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宇之歌

1

在書本上悄悄接受到真理熏陶的人

校園是你登高望遠的一塊高地

思想的窗口一旦被悄然打開

心中的火苗就會迅速突圍黑暗的封鎖

一個從豫南鄉村走出來的有志青年

把一個更大的世界，裝在了自己的胸中

從家鄉確山到開封織染學校

十八歲的肩膀，由稚嫩開始變得堅強

一團火焰般熊熊燃燒的信仰

讓用青春去擁抱它的人激情澎湃

當你以二十一歲的膽魄領導一場起義

一個年輕人的名字就響亮了苦難的世界

這支年輕的隊伍懂得

握不緊槍桿子的人

就打不碎這個反動的舊世界

從“確山暴動”那一天開始

你的命運就和更多窮苦人連在一起

并與他們緊緊地站成了一片

高舉信仰火炬的紅高粱

而你曾五次入獄，每次

都是對生命的淬火

革命的意志由此變得更加剛強

這支由地道農民武裝起來的浩蕩隊伍

竟打敗了敵人一個整編旅的反撲

最終還把勝利的旗幟插上城頭

向全世界莊嚴宣告，在中原大地上

誕生了一個紅色縣級人民政權

一個革命者，從河南轉移到上海

不是因一時失利落荒而逃

而是在謀劃一次更大的戰略行動

后來，撫順的煤炭以東北特有的熱情

迎接來你這個懷揣火種的人

自從你踏上這片不屈的土地

無論走到哪里，那里民眾

抗日的熱情就會被迅速點燃

2

從哈爾濱到山溝里的磐石，越往南走

你的腳步就越顯得沉重

你以省委巡視員的身份一路南行

是要把南滿地區一支走上歧路的游擊隊伍

重新拉回到聯合抗日的正確陣營

你在身后的每一只腳窩里

都播撒一粒希望的種子

期待生命的胚芽能早些回心轉意

一支找不到前進方向的武裝

很容易犯下盲目趕路的極端錯誤

槍口在迷茫中不知不覺掉轉了方向

這比手無寸鐵的境況更加危險

是你的一個斷然決定，才把一些

執迷不悟的人，阻止在懸崖的邊沿

你還肩負著另一項重任

要讓習慣分散行動的手指頭

重新握成一只有力的拳頭

你要讓大家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

指頭與指頭之間，一旦鬧起了別扭

敵人就會趁機打斷，最先分裂出去的那根

你肝膽相照地去說服各路英雄

終于使抗日聯軍的大旗在南滿大地舉起

你說，只要將槍口對準侵略者

那些和你一起上陣的后生就是親兄弟

那些支持抗日的長輩就是干娘、干爹

這讓做著“逐個擊破”如意美夢的敵人

更加惱羞成怒，叫囂懸賞一萬塊大洋

買下你那顆頑強抗日的頭顱

聯合抗日才是克敵制勝的法寶

信念的根基必須在每個戰士心中筑牢

面對敵人各種花招的威迫利誘

在泥沙俱下的滾滾洪流中

金子和沙子，最終都會在歷史的書頁上

找到屬于自己的角色和位置

3

你最擅長用大智慧與敵人作戰

正像你的化名楊靖宇一樣

讓敵人揣摩不定，下一記重拳來自何方

每一次反討伐，你都像牽著一頭“大驢”

遛得敵人疲憊不堪地喘不過氣來

智取三源浦是你的一篇杰作

部隊化裝成日軍竟去攻打偽軍的大本營

你活生生地把一部《孫子兵法》

在白山黑水間演繹得出神入化

一個喜歡用腦子與敵人作戰的指揮官

怎能不讓自己的隊伍一天天壯大

打伏擊戰是你的又一個拿手好戲

當敵人圍剿的密令被你截獲

一條密織的大口袋已在伏牛山張開

你以大轉移的假象誘敵深入

還用化裝的“獵手”去牽敵人的牛鼻子

這頓大餡兒“餃子”一下子就包下六百多個

敵人

讓抗聯戰士們吃了一頓解饞的大餐

而聲東擊西是你最得心應手的戰術

你編出一個吃毒雞肉的故事佯裝死亡

誘使敵人連夜包抄抗聯故意虛張聲勢的營地

而空虛的磐石縣城是一塊肥肉

日軍卻以最大的一座軍需倉庫，再次為你

備足了軍火、藥品和過冬的給養

你的名字是一把高懸的利劍

讓心虛而恨入骨髓的敵人夜夜都做噩夢

他們掛起一顆冒充你的頭顱

企圖瓦解抗日群眾的斗志

而你竟率領精悍小分隊潛入城里

在敵人家門口作了一場最精彩的抗日演講

主題很明確，內容最簡練：

“打鬼子，打鬼子，還是打鬼子！”

