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學會名譽副會長、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 王濤
老杜走了,我一驚……
國輝兄夫人小羅微信我:“王老師,據杜松儒信息說杜老師已很危險了,中招后引起了其他疾病,小杜在準備后事,但愿能創造奇跡!”
哎呀……看來此疫很毒,但愿老杜能挺過這一劫……
元月5日,老杜還是沒挺過來,凌晨走了。
老杜真的走了,不勝悲痛。追憶老杜,哀思如潮。
聞訊后,遠在大洋彼岸夏威夷的佟振國發來微信:“驚聞學兄杜滋齡仙逝,哀痛至極。無奈大疫當前,萬里之遙,難遂歸國扶靈之愿,唯有在孤島矚目西望,拭淚默哀。”
1979年,杭州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人物研究生班招了四個學生,老大劉國輝,老二杜滋齡,我排行老三,最小的是佟振國,四個人南北皆有,均儀表堂堂。李震堅先生教學生涯中最得意的事,應該莫過于帶這個研究生班!
有人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應該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靈魂傾心相見。唯有如此,才不負生命一場……因緣際會,能和優秀的人做同學,很是幸運。偶爾有人問起我是哪兒的研究生,我總是說,和劉國輝、杜滋齡同班,導師是李震堅先生!
實際上,劉國輝、杜滋齡在美術界已早有影響,國輝兄那幾本連環畫在20世紀70年代的畫壇很有影響力,諸如《無窮的水源》《耕耘記》,特別是《昆侖山上一棵草》,將黃胄的速寫性線描用在連環畫中,堪稱一大創舉,聞名遐邇。滋齡兄考學前在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16歲就進入出版行業,踔厲奮進,成績斐然,出版著作甚豐,包括《李雙雙》《朝陽溝》《張思德》等大量膾炙人口的連環畫,已經是個很有影響的畫家了。杜滋齡的考研推薦人是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主任葉淺予先生,可見其成績已非一般。
老杜中等身材,有著北方漢子睿智的眼神,沉著處世,敦厚為人,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儼然是位老大哥,自然成為我們班的班長,他在協調和系里關系方面發揮著很好的作用……有時李震堅先生未想到的,他都考慮得十分周全。第一年的教學寫生課,安排的是人體模特兒寫生,從肖像寫生到人體模特兒的水墨寫生,這其中除了環境道具設計,其他安排也馬虎不得,比如冬天里要支起帶管道的煤爐,把教室烘熱,模特兒方能脫衣、擺出姿勢,進入寫生環節。這一系列工作,都需要班長鞍前馬后地安排,可以說事無巨細。
畫畫的人在生活中總是不拘小節,丟三落四。畢業前李先生安排我們去云南瑞麗體驗生活,在傣家的竹樓上寫生時,看到傣族少女的形象很好,大家都興致很高,畫得投入,李先生的煙頭將煙盒點燃,還是老杜及時發現并撲滅,避免了火災的發生。在瑞麗江畔,記得有一次我們已經買好了去昆明的車票,因李先生覺得此地仍有畫頭,要退票改行程。彼時,在邊境地區的鄉下退票談何容易,要驅車赴百里之外的小站辦理。老杜亦能不厭其煩,改票,計劃下一個行程……
畢業后他回到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做總編輯,我回到安徽書畫院,雖一南一北忙于各自的工作,但常有思念,總想去天津看看,滋齡兄和京津地區的畫家很多是我年輕時代的偶像。1985年春天,我和朋友專程去天津看望老杜,那時他已是《迎春花》雜志的主編,十分忙碌,但仍熱情接待了我們,我們在一起談起天津已故畫家李達、吳燃,特別是張德育,他更是我學畫時的偶像,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小說插圖、中國畫《嶺南風》等都留在記憶的深處。老杜和他們在我心中,都是天花板級的畫家,可是“文化大革命”后卻命運各異,很多有才氣的藝術家時運不濟,精神萎靡,張德育先生亦如是,先前之才蕩然無存,人也有些漠然了……

