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超,汪 鐸
早期的工業遺產認定與評價體系多以《下塔吉爾憲章》和《無錫建議》為理論依據。近10年來,隨著工業遺產保護與再利用的政策體系、實踐探索不斷發展,對工業遺產的價值內涵、保護準則等都有了新的要求。本研究結合國內外工業遺產評價相關的倡議、政策法規以及理論研究新進展,同時以蘇州為例,圍繞城市多維價值開展對工業遺產的認定與評價體系的建立。
蘇州市于2012年啟動工業遺產保護與利用研究,對蘇州工業遺產的認定、價值評價設置了相應的標準與體系,彼時國內尚無統一的與工業遺產保護、認定和價值評價相關的條例與辦法。因此蘇州市的工業遺產認定與評價體系以《下塔吉爾憲章》和《無錫建議》為理論依據,同時圍繞蘇州城市特色,結合蘇州自身工業遺產的特點建立了蘇州工業遺產認定與評價體系,最終選出27處工業遺存納入蘇州市工業遺產保護名錄。
自2012年蘇州修訂蘇州工業遺產認定與評價體系至今,工業遺產認定與評價相關的宣言、憲章以及研究又有了新進展,加之蘇州2012年開展研究時確定的范圍有限,因此有必要對原有的評價標準進行修訂。除此之外,蘇州工業遺產的數量和分布范圍不能與典型的老牌工業城市相比,因此需要建立基于城市整體多維價值的工業遺產評價體系,且該體系也對其他工業遺存數量不大、分布范圍不廣的城市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工業遺產保護研究主要以《下塔吉爾憲章》和《無錫宣言》為肇始,主要是對工業遺產的歷史、科技、藝術和社會文化四大價值進行認定。目前主要的國際憲章和原則為2011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發布的《都柏林原則》以及2012年國際工業遺產保護委員會(TICCIH)發布的《臺北宣言》。
1.1.1 《都柏林原則》——工業遺產的非物質維度、完整性原則
2 0 1 1 年發布的《都柏林原則》由ICOMOS和TICCIH聯合發起,相較于《下塔吉爾憲章》而言,《都柏林原則》著重強調了遺產的非物質價值,認為“蘊藏在舊工業工藝流程中的人類技能和知識是遺產保護中至關重要的資源并應當在其價值評價過程中予以充分考慮”。《都柏林原則》也關注工業遺產的完整性原則,強調通過歷史、技術和社會經濟維度等為工業遺產保護管理提供完整的基礎。
1.1.2 《臺北宣言》——工業遺產的人地關系和文化多樣性
2012年的《臺北宣言》則是對亞洲地區工業遺產的認定以及價值與文化多樣性的認可[1]。《臺北宣言》認識到“亞洲地區工業遺產往往跟當地的自然資源、土地發展與風土人情有著密切的關系”,是一種“綜合性的文化景觀”。《臺北宣言》認可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工業遺產都具備一定的特有價值和價值偏向,從而鼓勵工業遺產認定和價值評判可以具有一定的地域色彩。
國內工業遺產研究和實踐從2006年《無錫建議》發布開始逐漸走進公眾視野,基于《下塔吉爾憲章》的理念引領,中國針對工業遺產概念的認識與理解,大致經歷了先由政府積極推動,再由專家學者提供各種概念、理論和方法,最后到學術精英與政府的互動合作等階段[2]。
1.2.1 國家層面對工業遺產的認定與價值評判
2006年的《無錫建議》延續了《下塔吉爾憲章》中工業遺產具有歷史、科技、藝術和社會文化價值的評判標準,此后的政策文件均在此基礎上不斷完善補充,對工業遺產價值的認識從物質走向非物質、從局部視角走向城市視角、從商業價值走向公眾價值(表1)。

