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董事對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的影響

王 凱，王辰燁，周亞拿

(1.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a.中國ESG研究院；b.企業組織與企業家研究中心；c.工商管理學院，北京 100070；2.廣東金融學院 金融與投資學院，廣東 廣州 510521)

一、問題提出

對發展中經濟體而言，銀行貸款是大多數中小企業主要的外部融資渠道，但卻面臨著諸多融資限制，因此，銀行在引導企業行為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例如，環境信息披露質量較高的企業普遍能夠獲得較高的銀行貸款[1]，而銀行通過綠色貸款也可以促進企業落實相應的社會環保責任[2]。近年來，隨著《綠色信貸指引》《銀行業保險業綠色金融指引》等指導性政策不斷出臺，從組織管理、內部控制、披露與監督等方面對銀行業金融機構開展綠色信貸提出具體要求，旨在通過優化內外部治理結構，提升綠色金融政策有效性，形成更加系統的綠色金融環境。

在此背景下，中國綠色金融發展的大環境不斷優化，銀行業環保實踐的影響因素成為研究熱點。一方面，宏觀政策可以有效規范銀行環保行為，各國央行發布的“綠色銀行監管指引”不僅促進了銀行的綠色信息披露[3]，而且提升了銀行綠色信貸水平[4]。另一方面，有學者考察了銀行內部治理機制對其綠色貸款的影響。例如，周等人(Zhou et al.，2020)指出銀行的股權集中度越高，發放相應綠色貸款的數量就越多[5]。同樣，董事會作為公司治理的重要一環，也會影響銀行綠色貸款決策[6]。近年來，中國企業董事會結構不斷完善，呈現出年齡、性別等因素均衡化的新趨勢。而在銀行業中，女性對企業經營管理的參與度并不高。盡管女性職業晉升中的“玻璃天花板”客觀存在，但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發展變革，人才市場的選拔任用機制持續完善，尤其在《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等重點維護女性職工勞動權益文件的推動下，中國女性參與企業經營管理必將更加深入，“她力量”逐漸成為推動社會經濟發展不可小覷的因素。

以往研究表明，當企業高管團隊的性別結構處于相對平衡狀態下，團隊內部可以形成多元化的優勢，從而減少單一性別群體的認知偏差，為企業績效[7-8]、戰略決策[9]、創新發展[10]做出貢獻。這種組織中的性別多元化優勢多建立在社會角色理論的基礎上，其本質上源于一些女性特質，例如，女性比男性更具共情能力，這充分體現在慈善捐贈[11]、企業社會責任(CSR)[12-13]等親社會行為中。除此之外，女性作為組織監督者的角色也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由于晉升瓶頸的存在，女性高管會格外珍惜來之不易的社會地位，因此，也會更加謹慎地履行事前監督義務[14-15]，起到薪酬糾偏[16]、規范投資[17]、加強信息披露[18-19]等重要作用。現有文獻雖肯定了女性領導者在組織中扮演的積極角色，卻集中在社會心理范疇，較少立足于倫理學角度展開論述，也缺少對不同制度邏輯下多種組織類型的決策分析。同時，盡管現有研究對企業高管團隊或董事會性別多元化的影響進行了有益探索，但這些研究主要針對的是上市公司全樣本，幾乎沒有對企業行業屬性進一步區分，更少關注到銀行等金融機構群體。面對中國綠色金融的快速發展，尚缺乏對銀行業董事會性別多元化的經驗研究，更缺乏涉及綠色信貸相關業務的討論。那么對于城市商業銀行而言，女性董事是否會影響其在綠色貸款業務方面的戰略決策？不同制度環境下女性董事的職能定位是否存在差異？該話題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

