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慧 余瑋

時而活潑明快,時而婉轉悠揚……早春二月的一個下午,中央民族樂團傳來陣陣動聽的樂聲。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民族樂團團長趙聰忙碌準備兩會提案建議的同時,正在抽空錄制國家大劇院室內樂音樂會的導賞。“我們希望能夠以這樣的創意形式,讓觀眾沉浸式體驗民樂的魅力,走進傳統文化的多彩世界。”趙聰對記者說。
成為全國政協委員后,趙聰在激動與自豪之余,更覺責任重大,“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近年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越來越受到大家喜愛和追捧。我希望探討的方向是如何更好地傳承、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推進文化自信自強,并讓民樂走向世界,進一步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
“彈指之間穿越古今,無問東西自在無邊。”這16個字,是趙聰的座右銘。這句話的前半句契合了她作為一名琵琶演奏家的藝術向往,后半句則是她成為中央民族樂團團長之后在國樂推廣上的鮮明理念。創新,是這位琵琶演奏家的特別標簽。在她眼里,樂器都是有生命的,她用聲音滋養著它,讓“反彈琵琶”走出千年壁畫,尋找中國民樂的世界表達。
家人給她取名“趙聰”,隱含“耳聰目明”的深意。“我有一個姐姐,大我兩歲,她先學樂器,父親教她小提琴、鋼琴。那個時候,大家都覺得學西洋樂器比較洋氣。6歲時,我要學琵琶,我母親辦了個小雪花藝術團,她要我當眾叫她老師。母親一口氣招了10個學生,為了增加競爭壓力,她總表揚我旁邊的那個孩子,這樣就更激起了我練好琵琶的欲望。我母親很智慧的,一直給我灌輸要上中央音樂學院的意識。正常情況下,我一般練6個小時琵琶,有一天我挑戰自己,練了10個小時,頭有點暈、有些發燒,但人特別高興。”趙聰說,母親給她創造了很多登臺機會,她曾多次獲過省、市比賽第一名。“很多東西是在舞臺上練出來的,不是在琴房里練出來的。作為家長,我讓我女兒多看多聽,用我母親教育我的方式教育孩子。”
趙聰回憶童年并沒有因為學習琵琶而感覺痛苦,反而因此快樂。“我可能是為琵琶而生的”,這種由內而外的宿命感和擇一事終一生的堅守,使她自然而然地將學習琵琶過程中的困難化成了蜜糖。
琵琶是民樂里較難的樂器,難就難在音域廣、指法類型多,演奏需要撥動琴弦、按壓、屈曲、彈觸等完成。早年學習琵琶時,趙聰有著堅強的毅力,堅持訓練手指的靈敏度,開啟音樂的夢想。她在學琴的路上一直是隨性的,非常感謝母親給了自己寬松的學琴環境,沒想到兒時的愛好后來成了自己的事業。《十面埋伏》是她自七八歲時就熟練彈奏于心的古曲,30多年后她與作曲家馬久越合作新編該曲,用電子音樂伴奏,配合強勁的鼓點,還用她專門設計的“水晶琵琶”彈奏出古風新意,令樂壇耳目一新。
前幾年,趙聰曾改編過《梁祝》,由全家人演奏。經過全新編配的《梁祝》,少了些許原版的悲壯凄婉,多了一份溫情的韻味。演奏中,琵琶的清脆,鋼琴的悅耳以及小提琴的柔美交相輝映、感染力十足。趙聰與家人彼此間眼神有愛的互動,也讓現場充滿著家庭溫馨的氣氛和愛意。

