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慶 胡耿丹
①南昌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 330031 E-mail:lichongqing2020@163.com ②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心理學系 ③上海市浦東新區精神衛生中心(同濟大學附屬精神衛生中心),同濟大學精神疾病臨床研究中心 △通信作者 E-mail:hugengdan@tongji.edu.cn
抑郁癥狀是情緒低落、生活興趣降低、食欲較少等一系列癥狀的總稱[1],大學生是抑郁癥狀的高發人群[2],而長期的抑郁癥狀可能會導致抑郁的發生[3]。抑郁是一種以情感障礙或心境低落為主,伴有相應認知和行為改變的精神疾病[4],會明顯降低學習效率、生活質量,對其適應大學生活和身心健康發展具有消極的影響[5]。新近研究顯示,新冠病毒肺炎爆發后國內大學生的抑郁癥狀檢出率顯著上升[6]。因此,探討大學生抑郁癥狀的影響因素及作用機制對維護大學生的心理健康有較大意義。
獨處偏好是個體對獨處的偏愛程度。獨處偏好是影響個體情緒健康的重要因素,是指個體意識上與他人分離、沒有社交信息與外界置換的狀態[7]。從內在動機上講,獨處偏好是指個體在人際交往上具有較低的趨近動機和較高的回避動機,相較于他人交往更偏好獨自行動[8]。一些研究指出偏好獨處常與高害羞特質、社交焦慮等心理問題有關[9],獨處偏好與適應不良存在關聯[10],長時間獨處的人常伴有孤寂、社交能力不足、適應能力較差、患心理疾病概率更高等現象[11]。值得注意的是,學者已在兒童群體中對獨處偏好與抑郁之間的關系展開了系列研究,發現個體越偏好獨處,越容易采用消極的應對方式,比如反復思考負性事件的前因后果。這種反芻思維是一種不健康的思考方式,會導致抑郁情緒被誘發的進程加快[12]。周穎等人發現,獨處偏好可以正向預測兒童的抑郁水平[13];劉俊升等人針對兒童早期和青春中期的被試研究發現,獨處偏好與孤獨、抑郁呈現顯著正相關,而與自尊顯著負相關[14]。由此提出研究假設1:獨處偏好能夠預測大學生群體的抑郁癥狀。
依據人際關系理論,當個體處于不利環境時,高質量的友誼可以幫助個體渡過難關,在人生發展中至關重要[15]。友誼質量是同伴關系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16],是朋友交往之間的一種雙向關系,通過兩者相互提供陪伴溝通的親密程度以及處理矛盾沖突的水平來呈現,具有持久性、親密性、穩定性的特征[17]。從終生發展角度來看,友誼質量會影響個體的心理健康和社會適應[18],其積極作用在于提供情感安全、親密、陪伴等能夠促進個體情感發展的因素[19]。一項針對初中生的研究顯示,高質量友誼有利于社會性發展[20]、提高合作能力、解決問題和化解矛盾的能力[21];還有研究發現,擁有高友誼質量的個體較少產生抑郁、焦慮等消極情緒[22]、問題行為,擁有更高的主觀幸福感[23];相較于普通同伴或更廣泛的同伴群體,親密的友誼能更好地預測個體的自我價值、焦慮和抑郁癥狀的相對變化[24-25],對個體的心理與行為適應具有重要影響。友誼質量作為大學生社會支持的重要來源,會影響個體的情緒、同伴依戀等心理適應問題[26-27];同伴微系統作為大學生所處系統中的一項子系統,會對其認知、行為、情緒等多方面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24]。據此提出研究假設2:友誼質量是一種可能的保護因素,對大學生群體抑郁癥狀的發生發展具有一定預測作用。
現有研究證實,獨處偏好是影響個體友誼質量以及情緒健康的重要因素[28],獨處偏好與友誼質量之間呈現負相關[13]。高友誼質量可以促進個體情感發展,為個體提供社會支持,是影響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雖然獨處偏好者的人際交往動機較低,但其社交技能并不存在明顯的缺陷[29]。這說明獨處偏好者具備建立友誼關系和提升友誼質量的基本條件[30]。可見,改善大學生友誼質量可能是緩解獨處偏好對大學生抑郁癥狀影響的途徑之一。綜上提出研究假設3:友誼質量在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之間具有中介作用。
近年來大學生的獨處現象已較為普遍[31],通過上面的探析可知獨處偏好、友誼質量、抑郁癥狀三者密切相關,并且研究對象主要集中于兒童中期群體,鮮見對大學生群體的研究。最新的流調研究顯示,疫情下大學生抑郁癥狀檢出率高達35.7%[6],而獨處偏好、友誼質量可能是大學生抑郁癥狀發生發展的潛在因素,因此探究大學生獨處偏好對抑郁癥狀的影響及其內在機制對于如何預防和干預該群體的抑郁癥狀有重要意義。此外,依據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大學生是網絡成癮高發人群,且發病率呈逐年遞增趨勢。研究顯示網絡成癮與獨處偏好之間存在正向預測作用,這提示探討大學生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的關系也有助于深入揭示大學生網絡成癮的發生原因、影響因素、多元危害、防治機制。本研究試圖以大學生為被試,通過3個量表考察獨處偏好、友誼質量、抑郁癥狀三者之間的關系,檢驗上述3個研究假設,旨在從獨處偏好、友誼質量視角為大學生抑郁癥狀的防治提供理論依據。
