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灝 林 艷 楊毓琪 張靜秋△
①成都師范學院教育與心理學院 611130 ②西南民族大學哲學學院 △通信作者 E-mail:bywenj@126.com
當下手機已經成為最大的網絡使用終端,隨著智能手機及其應用程序的發展,手機逐漸成為人們社會交往、娛樂、辦公的重要工具,但在智能手機給我們帶來便捷的同時,也造成了手機使用的依賴問題,越來越多的現代人生活離不開手機[1]。手機的使用變得普遍和頻繁,這也導致了手機依賴可能性的增加。Chóliz在其研究中預測,手機依賴將成為人類本世紀面臨的最為普遍的行為成癮問題[2]。手機依賴,又稱手機成癮、問題性手機使用,指由于不適當、過度地使用手機從而對個體生理、心理和社會功能造成不良影響的一種成癮行為,是一種新型行為成癮[3]。例如,手機依賴與睡眠質量下降、抑郁和焦慮感增強等有關[4],對學生群體的研究還發現,手機依賴會對學習任務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如導致注意力不集中、學習成績下降[5-6]。
影響手機依賴的因素有很多,研究者普遍認為青少年手機依賴行為受內外因素的共同作用,個體內在因素對手機依賴會產生重要的影響,張灝等人在職業院校學生群體中的研究也發現自控能力在個體負性情緒對手機成癮間起到中介作用,能有效預測個體的手機成癮水平[7]。同時,人際因素也被認為是影響手機使用的重要因素,現有研究發現社交焦慮、孤獨感都會導致更高水平的手機依賴[8]。
職業院校學生有別于高中和大學生群體,其學業壓力相對較小,手機使用也相對自由,較少受到外界環境的約束,這為其過度使用手機提供了寬松的環境[9],同時職業院校學生可能因為家庭和社會在心理健康上的忽視,導致其可能采取如手機依賴行為這類消極的方式來應對壓力。陳祥真在其調查中發現,高職學生手機依賴檢出率較高,達到35.6%[10]。韓麗針對大連市中職學生的調查發現,中職學生達到手機依賴和處于依賴邊緣的群體占調查人數的49.7%[11]。可見,職業院校學生面臨更加嚴重的手機依賴風險,在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教育的背景下,研究者應對該群體手機使用行為的特點及其形成機制進行深入研究,這對科學制定預防和矯治方案有著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述情障礙作為一種難以識別和表達情感、缺乏想象力和外向的適應性問題[12],表現在與人交流時表現出的冷漠和疏遠狀態,會導致個體出現人際關系困難、社交困難和缺乏自信等方面,同時,也被認為是個體在情緒認知、加工和調節過程中存在的一種缺陷性人格特質[13]。
述情障礙是造成多種問題行為和心身疾病的重要危險因素,述情障礙可能是成癮群體的一種素質性特征[14-15],Billieux等人提出的手機問題使用的綜合路徑模型(A pathway model of problematic mobile phone use,PMPU)認為手機成癮的影響因素分為3條通路,當個體存在情緒性障礙時,更容易通過過度尋求安慰或沖動兩條通路影響其手機使用行為,表現出對手機社交網絡、手機應用軟件等的過度使用偏好,進而增強手機依賴行為產生的風險[16]。這可以解釋述情障礙個體為補償自己在現實生活中人際交往的缺失,而通過更加頻繁地使用手機完成社交活動的行為模式[17]。手機對用于滿足社交需要的述情障礙者而言更容易產生依賴。已有研究表明,述情障礙對個體網絡成癮和手機過度使用具有直接影響作用[18-19],同時,述情障礙可以通過負面情緒間接影響個體的手機依賴水平[20]。
根據PMPU模型與前人研究的觀點,本研究提出假設一(H1):述情障礙可以顯著預測職校學生的手機依賴傾向。
負性評價恐懼(Fear of Negative Evaluation,FNE)這一概念最早由Watson和Friend于1969年提出,是指個體因預期并擔憂受到他人的負性評價而感到苦惱[21],一般在青春期開始出現[22]。社會焦慮的認知行為模型認為作為社交焦慮的核心特征——負面評價恐懼會導致個體將自己的注意資源聚集在這個內部表征和在社會環境中感知的評價威脅上,并與社交恐怖、過度焦慮等負性情緒存在緊密關系[23],同時也是手機依賴的重要風險因素[24]。PMPU模型認為當個體的基本心理需求受阻時,會產生補償性動機影響個體行為,這為述情障礙與社交焦慮對手機依賴的影響提供了動機機制的解釋,即述情障礙的個體由于其情緒認知的特性,預示著同等水平下,個體會有更高水平的社交焦慮,進而造成個體對現實場景中人際互動產生退縮和回避,導致其人際互動無法得到滿足,進而個體將會通過手機使用來補償這種缺失,在頻繁的手機使用中,導致個體手機依賴。
