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聯合 陳凱
在大國博弈趨于長期化、復雜化的背景下,中美全球氣候治理的競爭性突出,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呈現從“領導”“合作”到“競合”的演變趨勢。基于本體安全和社會認同理論,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的邏輯可被概括為“大國競爭烈度與美國氣候政策取向交互作用—美國次國家行為體身份和行為調整”框架。兩個自變量決定了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的本體安全和社會認同,進而導致其在參與中美氣候合作中的身份和行為方式調整差異。為維護本體安全,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將調整其身份定位和參與中美氣候合作的具體實踐,保持與全球氣候治理趨勢的一致性。隨著美國氣候政策的周期性搖擺以及中美戰略競爭的激化,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將強化其身份建構的施動性,應對中美氣候治理合作中的不確定性。
大國博弈; 中美氣候合作; 美國次國家行為體; 本體安全; 社會認同
D871.2A003611
一、 引 言
氣候變化是當今全球治理的重要議題。主體多元化、理念競爭化、領導力缺位以及大國博弈帶來的權力格局變遷加劇全球氣候治理合作機制“失靈”,各國參與氣候治理的意愿和能力差異使國家行為體面臨“集體行動的困境”。①作為溫室氣體排放大國,中美在氣候治理領域的合作對緩解全球氣候的負面影響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退出《巴黎協定》,試圖減少全球治理“成本”以應對大國博弈和滿足“美國優先”需求。中美關系競爭因素上升以及美國政府氣候治理“失位”,致使全球氣候治理的集體行動缺乏有效的國際領導,減少了中美合作推動雙方良性互動下保持戰略溝通的可能性。拜登政府上臺后回調氣候政策,重返《巴黎協定》,并視重塑在氣候議題上的全球領導力為重建“自由主義秩序”的重要抓手②,同時推進與中國在氣候治理方面的協調,以應對日益嚴重的全球氣候危機。遺憾的是,美國政府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競贏”色彩強烈,意識形態訴求明顯,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美合作的順利開展。
后巴黎時代,中美氣候合作領導結構遭到巨大沖擊,全球氣候治理進程再生波折。然而,氣候治理不僅是美國內政外交的重要內容,更是中美應對全球氣候變化以及在戰略競爭新格局下保持溝通對話的“壓艙石”。③ 正因如此,美國氣候政策的周期性變化以及中美戰略競爭的開啟,并不意味著美國整體上完全“缺席”全球氣候治理。以州、城市和城市網絡為代表的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積極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進程,在雙邊范疇內推動全球氣候治理理念、政策、實踐的落實和規范的擴散。
事實上,美國次國家行為體長期以來的氣候實踐,已經將其自身塑造成中美雙邊氣候合作中的重要角色。那么,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緣何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后巴黎時代,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如何參與中美氣候治理?隨著中美戰略競爭演進以及美國氣候政策調整,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前景如何?對于這些問題,中外學者主要從美國次國家行為體氣候治理合作的具體案例以及政策建議等角度進行探討。本杰明·萊菲爾(Benjamin Leffel)與索黑拉·阿米爾(Sohaela Amiri)對照中美姐妹城市和州省友好合作的經驗,驗證了次國家行為體網絡在推進風險防患、人權保護和氣候治理等方面的積極作用。[Benjamin Leffel, Sohaela Amiri, “Sino-U.S. Sister City Relations: Subnational Networks and Paradiplomacy”, Rising Powers Quarterly, 2018, 3(3), pp.111-125.] 潘亞玲認為,在美國聯邦政府“缺位”、推卸全球氣候治理的國際責任時,地方政府的參與對于全球氣候外交是一種“補位”。[潘亞玲:《美國氣候外交中的地方參與》,《美國研究》,2015年第5期,第74-90頁。] 馮帥主張,在特朗普政府“抽身”全球治理的情況下,中國可以非國家層面的“環繞”式合作倒逼國家層面合作,通過美國次國家行為體“自下而上”地推動美國國家層次氣候立法。[馮帥:《特朗普時期美國氣候政策轉變與中美氣候外交出路》,《東北亞論壇》,2018年第5期,第109-126頁。] 宋亦明、于宏源指出,在特朗普退出《巴黎協定》后,中國應該重視與美國州政府開展氣候合作,減輕美國聯邦政府氣候政策回調對中美合作領導結構的沖擊。[宋亦明、于宏源:《全球氣候治理的中美合作領導結構:源起、擱淺與重鑄》,《國際關系研究》,2018年第2期,第137-152頁。 ] 焦莉采用多層級治理理論框架,對奧巴馬至特朗普時期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的演進脈絡以及發揮的作用進行了較為全面的闡述。[焦莉:《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研究》,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21年。]
針對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氣候治理存在的中央—地方管理不足的問題,威廉·懷特(William B. White)和勞拉·巴倫(Laura Barron)認為,由于在國際層面對氣候治理責任的分歧,特朗普政府在國內進行氣候治理的政治意愿下降,而直面氣候威脅的地方政府具有較強的政治意愿,是推動全球氣候治理的實際執行者。[William Burke-White, Laura Barron, “The Change Landscape of Climate Governance”, https://penniur.upenn.edu/uploads/media/Barron,_Burke-White.pdf, 2018-02-07, pp.2-13.] 辛那蒙·卡蘭(Cinnamon P. Carlarne)發現,聯邦政府在氣候立法上的“態度急劇轉變”迫使地方政府自下而上地推動氣候立法,以適應全球氣候治理變革。[Cinnamon P. Carlarne, “U.S. Climate Change Law: A Decade of Flux and an Uncertain Future”, American University Law Review, 2019, 69(2), pp.387-477.] 作為回應,美國聯邦政府應通過行政命令建立一個連接次國家行為體和聯邦政府的氣候外交機制,使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氣候治理以制度化形式得到確認。[Benjamin Leffel, Reta Jo Lewis and Corey Jacobson, et al., “It Is Time for the United States to Institutionalize Subnational Diplomacy”, https://www.gmfus.org/news/it-time-united-states-institutionalize-subnational-diplomacy, 2021-01-26.] 在此基礎上,中美氣候治理合作應致力于通過“綠色新政”(Green New Deal),推進雙邊形成一個以工業標準和經濟刺激為核心的制勝聯盟(winning coalition);反之,美國聯邦政府可以利用在次(非)國家行為體層次的諒解備忘錄和伙伴關系,“自下而上”地推動中美雙邊國家層次的氣候治理合作。[Angel Hsu, Deborah Seligsohn, “Future U.S.-China Cooperation on Climate Change: Working towards a Green New Deal”, https://bpb-us-w2.wpmucdn.com/web.sas.upenn.edu/dist/b/732/files/2020/10/Angel-Hsu-Deborah-Seligsohn_Future-U.S.-China-Cooperation-on-Climate-Change_Final.pdf, pp.1-24.]