鑒于此，本文從女性關懷倫理理論出發，利用2008—2018年中國87家城市商業銀行的相關數據，對女性董事與綠色貸款之間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并進一步考察制度邏輯在兩者之間發揮的作用。與以往研究相比，本文的創新之處在于：第一，拓展了女性董事對企業綠色行為影響的研究范圍。已有關于女性董事與企業環保行為的研究大多集中在非金融企業，并且主要討論企業財務績效[7-8]、慈善行為[11]、信息披露[18-19]等方面話題，很少有學者論及女性董事在銀行業環保實踐中的作用。而銀行的治理結構和業務運作與非金融行業公司存在巨大差異，因此，本文通過分析女性董事對中國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有關女性董事與綠色金融發展的文獻。第二，從制度邏輯視角出發，厘清了女性董事在不同制度情境下對銀行綠色貸款的異質性影響。通過對城市商業銀行外部壓力與內部監督兩種制度環境的討論，本文一方面延伸了制度邏輯的應用范疇，為后續女性董事影響的相關研究提供新思路；另一方面加深了有關女性董事職能定位的認識，對城市商業銀行加強不同治理機制之間的統籌規劃具有現實意義。第三，通過分析企業女性董事這一新的因素對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的影響，豐富了銀行環保績效的決定因素，不僅有助于銀行在組織結構層面進一步優化，為中國綠色金融發展作出貢獻，而且為利益相關者進行投資決策提供了新的參考要素。

二、文獻綜述

在女性關懷倫理理論的視角下，人類性別的不同會產生不同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模式。一般而言，男性會更加注重公平與效率，女性則更加注重責任與關懷[20-21]，這便導致女性管理者與男性管理者在企業戰略決策中會表現出不同的選擇傾向[22]。在后續的研究中，逐漸有學者嘗試從女性關懷倫理視角切入，分析女性管理者生理特質背后影響其心理認知、價值觀念、行為方式等的作用機制。該理論認為，女性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因為與生俱來的道德感和同理心使她們更為感性[18]，進而主動承擔企業社會責任并披露企業社會責任信息[19]，也更加重視履行社會責任的質量[12]。這些研究普遍證實女性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正是通過所謂“移情關懷”反應實現的。例如，董事會成員性別的系統性差異越大，男性董事在決策中的共情力缺陷越明顯。相反地，女性董事的移情動機有可能促使她們選擇CSR[12-13]、雪中送炭[23]等親社會行為。除移情關懷的直接影響外，已有研究表明女性董事獨有的生理特質還能通過董事會治理行為間接影響企業績效。一方面，她們勤勉地履行董事會監督義務[14-15]，及時校正企業違規行為以維護企業聲譽[24]，并積極尋找最優的戰略規劃[25]，謀求以創新驅動為目標的長遠發展[10]；另一方面，她們謹慎地規避風險，通過社會公益分散總體風險[8]，并提供穩健的決策建議，力求提升決策質量[9]。

可見，女性董事不僅能夠直接為企業社會活動創造有利條件，還能夠為董事會的決策監督帶來前述諸多好處，而企業是否能從董事會的性別多元化中受益不應僅僅局限于多元化本身[26]，還應結合企業所處的環境背景。利用新制度理論中的制度邏輯視角，能夠很好地分析不同情境下女性董事對企業行為、企業績效的影響。所謂制度邏輯是規范組織實踐的社會準則和歷史沿襲，包括組織的價值觀、宗教信仰、規章制度等[27]，其對企業投融資、多元化、創新研發[28]等戰略性行為存在約束力。已有研究討論了不同組織內部的制度邏輯，例如，勞恩斯伯里(Lounsbury，2002)分析了制度邏輯在美國金融領域的演變過程，發現隨著監管邏輯下降，市場邏輯不斷上升，為行動主體的地位流動創造了機會[29]。在單一主導邏輯更迭的過程中，難免出現多重制度邏輯競爭的局面，而這種沖突可以通過發展多元邏輯合作關系實現長期共存[30]。邢等人(Xing et al.，2020)基于東道國與母國之間的制度差異，通過深度訪談分析了海外社會企業在進入中國市場時如何適應當地政府、商業和社會等多重制度邏輯[31]。李宗彥等(2021)也從制度邏輯視角分析了國內外企業采納國際財務報告準則的異同，認為在面臨制度邏輯沖突時，政治邏輯和市場邏輯比文化邏輯更易被組織接受[32]。但也正是由于多元制度的復雜性，使得組織行為決策呈現多樣化的特點[33]，因此混合型組織普遍存在。吳波等(2022)借助單案例研究法，討論了基層民營醫院在市場邏輯、社區邏輯和專業邏輯交叉共存的復雜制度環境下如何實現可持續混合的內在機理，探明該類混合型組織利用結構性混合策略實現自洽的過程[34]。同樣作為混合型組織的國有企業，必須面對基于合法性邏輯的“穩就業”與基于效率邏輯的“促增長”兩種天然邏輯沖突，國有企業可以通過適度調整組織治理結構、設計需求導向的治理機制加以應對[35]。而對于家族企業來說，許等人(Xu et al.，2019)指出這種特殊類型的企業中也存在兩種特殊的制度邏輯，即家族控制邏輯和股東邏輯[36]，并且這兩種邏輯的存在會對企業現金股利政策[37]、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策略反應[38]等方面造成影響。

