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春
從歷次技術變革對就業影響的長周期來看,技術進步對就業的影響都是一柄“雙刃劍”。當前,數字經濟迅速發展,數字化就業規模持續擴大,使勞動力市場表現出強大的就業韌性。據第九次全國職工隊伍狀況調查統計,目前全國職工總數4.02億人左右,農民工2.93億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8400萬人。但在驚喜于數字化顛覆經濟的組織方式、衍生新的就業形態、改變就業定義的同時,我們也應關注到其對傳統就業結構帶來的巨大沖擊。江蘇數字經濟的發展已然走在全國的前列,數字經濟的發展對經濟高質量發展、推動高質量充分就業的作用已在很大程度上得以顯現。當前,江蘇靈活就業人口達1100萬,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的規模已超400萬。要從改變和優化社會人力資源供給結構入手,充分發揮數字經濟帶動就業的杠桿效應,既是確保數字經濟本身持續高質發展的需要,也是防范“數字鴻溝”帶來新的就業排斥、推動江蘇率先實現人口紅利向人才紅利轉變的需要。
數字經濟對就業結構產生深刻影響
數字經濟正對就業市場產生變革影響,既有就業創造效應、就業溢出效應,又有就業替代效應。當數字經濟創造和催生的就業崗位數量大于或等于由機器/智能替代的就業崗位數量時,整個社會用工規模也許不會受到削減,但特定時期整個社會的用工結構則會發生改變。而用工結構的快速變化則可能在短期內加劇就業結構性矛盾,出現“用工荒”與“就業難”并存的現象。一邊是由數字經濟快速催生的新就業崗位難以找到充足的與之匹配的、掌握相應技能的勞動者;另一邊則是部分勞動者因技能缺乏或技能“過時”難以找到適合的工作崗位。從用工側來看,結構性矛盾的存在意味著有效人力資源供給的不足,這種不足必然會制約數字經濟的發展。從勞動者側來看,結構性矛盾的存在意味著部分勞動者,特別是低技能勞動者實現充分就業的難度的增加。
數字經濟的發展加速了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近年來,與數字經濟相關聯的各種新就業形態當中,涌現大量低技能要求、低進入門檻的就業崗位。這些就業崗位于特定時期在吸納就業,特別是吸納從傳統行業中分流出來的勞動者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社會就業壓力。但值得預警的是,這些就業崗位的增加對就業結構性矛盾的緩解作用或許是階段性的。一是因為部分低技能崗位的出現和增加是經濟和技術發展特定階段的產物,有著進一步消失或被替代的風險;二是因為低技能崗位會使得勞動者陷入與去技能化相關的風險當中。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看,緩解就業結構性矛盾的根本之策,在于改變和優化人力資源供給結構,促進人力資源的供給與數字經濟發展需求相適配。從勞動者個體來看,必須通過學習、培訓等方式來提升自身的數字素養和數字能力,以適應數字經濟就業要求。
數字經濟帶來就業新挑戰
數字經濟的發展也會加速勞動分化和技能極化現象。勞動分化可以體現在勞動強度、就業質量、技能要求等多個層面。從技能分化的角度來看,在產業數字化推動產業升級的背景下,一方面技術含量高、技能要求復雜的就業崗位不斷被催生,另一方面創造性破壞,使得重復性、非創造性的就業崗位日益被機器所替代,低人力資本崗位減少。甚至伴隨經濟智能化和無人化深入,大量被淘汰的低技能勞動者涌進低端服務業,邊際產出的增量少于勞動者人數的增量,導致收入相對下降。這種整個社會出現高技能要求和低技能要求的兩類就業崗位同時增加的現象,被稱為“技能極化”現象。特別是低技能就業崗位的增加,盡管在特定時期有助于低技能勞動者實現就業,甚至起到擴大就業的作用,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則意味著越來越多的勞動力面臨著低技能化,甚至“去技能化”的風險,使其陷入逐漸喪失原有勞動技能,又無法獲得新技能的困境。
勞動者的去技能化在一定程度上是機械化、自動化不可避免的產物,但在數字經濟快速發展的今天,去技能化有著加速化和人群擴大化的風險。近年來平臺經濟吸納了大量從業人員,如外賣、快遞、網約車、直播等,這些新就業形態的吸引力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技術要求和進入門檻相對較低;二是隨著勞動關系的變化,平臺的非雇主身份使得其可以將標準化就業中雇主該負擔的社會保險費用以適當比例“返現”給勞動者,進而使得一些勞動者拿到手的現期勞動收入“有所增加”。但是,這些新就業形態當中也蘊含著不可忽視的風險。其一,進入門檻低、大量勞動力不斷涌入將帶來“逐底競爭”,所謂的勞動收入優勢不具持續性;其二,部分勞動者過早陷入低技能化、去技能化的處境,不僅影響著個體職業發展,也將影響社會有效勞動力(符合未來勞動力市場技能需求的勞動力)的供給;其三,當技術升級產生就業替代時,勞動力恐難承受去技能化風險。
發揮數字經濟對人力資源供給的引領和提升作用
高度重視數字經濟發展對就業的消極影響,要前瞻性發揮數字經濟對整個社會人力資源供給的引領和提升效用。
數字經濟的持續和高質量發展離不開技能型人才和勞動力的大量供給。技能型人才和勞動力一是來自新增勞動力,二是來自存量勞動力。就新增勞動力而言,應根據數字經濟發展的趨勢、發展規劃等制定相應的人才培養方案。換言之,新增技能型人才和勞動力的培養應該成為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的一個必要構成部分。其實這一做法在各國新經濟發展中都得到普遍倚重。美國2022年出臺的《芯片與科學法案》中有相當多條款涉及到相關行業的人才培養和半導體制造等產業工人的培育,更明確提出,不僅著眼于未來一段時間美國在信息技術領域就業規模的增加,而且更倚重于改變美國勞動力的供給結構,提升其在信息技術等領域的人力資源優勢。
加快發展數字教育,提高勞動者的數字知識、數字技能,降低獲得數字知識和技能的門檻。主動、積極地發揮數字經濟對人力資源供給的引領作用,避免勞動分化、技能極化對部分勞動者就業質量的影響。制定針對存量勞動力的技能提升計劃,加強對存量勞動力的技能培訓,以存量勞動力的“再技能化”代替“去技能化”,進而優化整個社會的人力資源供給。特別要注重縮小不同行業、不同代際勞動者數字知識與技能的差距,防范“數字鴻溝”帶來新的就業排斥。要在就業優先戰略和積極就業政策的指導下,重視數字經濟轉型帶來的諸多挑戰,優化政策設計,保護弱勢就業群體合法權益。
(作者系南京大學就業質量研究中心主任、社會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何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