綜上,本研究提出假設二(H2):負面評價恐懼在述情障礙與手機依賴之間起中介作用。
Levant等人對述情障礙的性別差異進行了元分析,認為社會文化因素是導致述情障礙發病率存在性別差異的潛在因素[25]。性別社會化理論認為個體的情緒行為在社會化過程中會受到文化的差異化影響,從而出現男性和女性在情緒表達與社交行為上的差異。同時,自我擴展模型從發展動力的角度解釋認為,在尋求自我擴展的過程中,女性比男性更強調與他人的聯系和融合,更渴望表述自己的情感,而男性則具有較強獨立性的自我,更有可能通過自身努力來實現自我擴展的需要[26],這使得不同性別在遭遇人際壓力時會出現情緒和行為上的差異。針對青少年群體壓力與情緒狀態的相關研究也發現,性別差異是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處于青春期的女性,更加渴望與同伴交往,但又經常陷入因他人的評價而苦惱,因此社交焦慮水平較高[27]。
以上研究預示著當個體存在情感表達相關困擾時,男性和女性會因為不同的自我擴展傾向,對負面評價的情緒反應水平有差異化表現,女性因更關注人際關系的發展,可能會導致述情障礙對負面評價恐懼的影響作用比男性更強。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設三(H3):性別在述情障礙與負面評價恐懼之間有調節作用。
本研究選擇四川成都地區兩所職業院校,在每個年級抽取3個班級,將抽取班級所有學生納入被試組,共抽取被試1164人,收回有效問卷1158(99.48%),其中男性321人,女性837人,其中無留守經歷的學生657人,有留守經歷的學生共501人,有留守經歷的比例為43.04%。被試年齡15~20(18.26±1.5)歲。
1.2.1 多倫多述情障礙量表 本研究采用泰勒等人編制的多倫多述情障礙量表(Toronto Alexithymia Scale,TAS-20),該量表共20個項目,3個維度分別是辨別情感困難、描述情感困難和外向性思維,按5級評分,從“1=完全不同意”到“5=完全同意”。被試的得分越高,表明其述情障礙程度越嚴重。本研究中該量表總Cronbach’sα系數為0.894[28]。
1.2.2 手機依賴指數量表 本研究采用黃海等人修定Leung編制的手機依賴指數量表(Mobile Phone Addiction Index,MPAI),該量表共17個項目,包含失控性、逃避性、戒斷性和低效性4個維度,采用5計分,從“1=非常不符合”到“5=非常符合”,被試若對8個條目做出肯定回答,即被界定為手機依賴者,本研究中量表總Cronbach’s α系數為0.91,4個分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在0.81~0.87之間[29]。
1.2.3 負面評價恐懼量表 本研究采用陳祉妍修訂Waston和Friend編制的負面評價恐懼量表(Fear of Negative Evaluation Scale,FNES),該量表共12個項目,采用5點計分,從“1=非常不符合”到“5=非常符合”,得分越高表明被試對于負面評價越恐懼害怕。本研究中量表總Cronbach’s α系數為0.90[30]。
問卷收回后,使用SPSS軟件錄入數據并核驗,對無效問卷進行剔除。本研究采用SPSS 21.0對數據進行初步統計分析,然后使用Process程序對研究假設中的模型進行檢驗,并考察數據之間的擬合情況。
將性別、是否有留守經歷、年齡、述情障礙、負面評價恐懼、手機依賴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和皮爾遜相關分析,述情障礙與手機依賴、負面評價恐懼之間呈顯著性正相關,手機依賴與負面評價恐懼之間呈顯著性正相關。此外,性別與負面評價恐懼之間呈顯著性正相關,年齡與述情障礙、負面評價恐懼呈顯著負相關,見表1。為了減少虛假效應和未分解效應對本研究的影響,將年齡、是否有留守經歷作為控制變量進行后續分析。