現有文獻從高階理論或社會角色理論出發，討論了董事會性別多元化與企業財務行為[7-10]、風險管理[14-17]之間的關系，也逐漸開始關注董事成員性別差異對企業社會責任績效的影響[12-13]，并意識到男性與女性在親社會行為決策方面的心理差異[11]。但是，已有研究沒有進一步聚焦董事會性別多元化在金融業綠色發展過程中發揮的作用，并且從倫理學角度分析女性移情關懷特質對企業財務決策影響的研究并不多見，尤其是其對綠色信貸的影響。此外，企業決策離不開其依存的制度環境，一些學者分析了復雜制度邏輯下多種組織類型的戰略決策，為制度環境變遷中的女性職能定位提供了深度研究的空間。較為遺憾的是，關于銀行業金融機構的制度邏輯分析尚不充分，十分有必要討論女性董事在不同制度背景下的綠色信貸決策差異。因此，本文擬利用中國城市商業銀行面板數據分析女性董事與銀行綠色貸款之間的關系，并檢驗制度邏輯的異質性影響，以彌補既有研究的不足。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基于前述文獻回顧，本文的核心論點在于“女性董事的個人特征能否反映在城市商業銀行貸款決策過程中”，并尋找影響女性董事的制度邏輯，深入探討這種制度邏輯在何種情況下占據主導地位。

(一)女性董事與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

傳統觀點下，女性的柔性特質被視為與領導力相左，但在以人為本的現代管理模式下，女性的柔性管理優勢逐漸凸顯。瑞信研究院發布的2021年《瑞信性別3000》報告顯示，企業高管性別多元化與企業超卓業績、股價表現和ESG存在重要聯系[39]。與此同時，女性領導者柔性管理的優勢已在銀行業實踐中得到充分體現，從銀行類型來看，外資銀行中的女性高管比例普遍較高。以花旗中國(Citibank China)為例，近年來推出了多項打造女性領導力的舉措，經過長期不懈努力，花旗中國中高層女性管理者占比達到50%，其首席執行官林鈺華表示：“花旗近期提拔多位部門高級別員工到董事總經理，其中60%為女性，她們的加入為團隊帶來更強大的韌性、更多元的思維，有助于企業創造競爭優勢?！盵40]同樣地，中資銀行也更加關注董事會性別多元化背后隱藏的紅利(1)東方財富Choice數據顯示，2021年A股上市銀行中，城市商業銀行平均女性高管比例為21.52%?！，F任蘇州銀行董事長的王蘭鳳不僅帶領團隊完成了資產翻番、主板上市的目標，還率先發行大規模綠色金融債券，用于節能減排、生態保護和氣候變化等類別的綠色項目，成為城市商業銀行開展綠色發展的領頭羊。多位銀行女性高管坦言，讓她們突破“玻璃天花板”的不是謹慎地收斂女性特征，而是充分發揮屬于女性的柔性管理力量，即較強的同理心、感知力與使命感[41]。可見，女性領導者在為銀行創造良好業績的同時還讓銀行變得更有溫度，這與關懷倫理學的觀點高度一致。

