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激辯與外在爭鳴——惠特曼與《草葉集》的復調書寫

王婉寧，魏 琳

本刊核心層次論文

內心激辯與外在爭鳴——惠特曼與《草葉集》的復調書寫

王婉寧，魏 琳

(天津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350)

《草葉集》是19世紀美國著名詩人沃爾特·惠特曼譜寫的美國民族史詩。詩歌中既有對生活的熱情贊美，又不乏對美國的深刻批判，呈現出一幅鮮活立體的19世紀美國圖景。從巴赫金的復調理論視角看，惠特曼在《草葉集》中巧妙運用復調藝術構建民主世界。在作品的書寫過程中，既形成了文本內的個人——社會雙重復調結構，又形成了文本外的作者——讀者雙重交互鏈。在文本內外復調所展現的多重對話中，民族性與惠特曼繪制的民主宏圖得到充分體現，從而傳遞出惠特曼的深邃思想與《草葉集》的深刻內涵。

惠特曼；《草葉集》；復調；對話性

“復調”一詞本為音樂領域術語，20世紀才被引入文學領域，正式成為文學概念。復調小說理論由蘇聯著名文藝理論家、批評家米哈伊爾·巴赫金在20世紀20年代在其《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首次提出。他認為復調小說突破了基本上屬于獨白型的已經定型的歐洲小說模式，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人物的思想活動）紛紛呈現，各種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了真正的復調。在復調小說中，各種眾多性格和命運構成了一個統一的客觀世界，在作者統一的意識支配下層層展開；這里恰是眾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他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統一的事件之中[1]29。在不同意識主體間互相作用的過程中，多元化的聲音逐漸形成了一種對話關系，而這也就是“復調”的實質——對話性，這明顯區別于獨白小說中作者的單一性話語。盡管復調理論是基于長篇小說而提出的，但鑒于其核心“對話性”不只存在于長篇小說中，因而理論適用性也不應局限于對長篇小說的解讀，應積極對其他文學形式中的復調性進行新的探索與解讀。《草葉集》是美國詩歌之父沃爾特·惠特曼傾盡一生寫就的民族史詩，內容極為豐富，既有對民主自由的歌頌，又有對當下制度的抨擊，以及對普通民眾的贊美。作為一部極具民族風格的詩集，《草葉集》采用復調藝術繪就了一幅19世紀美國的立體圖景：在《草葉集》中，通過惠特曼個人的內心激辯與外在美國底層群體的爭鳴，形成一種“雙聲語”，展現了惠特曼對美國現狀的批判性思考和美國人民對民主自由與平等的追求；在《草葉集》文本外，通過惠特曼與世界讀者的平等對話，展現了惠特曼強烈的民主愿望。

一、內心激辯：惠特曼對美國的批判性思考

社會現實的多元性和矛盾性使復調藝術的出現成為可能，但“多元”的領域并非不同的階段，而是不同的營壘；“矛盾”的關系并不體現為個人走過的道路，而是表現為社會的狀態[1]58。復調藝術在《草葉集》中首先表現為惠特曼個人的對話性，即“內心激辯”，在這一維度上的《草葉集》絕非獨白化。此時惠特曼化身成兩個獨立個體，加入兩個不同營壘，并對當時的美國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一方面，他站在美國人民中間，并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美國新的希望，認為這樣的美國充滿了生機活力，必會走向光明未來；另一方面，他身處美國社會之中，也敏銳地察覺到美國社會發展過程中存在亟待解決的問題，因而為美國發展前景感到深切憂慮。一面是熱情謳歌，一面又是深刻批判，“兩個惠特曼”的觀點產生激烈沖突，繼而內化為惠特曼的心理斗爭。正是在惠特曼內心的激烈爭辯中，他對美國的批判性思考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對美國人民的熱情謳歌