4

反討伐的戰斗一天比一天殘酷

你卻像釘子一樣死死楔入敵人的肉中

你心里清楚，抗聯戰士多拖住一個敵兵入關

或多耗掉敵人一粒罪惡的子彈

關內大戰場上就減輕一份野蠻的壓力

父老鄉親就少流一腔被殺戮的鮮血

一群惡狗一次次嗅到你的行蹤

狡猾的尾巴又一次次被你機智地甩掉

撲空的敵人像兩眼放光的餓狗

終于氣急敗壞地使出了更惡毒的招數

他們強行將村屯并成“集團部落”

企圖用這把“歸大屯”的屠刀砍斷抗聯的

血脈

讓一群不屈的勇士活活困死在山野

“跟著敵人腳印走”是你發明的新戰術

把敵人貼身作戰的“狗蠅子”戰術徹底打亂

你與敵人在雪地里日夜不停地兜圈子

把六七百個鬼子兵遛得人仰馬翻

為了讓少年營的抗日火種安全突圍

你卻只身帶兩名視死如歸的戰士

向反方向引開敵人的火力

你知道敵人的圍剿是沖你這個司令而來

為保存抗日實力，你果斷下令

不讓剛剛突圍出去的部隊再次陷入虎口

你用超常的智勇與敵人在林海雪原中周旋

連續五天五夜，在茫茫的雪野中

寫下了最后一篇，抗日到底的堅定宣言

毅力沒有牙齒，卻可以啃動最堅硬的困難

當你只身一人與敵人戰斗時

已經五六天沒吃進一粒糧食了

敵人在飛機望遠鏡里驚嘆你奔跑的速度

正在向著黎明的方向舞蹈般飛奔

5

天下沒有哪一粒糧食

會像1940年2月那樣令人充滿渴望

你在雪地里刨出幾片銼草充饑

你用匕首剜下幾塊樹皮充饑

你薅幾團軍大衣里的棉絮充饑

你抓一把冰冷的白雪充饑

但你的胃里，卻最終沒能盼來一粒

增援的糧食，來補充身體漸已耗盡的熱量

抗日大哥羅子清團長舍命為你送糧

被槍決于法場

抗日干媽刁老太婆率隊為你送糧

卻倒下了一片年輕的弟兄

敵人設下三道包圍圈，阻截每一粒

比子彈還珍貴的糧食進山

欲將抗日英雄，逼上凍死、餓死的絕路

一頓飯就可以讓一名戰士戰斗幾天

一口米就能救活一個抗日的勇士

哪怕在饑寒交迫中，能有半塊玉米餅子

墊補墊補你早已干癟的胃口

你就還能繼續頑強地和敵人周旋、戰斗

你的雙腿越來越沉重

每一只腳下都綁著一座邁不動的大山

理想的松明子一旦被信仰點燃

再猛烈的寒風也無法將它吹滅

即使敵人凍死、餓死了你的身軀

也無法撼動你從不動搖的信念

芨芨草、樹皮、馬齒莧草根、棉花陳絮……

這些與食物從不搭界、素無來往的名字

最后，都成為你胃里最仗義的救兵

1940年的元宵夜，那輪寧靜而美麗的月亮

把你胡楂上的霜花照得比雪地還白

長白山在沉默，圍剿的敵人也疲憊地停下來

你獨自望著天空的圓月，仿佛望見了

久別的親人和戰火燃燒的中原故鄉

望見了在延安窯洞里即將召開一次重大會議

也許，你還平靜地望見了明天——

1940年2月23日這個最黑暗的日子

正月十六，即是你三十五歲人生的盡頭

6

不是每一座山頭都能為你擋風

不是每一棵樹都能像你一樣挺直脊梁

敵人又在向長白山喊話

就連投敵的叛徒也在向你勸降

你當然知道敵人開出的籌碼不低

也知道，不順從惱羞成怒的鬼子就會

咬牙切齒地射出罪惡的子彈

而你卻輕蔑地稱作這是出你的“大差”

暗殺是敵人使出的另一種卑鄙手段

無論“挺進隊”，還是“工作室”