根據女性關懷倫理理論，與男性董事相比，女性董事具有較強的社會敏感性和社會關懷意識[20-21]。尤其是在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環境保護問題的日益突出引起社會廣泛關注，女性董事出于移情關懷等生理特質的影響，對環保類話題的關注度明顯高于男性，一定程度上增強了企業社會責任意識[13]。因此，在銀行業中，女性董事更傾向于鼓勵發放綠色貸款，為環境保護作出貢獻。同時，女性董事這種與生俱來的責任感使得她們在工作中更認真、更勤勉，勇于在董事會上發聲[15]，積極表達有關綠色信貸的觀點，推動相關業務落實。此外，女性董事謹慎的處事態度決定了她們是風險規避者[17]，通過減少盈余管理[15]、提升公司市值[8]、多元化轉型[42]等方式維護公司利益，而諸如綠色貸款等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項目有助于城市商業銀行降低經營風險[43]。綜上，女性董事更重視人際關系、情感和責任，且更具同理心和關懷特質，因此，其行為具有社會性和公共性導向?？梢酝茢啵齻冊诔鞘猩虡I銀行董事會做出貸款決策時會更強調環境保護的重要性，重視綠色貸款相關業務?；谝陨戏治?，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1：女性董事與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顯著正相關。

(二)制度邏輯的調節作用

女性董事能否在企業決策中發揮作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是否存在有利于女性董事的制度環境[12]。首先，地方政府控股是一種有益的制度邏輯。由于國有企業在政府經濟運行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國內外復雜的制度環境會基于不同制度邏輯發揮作用。例如，遵循合法性邏輯的穩定要求與遵循效率邏輯的發展要求會造成國有企業經營的邏輯沖突[35]。同樣地，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商業銀行也必然面臨多重目標，對外不僅需要爭取良好經濟效益，還需要緩解地區環保壓力[44]；對內則需要關注員工就業平等、組織人員配置[45]等問題，尤其是董事性別多元化號召下的女性董事任職。實際上，部分國家和地區已經通過立法等方式維護女性在董事會中的地位。例如，德國聯邦內閣會議通過法律草案，規定聯邦政府參股的企業中，董事會成員如果超過兩名，就必須有一名女性董事；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規定董事會中女性成員比例應至少達到40%，并要求披露女性在董事會的參與情況。中國國務院印發的《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明確指出，婦女與經濟領域的主要目標之一為“促進平等就業，消除就業性別歧視。就業人員中的女性比例保持在45%左右。促進女大學生充分就業?！眿D女參與決策和管理領域的主要目標之一為“企業董事會、監事會成員及管理層中的女性比例逐步提高。企事業單位職工代表大會中女性比例與女職工比例相適應?！敝T如此類的強制性女性董事占比要求，成為了國有企業必須應對的政績訴求[46]。因此，地方政府控股銀行不僅能夠為維護女性董事的合法權益提供制度保障，而且有利于保持女性董事晉升通道的暢通[12]。在此狀況下，女性能夠更好地發揮性別優勢，參與公司戰略制定[25]，凸顯女性關懷情感對銀行綠色信貸的積極作用。相比之下，對于非地方政府控股銀行，女性董事等少數群體很難發聲[47]，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女性倫理價值觀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推動。由此可見，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商業銀行能夠適度提高女性董事的參與度。有研究表明，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女性董事在促進環保創新方面的表現更為突出[48]?；谝陨嫌懻?，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H2：在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商業銀行中，女性董事與綠色貸款之間的正相關性更強。

其次，機構投資者也是一種有利于女性董事角色的制度邏輯。已有研究表明，機構投資者存在正向治理作用[49]，這種作用不僅是治理效果的提升，而且更是治理機制的優化。一方面，機構投資者能夠發揮資本市場中共同機構所有者的協同治理效應，形成影響企業組織戰略、行為決策的合力，增強對企業董事會層面的監督[50]，敦促企業改善董事會治理結構，積極鼓勵女性成員加入董事會團隊并參與企業戰略規劃；另一方面，相對于個體投資者而言，機構投資者具有獲取非公開信息的能力以及專業的信息處理能力，從而降低了持股企業的信息不對稱程度，間接促進企業提升信息披露質量[51]。機構投資者的這兩種治理效應有助于降低企業資本成本[52]，也有助于企業在市場低迷時期獲得強有力的價格支撐[53]，為女性董事社會性、公益性的戰略決策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不僅如此，機構投資者的投資動機取決于企業的長期發展能力[54]，而綠色經營理念是企業可持續性的必由之路，機構投資者的目標與女性董事的社會關懷情感形成交互作用，促使后者通過積極的社會責任實踐實現企業可持續發展的目標，最終提升企業價值[55]。因此，機構投資者的加入為城市商業銀行董事會性別多元化創造了良好的制度環境，更利于女性董事發揮移情關懷的特質，進而強化其在銀行綠色貸款決策中發揮的作用?；谝陨嫌懻摚疚奶岢鲆韵录僭O：