作為一個底層化、邊緣化的平民詩人，惠特曼始終和美國人民站在同一立場上。這里的“美國人民”并非僅指以歐裔白人為核心的群體，而是涵蓋了全部性別與階層的所有種族。惠特曼之所以能夠通過《草葉集》熱情歌頌美國人民，這和他的出身與生活經歷密切相關：由于祖輩務農，家境貧寒，他很早就外出打工，積累了大量生活見聞與社會經驗，也最能與底層人民產生同理心。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親身經歷，他才能了解美國底層人民最真實的生活，為日后寫作積累足夠素材[2]；此外，受19世紀美國資本主義發展與疆域拓殖的影響，很多諸如自由、民主等新觀念逐漸興起，因而激發了惠特曼的寫作熱情，使其擁有為千萬個底層人民發聲的意愿；最后，印刷廠的學徒經歷賦予他發聲途徑上的靈感，讓他能夠通過寫作的形式傳遞其思想。因此說在《草葉集》的創作過程中，寫作素材、寫作動機與發聲途徑三者皆為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受個人經歷影響，惠特曼相信美國民眾的力量，認為“最好最突出地體現合眾國精神的，不在于它的行政人員和立法人員……而永遠在于它的老百姓。”[3]1惠特曼從普通美國民眾的視角出發，看到美國人民身上的勤勞、創造力和勇于開創探索的精神，毫不吝惜自己對他們的贊美與肯定。在美國人民的身上，惠特曼看到了美國新的希望和嶄新的美國精神，并在《像一只自由飛翔的大鳥》前言中熱情地贊頌道：“當今的時代實在了不起！……這些偉大、新穎的基本事實和到處沖撞、傳播的新鮮思想——實在是了不起的時代！”[3]1從客觀物質條件看，美國擁有廣袤的土地與豐富的自然資源，為美國全方位發展奠定了良好的物質基礎，繼而在此基礎上孕育了多元的文化、思想和多樣的民族，是千千萬萬美國民眾共同開創了這“了不起的時代”，而且這個偉大的時代在美國人民的努力奮斗之下必會長存。在惠特曼看來，這是一個運行極佳的良性循環。

（二）對美國社會的深刻批判

惠特曼并非一味贊揚在美國人民身上所看到的新希望，因為他深知美國人民和美國社會之間不可分割，美國社會是美國人民發揮其創造力與才能的土壤。因而在熱情謳歌美國人民的同時，惠特曼也深刻認識到美國社會存在的三大典型問題，即種族問題、性別問題與階層問題：就種族問題而言，在美國發展的過程中，包括獨立戰爭、疆域拓殖等關鍵性事件都不可否認少數族裔作出的巨大貢獻，而美國社會卻始終以白人中心論為主流思想并從多方面擠占少數族裔的生存空間，構成嚴重種族歧視，以致“混血姑娘在拍賣臺上被出賣”，“鬈發的黑奴鋤著甜菜地，監工卻坐在馬鞍上。”[3]46白人養尊處優，而少數族裔的辛勤付出卻得不到等價的地位和回報；就性別問題而言，無論以顯性抑或是隱性形式，針對女性的性別歧視長期且廣泛存在，男性在社會中的優越性依然十分明顯：“二十八個青年在海邊洗澡，二十八年的閨中生活卻這樣孤單。”[3]42短短一句話，同樣是年輕人，同樣的數字，卻道出兩者因性別不同而有著天壤之別的命運，女性的活動空間、工作類型和發展前景都受到了極大限制；此外，統治階層與平民階層之間的矛盾始終尖銳，平民的權利依然無法得到有效保證，“我看見大地上正在勞作的奴隸，監牢里的犯人，殘疾的身體……那些無助的孩子和無助的老頭兒老太太。”[3]160惠特曼看見了和統治階層的光鮮外表下完全不同的景象，這些人正處于無助且無奈的境況之下。綜上所述，足可見美國并未很好地踐行《獨立宣言》中所提出的“人人生而平等”等一系列原則，社會問題依然十分突出。

