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賈鴻彬

秋風蕭瑟之際，是行走明湖的最佳時節。

明湖的前身是一片低洼圩區，經常飽受水災之苦，2015年9月，滁州市委、市政府決定實施勝天河城市防洪綜合治理工程，結合原有勝天河水系，將低洼地打通、建壩蓄水，形成城市防洪調蓄區，使城市防洪從50年一遇提高到100年一遇。同時把城市防洪調蓄區命名為“明湖”，建設明湖濕地公園，使之發揮水利、防洪、生態和旅游的綜合功能。如今一個波光瀲滟、風姿婀娜的明湖已新容初綻，整個項目充分體現了“防洪保安全、優質水資源、健康水生態、宜居水環境”的幸福河湖建設要求。2022年，明湖被水利部命名為全國7個國家級幸福河湖建設項目之一。

明湖建成后的匯水面積為120多平方千米，水面面積5.6平方千米，直追杭州西湖。庫容1000余萬立方米，湖岸總長11.2千米。洪水季節，能夠提前騰出近500萬立方米的庫容，蓄儲上游洪水，為滁州城區提供泄洪容器，為洪水下泄提供寶貴的緩沖期。明湖濕地及綠化面積3平方千米，分布了17個不同形式的人景互動區。自2017年下閘蓄水，明湖的水生態環境不斷改善，水質始終保持Ⅲ類以上，按照2021年實地調查統計，有水生植物29種、魚類18種、長年棲息鳥類11種、過冬鳥類種群8個。2020年，市委、市政府依托明湖打造32平方千米的明湖新區，用明湖建管中心負責人的話說，未來的明湖新區是滁城建設新名片、產城融合新高地、生態環境新標桿、社會治理新試點。鐘靈毓秀的明湖，萬頃碧波和蒼翠的瑯琊山相輝映，讓山水之間的滁州別具新姿。

晨光熹微，漫步明湖濱水景觀帶，在勝天河左支脈入湖口處，只見菖蒲颯颯，蒹葭蒼蒼。這里是一處約8000平方米的生態濕地，培育蘆葦潮灘沼澤生態系統植物群落。湖面上黑水雞、綠頭鴨、各種鷗鷺翱翔不停。運氣好，也能看到天鵝和琵鷺等重點野生保護動物。它們游弋在東南角的幾個湖心小島旁——這些小島由人工堆砌而成，適宜鳥類活動與棲息，是專門為遷徙季過境候鳥提供的停歇地。與湖心島相呼應的，是湖岸20萬平方米的花海。粉黛亂子草燦若煙霞；紫色的墨西哥鼠尾草如夢似幻；從6月份即盛開的馬鞭草，依舊快馬加鞭般的急迫，怒放不止。

開天首郡牌坊作為明湖的正大門，寬25米，高約15米，采用四柱三間三樓仿木構形式。明間采用明官式單翹單昂五踩斗栱，次間采用單昂三踩斗拱。整體形象高大華美，連通城市與明湖美景。牌樓門基礎采用漢白玉夾桿石，夾桿石下設蓮座，四面浮雕云龍紋。椽飛紅幫綠底，檐部彩畫采用金線大點金璇子彩繪。牌樓門內部空間用團龍彩畫，既顯高貴、尊榮的形象，又有禳除災難、吉祥平安的寓意。屋面按傳統樣式施六樣黑色琉璃瓦，翼角設側坐仙人后跟脊獸五枚，這種檐角的制式為明代建筑典型樣式。

滁陽閣位于明湖公園北側，虹橋路南端盡頭，緊鄰滁州大道，高約45米，建筑面積2500平方米。四方、六層、明四暗二、四重檐，翼角輕盈飛翹，屋頂豐富多變，整體為明代風格徽派建筑。每面3間，周圍繞以廊、枋、椽、檁互相圍合，結為整體。其臺基及平面均采用四方及十字轉折形式， 使閣體始終可兼顧各方景觀視線（看與被看），巧妙的避免樓閣角部朝向道路或湖面造成的不適。屋面采用官式六樣琉璃瓦，搭配黑色琉璃屋脊，外墻赭紅，簡約清麗，落落大方。墊板處繪寶珠吉祥草，構圖凝練，在三顆寶珠周圍用卷草紋組成花團。整體色彩莊嚴富麗，豪華祥瑞。