假設H3：在有機構投資者的城市商業銀行中，女性董事與綠色貸款之間的正相關性更強。

圖1為包含前述三個研究假設的理論模型。

圖1 女性董事影響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的理論模型

四、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08—2018年中國城市商業銀行為研究對象，但由于多數銀行未上市，信息披露程序不規范，存在數據缺失的情況。在剔除缺失數據之后，本文的最終樣本包括來自87家城市商業銀行的426個觀測值。銀行層面的數據來自企業年報、社會責任報告等官方資料，由手工收集整理完成，其余省市級的相關控制變量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被解釋變量為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Envirloan)，該變量是指城市商業銀行發放的綠色貸款金額，可以反映其環境保護傾向，具體用銀行發放給環保、水利、公共設施建設等產業相關企業貸款金額的自然對數來衡量，貸款金額的數據來源于各個銀行的《可持續發展報告》或者《社會責任報告》。

2.解釋變量

解釋變量為女性董事人數(Fnum)及女性董事占比(Fratio)，前者以城市商業銀行董事會中的女性董事人數來衡量，后者以董事會中女性董事占董事總人數的比例衡量。

3.調節變量

為檢驗制度邏輯的調節效應，本文引入兩個調節變量。地方政府所有權(Gov)是一個虛擬變量，參考周等人(2020)[5]的做法，如果城市商業銀行的第一大股東是財政局、政府投資公司、地方國資委或地方國有企業，則將其定義為地方政府所有，變量取1，否則為0。機構投資者(Ins)同樣是一個虛擬變量，當城市商業銀行引入一個或多個機構投資者時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

4.控制變量

同樣參考周等人(2020)[5]的研究，首先，本文控制了城市商業銀行的特征變量：(1)銀行規模(Size)，以總資產的自然對數衡量；(2)核心資本充足率(Core)，核心資本與加權風險資產總額的比值；(3)存貸比(Ldr)，以總貸款金額除以總存款金額來計算；(4)上市情況(List)，上市銀行為1，未上市銀行為0。其次，本文控制了城市商業銀行治理結構的變量：(1)董事會規模(Board)，指董事會中董事的總人數；(2)獨立董事占比(Indep)，以獨立董事人數占董事總人數的百分比衡量；(3)CEO兩職合一(Dual)，若銀行CEO兼任董事長職位則變量取值為1，反之為0；(4)第一大股東持股(First)，以第一大股東持股數占總股數的比例衡量。此外，本文還控制了少量宏觀層面的變量：(1)地方生產總值增長率(Ggdp)，以城市商業銀行總部所在城市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率來衡量；(2)工業廢水量(Water)，以城市商業銀行所在省份的工業廢水排放量的自然對數衡量。本文還控制了年度固定效應(Year)，表1列示了前述變量的具體定義。

表1 變量定義

(三)模型設定

本文使用普通最小二乘回歸來檢驗前述假設，設定如下模型(1)來驗證假設H1：

Yi，t=β0+β1Xi，t+β2Controlsi，t+∑Yeart+εi，t

(1)

其中，Yi，t代表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Envirloan)；Xi，t代表女性董事人數(Fnum)及女性董事占比(Fratio)；Controlsi，t代表系列控制變量；ΣYeart為年度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

為檢驗假設H2和假設H3的調節效應，本文在模型(1)的基礎上分別加入兩個調節變量與解釋變量的交互項Xi，t×Govi，t和Xi，t×Insi，t，形成模型(2)和模型(3)：

Yi，t=α0+α1Xi，t+α2Govi，t+α3Xi，t×Govi，t+α4Controlsi，t+∑Yeart+εi，t

(2)