表1 2012年后國家工業遺產政策文件中的遺產認定和價值取向一覽
1.2.2 地方條例對工業遺產認定的共性與差異化
2016年的《黃石共識》在湖北省黃石市發布后,《黃石市工業遺產保護條例》也隨之出臺,標志著地方工業遺產保護走向了法治化。此后銅陵、保定、株洲、承德等工業城市也相繼出臺類似法規。各地條例與法規在工業遺產認定標準和價值取向上,主要以歷史、科技、社會、藝術四大價值為立足點,同時根據地方特色,主要是在工業遺產非物質內容的認定上形成了地域化、差異化的價值判斷。
1.2.3 工業遺產價值評價體系研究進展
近年來國內學者對工業遺產價值體系的研究主要有以下3類:
一是本征價值與引申價值的探討。本征價值是被評價的客體在客觀上本身所具有的價值,而引申價值隨主體對客體及同客體相關要素的改變而改變[3]。這種分類在不同主題的研究中衍生出不同的變型,例如徐蘇斌等從文化資本角度將本征和引申價值解讀為固有和創意價值,認為文化資本作為固有價值的一部分也是創意價值的來源[4];蔣楠則從再利用視角將價值框架分為主觀性價值和客觀性價值[5];劉貴文等從城市更新視角將本征和引申價值分為3類:使用價值、非使用價值和外部效益[6]。
二是有不少學者認為在工業遺產的認定和評價程序中,遺產代表性、稀缺性分析和真實性、完整性分析必不可少。例如李松松等基于《中國工業遺產價值評價導則(試行)》,認為工業遺產代表性、稀缺性分析和真實性、完整性分析應與價值標準三者并列[7]。馬雨墨等認為工業遺產的評價標準應該從價值評價、保存狀況即真實性、完整性評價兩個方面考慮[8]。
三是不少學者對工業遺產多維價值的探討形成了跨學科、多視角的研究視野,探討工業遺產個體與城市整體之間的互動關系。例如李嵐等通過收集大眾印象數據對工業遺產進行價值感知度研究。許凡等在世界文化遺產的突出價值基礎上,采用整體宏觀視角開展黃石工業遺產的價值認定和保護利用探索[9]。
蘇州工業發展歷史大致可以分為5個階段[10-11],產業類型及城市定位主要從以絲織、手工加工業為主的傳統工商業城市向輕工業、外向型工業轉型的現代工業城市轉變。其工業遺存風貌類型從傳統風貌的“前店后廠”建筑到蘇式風格的現代建筑再到現代工廠均有涉及,能較為完整地體現蘇州工業發展的變遷(表2)。

表2 蘇州工業發展階段及遺存特點分類
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是于2012年蘇州市規劃局委托蘇州科技大學開展的《蘇州古城保護區及胥江、南門地段工業遺產保護與利用研究》中建立的,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在該研究開展時就將蘇州工業遺產置于蘇州城市特色的框架下考慮。蘇州城市特色以“智巧、細膩、柔美、清雅、平和”的吳文化特征為主,具有“魚米之鄉、工藝之市、錦綢之地、園林之城、水鄉之城、文物之邦”等傳統城市特色[12],如今蘇州又是全國第一大工業城市。蘇州工業遺存在城市文化、風貌、產業等方面對蘇州從傳統工商業城市走向現代工業都市造成深遠影響,據此蘇州工業遺產以城市價值作為核心價值展開,再融入《下塔吉爾憲章》等國際憲章的價值評判標準,構建了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表3)。