既有研究為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的實踐提供了較為翔實的背景材料和頗具啟發性的分析框架,但相對缺乏對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的演進動力以及結構性互動進程的有效解釋。相比于從現實主義視角解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的局限性,本文嘗試從建構主義視角出發,整合本體安全、社會認同理論概念,構建分析框架,以期對中美次國家行為體參與氣候治理合作的演進動力予以整體性的觀察和思考。
二、 本體安全與社會認同:一個分析框架的建構
(一)本體安全與本體不安全:緣起與內涵
本體安全研究是關于自我、他者和客體世界之間關系的哲學思考。[李格琴:《國際政治本體安全理論的建構與爭論》,《國外社會科學》,2010年第6期,第20-26頁。] 羅納德·萊恩(Ronald D. Laing)認為,當行為體從存在位置(existential position)部分或完全失去確信感或缺乏自我確認的確定性時,其將處于本體不安全狀態(ontological insecurity),結果是面臨焦慮和危險。反之,行為體處于本體安全狀態。[Ronald D. Laing, The Divided Self: An Existential Study in Sanity and Madness, Penguin, 1960, pp.39-43.] 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將本體安全引入社會學,并將其定義為“事件中的連續感和秩序感”,是“行為體對自我身份的連續性和周圍社會及物質環境穩定性的信心”。[⑥Anthony Giddens, Modernity and Self-Identity: Self and Society in the Late Modern Ag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p.244; pp.38-40.] 這意味著行為體需要在嵌入的社會環境中保持身份的自我認同連續性,在與社會環境的互動中保持社會認同的穩定性并發揮能動性。
近年來,國際政治研究引入本體安全概念展開跨學科研究。國際政治本體安全理論認為,國家等行為體強調“維持一個連貫的自我或‘存在的安全的持續需求”。[Catarina Kinnvall, Jennifer Mitzen,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Issue: Ontological Securities in World Politics”,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2016, 52(1), pp.1-9.] 該理論假定,確保其社會存在是行為體采取行動的前提。國家本體安全的獲得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自傳體敘事。國家身份由自我能動性建構,是一種自我敘事的身份。[Brent J. Steele,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elf-Identity and the IR State, Routledge, 2008, p.59.] 二是行為體互動實踐慣例。國家通過在社會互動的實踐中確立并依附慣例,通過實踐慣例形成“基本信任系統”⑥以塑造認知和行動確定性,滿足本體安全需求。為尋求本體安全,行為體一般采取兩種策略:“存在策略”(strategy of being),即通過構建“強大敘事”以確保身份的連續性和統一性;“行動策略”(strategy of doing),即通過開展慣例化實踐以維持穩定的認知環境,并為采取反思性適應行動預留空間。[Trine Flockhart, “Is This the End? Resilience,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the Crisis of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 Contemporary Security Policy, 2020, 41(2), p.219.] 本體不安全與不確定性和焦慮相聯系。不確定性被視為認同威脅,造成維持行為體自我認知的困難。本體不安全即行為體處于因不知面臨或應忽視何種危險而深感無力或不知如何“對待”世界的焦慮狀態。[Jennifer Mitze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World Politics: State Identity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06, 12(3), p.345.] 不確定性引發的焦慮和羞恥等心理和情感要素對于行為體的身份建構具有重要作用。
在方法論上,既有研究強調心理和情感因素,認為行為體的行為并不總是受到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約束。有學者指出,由于體系層次變化,對環境的不確定性導致行為體的互動慣例以及連續統一的自我敘事的中斷,進而引發包括焦慮和羞恥在內的本體不安全感。為維護本體安全,國家行為體采取“焦慮回避”和“羞恥回避”的路徑,重塑本體安全所需的熟悉的外部環境和穩定身份。[汪金國、魏衍學:《本體安全視角下的澳大利亞對華政策演變》,《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3年第3期,第114頁。] 在這種情況下,為避免本體安全有關的心理和情感因素在方法論上引發的質疑,對于行為體本體安全的研究需回歸對結構性社會環境下的過程和關系的關注,即行為體不僅僅追求自我的穩定性和連續性,更追求同社會背景保持連貫和穩定。[④Simon Frankel Pratt, “A Relational View of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2017, 61(1), p.81.]