“我喜歡創新。在央音剛畢業時,我和同學搞了個組合叫‘music cat(音樂貓)’,樂隊中既有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樂器,也有琵琶等民族樂器,合在一起是一種世界語言,豐富、有趣。組合里小提琴特別‘嗨’,我就開始琢磨:吉他可以‘電’了,琵琶為什么不可以?然后就學著吉他的樣子發明了一個能站著彈的電琵琶,演奏起來熱血沸騰,我也像人家小提琴手一樣在舞臺前端跑來跑去。”趙聰努力讓民樂與其他樂器交融,讓東西方樂器尋找到共同的語言,進行音樂的多元化組合。在她的腦海中,音樂就是浮現出的一個個“魔方”,“魔方”不同的面既變化莫測又和諧統一。于是,舞臺成了“魔方”表演的平臺,成了自己永無止境的挑戰空間:趙聰主導創作的《玫瑰探戈》,琵琶的獨特魅力搭配西方樂器的風情,讓音樂嗨起來了!中央民族樂團與故宮博物院及芝加哥交響樂團打造的“天地永樂·中國節”以“云合作”的方式,打破音樂嚴肅的語言界限,讓民樂飛到更遠的地方。她以“玩魔方”的心態,在不同的媒介向世界推廣中國民樂,將琵琶“玩”出了國門,掀起了中國民族樂器熱。
2014年,趙聰創作了《絲路飛天》。未到敦煌采風前,印象中的敦煌于她是絢爛奪目的。“到了實地,發現壁畫經過上千年的洗刷,非常斑駁。”在莫高窟漆黑的洞窟里循著導游手電筒的一絲光束,趙聰感受到敦煌壁畫里的飛天帶給自己的無比震撼與感動,似乎在穿越時光與先人對話。“創作這個作品時,始終有一種畫面感縈繞心頭,一個一個飛天鮮活起來。閉上雙眼,任由旋律和靈感找到我,然后把它記錄下來。”作品中除了運用了經典指法旋律,還創新了演奏技法,并在和聲結構、節奏方面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嘗試。

這首琵琶協奏曲完成后,作為紀念敦煌1650年的特別演出在敦煌的九層塔前呈現,音樂畫面感十足,仿佛能看到一位手持琵琶的飛天女子,踩著祥云,從遙遠的古代穿越而來。敦煌一年中不怎么下雨,而當天在趙聰演奏《絲路飛天》時,竟下起了毛毛細雨。全情投入的趙聰,不知不覺淚如雨下,似乎伴著琵琶聲、雨聲,夢飛天,一切無法言說。此情此景,令在現場的“敦煌的女兒”樊錦詩都不禁感嘆“這是感動天女,天女散花了”。
反彈琵琶,現多指突破常規的思維和行為,其實這是敦煌壁畫中的一種舞姿造型或最具特點的畫面。在敦煌壁畫中,琵琶出現了600多次,而手持琵琶、邊彈邊舞的繪畫也有數十幅。舞姿有懷抱豎彈、揮臂橫彈、昂首斜彈、傾身倒彈、背后反彈,特別是背后反彈琵琶,難度非常高。敦煌第112窟中就繪有一個反彈琵琶的天國舞伎:她頭束高髻,上身半裸,琵琶置于腦后,豐腴的雙臂在斜上方反握而彈,踏足而舞,舞帶展卷,神情沉著自然,充滿無限活力。雙腳拇指蹺起似在晃動,以應節拍。天女兩眼微微下垂,神態自若,美若天仙。
反彈琵琶,實際上是奏樂又跳舞,把高超的彈奏技藝、絕妙的舞蹈優雅迷人地集中肩上,這是當初善歌善舞的原型,還是畫工奇異的想象和杰出的創造?關于反彈琵琶最早出現時間和藝術源流一直沒有明確答案,曾有人宣稱反彈琵琶是中國人獨創的樂舞高峰,是中國舞蹈史上民族藝術的絕技。
由于琵琶自身重量和演奏者演奏能力的局限性,演奏者并沒有辦法做到完全意義上的反彈琵琶。可在2022年央視元宵晚會上,由中央民族樂團演奏家共同演繹的《齊天樂》中,當趙聰反彈著琵琶緩緩轉身之時,臺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觀眾親眼目睹了真實的反彈琵琶。“很多人認為,反彈琵琶這一美妙形象僅是舞蹈造型,‘真槍實彈的彈奏’未必是歷史的真實,這一論斷恰恰促使我有了‘以身試法’的想法。”趙聰說。