表3 蘇州工業遺產價值評價體系
2012年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的建立填補了蘇州工業遺產名錄的空白,確立蘇州工業遺產的具體保護對象、保護的空間格局和相關的保護內容,對蘇州市此后各版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在工業遺產保護利用的內容修訂上均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此外,對于評價體系中認定的25處工業遺產大部分納入了蘇州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體系,具有相應保護等級,避免了在城市保護更新進程中工業遺存的快速消亡。
2021年由蘇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委托蘇州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研究院開展《蘇州古城工業地塊保護和更新規劃研究》的課題,作為2012年《蘇州古城保護區及胥江、南門地段工業遺產保護與利用研究》的延續,探討在近10年工業遺產相關研究發展與更大范圍普查工作開展的背景下原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的適用性問題,并展開修訂以及擴充工業遺產名錄。
原評價體系中主要將工業遺產的城市價值作為遺產的核心價值,把遺產對蘇州文化、產業、風貌特色的體現作為工業遺產價值認定的宏觀評判準則。但是在微觀層面上,遺產的個體價值——城市價值的邏輯導向較弱,工業遺產中的各種價值要素對應的城市價值僅僅停留在文字描述上而非體系中,導致原有價值體系構建模糊。
原評價體系受其時代局限性影響,在具體進行價值權重分配過程中,有一些不妥之處。一方面過于看重工業遺產的歷史價值,從而使蘇州工業遺產認定的覆蓋面偏小,納入保護名錄的遺產數量偏低,另一方面再利用價值比重的偏低導致了工業遺產區別于其他類型遺產的再利用性。
工業遺產的精神價值在近幾年國家的政策文件和各地地方條例中均有涉及。精神價值主要來源于工人階層在時代洪流中的階級情感與集體記憶[13]以及產業工人的家屬,或產業區周邊居民對老工業建筑的單位情結[14]。蘇州從古至今的工業變遷歷史較為完整,各階段所留存的工業遺存承載了新老蘇州人的情感記憶,其形成的精神價值可以作為蘇州城市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
工業遺產非物質要素的價值往往會形成地域化差異,原有評價體系對蘇州工業遺產的非物質價值只涉及對工業技術價值的評價。蘇州工業遺產的非物質要素中價值突出的部分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工業遺產中涉及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內容,例如雷允上制藥、蘇州民族樂器制作、蘇繡等;二是新中國成立后蘇州市較為知名的國企和外向企業,例如東吳絲織廠、蘇州縫紉機廠(鳳凰牌縫紉機)、松下電子等。因此蘇州工業遺產非物質要素的價值評價不僅僅涉及工業技術價值,老字號品牌、商標、專利部分的非物質價值也是其突出的亮點。
蘇州市1986年總體規劃提出全面保護古城風貌,積極建設現代化新區的方針。此后,蘇州古城及其周邊地區工廠、企業退出后遺留的工業遺存至今大部分已經完成了更新和功能置換,但在更新過程中對工業遺存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存在一定程度的破壞。例如原有工業機器設備、工藝流程的廢棄,建筑外立面翻新對工業建筑風貌的破壞等,因此需要對遺產的保存狀況進行評價。評判工業遺產的真實性,主要通過遺產的各要素與原始狀態的比較來考量,而其完整性主要是通過對單體、生產線和產業鏈、空間布局的滅失、毀壞程度來判定[9]。
蘇州工業遺產的價值在時間維度上是動態的。蘇州工業歷史上不同的發展階段特點鮮明,產業類別豐富,許多單一遺存往往跨越工業發展的不同階段,履行各種功能。因此本研究將原有體系中的經濟價值和歷史文化價值基于時間維度進行整合,其中工業遺產的歷史價值導向過去,再利用價值導向未來。同時將工業遺產橫向價值比較分析把代表性和稀缺性分析提升至價值因子層,以此對遺產的歷史價值和再利用價值作綜合評估。在二級指標層中,將再利用的功能兼容性有關指標進行合并,添加遺產的未來潛在價值指標,增加再利用價值因子的權重(圖1)。

圖1 基于時間維度的價值因子修正
蘇州工業遺產的價值在物質維度上是全面的。蘇州工業遺產具有完整的物質和非物質價值,物質價值主要體現在建、構筑物的藝術審美價值和遺產具有的與古城相融合的特殊風貌價值,即建筑與環境價值因子。非物質價值主要體現在蘇州特有的手工業、工藝美術行業和輕工業方面的技術和品牌價值因子。
同時在二級指標層中,一是刪除“對環境和景觀破壞性”指標,因為蘇州現有工業遺存基本對環境污染很小,失去評價意義。二是增加品牌價值相關的指標,如產品品牌價值、企業老字號、商標的影響力。
此外,原有體系缺少對工業遺產保存狀況即真實性和完整性評估。真實性評估涉及遺產要素的重建、修復與保存狀況,完整性評估涉及遺產建筑景觀、工藝流程、文獻檔案等的完整程度,因此應納入評價體系的物質維度進行評估研究(圖2)。

圖2 基于物質維度的價值因子修正
蘇州工業遺產規模小,分布散亂,較難形成遺產的群體價值,因此其價值更多作為提升蘇州城市特色價值的一個方面。基于城市特色的遺產價值可以從遺產個體價值的時間維度和物質維度上升到城市形態、城市記憶、城市經濟、城市文化四大城市價值。其中城市形態、城市經濟、城市文化在原體系中存在,城市記憶價值為新增城市價值。
同時以物質維度為分界線,物質與非物質要素中體現歷史價值的部分為本征價值,體現再利用的部分為引申價值,由此總結得出基于城市宏觀維度的價值因子整合框架(圖3)。