(二)社會認同與次國家行為體本體安全的重構
全球化進程的深入推動了多層次行為體的產生。一方面,次國家行為體的能動性不斷增強,沖擊國家行為體主導的權力體系和國際關系結構;另一方面,次國家行為體受制于中央權力中心,同國際社會以及其他國家行為體之間的互動受到制約,個體與群體、群體間以及個體同外群體的關系緊密性同樣影響著次國家行為體在社會環境中的能動性。因此,對于次國家行為體在體系層次和國家(間)層次的身份變動的考察,需加強對身份認同關系和過程維度的關注。
對處于行為體互動結構以及作為國家行為體內部成員的次國家行為體而言,它擁有多重身份:個體或集體身份、角色身份和類屬身份。首先,作為國家行為體成員,次國家行為體的群體身份即為內化的國家行為體個體身份。個體身份是“使行為體成為獨立的實體”的觀念建構,是行為體通過文化、歷史、語言等方面的差異區分自我與他者的因素。其次,角色身份是行為體“在社會結構中占據一個位置,并且以符合行為規范的方式與具有反向身份的人互動”所產生的身份。次國家行為體角色身份既依賴于與社會結構的互動,也依賴于與外群行為體之間的互動。再次,類屬身份指具有社會內容或意義的相同特征而形成的身份。行為體通過正式或非正式的成員規則定義其類屬身份的特性并采取行動。[以上關于行為體多重身份特征的論述,參見亞歷山大·溫特:《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秦亞青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82-283頁、第285頁。] 由于角色身份和個體身份的相似性有助于推動國際合作,具有類似角色或個體身份的行為體可形成類屬身份。例如,以中美州(省)、市為代表的次國家行為體因參與氣候治理而擁有“氣候治理合作伙伴”這一類屬身份。
鑒于全球化時代國家邊界的可滲透性和開放性,綜合既有研究,本文將“本體不安全”定義為社會結構變化造成社會背景的連貫性和穩定性的“斷裂”,以及這種“斷裂”及其呈現的不確定性導致次國家行為體處于秩序感失衡和身份位差的狀態。為應對本體不安全引發的自我認同斷裂,次國家行為體調整社會關系中的身份定位,采取適應社會背景變化、符合自身敘事連續性和穩定性以及自我—他者互動的身份管理策略,調整其行動,建立新的實踐慣例,形成穩定的自我認同,保持身份的連續性,重建本體安全。
一方面,行為體能動性離不開與他者互動中形成的常規和慣例所提供的認知確定性。這意味著行為體的自我認同離不開社會關系的建構和延續。為實現本體安全,除建立和維持內部自傳體敘事之外,行為體需同外部世界和他者建立穩定關系,從而適應全球不確定性和多重身份認同下的安全危機,積極融入其他行為體發起的符合社會安排的行動之中,承擔在結構互動中的角色身份以保持社會安排的穩定和延續。在這一過程中,行為體產生推動形成類屬身份的社會認同。另一方面,尋求本體安全需要通過對(社會)環境的處理以實現“硬不確定性”最小化。[Jennifer Mitze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World Politics: State Identity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06, 12 (3), p.346.] 從本體安全的關系視角來看,行為體不僅尋求確保自我身份的連貫性,還謀求更廣泛的社會背景的連貫性和穩定性。④具有穩定的群體身份以及同社會環境保持一致性有助于行為體獲得本體安全。因此,在社會認同理論框架下,探析行為體在關系社會中如何獲得本體安全,有助于理解當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動因和進程。
社會認同理論(social identity theory)由社會學家亨利·泰弗爾(Henri Tajfel)和約翰·特納(John C. Turner)提出,旨在解釋個體、內群、外群和群際之間在社會認同中的差異所導致的社會群體現象。王沛、劉峰:《社會認同理論視野下的社會認同威脅》,《心理科學進展》,2007年第5期,第822-827頁。] 泰弗爾將社會認同定義為“個體從其感知到的自身所屬的團體那里獲得的自我形象,以及作為團體成員所擁有的情感和價值體驗”[⑤Henri Tajfel, “The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Social Groups: Studies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Henri Tajfel ed., Academic Press, 1978, pp.1-47; pp.27-98.]。
社會認同包括社會分類、社會比較和積極區分。社會分類又稱社會范疇化,指個體通過對某一分類的相似性和差異性的“加重效應”進行區分。通過社會分類,個體將對“我群”產生認同,形成同“我群”內部的相似性以及與外群的差異性。[張瑩瑞、佐斌:《社會認同理論及其發展》,《心理科學進展》,2006年第3期,第475-480頁。] 這種類別化的群體由特定情境下的社會內容以及特征所驅動,此即行為體類屬身份建構的過程。個體傾向于自我歸類。自我歸類是指個體主動將群體心理化,得到積極情感和價值意義,并以此為基礎同他者/群進行區分,進而將個體轉化為群體的過程。在這種框架下,個體綁定在群體中,群體以及群體中的成員處于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關系中,因而會賦予個體積極或消極的價值內涵,進而影響個體對群體的社會認同。[閆丁:《社會認同理論及研究現狀》,《心理技術與應用》,2016年第9期,第549-560頁。] 為維持和增強個體的群體自尊,群體成員采取社會比較,夸大群體間差異,突出“我群”特質。個體感知到的與群體特征的距離影響認同強度,群體的顯著特征與個體自身特征的契合程度與個體對群體的社會認同程度呈正相關。為實現有利于自我的社會比較,個體采取積極區分,努力在“內群”表現出色,并且在群體比較的維度上表現得比外群更加優秀。