Yi，t=θ0+θ1Xi，t+θ2Insi，t+θ3Xi，t×Insi，t+θ4Controlsi，t+∑Yeart+εi，t

(3)

五、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為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梢钥吹?，綠色貸款(Envirloan)金額自然對數的均值為20.987，并且該變量的最小值和最大值之間存在一定差異，說明不同城市商業銀行之間綠色貸款金額具有較大差異。女性董事人數(Fnum)的平均值為1.545，其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和6，這說明在一些城市商業銀行中仍未有女性參與董事會決策，而在另一些城市商業銀行中則有多達6名女性董事參會，分配不均現象突出；女性董事占比(Fratio)情況則表明女性董事在銀行董事會中普遍占比較低，仍掌握較少話語權，比例均值僅為11.699%，最大值為42.857%。在調節變量方面，地方政府所有權(Gov)的均值為0.653，這意味著在研究樣本中，超過一半的城市商業銀行為地方政府所有。機構投資者(Ins)的均值為0.246，表明僅有少數城市商業銀行引入了機構投資者。所有控制變量的分布情況與已有研究保持一致[5]。此外，為避免離群值的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1%和99%水平的縮尾處理。

表2 描述性統計

(二)相關性分析

表3報告了變量之間相關性分析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綠色貸款(Envirloan)與董事會中的女性董事人數(Fnum)及女性董事占比(Fratio)呈正相關，該結果初步與假設H1一致。兩個調節變量地方政府所有權(Gov)和機構投資者(Ins)與被解釋變量的相關系數均為正，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該結果表明，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商業銀行和機構投資者持股的城市商業銀行更有可能發放綠色貸款。此外，各控制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較小，說明回歸模型不存在嚴重的共線性問題。

表3 相關性分析(a)

(b)

(三)女性董事對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的實證結果

實證結果如表4所示，列(1)為僅包含控制變量的基準回歸結果，其中多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的相關性顯著，表明在大規模、核心資本充足率低、存貸比高、獨立董事占比較低、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較高的城市商業銀行中綠色貸款的金額更多，在地方生產總值增長率較高、工業廢水排放量較大地區的銀行同樣更有可能發放綠色貸款。在列(1)的基礎上，將解釋變量女性董事人數(Fnum)及女性董事占比(Fratio)分別加入基準回歸模型，結果如列(2)和列(6)所示?？梢钥吹剑远氯藬?Fnum)的系數為0.071，在10%的水平上具有統計顯著性。該結果也具有經濟顯著性，即女性董事人數每增加一個標準差(1.314)對應銀行綠色貸款對數(Envirloan)增加0.093(1.314×0.071)，相當于綠色貸款原值顯著提升了9.3個百分點。同樣地，女性董事占比(Fratio)的系數為0.010，也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其經濟顯著水平達到9.5%。這意味著董事會中擁有較多女性成員(女性成員比例較高)的城市商業銀行發放綠色貸款金額更高，更關注貸款公司在環保領域的表現。該結果不僅支持了假設H1，而且再次間接驗證了在關懷倫理學層面對女性董事的已有研究結論，即充分體現出女性董事在銀行戰略決策中的社會敏感性、關懷性等特性。

表4 實證回歸結果

(四)制度邏輯的調節效應檢驗

為驗證不同制度邏輯下城市商業銀行女性董事對綠色貸款的影響效果，表4列(3)和列(7)展示了模型(2)的回歸結果，其中加入了解釋變量與地方政府所有權(Gov)的交互項?？梢钥吹?，該交互項的系數均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地方政府所有權強化了女性董事與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之間的正相關關系，假設H2得到驗證。

同樣地，將解釋變量與機構投資者持股(Ins)的交互項加入模型中，列(4)和列(8)匯報了模型(3)的回歸結果?？梢钥吹剑远氯藬?Fnum)與機構投資者(Ins)的交互項(Fnum×Ins)的系數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正，女性董事占比(Fratio)與機構投資者(Ins)的交互項(Fratio×Ins)的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機構投資者的加入也能夠增強女性董事與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之間的關系，結果支持假設H3。