劉國輝、杜滋齡、王濤、佟振國1980年隨導師李震堅教授赴大西南旅行寫生時的留影
當代畫壇十分狂傲,自稱中國畫大師者有之,自謂超過齊白石者有之,更有坐四望五、要和八大山人比肩者,皇城根下唯我獨尊者大有人在……不知這個時代是怎么啦!竟然如此浮躁。
當年在浙江美術學院,師生中少有這些狂狷之風,潘天壽院長領導下的學術氛圍,多有書生氣,少有江湖氣。潘天壽先生說:“吾師弘一法師云: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文藝傳。”可與《論語》“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之語相印證,包括民國以來的前輩中國書畫家,無不注重人品、畫品、學養等修為,浙派人物畫家李震堅、周昌谷、方增先,都是一代大家,他們為人純樸、內斂,有著根植于心的修養,落落學者風范。滋齡兄也是一位謙謙君子,從不夸口,為人親和,總是細聲慢語,放在當下也是個思維縝密、精致的理想主義者。
2016年杜滋齡題為“行者無疆”的全國巡回展在廣州舉行,國輝兄和我都趕往廣州出席開幕式,我們三人一起去拜望了林墉先生,他是同輩中的佼佼者、當代嶺南畫派的代表人物。大病初愈后的他,仍談笑風生,令我們欣慰。
滋齡兄興趣廣泛,深入全國各地體驗生活,特別鐘愛藏族題材,十五次去藏族聚居區,領略高原風情的純凈、淳樸……他喜歡高原的藍天、白云,喜歡藏族人民古銅色的臉龐,剛毅、純凈的性格。他特別喜歡在寒冷的冬天來到雪域高原,感受高原的風寒和雪意,體會蒼茫大地中頑強的生命力。他在豐富的生活體驗和感悟中找到了自己的筆墨語言,造就了灑脫酣暢、靈秀俊美的水墨風格和美學特點。
20世紀80年代后,他創作的《鐵木前傳》獲全國連環畫二等獎以及天津魯迅文藝獎、金獎、優秀作品獎,文學插畫《鹽丁兒》獲天津魯迅文藝獎、金獎、優秀作品獎。先后擔任中國美術家協會第二屆中國畫藝術委員會委員、中國畫學會副會長,出任南開大學東方藝術系主任。中國畫作品《鄉情》入選第九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杜滋齡的作品參加國內外各種專業性美展,深受中國收藏界的青睞。
2012年,以杜滋齡為團長的中國著名畫家代表團訪問歐洲五國,有老同學率團同行,我自然十分開心。展覽在倫勃朗的家鄉阿姆斯特丹歐洲最大的圖書館舉行,開幕式上歐洲文化官員給予展覽高度的評價,展覽在小提琴的演奏聲中拉開序幕,獲得極大成功,弘揚了中華傳統文化,介紹了當代中國畫藝術。
2018年冬,《王濤畫冊》首發式在合肥的中國書法大廈舉行,其間展出50件作品。滋齡兄特意從天津趕來捧場,對每幅畫他都認真地品讀,他是真心為我高興,說:“有激情,有格調!”
在古代的文士中,我最欣賞服膺蘇東坡“寄生”的人生哲學,“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我喜歡徽派粉墻黛瓦的沉靜,為此在皖南查濟古村建有別業“寄醉園”,作為精神的家園,此心安處是吾鄉。老杜來了,他也特別喜歡這種“悠然見南山”的感覺……
對老杜的所憶、所思,或者還有些眼前的真實,始終硯池有墨,速寫本不離手,而于滋齡兄而言,豈非一切皆如風似幻!當然,我的那點所謂真實,終將也不過如泡影夢幻而已……臺灣大和尚釋空川有十六字云人生:“從無到有,有無之間,從有到無,無中見有。”滋齡兄的那種奮斗的精神,為世人留下大量的藝術作品,確是無中見有!
因疫情肆虐,老杜終未能躲過這一劫。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安息吧,老杜,永遠懷念你!

1.杜滋齡 印度姑娘 89cm×51cm 2014年

2.杜滋齡 雪源之冬 136cm×68cm 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