為,到了法庭上,你就一定能勝訴?”

“我認為,只要法官能夠秉公執法,法庭能夠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我相信我能勝訴,我父親的名譽能夠得到恢復。”

那法官問我:“馬大中同志,你有什么意見?”

我說:“我的小說,是根據馬克吐寫的信。馬克吐已經被他們逼死了,我不會走馬克吐那條路。我認為,馬克吐作為一個文學青年,談他個人的創作經歷,談他和老馬,他二爺,馬劍南的交往經歷,談他和老馬,他二爺,馬劍南在文學創作道路上的坎坎坷坷,都是實情,用不著給誰道歉。”

馬小唓急了:“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那是我的父親。沒有經過我父親的同意或委托,任何人無權公開我父親的言行。”

我也急了:“你父親和馬克吐交往交談,馬克吐作為兩個當事人之一,他有這方面的權利。我作為一個雜志的編輯,發表了一個讀者馬克吐的來信,并不違法,也用不著給誰道歉。”

這段時間,我咨詢了有關法律專家,補了補有關方面的功課。他媽的,吃虧的永遠是那些本來有理卻沒有精心準備的人。關羽大意失荊州。自古以來就有血的教訓。

馬小唓顯得更加執著、堅定,咄咄逼人:“我是馬劍南的親生女兒,我要維護我父親的合法權益,這是我的法定權利。”

法官看著馬小唓,沒再說話。他從卷宗里拿出一份材料,遞一份給馬小唓,也遞給了我一份。一看,是《哥,咋整的?》節錄的復印件:

我跟了成老十幾年,他的東西一直像茅臺酒封在窖里,大概只發表過五六篇作品。我每天不僅幫助成老抄寫稿子,還給成老買菜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一直到把他送進了東山公墓。

老馬說著,眼圈紅了,眼睛里閃動著淚花,聲音有些哽咽。

我趕緊把毛巾遞給他,問:成老一定給你傳授了寫作的秘訣吧?

老馬擦了擦眼睛,說: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我說:你給他當了12年的孫子,他給了你啥?

老馬說:成老只是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關鍵是自己要多看多思多寫多改,你好好悟吧。他光讓我悟。我陪伴成老整整12年,也整整悟了12年。

我為老馬的遭遇和付出憤憤不平。我說:這個姓成的,也太不夠意思了。

老馬苦笑著說:當孫子嘛,就不能計較這些。當孫子要不怕苦和累,不怕冷落和委屈,才剛說過的,你就忘了?

我說:當孫子也該繼承一些遺產啊?

老馬說:成老去世后,一些報刊想發表他的作品,我經常把抄寫好的稿子提供給他們,他們發表時,在最后面的括號里用小一號字標注:此稿由老馬整理。我就是靠這整理二字,才在省文壇上慢慢出名的。

馬小唓看完,對法官說:“這材料沒錯啊?是馬克吐信里寫的!”

法官說:“我是想問問馬小唓同志,你認為這份材料能不能作為法律依據?”

“當然可以,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那好。這里有幾句話非常重要,不知道馬小唓同志注沒注意到?”

“哪幾句?”

“成老去世后,一些報刊想發表他的作品,我經常把抄寫好的稿子提供給他們,他們發表時,在最后面的括號里用小一號字標注:此稿由老馬整理。我就是靠這整理二字,才在省文壇上慢慢出名的。”

馬小唓一臉無所謂:“我認為這些無關緊要。這是我父親和成老之間的事。”

法官說:“那么,成老作品的版權要不要保護?也就是說,成老的合法權益要不要保護?按照你父親的話說,成老活著的時候,他的東西一直像茅臺酒封在窖里,大概只發表過五六篇作品。成老去世后,你父親既沒有成老的遺囑和委托書,也沒有經過成老的同意,隨意整理、發表他的稿子,這是不是也要承擔法律責任?”

馬小唓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白凈的臉變得緋紅,鏡片后面的杏眼半瞇縫著,嘴半張半合的,像我有時吃紅薯吃急了嗓子眼卡上了一塊說不出話來。

我立刻興奮起來,把話跟了上去:“成老作品的版權必須要保護!馬劍南,馬小唓的父親,就是靠整理、發表成老的稿子成名的。她父親既沒有成老的遺囑和委托書,更沒有經過成老同意,為什么隨意整理、發表成老的稿子?而且還是靠這個成名的。成老十幾年才發表過五六篇作品。這明顯是違背了成老的遺愿,侵犯了成老的合法權益。馬小唓既然要為她的父親主張權利,也必須代表她父親向成老道歉,公開道歉!必須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馬小唓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口氣也明顯變軟:“成老早已過世了,他沒有直系親屬來替他主張這一權利。這樣的事情,法律上是民不告,官不究,法不判。”

法官說:“我姓成,你父親說的那個成老,叫成高,是我的生身父親。”

“這怎么可能?”