惠特曼在詩集中對這三大弊病進行了無情揭露，并給予這三類被壓迫者以極大肯定，勇敢地唱出了底層人民的心聲。《我歌唱個人》是《草葉集》的第一首詩，為整部詩集奠定基調，也是詩歌后續內容的“風向標”：“我歌唱個人，單一的獨立的人，發出民主的聲音、大眾的聲音。”[3]1他在《草葉集》的開始就直接亮明個人態度，為民主和大眾發聲；緊接著，“我歌唱從頭到腳的身體，不僅歌唱相貌和大腦，整個身體更值得歌唱”[3]1，他認為身體本身就是一首偉大的詩、一個獨特的創造。惠特曼贊頌了大自然所賦予每個自然人的權利，無關種族、膚色或血統貴賤，種族歧視的話語不攻自破；在下一句中，“我平等地歌唱女性和男性”[3]1則直接表達了他對性別的極大尊重，甚至直接將女性提到男性的位置之前，與其他很多作品中“男性和女性”的表達截然相反，肯定了女性的價值，自然也就否認了性別歧視存在的合理性；最后，“無限的生命充滿激情、脈動和能力，愉快地在神圣法律之下最自由地行動，我歌唱這現代的人。”[3]1惠特曼揭開了金錢、權利、地位等這些早已被物質化的虛偽面具，贊頌“人人生而平等”，橫亙在階層間的障礙被粉碎，統治階級的剝削與壓迫化為泡影。惠特曼在第一首詩中就依次抨擊了美國的三大弊病，雖未直陳，實則卻是字字控訴，在“草葉頌歌”中達成對美國社會的深刻批判。

（三）對美國未來的積極展望

《草葉集》是對19世紀美國過去和現狀的生動反映，但它絕非僅停留在思考與回顧階段。在對美國現狀進行批判性思考的同時，惠特曼也積極地提出了他對美國現存問題的解決方案和對未來的展望，并對美國寄予厚望：他希望建立一個獨立、平等、積極開拓創造的合眾國，一個極具美國特性的、偉大而獨特的理想性國度。惠特曼認為，若要讓美國真正繁榮興盛、堅不可摧，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國家內部的團結統一與自由民主，美國的未來首先必須建立在一個完整的國土之上：“一千種不同的東西必然筑成一個整體，我的國土也是必然地聯結，筑成一個整體。”[3]196在完整的美國國土和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之上，他相信未來種族、性別、階層等阻滯美國發展的社會問題會一一消解，到那時“將會有無數緊拉的手——東北人的、西北人的和西南人的手，還有內陸人和所有他們同類人的手”[3]639。惠特曼之所以有這樣的自信，是因為他始終相信思想的力量，堅信偉大的詩人是不可或缺的，能夠為一個國家乃至一個時代起到方向引領和指導作用，因而他也就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所設想的美國未來宏圖能夠成為現實的必然性。

二、外在爭鳴：《草葉集》展現的多元化主體對話

《草葉集》中多以“我”為敘述主體，但“我”絕不僅代表惠特曼作為詩人的自我意識，而是意指一個蘊含復雜、多元主體意識的復調結構[4]。在這種復調結構中，由“我”產生了多元化主體間對話，而對話產生的背景環境就是惠特曼所生活的19世紀美國社會，對話的涵蓋范圍則主要包括四方面，即惠特曼與社會環境和底層群體之間的對話，底層群體與社會環境之間的對話，以及底層群體之間的對話。至于為何是“底層群體”而非采用“普通美國民眾”這一說法，是因為惠特曼本身就屬于平民階層，更處于底層邊緣，易于直接從他多年底層生活視角觀察美國，且底層群體本就是普通民眾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分。通過《草葉集》這一民主話語橋梁，多元意識主體話語得以在美國社會爭相發出自己的聲音，與存在于惠特曼內心的“內在激辯”相比，形成了在惠特曼內心之外的“爭鳴之景”。