中國是世界上造船歷史最為悠久的國家之一，古代造船技術取得極其輝煌的成就，曾經遙遙領先于世界。明朝時期，由于政治措施和對外政策的需求，使得造船技術和工藝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登上了我國古代造船業發展的頂峰。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了明代鄭和七下西洋的壯舉。天元號寶船坐落于明湖南岸，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木船制造技藝傳承人岑國和設計建造。天元號以鄭和寶船為模板而建，總長71.1米，寬14.5米，舟尾高13.5米，舟首高12.1米，主桅高35米，分別為六桅六帆，上下三層，底層高5.6米，總建筑面積約為1200平方米。船頭正面有虎頭浮雕彩繪，象征勇敢無畏，祈福辟邪，乘風破浪，出入平安。虎頭彩繪下方，一輪紅日正從海面升起，金光萬道，彰顯著一帆風順、生機蓬勃。而船尾頂部，則是大鵬鳥彩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依據莊子的說法，大鵬鳥是由鯤變化而成，“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志向高遠，氣象豪邁，喻示著明湖美好的未來，也體現了滁州的不懈追求。

建成的陽明堤、9個可營運驛站，以及規劃的萌寵樂園、水樂園、南北文化商業街區等一系列配套設施，是景觀，也是商機無限的創業平臺。

明湖之所以叫明湖，是因為滁州是明朝的重要發祥地，承載著大明文化的榮耀與滄桑。

自從歐陽修《醉翁亭記》問世，滁州就以“在乎山水之間”的風姿雅韻，輝映在中國人文歷史的畫廊中。因為這篇雄文，瑯琊山“蓬萊之后無別山”的美譽盡享天下。而水之于滁州，也是因山而生。

《滁州志》云：滁境“群峰環于西南，清溪注于東北”。相較于古老的滁城，滁州諸水的源頭，都是來自“西南諸峰”。唐李幼卿宦滁，在山中鑿石引出的庶子泉，曾形成“趣侔江海”的瑯琊溪。唐人顧況“東晉王家在此溪，南朝樹色隔窗低”寫的就是瑯琊溪。而韋應物“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所描繪的滁州西澗，亦是發源于“西南諸峰”。不過，它是源自西麓，沿著豐山西北的澗灣繞行而東，穿過古滁城的。至于歐陽修喜愛的醉翁亭前“亭下水”，還是“來從亂峰間”，“流入巖下溪”的。這些水，多為細流涓涓，無雨或小雨時環佩叮咚，傳山水清音；但洪水季節，頃刻間萬溪奔涌，百川灌河，濁浪滔滔。

清流河自北向南從滁城東門外流過，滁州西面群峰中涌出的萬千流水，均匯于其中，向南在蘇皖交界處入滁河。滁河襟帶東南，是滁州的母親河。她位于長江左岸，也是蘇皖兩省的界河。她薈萃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存，如同一條藝術畫廊，俊采星馳。這兩條河流，如同母親伸出的長臂，將滁州緊緊攬在懷中。

清流、滁河環抱的滁州，號稱“龍興之地”，三度開啟了中國歷史的新紀元。

西晉末年，瑯琊王司馬睿駐蹕摩陀嶺，后渡江，成為東晉開國元帝。“東晉王家在此溪”，說的就是這段歷史。

公元956年，后周殿前都虞候趙匡胤奉命倍道襲清流關，打馬滁州城下，連擒敵將江州節度使皇甫暉、常州團練使姚鳳，一戰成名，升為后周殿前都檢點，成為禁軍最高統帥。為4年后黃袍加身，建立宋朝，奠定基礎。北宋仁宗時，曾在滁州建端命殿以記此戰。宋朝王铚在其所著的《默記》中說：“而殿曰端命者，太祖歷試于周，功業自此而成，王業自此而始，故號端命。”

