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組詩）

陸支傳

密 林

光線形成的柵欄里

出逃的心思越來越暗

沿一條小路走進去

枯井結滿苔痕，腐朽的舊轆轤

有獨自旋轉的沖動

它們背負著

與歲月格格不入的愿想

流水聲響在別處

簡單的音調讓人間變得空曠

想通過最高的枝頭向天空

遞出給你準備的信件

而遠山是落日的喉結

堅硬地，頂著風的軟肋

讓黃昏，一臉緋紅

薄 霧

轉身離去的人讓時間

又虛化了一些

不去構想的前路是春日

蕩開的漣漪

薄霧升起，世間正接受

一次磨砂式的翻新

沒有光可逆，行走變得那么隨意

密林中，野薔薇努力用新芽

遮掩寒冬遺落的芒刺

我停在那一片寂靜里

耐心地等待著，時間為我鋪設好

懸念迭起的陷阱

春 日

我有些迷戀這樣的感覺

陽光落在地上，有難以解釋的脆響

與一座枯墳抵足而眠是一種

全新體驗，一段歲月

被墓碑用舊

一段歲月正被我活著

我們都有絕口不提的秘密

這多么美好

天空掏出的云朵露出年輕的臉龐

漲水的河流剛剛才有奔跑起來的愿想

而此刻，我留在岸上

像一個失去紙張的動詞

光 線

在暗中生長的事物

都有著不被認知的渴望

但光線可以找到它們

在一大片荊棘叢中，我見過它們

雜樹、荻花和廢棄的水塘

腐葉的味道帶著季節的潮濕

這讓我想起已死去一周年的岳父

我們把他深深地埋進土里

光線找不到他，他也就再沒有什么愿望

多像小時候我們用橡皮擦去的錯字

沒有人會永遠記得他來過

曾經照過他的光，在人間

依舊一臉無辜地照著別處

藥 丸

等到月亮真的升起來，晚霞

才漸漸停止對天空的贊美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光了

膠質的瓶口

收緊善意的謊言

長廊那頭，光亮一陣

然后才黑

穿白衣服的護士走過來

舉著的笑臉，越來越清晰

和時間交換身體

是一件多么徒勞的事情

窗外，構樹正年少

一片新葉拍打著窗欞

那么輕易地，獻著掌聲

又一次天亮

在鄉下，走得最慢的

就只能是送葬的車隊

鄉下人一生忙碌

死后，最后一次離開家

終于有了慢下來的心氣

當黎明稍稍透露出

一縷天空的底色

我可能就隱藏在

一行送葬的隊伍里，慢條斯理地

聽車窗外轟響的鑼鼓

和斷續的哭聲

路邊的莊稼無知覺地生長著

晨光抬高了天空

在我們前面，一定有一位老者

用自己的死亡，領著我們

輕輕擦拭掉

人間殘存的那一點點黑影

黃 昏

黃昏時，你坐在窗前

剝開的花生露出粉紅的顆粒

太多的寂靜讓你空虛

太多的寂靜又讓你無比充實

一粒花生米是一顆西天的夕陽

你把它輕輕放入嘴里

溫熱的，一口咬下去

天一下子就黑了很多

春 寒

連著陰雨的天氣像是誰

在大地的水墨上多畫了一筆

道路爛醉如泥，古石橋遞過去的背影

結滿了水汽

每一種花都有自己的花期

現在它們都謝了

空空的枝頭是又一輪無果的祈盼

懵懂地，搖曳在風里

站在遠處看更遠的遠處

我有異鄉人隱約的悲傷

一只白鷺在煙雨的樹冠上飛著

這春天的謎面

遲遲不肯落下，仿佛一種慈悲

捂住季節微冷的謎底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