（一）惠特曼與社會環境間對話

19世紀的美國社會環境曾使惠特曼成為受壓迫者，社會主流話語一度將其聲音淹沒。但他沒有逃避現實，而是選擇與社會環境積極溝通，頗為樂觀地回應著美國社會投向他的種種不友好話語，并希望通過自己的質樸直白的語言力量讓美國社會認識到問題所在。他質問道：“合眾國！你一直指望靠律師把各州結合到一起？靠一紙協議？或是靠武器？”[3]638同時他又嘗試為美國提供新的可能，用自己的詩歌為美國社會提供一個全新構想。他發誓要“帶來一種新的友誼，將以我的名字稱呼，傳遍合眾國……以我的名義，他們最終將使美國大獲全勝。”[3]638通過與社會環境間對話，惠特曼成為了底層人民覺醒的先行者，為美國實現自由民主發出了第一聲鳴響。

（二）惠特曼與底層群體間對話

有學者認為在巴赫金的觀點中，“當作者極力發揮自己旁觀者清的優勢時，也會帶來一個時常被人們忽視的弱點，這就是以超然于所有人物之上的視點談論對象的作者聲音，不會與來自對象的聲音相遇，這是人物聽不到也無法作答的單聲話語，是‘背靠背’，而不是‘面對面’發出的聲音。”[5]但《草葉集》是復調作品中較為獨特的存在，恰恰因為它是屬于美國人民的史詩，是惠特曼親身經歷、充分交流后產生的語言結晶，又在首版后幾次再版，雙方觀點在幾版作品中擦出思想火花并得到充分交流，故惠特曼與底層群體間依然存在“面對面”交流的雙聲話語。

同為底層邊緣化人群，惠特曼用簡明直白、熱情懇切的詩歌語言深入群體當中，一方面表達了對他們處境與生活現狀的理解，另一方面又充分肯定了他們存在的價值，并鼓勵他們積極改變社會現狀，為自己爭取更高的社會地位。就《草葉集》中詩歌的總體命名方式而言，詩集中諸如《母親和嬰兒》《給一個普通妓女》《獄中的歌手》《合眾國！》等很多詩都直接以底層群體命名或直接寫給底層群體，在標題這一層面上已然體現惠特曼的平等思想。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都該被賦予姓名，每一個人都值得呈現在一首完整的詩作中，他申明他并不排斥他們的存在，甚至要“向他們致敬”。在惠特曼看來，“草葉”意指全體美國人，無論高低貴賤，只有所有人加在一起才能建構真正的《草葉集》，也才是美國精神的完整體現。《草葉集》不僅是獻給美國主流話語的文學作品，更是惠特曼與底層群體之間的交流紀實。

（三）底層群體與社會環境間對話

巴赫金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復調作品的獨特之處“不在于用獨白方式宣告個性的價值，而在于他把個性看作是他人的個性，并能客觀藝術地表現它，不把作者聲音同它融合到一起。”[1]83惠特曼雖屬于底層邊緣群體，是該群體的率先發聲者，但他并沒有用個人意識主觀地代表全體底層人民，而是主動遞給他們“話筒”，以《草葉集》為傳聲平臺，充分傳遞他們的聲音和內心訴求。在惠特曼看來，美國的萬千事物都“給美國提供了熟悉的、神圣的葉子”[3]196，每一個人在世上的資格都是平等的，因而每個人都有權利發聲：一方面，底層群體言說了他們的境況依然不容樂觀，無條件的服從、奴役壓迫與不平等依然存在；另一方面，底層群體又勇敢回應來自美國社會的主流話語，“發出了許多世代的囚徒和奴隸的聲音，被踐踏的人們要求權利的聲音，畸形的、卑賤的、被輕視的人們的聲音……”[3]59，很多本不為美國主流所容的聲音發出，多個聲部縱橫交織。在對話過程中，人們開始意識到“總統是為了他們而待在白宮里，部長們是為了他們而干差事，國會為了他們每年開一次大會……”[3]243。很多從前看似離他們很遙遠的、神圣而不可觸碰的東西都與他們產生直接關聯，這對當時的人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思考維度，是美國社會平民化的過程，更是民主與自由觀念覺醒的過程。