表1 各變量間的相關及均數和標準差(r)
對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后,運用Hayes開發的SPSS process宏程序非參數Bootstrap法(重復取樣設定5000次,置信區間設置為95%),經中介效應分析流程檢驗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作用,述情障礙能夠顯著正向預測手機依賴,總效應顯著。在納入中介變量后,述情障礙顯著正向預測負面評價恐懼,負面評價恐懼對手機依賴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述情障礙對手機依賴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見表2。

表2 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效應檢驗
根據溫忠麟和葉寶娟的觀點以及本研究的理論假設,檢驗性別對負面評價恐懼中介效應的調節作用,結果如圖1所示,加入性別調節變量后,述情障礙顯著正向預測手機依賴(β=0.445,P<0.001)和負面評價恐懼(β=0.319,P<0.001),而性別對負面評價恐懼的預測作用顯著(β=0.121,P<0.05),述情障礙與性別的交互項對負面評價恐懼的預測作用也顯著(β=0.165,P<0.01),負面評價恐懼能正向顯著預測手機依賴(β=0.240,P<0.001)。結果表明性別調節了負面評價恐懼中介作用的前半段。

表3 不同性別上的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

圖1 性別的調節作用

圖2 性別調節高低述情障礙與負面評價恐懼的關系
為了更清楚地解釋述情障礙和性別對負面評價恐懼的交互效應的實質,按照均值上下一個標準差的原則將述情障礙分為高、低兩組,繪制效應調節圖(見圖2)。對于女性來說,述情障礙對負面評價恐懼的影響程度呈現出明顯的上升趨勢(β=0.116,P<0.01),而對于男性來說,述情障礙對負面評價恐懼的正向影響仍然顯著但影響程度比女生有所下降(β=0.077,P<0.01),二者出現了分離,差異顯著,見表3。
最后計算不同性別的條件間接效應(見表3),在中介路徑及間接效應中,無論調節變量性別為男性或女性,間接效應都顯著,但存在一定差異。性別為女性時,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效應占比為18.2%(SE=0.015,95%CI[0.087,0.148]),性別為男性時,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效應占比為12.1%(SE=0.077,95%CI[0.045,0.111]),并且兩種條件下中介效應的差值為0.040(SE=0.017,95%CI[0.007,0.074]),達到了統計上的顯著水平。由此可知,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效應會由于性別的不同而變化,男性與女性之間存在著差異,女性的增長率比男生高。
本研究證明了述情障礙對職業院校學生手機依賴影響過程中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作用,是對述情障礙導致手機依賴這一機制的探索。在理論方面,本研究不僅豐富了心理學的研究內容,而且可以為手機問題使用的綜合路徑模型等理論在職業院校學生群體上的應用提供指導;在現實方面,為手機依賴的預防和干預提供理論支持。
本研究結果發現,述情障礙能夠顯著正向預測青少年手機依賴,驗證了假設H1,這一結果與以往的研究成果保持一致[31]。述情障礙水平高的個體缺乏表達自身精神的能力,情緒加工能力有限,存在識別或表達情緒障礙的青少年以手機為載體來抒發內心情感,故高述情障礙水平的青少年更易于對手機形成依賴傾向,并最終發展成為手機成癮。病理性互聯網使用的“認知-行為”理論也指出,個體的心理病理和情感認知缺陷是形成手機依賴的重要緣由,這可能是因為個體在現實中難以表達情感以及與他人共情時,會給個體的現實生活造成諸多的阻礙,并產生壓力,而手機則提供了與社會進行互動的空間,幫助他們釋放這種壓力,因此個體會更頻繁地使用手機。同時手機應用的匿名性與隱藏性,個體通過較少的展露個人信息便可與他人建立人際關系,在一定程度上為述情障礙群體提供了尋求平衡的通道,以緩解現實人際交往中的焦慮。在學校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中,應充分了解學生述情障礙的檢出率,對存在述情障礙的學生群體,可通過情感與共情訓練,或通過情緒認知調整策略訓練等方式,提高其對情緒的表達能力以及人際互動能力,降低該群體在日常人際交流中的壓力與障礙,以降低由述情障礙帶來的手機過度使用。
數據表明,述情障礙可以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對手機依賴產生影響,體現在述情障礙正向預測負面評價恐懼,負面評價恐懼正向預測手機依賴水平。述情障礙者的個體情緒認知和表達上都存在明顯的缺陷,當述情障礙個體在從事人際活動中無法有效表達與共情時,就會產生人際活動的挫折感[32],這種挫敗會成為述情障礙者的壓力源,并激發他的防御機制,即對自己產生一種過度的保護,進而形成對外部他人評價的負面傾向與情緒喚起[33],這種過度保護也可能使述情障礙群體通過回避現實社交,轉向尋求手機使用來緩解壓力。同時,負面評價恐懼作為社交焦慮最為顯著的認知行為特征,在青少年群體中常有發生[34],高述情障礙對負面評價恐懼的喚起,也會激發社交焦慮的產生,最終對手機依賴水平產生消極影響,這與前期研究結果一致[35]。在教育活動中,可依據病理性互聯網使用“認知—行為”理論,采用CBT等認知治療手段,降低由述情障礙帶來的對他人評價的錯誤認知,起到改善認知調控能力,降低手機依賴的效果。
與預期相一致,性別在述情障礙與負面評價恐懼之間起調節作用,即在男生和女生群體中的作用是不同的。在本研究中,女生的述情障礙水平越高,其負面評價恐懼越高,而男生的述情障礙水平相對較低地預測其負面評價恐懼水平。這表明述情障礙是影響女青少年負面評價恐懼的一個重要因素。在面對壓力事件時,男性述情障礙者更少注重別人的評價,其述情障礙水平對負面評價恐懼的影響作用較弱;而女性則相反,在表達自身感情困難時,女性群體更能體會到潛在的外界壓力,更容易產生消極的情緒。綜上所述,述情障礙對負面評價的影響在職業院校學生群體中表現出顯著的性別差異。這與研究假設相一致,即女性述情障礙水平對負面評價恐懼的影響作用可能要比男性強。故此,在研究和教育工作中應該充分考慮到不同性別在人際活動中情緒反應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