以上兩個實證結果表明，在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商業銀行以及在機構投資者參股的城市商業銀行中均存在有利于女性董事的制度環境，女性董事在該環境中會更加主動地發聲，支持更多積極的環保決策。為進一步說明制度邏輯的影響力，列(5)和列(9)展示了同時包含兩個調節變量交互項的實證結果，除Fratio×Gov的系數略微不滿足顯著性要求外(其P值為0.105)，其余交互項的系數均至少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原有結論保持不變。

(五)穩健性檢驗

為了解決潛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將進行一系列穩健性檢驗。

1.替換變量

(1)替換解釋變量：女性董事人數的虛擬變量(Fnum)。有學者指出，董事會中只有一名女性董事不足以發揮其對董事會決策的影響，很可能存在粉飾動機[56]，即企業象征性地雇傭少量女性來宣傳性別平等。因此，本文將解釋變量更換為衡量女性董事真實作用效果的虛擬變量(Fnum)，當女性董事人數為2人及以上時，該解釋變量為1，否則為0。結果顯示，除地方政府所有權的調節作用不顯著之外(系數符號仍與預期一致，交互項Fnum×Gov的單一調節效應P值為0.141，與機構投資者的聯合調節效應P值為0.128)，主效應與機構投資者的調節效應結果仍然穩健(2)限于篇幅，替換解釋變量的實證結果未在正文匯報，作者留存備索。。

(2)替換被解釋變量：綠色信貸占比(Enviratio)。參考孫光林等(2017)[56]的方法，本文以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金額占銀行總貸款的比例作為新的被解釋變量，重新進行最小二乘回歸。在以女性董事人數(Fnum)為解釋變量的相關回歸結果中，主效應、單一調節效應和雙重調節效應結果均保持穩?。辉谝耘远抡急?Fratio)為解釋變量的相關回歸結果中，除代表機構投資者調節效應的交互項Fratio×Ins的系數不具有統計學意義外，主效應結果與地方政府所有權的調節效應結果均保持穩健(3)限于篇幅，替換被解釋變量的實證結果未在正文匯報，作者留存備索。。

2.替換樣本

(1)剔除重組樣本。考慮到重組給企業帶來的諸多不確定因素，本文將在研究區間內發生過重組的城市商業銀行(包括江蘇銀行、徽商銀行和吉林銀行)剔除，組成新的樣本并重新回歸。從數據結果可以看到，在更精準的樣本選擇下，主效應的顯著性有所提升(從10%的顯著性水平上升至5%的顯著性水平)。除了以女性董事占比(Fratio)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的機構投資者的調節效應不顯著之外，其余結論保持不變(4)限于篇幅，剔除重組樣本的實證結果未在正文匯報，作者留存備索。。

(2)剔除2009年之前的樣本?？紤]到金融危機對銀行業造成的巨大沖擊，本文剔除了2009年之前的所有觀測值，形成新的樣本進行回歸分析。在以女性董事占比(Fratio)為解釋變量的情況下，機構投資者的調節效應雖未能滿足統計顯著性(P=0.104)，但仍為正向調節；同時地方政府所有權的調節效應也未達到顯著性要求(P=0.133)，但同樣起到正向促進作用。除此之外，其余結果均是穩健的(5)限于篇幅，剔除2009年之前樣本的實證結果未在正文匯報，作者留存備索。。

3.遺漏變量與反向因果問題

(1)遺漏變量問題。針對研究過程中可能存在遺漏變量造成的偏差，本文在控制變量選取方面作出優化，增加了三個新的控制變量——地理優勢(Western)、資本優勢(Capital)和政策優勢(Policy)。其中，地理優勢(Western)為虛擬變量，若城市商業銀行位于享受信貸政策傾斜的西部地區，取值為1，否則為0；資本優勢(Capital)也是一個虛擬變量，如果城市商業銀行位于資本較為聚集的省會城市，其值為1，否則為0；政策優勢(Policy)著重反映《綠色信貸指引》(銀監發〔2012〕4號)政策對城市商業銀行信貸結構調整的影響，同樣以虛擬變量衡量，若樣本處于2012年之后(含2012年)取值為1，反之取0。表5展示了增加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梢钥吹?，在增加控制變量個數之后，除列(4)和列(8)中代表地方政府所有權的交互項Fnum×Gov和Fratio×Gov的系數在統計學上不顯著(P值分別為0.106和0.123)外，其余結果均保持穩健。值得注意的是，表5的數據結果表明城市商業銀行的地理優勢(Western)和政策優勢(Policy)與綠色信貸之間的相關性不大，而資本優勢(Capital)確實為綠色信貸規模的擴大創造了條件。