環境影響個體的社會認同一致性。第一,在結構性情境互動中,作為群體的國家行為體在國際社會中的權力、地位和威望差異影響群內次國家行為體在“我群”和“群體間”的社會認同。群體社會地位越高,個體對群體的認同感越強烈。個體通過認同高地位群體獲得自尊和切實的物質利益。[Steven Ward, “Decline and Disintegration: National Status Loss and Domestic Conflict in Post-Disaster Spa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2022, 46(4), pp.91-129.]在情境結構互動中,弱勢群體以及群體成員將通過社會流動、社會競爭和社會創造的身份管理策略維系或提高其社會認同。⑤第二,如果無法在結構性情境互動中通過與“外群”相比獲得積極評價,個體則無法確定處于一定的社會群體、社會類別或社會范疇之中,從而面臨社會認同威脅。[Nyla R. Branscombe, Naomi Ellemers, et al., “The Context and Content of Social Identity Threat”, Social Identity: Context, Commitment, Content, Naomi Ellemers, Russell Spears and Bertjan Doosje ed., Blackwell, 1999, pp.35-58; Anne Maass, Mara Cadinu, et al, “Sexual Harassment under Social Identity Threat: The Computer Harassment Paradigm”,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03, 85(5), pp.853-870.]行為體身份可能受到全部或部分威脅。當行為體的角色、個體/群體以及類屬身份同時遭到威脅時,其將采取激烈行動以獲得承認;若部分身份遭到威脅,其斗爭策略的激烈程度則將與身份顯著性呈正相關,而行為體角色身份、個體身份與類屬身份的顯著性呈遞減趨勢。[曾向紅:《國際關系中的蔑視與反抗——國家身份類型與承認斗爭策略》,《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年第5期,第125-155頁。]
次國家行為體受到國家行為體所處內外環境的影響。因此,為緩解國家行為體之間情境性結構互動以及國家行為體內部社會安排雙重因素導致的本體不安全,次國家行為體將采取相應的身份管理策略,在行動過程中強化與國家行為體以及社會結構的互動,以保持其社會認同與社會背景的穩定性和一致性,最終重構本體安全。
(三)本體安全與社會認同視角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
基于上述討論,本文認為,中美戰略競爭態勢以及美國聯邦政府的氣候政策取向引發其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力的變動,建構了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的“大小社會環境”,導致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的本體不安全感變化,進而影響其參與中美氣候治理的身份管理戰略選擇和具體實踐。
其一,中美處于低烈度的戰略博弈狀態,加之美國聯邦政府采取積極的氣候政策以塑造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力,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得以以穩定的身份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并在此過程中采取積極區分和身份承認的身份管理策略。由于中美合作以及美國聯邦政府領導全球氣候治理提供了穩定的社會安排,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各類身份處于穩定狀態,本體不安全感低。美國聯邦政府在氣候治理中的全球領導力賦予次國家行為體優勢的群體/個體身份,通過積極區分,后者發揮在中美氣候治理合作中的領導角色作用,并認同中國及其省市等行為體在氣候治理方面的類屬身份,承認其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的貢獻。
其二,中美處于高烈度的戰略博弈狀態,加之美國聯邦政府采取保守的氣候政策導致其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力下降,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的氣候角色身份遭到沖擊,因而在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中進行身份調整,采取社會流動和身份融入的身份管理策略。美國聯邦政府氣候政策與全球氣候治理合作趨勢背道而馳,全球領導的角色身份遭到質疑,加之中美博弈激化縮小了雙方在國家層次的合作空間,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個體和角色身份面臨社會認同威脅,本體不安全感高。中國積極推動全球氣候治理,使美國次國家行為體有機會通過參與合作以保持其與全球治理合作趨勢的連續性和一致性。為緩解本體不安全,美國次國家行為體采取社會流動的策略“疏遠”美國聯邦政府,“頂替”其全球氣候治理的角色身份;同時采取身份融入的策略,承認中國對全球氣候治理的參與、貢獻甚至是潛在的全球性領導角色身份。
其三,中美處于較高烈度的戰略博弈狀態,加之美國聯邦政府回調氣候政策以重塑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力,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相應調整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的身份,采取社會競爭和身份護持的身份管理策略。美國聯邦政府采取積極的氣候政策構建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內外社會環境,增強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社會認同,重塑其個體/集體身份的穩定性。中美戰略博弈態勢使氣候治理的競合因素上升,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的角色身份處于不穩定狀態,面臨較高的本體不安全感。為使所處的群體社會安排與全球氣候治理的趨勢保持一致,穩定其個體身份,美國次國家行為體采取社會競爭的策略,通過與中國在氣候治理中的競爭,突出美國全球氣候治理的優越性,重塑美國主導的全球氣候治理體系。此外,為對沖美國聯邦政府氣候政策周期性動蕩造成的風險,美國次國家行為體采取身份護持的策略參與中美氣候治理,保持其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角色身份能動性,使其行動與全球氣候治理趨勢趨于一致,從而實現本體安全的最大化。