在2022年3月,對兩所綜合性大學的777名本科生進行線上問卷調查。被試完成問卷后會獲得一定報酬。一共回收有效問卷754份(97.07%)。被試平均年齡21.430±2.311歲。其中,男性325人,女性429人;家庭所在地:非農村452人,農村302人。
1.2.1 獨處偏好量表(The Preference for Solitude Scale,PSS)[32]1995年Burger編制,包括12個項目,每個項目有兩個互斥選項,采用必須選擇的作答方式要求被試從選項中選擇其一,選擇與獨處相關的選項記1分,其余選項記0分,所得分數越高表示獨處偏好程度就越高。2012年陳曉[28]對原版量表進行修訂,得出適用于國內被試的獨處偏好量表中文版。本研究采用陳曉修訂的量表,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813。
1.2.2 流調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urvey,Depression Scale,CES-D) 包括4個維度:抑郁情緒、積極情緒、軀體癥狀與活動遲滯、人際,共有20題[33]。調查時限為過去1周內。其中,出現該題項所敘述的情況不足1天的選擇“沒有或幾乎沒有”,計0分;1~2天的選擇“少有”,計1分;依此類推。除了反向評分題(4、8、12和16題)外,其他題目均按上述評分標準依次評為0、1、2、3分。CES-D以總分作為測量指標,總分15分及以下為無抑郁癥狀,總分在16~19分為可能有抑郁癥狀,總分20及以上為肯定有抑郁癥狀。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913。
1.2.3 友誼質量量表(Friendship Quality Questionnaire,FQQ) 由Parker和Asher在1993年共同編制而成,鄒泓等人對其做了修訂[34],共有18個條目[16]。量表采用5點計分,包括6個維度:幫助與指導、肯定與關心、親密坦露與交流、陪伴與快樂、沖突解決策略、沖突與背叛。其中,沖突與背叛是消極維度,其余為積極維度。消極維度反向計分與積極維度得分相加即為總分,總分越高,表示同伴友誼質量越高。本研究中,所用問卷的Cronbach α系數為0.887。
采用SPSS 25.0對數據進行描述性統計、t檢驗及相關分析;使用PROCESS宏程序中的Model 4進行中介效應分析。
本研究抑郁癥狀的流調結果顯示,無抑郁癥狀的人數有368人(48.8%),可能存在抑郁癥狀有76人(10.1%),肯定存在抑郁癥狀的人數達到310人(41.1%)。各研究變量的均值見表1、表2。
為了研究各變量是否存在性別、家庭所在地上的差異,對不同性別、家庭所在地被試的獨處偏好、友誼質量、抑郁癥狀進行了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顯示,大學生獨處偏好在性別上存在顯著性差異,女生的獨處偏好顯著高于男性;大學生友誼質量在家庭所在地上存在非常顯著差異,農村籍大學生的友誼質量顯著低于非農村籍大學生,見表1。

表1 各研究變量在性別和家庭所在地上的差異

圖1 友誼質量的中介效應影響路徑
大學生獨處偏好、抑郁癥狀、友誼質量之間的相關分析結果:大學生的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得分呈顯著正相關;大學生獨處偏好與友誼質量呈顯著負相關;大學生友誼質量與抑郁癥狀呈顯著負相關,見表2。
由表2可知,大學生獨處偏好、抑郁癥狀與友誼質量之間均存在顯著性相關,符合中介效應分析的前提條件。為了解友誼質量如何對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起中介作用,對其進行了中介效應分析。
在控制性別、家庭所在地的情況下,以抑郁癥狀得分為因變量,獨處偏好為自變量,友誼質量為中介變量,采用Hayes宏程序中的model 4進行中介效應檢驗。依據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通過抽取5000個Bootstrap樣本估計各種效應的95%置信區間,若置信區間不包括0,則中介效應顯著。結果顯示,獨處偏好對抑郁癥狀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加入中介變量后,獨處偏好對抑郁癥狀的直接預測作用依然顯著(β=0.759,t=6.172,P<0.001);獨處偏好對友誼質量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友誼質量對抑郁癥狀呈現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見表3。
中介效應結果顯示,各路徑對應的Bootstrap95%置信區間的上下限均不包含0,這表明友誼質量在大學生獨處偏好與抑郁之間的中介效應具有統計學意義。因此,友誼質量在獨處偏好與抑郁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占比為36.111%,見表4。友誼質量的中介效應影響路徑見圖1。