那個書記員在旁邊作證:“沒錯!成老名叫成高,是成法官的父親。”

成法官和書記員的話,簡直不亞于一枚突然引爆的炸彈,轟然劇烈,炸得調解室里聲息全無,死一般的沉寂。只聽見墻上掛鐘的秒針,嘀嗒嘀嗒地敲擊著人們的心靈。

馬小唓的臉色已經由緋紅變得蒼白,鏡片后面的兩個黑眼珠子瞪得溜圓,直直地看著法官。

我也驚呆了。

這世界上真有這么巧的事?真是蒼天有眼。

馬小唓并不認輸,她說:“馬克吐信里寫,成老一輩子獨身啊?”

成法官說:“你沒有認真看。”

馬小唓說:“看了?我父親馬劍南說成老,五十年代被打成右派,從北京下放到省城。文化大革命期間被紅衛兵批斗,一輩子獨身!”

成法官的面色依然平靜:“我父親五十年代被打成右派,從北京下放到省城。‘文革’中被紅衛兵批斗,父母親為了我們幾個子女不受牽連,就離婚了。當然,這有兩種可能,一是我父親沒有告訴你父親;二是可能告訴了你父親,你父親并沒有告訴馬克吐。”

我又接上了話頭:“我認為只有一種可能,成老告訴了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可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并沒有告訴馬克吐。目的是在馬克吐面前,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想與成老套近乎,讓他給成老當兒子成為順理成章的事。”

馬小唓真有點急了,她翻著杏眼看我,怒目而視:“胡說!”

“絕不是胡說!”我這時的腦子異常地清醒,話趕話說得異常流利,“你看看老馬,你父親,他是怎么告訴馬克吐的。他說他跪在成老面前說:成老,我也是獨身,也是從北京到了省城。今后我就是您的親兒子,我一定好好照顧您。這啥意思?再說,老馬,馬克吐他二爺,馬劍南,你父親,也結過婚,但他卻告訴成老說自己是獨身。而且,他結過婚的事,包括有了你,這么大的事,他也都沒有告訴馬克吐。”

窗戶外面,聽見有喜鵲在喳喳喳叫喚。人要有了好的兆頭,鳥們都會飛來喝彩。

算了,不說那么多了。反正是最后,馬小唓同意調解,撤訴了。

臨離開調解室時,我用注視的目光送別馬小唓。只見她把紅黃相間波浪滾滾一直傾瀉到肩上的一頭彩發甩到腦后,用手絹把它們捆系在一起。取下了那副散發出貴氣的金絲鏡框眼鏡,掏出一塊擦鏡布,擦拭著倒掛在鏡框上三面沒有鑲邊的兩塊鏡片。離開了眼鏡,她的那雙杏仁狀、珠烏黑的眼眼改變了模樣,上眼皮有些耷拉,下眼皮有些拉升,眼神已看不清楚。她的那張微微凸出的豐滿小嘴,一直閉合著。

這一場鬧得,進一步堅定了我的感受:世間有很多事,即使是真的,那也要看誰來說,亂說就會有麻煩。

事情過后的某一天,社里開會宣布:孫契任編輯部副主任。

散會后,在樓道里孫契迎頭碰上我,臉緋紅,不說話,使勁握著我的手半天不松。再后來,有人悄悄地告訴我,那個馬小唓不僅是個作家,在市作協工作,她還是孫契的妻子。我聽了大吃一驚:他媽的,這人世間竟然會有這事?我猶豫了好幾次,想把自己的頭往墻上碰,甚至想到過要跳樓。

馬克吐兄弟,你如果有在天之靈,我真想問問你:咋辦?

注:中篇小說《哥,咋整的?》系本人作品。原載《北京文學》2014年第12期 ,《小說選刊》2015年第1期和《中華文學選刊》第5期轉載。馬克吐、老馬是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本小說中的《節錄》和有關情節,均為原版。《哥,咋整的?》與《馬克吐,咋辦?》時間跨度8年,可視為姊妹篇,個中緣由讀者可放開了去想。

作者簡介

馮俊科,河南溫縣人。畢業于北京大學哲學系,曾在解放軍某部服役。1974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現任北京出版發行業協會會長。獲得過第五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北京文學》獎。出版有長篇小說《疑兵》《塵灰滿街》,《馮俊科中篇小說精選》《馮俊科中短篇小說集》《江河日月》《千山碧透》等文學作品集和哲學專著《西方幸福論》等。在《人民文學》《當代》《十月》《北京文學》等刊發表中、短篇若干,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小說月報》轉載和《作家文摘報》連載。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法、阿拉伯語等在國外出版發行。

責任編輯 侯 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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