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外公

陳果

抬眼望，見院中西隅，那幾棵玉蘭樹長得郁郁蔥蔥，枝繁葉茂，我的眼前浮現那個清癯的面容，想起他孤獨凝望窗外玉蘭樹的樣子。

我的印象中，外公似乎一直與疾病為伴。他總躺在那個角落的小房間里，窗簾擋住了外面的陽光，屋里時常傳來幾聲粗糲的咳嗽，咳嗽聲虛弱且短促，但很快會歸于平靜。那時年齡小，我很好奇為什么外公總躺在那個房間里。大人給我的答案是：外公累了，需要休息。末了還不忘叮囑一句：不要進那個房間。那時的我并不知道外公得的是肺癌。

直到那天，我悄悄推開了小房間的那扇門，卻發現常年躺在床上的外公這會兒正靠在窗邊，凝神望向窗外。已是早春，窗外的玉蘭花開了，純白色的花瓣在悠悠地顫動，欣欣向榮。但外公卻穿著厚毛衣，頭上還戴了頂針織帽，他的背影看起來那么單薄消瘦，那么寂寞，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落下一個消瘦的影子。聽到有人推門，他偏過頭望向門口。這時，我才看見他的樣子：雙頰凹陷，面色灰白，皮膚褶皺，嘴唇緊抿，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厚厚的鏡片下，一雙眼睛看上去很模糊。因為病痛的折磨，他常眉頭緊鎖。因為不想我們為他擔憂，他咳嗽時也是盡力壓低嗓音，久而久之，他的眉間形成一道很深的溝壑。他的房間不大，但拾掇得干凈、清爽，空氣中彌散著一股中藥味。

見他看我，我一陣心虛。恰好這時外婆進來，我便被抓了回去。

本以為晚上會挨一頓批，結果那天我卻感到家里有了一絲喜悅。睡覺前，我又問起外公的事，這次媽媽給了我一個新的答案：外公馬上就能出房間了。

果然，外公一天天好了起來，能到戶外走動走動了。院子里的玉蘭樹郁郁蔥蔥，格外茂盛。那年夏天，全家還一起去海邊看了海，一切都那么美好……

第二年秋天，外公的癌癥復發，來勢洶洶，媽媽帶外公到杭州看病。那時，我常常凝望院中那棵玉蘭，葉子飄零，剩下的幾片葉子在樹枝上瑟瑟發抖。每次媽媽回家都一臉疲憊，外婆常偷偷抹眼淚。我詢問外公何時回家，媽媽總說，快了。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大半年，外公才回到家，卻沒有恢復健康，他的精神和身體都比兩年前差得多。我又被家人反復告知：不要影響外公休息。

一天中午，阿姨急匆匆地把我帶到外公房間門口，房間里一片悲痛的哭聲。我被大人推到床前，床對面是被眾人簇擁著的外婆，她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床上，外公靜靜躺著，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臉色鐵青，伸到被子外面的手臂上是化不開的淤血和密布的針孔，手腕細得像一截枯枝。我有些害怕，被媽媽輕輕攬在懷里。我感覺她在顫抖，又在極力抑制。

這時，我想起了那個春天外公凝望著窗外那棵玉蘭樹的情景，那時候的他一定期待看到第二年依舊怒放的玉蘭花吧。我再次抬頭望向窗外，看到玉蘭樹郁郁蔥蔥，卻沒有花朵。

巧合的是，我現在住所的窗口也有幾棵玉蘭樹。每到春天，潔白如雪的花朵競相開放，那淡淡的香味熟悉而悠遠。

【浙江慈溪實驗高級中學高二（7）班】

◆點評

這篇作文語言平實有溫度，情感真摯而深沉。睹物思人，玉蘭樹具有多重象征意義，既是對外公思念之情的寄予，又是對外公思念之情的見證，還可以理解為外公的另外一種“再現”，“物”“人”相融，值得回味。

（指導老師：張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