表5 穩健性檢驗：遺漏變量

表5(續)變量(1)(2)(3)(4)(5)(6)(7)(8)Policy0.3250.3020.2080.1820.3160.2970.1880.166(0.686)(0.702)(0.661)(0.678)(0.689)(0.704)(0.661)(0.677)年份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控制常數項-11.551***-11.845***-14.055***-14.320***-11.690***-11.964***-14.114***-14.347***(1.952)(1.911)(2.116)(2.071)(1.947)(1.898)(2.129)(2.078)樣本量426426426426426426426426R20.6740.6800.6830.6900.6740.6810.6810.689

(2)反向因果問題。針對研究樣本自身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關系，本文依次將解釋變量滯后一期(Fnum_Lag和Fratio_Lag)、兩期(Fnum_La2g和Fratio_Lag2)、三期(Fnum_Lag3和Fratio_Lag3)進行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梢钥闯?，整體結論沒有發生改變，即不存在反向因果。此外，該結果還說明女性董事對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存在長期影響效應。

表6 穩健性檢驗：反向因果

六、研究結論、政策啟示與未來展望

(一)研究結論

從女性關懷倫理的視角出發，本文實證檢驗了女性董事與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之間的關系，并考察了制度邏輯對該關系的影響，旨在突出女性個體角色在銀行業環保決策中發揮的重要作用。研究結果表明：(1)女性董事可以促進城市商業銀行提高綠色貸款規模，該結論與女性董事與生俱來的社會敏感性、關懷情感等特性密不可分；(2)在地方政府控股的城市商業銀行中，女性董事對綠色貸款業務的促進作用得到加強，該影響正是由于地方政府主導的制度邏輯為女性董事更好地發揮戰略決策作用提供了良好的環境而產生的；(3)在擁有機構投資者的城市商業銀行中，女性董事對其綠色貸款的影響更大，因為機構投資者的加入改善了銀行董事會的治理機制，有利于女性成員在董事會中發揮積極作用。

(二)政策啟示

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如下啟示：(1)銀行業等金融機構應充分重視并發揮女性領導者在綠色金融中的作用。根據本文對女性董事在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中的影響研究，發現女性董事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可以促進銀行提高綠色貸款金額。因此，致力于提高自身環保實力的銀行可以考慮增加董事會中女性成員的席位，以最大程度地發揮女性的移情關懷優勢，通過開展綠色信貸業務助力中國綠色金融加速發展。(2)機構投資者和地方政府相關部門應更多地為銀行業企業創造良好的制度環境。本文研究結論表明，除關注董事會性別多元化本身之外，銀行還受到內外部制度邏輯的影響。一方面，當地政府應積極出臺支持女性董事的相關政策，例如，規定女性董事比例最低限額、設置女性董事權益保護等；另一方面，機構投資者不僅應充當監督者的角色，還應成為女性董事的同行者，利用自身專業優勢輔助女性董事進行綠色經營的戰略決策，確保銀行內部實現高效溝通、有效監督，凸顯“她力量”的優勢。

(三)研究局限與未來展望

本文初步探索了女性董事在銀行業企業決策中發揮的作用，但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未來相關研究可以在此基礎上進行更多的拓展：(1)本文僅從理論層面討論了女性在關懷情感的驅使下所產生的責任感、謹慎性等倫理學特性對城市商業銀行綠色貸款決策的影響機理，尚缺乏經驗數據檢驗，未來研究可以通過問卷調查收集相應數據，進一步探索女性關懷倫理視角下更具體的影響機制；(2)本文主要針對女性董事對城市商業銀行的綠色貸款行為的影響進行研究，研究對象相對單一，未來研究可以對除貸款外的其他綠色金融行為進行討論，充分發揮女性角色在金融類企業中的科學決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