最奇葩的是朱元璋。《明史》云：“元之末季，群雄蜂起。子興據有濠州，地偏勢弱。然有明基業，實肇于滁陽一旅。”為朱元璋基業開端的滁陽一旅，是朱元璋淮西集團的基本班底。朱元璋濠州投軍，困頓于城中，一年之后，帶領徐達等24將，南略定遠，形成了淮西集團的第一撥力量。接著向滁州進軍過程中，定遠文人馮國用、馮國勝和李善長等人加盟，形成了淮西集團的第二撥力量。滁州是朱元璋攻下的第一座城池，1354年的他雄姿英發，在滁州運籌帷幄，廣收義子，招賢納俊，得到了鄧愈、胡大海和沐英等良將，形成了淮西集團的第三撥力量。其后，他又收服了巢湖水軍廖永安、廖永忠兄弟，猛將常遇春等人。至此，其淮西集團形成，渡長江，戰太平，下金陵，終成王業。

與水有約，是朱元璋在滁州值得特別訴說的故事。《明太祖實錄》載：“秋七月，滁大旱，上憂之。”滁州有個叫楊元杲的人對他說，祈禱豐山腳下的柏子潭神，能夠下雨。朱元璋齋戒沐浴后前去祈禱，見潭中沒有反應，“乃彎弓注矢祝曰：天旱如此，吾為民致禱，神食茲土，其可不恤民？吾今與神約，三日必雨，不然，神恐不得祠于此也。祝畢，連發三矢而還。”三天之后，天果然大雨，滁州旱情驟解。大雨踐約，也許是一種巧合，但關心民瘼，心系百姓，無疑是朱元璋最終能夠得到天下的重要原因。

占領南京，建立大明王朝后，朱元璋將滁州封為開天首郡。永樂后，明朝兩京并立，滁州成為京京驛道上的重要驛站。從滁州城南過境的驛道，就通過當今明湖的西北岸。這里曾有一座古橋，因“西南諸峰”的千萬條溪水均會集于橋下河谷，所以此橋被稱作萬水橋。可惜的是，這座橋在二十世紀的洪水中被沖垮，如今只留下萬水橋這個地名了。

萬水橋下游，明湖湖區蓄水地，是曾經的湯莊圩。這個面積超過5000畝的圩子，自秦漢以來一直是連綿沼澤，到明朝仍存。它吐納“西南諸峰”的洪水，一千多年間涵養了山水秀美的滁州。成為圩區，是在人口激增的清康乾年間。此后，這里進入洪水泛濫的年代。由于圩堤阻擋，“西南諸峰”的山洪無處停蓄，加上長江中下游大范圍汛期時，江水頂托，滁河、清流河下泄困難，洪水就洶涌在圩埂四周，有很多年份，圩堤被洪水漫過或沖垮，良田和村莊成為澤國。為了保圩奪糧，滁州人常常與水抗爭。2000年前后10多年間，因為工作關系，防汛時節，我本人也曾數次在這里的圩埂上奔波，日夜觀察水位，防止管涌。漫圩、破圩的年份，還曾蹚過齊腰的洪水去迎戰洪水。如今改圩成湖，蓄洪行洪，且成風景，是呼應自然的回流，是賡續歷史的對接，也是青山綠水的夢歸。

“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復來滁州。相思若潮水，來往何時休。”這是王陽明《滁陽別諸友》中的句子，他在遙遠的貴州龍岡悟道，在滁州開啟講學風尚，將道心和風范留了下來。1514年初夏時節，王陽明離別滁州，城南驛道車馬絡繹，萬水橋畔綠柳絳絳。諸弟子依依不舍，送到了烏衣，于清流河揚帆，又同達江浦，依然不愿離去，因而王陽明作詩勸諭。

王陽明是滁州大明文化的另一支濫觴，明湖的清波里，蕩漾著他的哲思。站在滁陽閣上看明湖，粼粼波光間，一堤橫陳，綠蔭森森，是陽明堤。應該徜徉其間，左顧右盼，自省自明，去領略王陽明的慧光。“歸去滁山好寄聲，滁山與我最多情。而今山下諸溪水，還有當時幾派情？”可以告慰王陽明：南望明湖碧水清，連天碧水念離聲。當年山下諸溪水，激蕩今朝日月情！

在水一方，行走明湖。湖光山色令你賞心悅目，瀲滟清波能帶你穿越明朝，不僅牽手朱元璋，體驗大明文化的豪邁，還可擁抱王陽明，知行合一，讓“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

2022年12月23日于小和尚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