（四）底層群體間對話

雖然以歐裔白人為中心的社會依然是當時美國的主流，但邊緣人群仍是美國社會不可忽視且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們之間的對話反映出和美國主流話語截然不同的一面，這也使得19世紀美國話語更加完整鮮活。底層群體間的對話使他們彼此了解，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親密，也更團結為一個整體，“那些最大膽、最粗魯的人會輕輕地臉蹭臉，這些將會捆綁得比鐵環還結實。”[3]639通過《草葉集》這個發聲平臺，底層群體間互相激勵，互幫互助，其影響力是巨大的。沒有美國底層群體的努力和美國普通人的奮斗，美國統治階層再精巧的設計、再偉大的制度都只會是紙上談兵，終是空中樓閣無法實現。底層群體間的對話形成了“百鳥爭鳴”之勢，充分體現了“集合的、不可分割的、史無前例的”[3]5民族性。

三、“內心激辯與外在爭鳴”之外：惠特曼與讀者的平等交互

作為復調小說的典型代表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夠在一切地方傾聽到對話關系。小說內部和外部的各部分各成分之間的一切關系，對他來說都有對話性質[1]44。同理，在《草葉集》文本之內，惠特曼既表現了個人內心的激烈爭辯，又表達了普羅大眾對平等自由的向往和積極追求；而與此同時，在《草葉集》的書面內容之外依然存在著一種“復調”，即惠特曼與讀者間的平等交互性。這種平等交互性究其本質而言也是對話性的另一種體現。《草葉集》的出版不僅面向美國，更面向全世界，因而其讀者也是世界性的。落筆前，世界與惠特曼進行平等對話，促使其寫就《草葉集》；出版后，《草葉集》帶著惠特曼對之前對話的反饋再次與世界讀者進行平等對話。如此往復，《草葉集》也在不斷再版的過程中完成了與世界讀者的一次次交互，也從首版的十二首詩不斷擴充為終版的四百首詩。正是這樣一個生生不息的過程，即《草葉集》之前的“主人公”會成為讀者，而讀者亦會成為新的“主人公”，使得詩集中始終流淌著最新鮮的思想血液，始終發出最前沿的民主呼聲，這就是惠特曼《草葉集》中復調藝術的魅力所在。

（一）惠特曼與美國讀者的交互性

在《草葉集》的詩學策略層面，惠特曼采取一種口頭表達形式“頓呼”，形成一種新型參與式詩學，極具互動式雄辯特征，通過對讀者的不斷邀請與召喚，詩學空間的存在與活躍得以永恒維持[6]。《草葉集》的最直接受眾其實就是美國本土讀者，這種詩學策略無形中拉近了詩集與讀者間距離，也將惠特曼直接置于美國讀者中間。他傾聽著他們對民主和自由的追求，目睹著他們積極的斗爭與探索，也在詩中給予他們明確的肯定回應：“啊，伙伴們！啊，各個州！”[3]639“向前，向前，照樣繼續向前！”[3]590縱觀《草葉集》全部內容，它并不遵循某種特定的詩學結構，句子長度、詩節長度、詩歌順序等也均不遵循定式，發自內心的感嘆與呼吁隨處可見，使得整個詩集一直充盈著飽滿的情緒。在這之中，感嘆是來自惠特曼本人對現實的感慨，直抒胸臆；而呼吁卻是惠特曼對美國讀者的召喚，也是對他們的直接啟發。恰恰是這種看似“隨意松散”的結構，讓惠特曼的情感在一個個嘆號中得以遞進，使得“分散的草葉”最終匯為“草葉凝聚”之力[7]，與美國讀者產生強烈共鳴，這也就最大程度上達成了惠特曼與美國讀者的交互效果。