圖3 基于城市宏觀維度的價值因子整合
基于城市多維價值的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仍然沿用原體系中的因子分類層—價值因子層—各因素指標層3個層次,并在3個層次上分別進行調整:一是將因子分類層明確為價值維度層面,將城市綜合維度價值根據時間與物質維度建立邏輯鏈,使得整體框架更加明確;二是在價值因子層中添加比較分析和保存狀況分析,從縱向和橫向對遺產價值作補充評估,同時修改部分價值因子名稱使其描述更加準確;三是補充和修改了部分因素指標層,為整個體系添加新的價值內涵,例如工業遺產的品牌價值、城市記憶價值等(圖4)。

圖4 基于城市多維價值的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
新體系仍沿用原體系中依據價值標準確定分級因子建立結構模型,采用層次分析法(AHP)計算權重,并以“分層權重計算+基準單項賦值”的形式通過計算獲得綜合評分[2](表4)。

表4 基于城市多維價值的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及權重表
式中:CEV為價值因子綜合值,為第i項指標因子基準分值,為第i項指標因子對總目標的權重。
以《蘇州市志(1986—2005)》中記錄在冊的工廠、企業為基礎進行普查,根據工業遺產評定價值標準,經初步篩選,確定31處備選工業遺產,進行詳細價值評定,綜合評分在60分以上的,經研究確定向蘇州市自規局建議列入工業遺產名錄(表5)。

表5 基于城市多維價值的蘇州工業遺產評價體系及權重表
新增建議工業遺產名錄內的遺產主要有以下3類特點:第一是能夠綜合體現蘇州城市的價值內涵。新增建議工業遺產大多是蘇州各行業的代表企業,企業發展與蘇州城市發展息息相關,例如蘇州四大絲織廠之一的百年老廠振亞絲織廠是蘇州幾代人重要的城市記憶。部分企業名稱、產品品牌在地區乃至全國范圍內具有一定影響力,是蘇州城市形象的名片,例如蘇州民族樂器、蘇繡品牌均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其廠區至今仍然運作良好。
第二是具有良好的再利用潛力。新增建議工業遺產大多位于蘇州古城周邊,區位和土地價值高,同時相較于傳統民居,工業遺產再利用靈活度高,適用于開發多種功能,例如嘉美克紐扣廠、蘇州市第三制藥廠等均被作為創意產業園功能進行改造,蘇州湖筆廠、蘇州縫紉機零件廠部分被作為商業文化空間進行改造等。
第三是保存狀況良好。新增建議工業遺產在經歷建筑改造、功能替換和產權變更等變化下其保存狀況良好,完整性和真實性沒有受到很大破壞。例如嘉美克紐扣廠、蘇州縫紉機零件廠依然保有廠史、職工檔案等文獻資料以及生產設備、生產樣品等物質遺存,這在蘇州現有的工業遺存中較為珍貴。
原蘇州工業遺產保護名錄和建議新增名錄共35處,數量有限,無需再專門設置相關的保護條例與法規,只需納入蘇州市原有的保護體系即可。原名錄中列入文物保護保單位的工業遺產按《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中各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相關要求進行保護;列入控制性保護建筑的工業遺產按《蘇州市古建筑保護條例》的相關要求進行保護;其余的工業遺產列入歷史建筑按《蘇州市歷史建筑保護利用管理辦法》的相關要求進行保護即可。
隨著工業遺產理論研究的不斷發展,社會對工業遺產價值的認知也在不斷更新,城市發展的不同時期對工業遺產的定位也不同,城市工業遺產評價工作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因此需要根據城市的發展變化以及工業遺產價值研究的深入,不斷調整評價體系的構成和權重,從而使工業遺產價值判斷更加準確,進一步指導城市工業遺產的保護與再利用工作。此外對于類似蘇州這類工業遺存規模和數量較為一般的非典型工業城市,從城市自身的多維視角作為工業遺產評價體系構建的切入點會使得工業遺產的認定與評價更具整體思維,具有一定普適意義和借鑒價值[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