表3 友誼質量在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之間的中介效應檢驗

表4 友誼質量在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之間的中介效應值
本研究發現性別在獨處偏好上存在顯著性差異,女性的獨處偏好均分顯著高于男性。這與范瑋的研究結果一致,范瑋認為女性的獨處偏好高于男性,可能與男女生不同的交往模式有關,相較于男性,女性會具有更高的害羞水平,而且害羞水平與獨處偏好呈現正相關[35],因此女性更傾向于獨處。本研究還發現,友誼質量在家庭所在地上存在顯著性差異,農村大學生的友誼質量低于非農村大學生。已有研究表明非農村家庭學生親子之間的溝通更多[36],而且個體在與父母進行積極交流溝通時會感受到父母的關懷與尊重,更樂意從父母身上學習積極的人際溝通方式,從而提升自身的友誼質量[37],這可能是非農村大學生友誼質量高于農村大學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本研究結果顯示,大學生獨處偏好能夠正向預測抑郁癥狀,大學生越偏好獨處,其抑郁癥狀越明顯。這與劉俊生等人的研究結果有一定相似性[10],說明獨處偏好確實會對個體的心理健康產生一定的消極影響。以往的相關研究結果可為此提供佐證。有研究指出,個人長期獨處可能會誘發反芻思維[38],而反芻思維已被證實是產生消極情緒的重要因素[12],因此與低獨處偏好的個體相比,高獨處偏好的個體更容易發生抑郁癥狀[38]。抑郁癥的認知模型理論指出,當個體經常處于數字沉迷、社交回避等獨處行為時,由于缺乏從人際交往中獲得他人評價的機會,更易對自己產生極端的、錯誤的認知,從而脫離現實一味地否定自我形象與自我能力。這種對自我的消極評價和負性自動化思維容易使個體產生抑郁情緒[39]。另外,受集體主義文化傳統的影響,國人較為注重群體意識,所以在國內如果個人有意地疏離他人或群體[40],則容易被貼上性格孤僻、內向、冷漠等標簽,往往被描述為具有消極傾向[41]。此解釋也適用于分析以往有關兒童獨處偏好與孤獨、抑郁等情緒問題的研究結果[10,14]。
本研究發現大學生的獨處偏好能夠負向預測友誼質量,大學生越偏好獨處,友誼質量越低。這與周穎等人對兒童中期獨處偏好與友誼質量關系的研究結果相一致[13],提示獨處偏好與友誼質量的關系具有較大的穩定性,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顯著改變。因此,本研究結果證實了長期獨處不利于個體友誼關系發展[13]的觀點,并拓展了適用范圍。其致因可能是,獨處偏好的個體帶有較高的社交回避傾向,本身獲得友誼的機會較少,而個人獨處時間的增加會使人際之間的互動時間減少,進行深入交流的有效溝通、自我表露的機會也會隨之減少,致使互動質量下降,從而影響友誼關系的建立和發展。
本研究結果還顯示友誼質量的中介作用顯著,獨處偏好不僅能夠直接預測抑郁癥狀,還可以通過友誼質量間接預測抑郁癥狀,這不但為“高水平友誼質量可作為青少年抵制消極情緒的緩沖劑”[42]的以往研究結果提供佐證,同時還表明友誼質量能夠減少大學生的內化行為問題、緩解獨處偏好對大學生抑郁的負面影響、對大學生起有效的保護作用。以往研究已證實,高友誼質量既有助于大學生緩解負性情緒的影響,又可以增加其積極情緒體驗[38]。它可以使大學生在遇到負性生活事件時,獲得來自同伴的社會支持,降低挫折感和無力感,減輕抑郁癥狀,從而預防抑郁的發生發展[43]。可見,提高大學生的友誼質量是防治抑郁的有效途徑,有助于維護和增進大學生群體的心理健康水平。
應指出的是,把獨處偏好僅僅視為一種消極行為有失偏頗。從需求理論角度看,獨處是一項發展性需要;個體生來既需要與外界建立人際聯系也需要獨處[44]。研究顯示,獨處對個體的學習、生活和工作均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和作用。適度的獨處有益于更好地適應環境,更易獲得良好的人際關系[10],尤其是能夠提高工作效率,因為個體在獨處時能夠更專注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任務中去,對事物進行深入細致的觀察和分析,為提升創造力找到合理有效的方法[39],Olszeski-Kubilius等人2000年提出了能夠解釋產生和促進成年人創造性成就的模型,該模型認為獨處偏好是提高個體創造性的關鍵因素之一[45]。然而,本研究僅采用相關分析考察獨處偏好的消極影響,沒有對獨處偏好的積極作用及其影響因素進行探究,而且也沒有進行大學生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之間的因果關系分析。
總之,本研究發現大學生獨處偏好對抑郁癥狀有正向預測作用,而友誼質量作為保護心理健康的因素之一,在大學生獨處偏好與抑郁癥狀之間起中介作用。這說明獨處偏好、友誼質量均是影響大學生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提示提升同伴之間的友誼質量是防治大學生抑郁的有效途徑,應引導大學生通過建立高質量的友誼來緩解或消除獨處偏好對抑郁癥狀的負面影響。因此,本研究為預防和干預大學生抑郁癥狀提供了新的思路和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