三、 奧巴馬政府治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
2008年11月,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在民眾氣候變化認同轉變、利益集團偏好、經濟轉型和能源開發以及爭奪全球氣候領導權等因素的影響下,奧巴馬政府采取了較往屆美國政府更為積極的氣候變化應對政策。
內政上,奧巴馬政府建立了一套較為完善的氣候治理運轉體系,成立“跨部門氣候變化適應任務小組”,推動聯邦政府各部門提升應對氣候變化的效率,促進以地方政府、私企為代表的利益攸關方參與集體氣候合作。[The National Climate Adaptation Summit Committee, “National Climate/Adaptation Summit Report”, https://www.cakex.org/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ncas_report_0.pdf, 2010-09-29.] 2013年6月,奧巴馬政府實施《總統氣候行動計劃》,積極引導地方政府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增進地方政府的氣候韌性。[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President Obamas Climate Action Plan”,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sites/default/files/image/president27sclimateactionplan.pdf, 2013-06-25.] 奧巴馬政府努力在國內建立應對氣候變化的運行機制,自上而下地推動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國內氣候治理。
外交上,奧巴馬政府推動“自下而上”的全球氣候治理,強調“美國在應對氣候變化中的全球領導作用”。[The White House, “President to Attend Copenhagen Climate Talks: Administration Announces U.S. Emission Target for Copenhagen”,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president-attend-copenhagen-climate-talks, 2009-11-25.] 美國積極與中國合作,推動《巴黎協定》落地,為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氣候治理提供實踐路徑。自2009年奧巴馬訪華后,中美強化雙邊互動,簽訂《加強氣候變化、能源和環境合作的諒解備忘錄》,推進《中美能源環境十年合作框架》下的綠色合作伙伴計劃。2013—2016年,中美達成包括《中美聯合聲明》《中美氣候變化聯合聲明》和《中美元首氣候變化聯合聲明》在內的多份合作文件,并在G20峰會和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等多邊場合就應對氣候變化達成重要共識。
在聯邦政府積極推動中美氣候合作的背景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得以以“全球氣候變化治理領導者”的個體和角色身份全面參與到水平、垂直和等級三個維度的中美氣候治理合作進程中。以猶他州、俄亥俄州和加利福尼亞州(以下簡稱“加州”)為例,2011年以來,猶他州和青海省在節能減排、綠色材料以及碳捕集等領域強化交流合作,協助青海省在改善能源結構和生態環境等方面取得了可觀的成就。[焦莉:《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研究》,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21年,第61-66頁。] 2012年5月,俄亥俄州哥倫布市同安徽省合肥市就濕地公園規劃、節能建筑、混合動力和新能源汽車研發等領域簽署相關合作備忘錄。[中國網絡電視臺:《合肥“綠文章”走向國際化》,http://news.cntv.cn/20120504/124257.shtml, 2012年5月4日。] 2013年9月,加州與中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簽署諒解備忘錄,建立中美低碳技術實驗室,推動兩國技術轉讓以助力減少溫室氣體排放。2014年以來,武漢、深圳和廣州等多個城市加入包括洛杉磯、波特蘭和新奧爾良等組成的C40城市氣候領導聯盟,在后者的推動下,碳普惠平臺、基于自然的適應方法等被運用于中國城市碳排放交易和適應氣候變化的改造之中。2015年9月,加州與中國達成“加州—中國城市氣候合作”(CCUCC)協議,協助中國城市制定氣候行動計劃。2015年同月,首屆中美氣候智慧型/低碳峰會召開,美國加州、康涅狄格州、洛杉磯與中國四川、北京、深圳等省市發表《中美氣候領導宣言》,簽署應對氣候變化諒解備忘錄,推動美國州市氣候治理經驗在中國的分享和擴散。[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U.S.-China Climate Leaders Summit”,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5/09/15/fact-sheet-us-%E2%80%93-china-climate-leaders-summit, 2015-09-15.]