每一支黑洞洞的槍口都在悄悄瞄向你

七八個暗殺組毒蛇一樣吐著芯子

躲在陰暗處隨時尋找猛撲上來的時機

膽量是你心中最后的銅墻鐵壁

阻擋著各種威逼利誘的糖衣炮彈

而軟骨頭的動物不光是隱蔽起的毒蛇

一塊不帶肉的骨頭也能買通一條走狗

從抗日陣地上縮回頭的那些軟骨頭

從你身邊攜著秘密文件投敵的軟骨頭

曾經滿口革命教條的軟骨頭

貪生怕死掉轉槍口的軟骨頭

都在你奮勇殺敵的后背上

深深地扎下了血淋淋的一刀

當你的身軀轟然倒成一尊雪雕的時候

連敵人的指揮官也低下了一貫蠻橫的頭

他嘆稱，你才是中國的戰神，不屈的英雄

而你瞪大的不瞑眼睛，讓出賣同志的叛徒

顫抖的靈魂永世無處安身

一只蒼鷹在山崖下久久地盤旋

揚起利劍般的翅膀，在蒼茫的天空里

無聲地畫出一枚碩大的問號——

“這里是誰的土地，

誰才是這里的主人？”

白雪覆蓋的群山，和你一起

喘著粗氣抬高嗓門響亮地喊出——

“這里是我們的家園，

我們，才是這里的真正主人！”

7

那幾張被敵人拍下的黑白照片

總是在我想象的視野里不停地晃動

你躺在雪地上被剖腹的身軀

和那顆被敵人割下的頭顱

一直烙在我少年刻骨的記憶里

即使心愛的連環畫褪去了當年的色彩

你寧死不屈的形象卻一直醒目如初

歲月沉浮，你的音容笑貌依舊清晰

目光炯炯，滿臉豪氣，一身英武

你濃重的鄉音仿若從我的中原老家而來

而我們之間卻隔著抗日的硝煙與烽火

還隔著許多你無法看到的美好日子

但那個發生在長白山里的壯烈故事

曾讓我的滿腔熱血一次次沸騰起來

我仿佛追隨著你，又一次把雙腳

深深踏進歷史的厚厚積雪里

我們穿越時空，追趕那支跋涉的隊伍

還有他們身后的每一個嚴冬

天空的云彩仿佛是一面飄揚的旗幟

一直在獵獵有聲地提醒我們

一個民族絕不能忘記曾經的傷疤和疼痛

長白山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

讓踏過這里的每一只腳印格外醒目

即使被歲月掩埋了八十三年

那片曾被鮮血浸染過的肥沃土地

依然能夠清晰地辨認出

誰是反抗的正義者，誰是侵略的惡魔

8

農歷二月十三，是我們共同的生日

這雖是我們生命里的幸運巧合

更像是一種命運的有意安排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相差五十八年

卻因曾身著使命相同的軍裝

而成為不同時空里的親密戰友

我曾多次飛過長白山上空

俯瞰書脊一樣隆起的巍峨山脈

它很像你寧折不彎的脊梁

縱臥于遼闊的白山黑水之間

又像是一座被時光放倒的無字巨碑

以樹木和莊稼的茂密誓言

書寫著一個革命者的永恒初心

你可曾想到，向你射出罪惡子彈的敵人

正義已用更多復仇的子彈

將他們牢牢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那些無惡不作的侵略者

已被迫放下屠刀，舉起投降的白旗

接受和平與人民的血淚審判

這些讓人過目不忘的畫面

已印在決不容許有人篡改的教科書里

你不會料到，自己戰斗過的黑土地上

不僅年年生長豐收的大豆、高粱

還盛產隆隆作響的先進機器和民族自豪

遼寧號航母正率領龐大的艦隊遠航出征

向著更輝煌的遠方劈波斬浪

請你放心，英勇的先輩與戰友

我擦亮翼尖的利劍巡邏在長白山上空

你用鮮血澆灌過的黑土地

決不會再生長出半棵屈辱的蒿草

你用年輕生命換回的大好河山

寸土不讓，決不允許任何強盜

再從中華民族神圣的版圖上搶走半分

作者簡介>>>>

寧明，原空軍大校，特級飛行員。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原大連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遼寧省文學院第六屆、第七屆和第八屆簽約作家。獲遼寧文學獎詩歌獎、散文獎，首屆中國屈原詩歌獎特別獎，兩屆全國冰心散文獎。

［本欄目責任編輯 胡海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