為了嘗試反彈琵琶,趙聰堅持練習瑜伽數月,不斷練習開肩的動作,手臂越來越柔軟。“最難的是把手反過去,反手的滑弦、輪指對于正常人來說都是很難的事。”趙聰又聯系了上海敦煌民族樂器一廠,根據敦煌壁畫先后復原制作了4把琵琶,從音色、形制、外觀、大小、重量一遍遍試驗,并在服裝設計師的巧妙設計中尋找到反彈的支點,把不可能一步步變成可能,最終技驚四座。節目播出時,趙聰反彈琵琶的“神仙場景”讓觀眾眼前一亮。
成功的演出,更篤定趙聰的創作態度:“陽春白雪,畢竟是小眾。要被更多的大眾喜歡,還要符合大眾的語言表達。”
“和西洋音樂相比,中國民樂的曲目實在太少了。我想寫的,不是那種簡單的曲子,而是希望其中有中國文化的厚重體現。我一天作曲都沒有學過,我寫的都是給我特別大的沖擊力的東西。”趙聰因此打開了一扇門,創作了許多有趙聰特色的作品。很多曲子都有趙聰的心血在,有的華彩部分是她寫的,屬于她的藝術符號鮮明地體現在作品中,她希望能為琵琶演奏多留下一點作品。
“傳統和創新從來不是割裂的,傳統是創新的根,離開了傳統,創新是浮的、空的。心中有創新的種子,腳下有傳統的根,才能長成參天大樹。”以弘揚中國民族音樂為己任的趙聰,致力于琵琶藝術的世界推廣,在繼承傳統中勇于創新,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第一和唯一。她曾用琵琶與鋼琴、弦樂四重奏等多種樂器相結合的全新表達方式,刷新民眾對中國傳統民樂的認知。“我們中華文化的包容性很強,各種音樂元素被琵琶這件樂器很好地吸收進來,所以現在我們可以用琵琶演奏各種風格的音樂。作為一個‘混血兒’,它能文能武,可以西方,也可以東方。琵琶的古曲,意境高遠,而當它與流行音樂、電聲結合在一起時也不會有違和感。”
賡續文脈,鑒往開來。中國民樂獨特的傳承方式,造就了它非常具有時代性的一面。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推出更多增強人民精神力量的優秀作品。
在趙聰看來,音樂可以直達人的內心,是真實情感的體現。創作者們在作品中表達對時代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由衷贊揚,通過音樂的方式譜寫出新時代的強音。
隨著國風國潮成為新的流行趨勢,如何讓傳統與經典覓得更多“知音”,讓年輕人了解民樂、愛上民樂,是趙聰等文藝工作者一直努力的方向。要打動觀眾的心,離不開創新。無論是早年間創作的《新編十面埋伏》,在傳統樂曲基礎上大膽加入搖滾、電聲、大鼓等元素,還是近期創作的元宇宙風格作品《三星堆·神鳥》,琵琶以外的音色都用數字化的方式進行制作,趙聰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在新民樂的探索之路上。
趙聰認為,新時代下的千年傳統樂器需在創新中煥發“新聲”,將古老浪漫與當代時尚交織纏繞,讓世界聽到不一樣的中國聲音。
此外,現代科技也讓傳統民樂煥發新生機。民樂創意曲目《齊天樂》中,趙聰重現敦煌壁畫,以“反彈琵琶”的經典舞姿亮相。“通過多媒體的包裝,在聲音和視覺上都實現了古今碰撞,將傳統文化更加鮮活地表達出來。”趙聰解釋。
“講好中國故事是每一位文藝工作者的使命。”趙聰表示,今后會堅持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打造跟上時代的精品力作,為人民奉獻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糧,努力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
來源=人民網 《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