奧巴馬政府“積極有為”的氣候議程重塑了美國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地位。在中美關系方面,兩國建立的戰略互信機制以及在氣候治理等領域的接觸為雙方提供了廣闊的合作空間。在穩定的社會化環境以及順應全球治理的社會安排作用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的本體安全面臨較低的社會認同威脅。作為群體成員的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在“全球氣候變化治理領導者”個體身份的作用下,通過積極區分的身份管理策略,突出美國在氣候治理制度、技術和資金等方面的“優越性”,積極引領中美氣候治理合作。同時,美國次國家行為體承認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類屬身份,加強與中國各級政府的“合作者”角色身份互動,著力推動中美雙邊氣候治理務實合作,實現互利共贏,有效緩解氣候變化帶來的威脅,進而強化自身本體安全。
四、 “特朗普沖擊”與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
聯邦政府搖擺反復的氣候政策造成的美國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力的下降以及中美戰略競爭的加劇,導致積極參與氣候治理的美國次國家行為體本體不安全感上升。為繼續推動全球氣候治理進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調整對美國聯邦政府以及中國的社會認同,通過靈活的身份管理策略參與中美氣候合作,以維護全球氣候治理的連續性和穩定性。
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甫一上任,即廢除前任政府制定的氣候行動計劃,解禁美國政府各部門對能源開發等政策方面的干預,推動美國經濟的復蘇。[Reuters, “Trump Administration Unveils Plan to Eliminate Obamas Climate Action Plan”, Fortune, https://fortune.com/2017/01/20/trump-website-climate- change/, 2017-01-21.] 2017年6月1日,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巴黎協定》,停止向綠色氣候基金提供財政支持,減少對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資金援助。同時,特朗普政府改變與中國氣候治理合作的走向,將氣候變化責任“甩鍋”中國。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將中國定義為“戰略競爭對手”和“挑戰者”[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2017-12-18.], 氣候外交對中美關系的支柱性作用遭到侵蝕。此外,美國挑起對華貿易戰,多次發布關于中國綠色產品的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報告,對進口自中國的太陽能電池板、風力渦輪機等產品進行“反傾銷”調查并加征關稅。[Eric Wolff, “Trump Imposes Tariffs on Solar Imports”, Politico, 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8/01/22/trump-solar-tariffs-china-357612, 2018-01-22.] 美國政府的對華政策打破了中美之間的良性戰略互動,使中美氣候治理合作在國家層次的互動上處于“休眠狀態”,合作進程受阻,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的領導結構被嚴重削弱。
特朗普政府在氣候政策上的全面倒退,引起國際社會的強烈反響。美國地方政府也公開反對特朗普政府的行為,表示將承擔相應角色,繼續推進全球氣候治理合作,努力兌現對《巴黎協定》的承諾。[Hiroko Tabuchi,? Henry Fountain, “Bucking Trump, These Cities, States and Companies Commit to Paris Accord”, The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17/06/01/climate/american-cities-climate-standards.html, 2017-06-01.] 2017年6月5日,超過3 800名來自美國地方政府、大學和企業的代表簽署《我們仍在》宣言,代表1.55億美國民眾以及9萬億美國經濟體支持氣候行動。[We Are Still In, “‘We Are Still In Declaration”, https://www.wearestillin.com/we-are-still-declaration, 2017-06-05.]
與美國抽身全球氣候治理不同,中國積極承擔全球氣候治理的重任,主張“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推動形成全球氣候治理的共贏局面,逐漸成為引領全球氣候治理的“領導者”。2017年1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發表《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主旨演講,闡述中國支持《巴黎協定》的堅定信念。對內,中國政府履行減排承諾,推進中國經濟的綠色轉型與發展。2017年以來,中國相繼啟動全國碳市場,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提出2030年前碳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雙碳”目標,有效推動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目標的實現。對外,中國積極承擔全球氣候治理責任。2015年建立“中國氣候變化南南合作基金”,提供200億人民幣幫助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2016年以來,中國在發展中國家啟動了一系列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項目以及應對氣候變化的援外項目。中國積極推動并領導全球氣候治理的倡議和行動獲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負責任的氣候大國”“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推動的身份敘事以及社會流動身份管理策略,促進并合理化了中國從“環境帝國主義”受害者向氣候變化機制的利益攸關者的身份轉變,使中國成為全球氣候治理進程的參與者、貢獻者和潛在的領導者。[Yi Edward Yang, “Chinas Strategic Narratives in Global Governance Reform under Xi Jinping”,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2021, 30(128), pp.308-309.]
得益于中國積極參與和引領全球氣候治理的激勵,以州、市和城市網絡為代表的美國次國家行為體“自下而上”承擔起美國政府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缺位”的角色,推進與中國政府及地方省市之間的氣候合作。例如,在全球氣候議程受到特朗普沖擊時期,以加州為代表的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加強與中國各級政府在空氣污染治理、清潔能源、碳排放交易機制以及建設智慧城市等領域的交流與合作,具體體現為:
一是中國國家層面與加州政府的氣候合作。2017年6月6日,中國科學技術部與加州就開發清潔能源技術、碳排放交易和其他氣候貿易問題達成合作協議。雙方建立“清潔技術合作伙伴關系”,推動在碳捕集與封存、研發零排放汽車等領域的創新和商業化合作進程。同年10月13日,中國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與加州達成合作備忘錄,推動綠色建筑和低碳城市發展。2018年9月12日,中美地方應對氣候變化高層對話在舊金山舉行,中國生態環境部與加州簽署合作備忘錄,就減少碳排放與控制溫室氣體活動、加強工業和運輸部門的空氣污染控制、實施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以及通過提高能源效率減少能源消耗等方面達成合作。
二是中國省市與加州政府的氣候合作。2017年6月4日,加州與四川省簽署合作諒解備忘錄,就智慧城市、清潔能源伙伴關系、低碳技術、清潔能源開發等方面達成合作意向。在此合作框架下,雙方成立“加州—四川清潔技術創新中心”,并推動“加州—中國清潔技術合作基金”建設,促進雙方在清潔技術創新和融資方面的合作。2017年11月1日,江蘇省科技廳與加州能源委員會正式簽署《建立清潔技術創新聯合投資計劃協調機制》協議,支持低碳與清潔技術領域的合作研發和技術轉移、轉化等科技創新活動。次日,在深圳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與加州州長辦公室的支持下,加州能源委員會與深圳國家高技術產業創新中心、深圳市國際低碳清潔技術創新中心共同發起成立“深圳—加州清潔技術創新中心”,充分利用各自的創新優勢和低碳清潔技術領域的資源,在技術交流、平臺搭建、基金設立、人才引進等方面開展合作,推動綠色低碳創新發展。
新冠疫情期間,中國與美國地方政府的氣候治理合作并未停止腳步。2020年8月12日,河北省外辦與加州—中國氣候研究院加強信息交流,就推動雙方在清潔能源、生態農業等領域的交流合作達成共識。同年11月22日,廣州舉辦“讀懂中國”國際會議“氣候行動:中美省州合作”專題對話會,與會代表就中美加強碳中和規劃和路線圖設計以及推進可再生能源產業和綠色金融等領域的合作、提高中美地方交流層次、推動更多雙邊州省開展氣候治理合作等事項達成共識。
由此可見,當美國聯邦政府消極無為時,通過積極參與全球氣候治理,中國努力實現從全球治理“貢獻者”到“領導者”角色身份的轉變,從而使全球氣候治理的結構性環境得以保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在“特朗普沖擊”的影響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及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的社會安排均遭到破壞。美國聯邦政府保守的氣候政策導致其全球領導地位下降,以及中美零和博弈壓縮包括氣候外交在內的合作空間,使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的本體不安全感提高。作為群體成員的美國次國家行為體的群體/個體身份遭到沖擊,因而采取身份流動的策略“疏遠”美國聯邦政府,自發地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維護其在全球氣候治理中角色身份的穩定,“自下而上”地與中國中央政府所主導的各級政府在氣候治理領域積極互動。與此同時,為適應后巴黎時代的全球氣候治理趨勢以及中美氣候合作中的角色身份轉變,美國次國家行為體進行能動性調整,采取積極融入的身份管理策略,高度認同中國在氣候治理中的類屬身份,參與中國引領的全球及中美氣候治理,通過可持續的合作,使其參與氣候行動的愿景保持連貫和穩定,進而提升其本體安全。
五、 新常態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
2021年1月,拜登就任美國總統。上臺后,拜登政府迅速恢復氣候問題在美國內政外交中的核心地位,簽署應對氣候危機的行政令[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President-elect Bidens Day One Executive Actions Deliver Relief for Families Across America amid Converging Crises”,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1/20/fact-sheet-president-elect-bidens-day-one-executive-actions-deliver-relief-for-families-across-america-amid-converging-crises/, 2021-01-20.],以“全政府”方式應對氣候危機,從內政外交兩個維度重塑美國氣候治理能力和領導力。
從內政上看,拜登政府著重加強聯邦政府對美國國內氣候治理統籌,推進美國地方氣候治理。首先,強調綠色經濟復蘇,將發展清潔能源融入美國后疫情時代經濟復蘇的全過程之中。上任以來,拜登相繼提出實施“美國就業計劃”和《通脹削減法》,推進美國基礎設施升級、清潔能源研發和就業。其次,促進環境和氣候正義。2021年3月,拜登政府成立白宮環境正義咨詢委員會(WHEJAC)和環境正義跨機構委員會(IAC),并提出“正義40”(Justice 40)倡議,就扶助弱勢群體應對氣候影響、推進清潔能源轉型、原住民環境問題賠償等問題展開工作。再次,推進美國氣候韌性行動。為此,拜登政府成立強化氣候韌性部門,在州、縣、市等廣泛推動對特定人群的氣候韌性投資,提供有效援助以增強其應對氣候危機的能力。
外交上,拜登政府以重返《巴黎協定》為契機,在全球、地區和雙邊層次推進其氣候外交戰略。其中,中美恢復高層氣候對話與合作尤其令世界矚目。2021年11月,兩國元首舉行首次視頻會晤。在元首外交推動下,中美氣候外交取得積極進展,氣候高級別對話得以重啟,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使與美國總統氣候問題特使舉行系列會談,發布《中美應對氣候危機聯合聲明》和《中美關于在21世紀20年代強化氣候行動的格拉斯哥聯合宣言》,成立“21世紀20年代強化氣候行動工作組”。雙方重申,圍繞落實中美元首巴厘島會晤共識,將在溫室氣體減排、清潔能源技術和轉型、推動全球多邊氣候進程等領域加強合作,共同應對氣候變化挑戰。
拜登政府與中國在雙邊層面及多邊舞臺上就加強氣候合作進行了深度對話交流,推動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治理的合作進程。2021年5月27日,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與加州—中國氣候研究院共同主辦中美地方應對氣候變化系列對話首場視頻對話,中美氣候特使以及中美發達地區的負責人代表出席對話。同年9月29日,中國—加州碳市場聯合研究項目正式啟動,加州—中國氣候研究院領銜開展相關研究,以改進中國與加州碳市場運行的效率和效果、促進全球碳市場發展和中美在應對氣候變化上的交流合作,推動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實現。[央視網:《中國—加州碳市場聯合研究項目正式啟動》,https://news.cctv.com/2021/09/30/ARTIt7G2xcJMIt3 PGPIv5A1n210930.shtml, 2021年9月30日。] 2022年4月19日,中國生態環境部與加州政府代表舉行視頻會晤,續簽《中華人民共和國生態環境部與美利堅合眾國加利福尼亞州合作諒解備忘錄》,推進雙方在減碳、促進基于自然的氣候解決方案、應對空氣污染和優先發展清潔能源等方面的合作。[Zainab Zaheer, “Climate Partnership between California & China”, https://www.chinausfocus.com/energy-environment/climate-partnership-between-california-china, 2022-05-06.] 2023年8月3日,海南省與加州簽署諒解備忘錄,籌劃在氣候變化和空氣質量、清潔交通、清潔能源和清潔技術、基于自然的氣候解決方案等四個領域的合作。同年10月25日,國家主席習近平與加州州長加文·紐森(Gavin C. Newsom)舉行會晤,就氣候變化、新能源等領域合作交換意見。同日,中國國家發改委與加州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與美利堅合眾國加利福尼亞州政府關于加強低碳發展和綠色轉型合作的諒解備忘錄》,進一步深化氣候治理合作。[Office of Governor, “What Governor Newsoms Trip to China Accomplished”, https://www.gov.ca.gov/2023/10/30/what-governor-newsoms-trip-to-china-accomplished/, 2023-10-30.]