（二）惠特曼與世界讀者的交互性

首版《草葉集》的問世時間距今已有一個多世紀。在當今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大背景下，世界上各民族間聯系越發緊密，因而對詩集的研究也不應局限于它作為“美國史詩”的立意，而更應該探求一種“新解”，即探究它在何種程度上對世界上其他民族產生何種借鑒意義與參考價值，站在更高的位置上重新審視這部巨著。在美國之外的世界讀者，無論來自何方或身在何處，無論來自哪個歷史時期，實際上都會與惠特曼產生對話。人類社會的很多問題、世界上不同民族的追求都是具有共通點和普遍性的，包括生老病死、大自然現象、對自由公正平等的追求等一系列內容均在詩集中有所展現，如《生和死》《各行各業之歌》《普遍性之歌》等，惠特曼對此也一一回應。惠特曼對世界說，“你廣袤的地域……統統被你合攏為一體——一種共同的全球的信念，所有人共享的不可分割的命運。”[3]229這里“全球的信念”和“不可分割的命運”實則就是一種民主與自由的信念。惠特曼對民主與自由命題的構想絕不僅限于美國，更著眼于世界。惠特曼與世界讀者之間交互性最明顯的體現就是在《自我之歌》的命名過程上：這樣長達52節的詩在首版中本無標題，后來逐漸由《沃爾特·惠特曼，一個美國人的詩》到《沃爾特·惠特曼》，終于在最后命名為《自我之歌》[3]32。這是詩歌寫作對象逐漸放寬的過程，更是惠特曼與世界讀者的交流過程，這樣思想深刻的詩不該只寫給美國人惠特曼，也不該只寫給世界上名為惠特曼的人，而更是要寫給世界上的每一個“自我”，這就是惠特曼筆下最宏大意義上的民主宏圖。在個人層面的民主宏圖中，每個人都具有自己獨特的存在價值。他們在民主和諧的社會環境中充分貢獻個人價值來建設自己的民族和國家；倘若將這一宏圖置于國家層面，國與國之間若能互助友愛、自由平等，消除戰爭與壓迫，方能在世界范圍內建立穩定的命運共同體，此亦為世界持續平衡發展之道，而這也是《草葉集》的現實意義。

綜上所述，由惠特曼個人的“內心激辯”與《草葉集》中美國底層邊緣群體的“外在爭鳴”，通過復調藝術書寫，在內外交互關系中傳遞了惠特曼對美國的現狀反思與未來展望。與此同時，惠特曼攜《草葉集》與其讀者又進行了一次平等對話，表達了他宏大的民主愿景。誠然，在惠特曼慷慨激昂的詩句背后，對美國未來宏圖的繪就難免有些過于理想化。此外，他對美國歷史定位的認知，諸如“美國會在未來許多世紀中擔當領導角色”此類話語也具有一定的主觀性。但不可否認的是，詩人惠特曼通過《草葉集》所傳遞出民主、自由、平等這些理念是極為可貴且具有一定現實意義的，值得在未來研究中從更多的角度進一步探究其思想的深邃性。

[1] 米哈伊爾·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 白春仁, 顧亞鈴, 譯. 北京: 三聯書店, 1988.

[2] ROBERTSON M. The “long foreground” of Leaves of Grass[J]. Resources for American Literary Study, 2017(1): 292.

[3] 沃爾特·惠特曼.草葉集[M]. 鄒沖之, 譯.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9.

[4] 李應雪.對話與狂歡: 惠特曼復調藝術的現代性批判與共同體想象[J]. 外語與外語教學, 2022(1): 137.

[5] 列夫.巴赫金對作者意圖的獨到詮釋[J]. 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21(1): 217.

[6] 劉一鴻.《草葉集》中詩人: 讀者關系建構的詩學策略[J]. 求索, 2022(1): 93.

[7] FABB N. Poetic form as meaning in Walt Whitman's Leaves of Grass[J]. Journal of Literary Semantics, 2012(2): 105.

10.15916/j.issn1674-327x.2023.05.018

I3/7

A

1674-327X (2023)05-0074-05

2023-05-0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19WYYB002)

王婉寧(2000-)，女，遼寧錦州人，碩士生。

魏琳(1988-)，女，黑龍江哈爾濱人，講師，博士。

(責任編輯：葉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