自上任以來,拜登政府扭轉了前任政府的氣候治理“休眠”狀態,客觀上營造了中美雙邊關系的良性互動態勢。但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的“競贏”取向導致中美氣候合作中的不確定因素增加,給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中美氣候合作帶來了障礙。例如,2022年8月2日,時任美國國會眾議長佩洛西(Nancy Pelosi)不顧中方警告,執意竄訪中國臺灣地區,嚴重沖擊中美關系政治基礎。中方被迫采取包括中止與美國氣候合作在內的措施進行反制。2023年6月,由美國眾議院“中國問題特別委員會”牽頭,多名共和黨議員致函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敦促美國政府拒絕續簽《中美科技合作協定》,對中美通過科技合作應對氣候變化的努力造成潛在的“逼停”風險。2023年8月18日,美國商務部宣布了所謂“對來自中國的太陽能電池和組件規避調查”的最終裁決,宣稱某些中國光伏生產商通過一些東南亞國家運輸其太陽能產品進行小規模加工,以避免支付反傾銷和反補貼稅。
美國重塑全球氣候治理領導力,加強聯邦政府對地方參與氣候治理的引領,以及中美重啟氣候合作,使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的社會安排得以逐步恢復,本體不安全感相對下降。然而,在美國聯邦政府加大對地方氣候治理的引導,以及主張對華“競贏”和氣候合作“責任分配對等”的情況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強化了作為國家行為體成員的個體身份,積極參與同中國的競爭,使其與中國在氣候合作上的社會認同受到一定的干擾,其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合作的角色身份和能動性也受到聯邦政府的制約。因此,美國次國家行為體既采取身份競爭的策略參與中美氣候治理,力爭在雙方氣候競合中贏得主動,又通過身份護持的策略提升自身的能動性,從而應對中美戰略競爭給全球及兩國氣候治理合作帶來的不確定性,減小對其本體安全的沖擊。
六、 結 語
本體安全的要旨是行為體強調自我身份和主體性的安全。在權力轉移情境中,國家地位的衰落導致作為群體內成員的個體——次國家行為體處于本體不安全狀態。為保持其身份的連續性,次國家行為體采取身份護持和管理的手段以維持或獲得社會認同。當前,全球氣候治理失靈的困境以及大國在氣候治理責任分擔和利益分配上的競爭,導致氣候治理局面緊張化,進而對直面氣候危機的次國家行為體在參與國家間氣候合作過程中身份的穩定性和連續性造成威脅。在本體不安全引發的焦慮感刺激下,次國家行為體調整其內外身份管理策略,并在不同情境下轉換參與“群體間”和“外群”互動的方式,從而呈現出不同類型的互動實踐。
借助本體安全和身份認同理論,本文發現,在中美戰略博弈偏離“和合”方向以及美國氣候政策變化的交互作用下,美國次國家行為體本體不安全感發生周期性變化,對其在全球以及中美氣候治理中的角色、個體以及類屬身份均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迫使其調整在中美氣候治理合作中的身份管理策略和行為方式,以期與全球氣候治理的趨勢保持穩定性與連貫性。展望未來,氣候治理已經成為中美兩國在大國競爭時代探索對話合作的重要領域。因此,中國可通過深化與美國次國家行為體在氣候治理領域的具體合作,在刺激國內綠色經濟轉型、推動全球氣候治理良性發展的同時,為增進中美戰略互信拓展行動空間。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Social Identity: An Analysis of the Participation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Cooperation
WANG Lianhe, CHEN Kai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Public Affairs,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China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long-term and complex game of great powers, the competitiveness of global climate governance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s prominent, and the participation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has evolved from “leadership”, “cooperation” to “coopetition”. Based on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social identity theory, the logic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participating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cooperation could be concluded as the framework shaped by two key elements: the competition intensity of great powers and the initiative of U.S. climate policy - the adjustment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identity and behavior. The mix of variables defines the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social identities of subnational actors, influencing their choices in subnational identity and behavior. U.S. subnational actors will adjust their identity and behavior to participate in U.S.-China climate cooperation in order to maintai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line with the trend of global climate governance. As U.S. climate policy undergoes cyclical adjustments and U.S.-China strategic competition intensifies, U.S. subnational actors will strengthen their identity-building activism and address uncertainties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cooperation.
great power game; U.S.-China climate cooperation; U.S. subnational actors; ontological security; social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