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遇

魏永貴

每天早起是木哥多年雷打不動的習慣。更別說是在這個春潮恣肆仙境一般的白兆山下。嚴格說木哥是被窗外的鵓鴣聲叫醒的。

木哥是昨晚入住山莊的。雖然睡得晚，卻睡得十分踏實，感覺好久沒有這么香。此刻，在蒙蒙晨霧中走在山莊外的土路上，他大口呼吸著有些濕潤清涼的空氣。

“砰——砰——”這時候他聽到了一種久違的聲音。

循著聲音，他看到在飄著輕霧的水塘邊一個女子在石板上捶打衣服的背影。因為洗衣女子蹲著的緣故，木哥看到她微微露了一截白花花的后腰。木哥故意咳嗽了幾聲，拖著嗓子吟誦道：“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其實在木哥咳嗽的時候她已經聽到了，并且扯了扯上衣，回過來頭。女子微笑著接了一句：“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木哥差點驚掉了下巴。自以為有點文才的他沒有想到，在這鄉野池邊，一個陌生的鄉間女子也能背誦唐詩，而且那么自然大方。

“怎么，這位陌生的大哥沒想到我一個村婦也會幾句詩是吧？”女子的語氣有些調侃的意味。

木哥忙說：“豈敢豈敢，真正的高人都在鄉野。”女子急忙說：“拉倒吧，王維寫的這首唐詩太有名了，上初中學過，而且，我那在縣城上初中的兒子也當著我的面背過。”

木哥立馬圓場：“哦哦，這樣啊。”木哥接著說，“不錯，你把兒子都送到縣城讀書了，看來你很重視孩子的教育。順便問一句，孩子他爸呢，做什么工作？”

女子剛剛還是微笑著的，聽到木哥這句話，她收斂了笑容，有些警惕地打量了木哥幾眼，猶豫了一下，說：“他爸去很遠的地方打工了。”

“哦，那你咋沒有跟隨他爸一起去？你一個人留守不覺得孤獨或者不安全么？”

木哥忽然覺得后半句說得有些不合適。正要解釋，洗衣的女子正色道：“兒子雖然上初中了，但他依然沒有成人，需要我這個當母親的陪伴和守護。更重要的是，兒子的爺爺過世了，年邁多病的奶奶需要人照顧，所以我就近在鎮上一家餐館打工。”

女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收起了洗好的衣服，有些匆忙地起身走了。

木哥為自己的唐突有些懊惱。

隨后的白天，木哥心頭像壓著一塊不輕不重的石頭。木哥到這個山莊本是應山莊莊主權總邀請來散心的，他主持經營的安德康養院經過一段時間的忙碌操持終于走上了正軌，基本達到了他創立的初衷。作為一個孤兒，他其實更看重的是能多做一點回報父老鄉親的事。晚上，權總設宴接風，多喝了幾杯酒的他說到了早晨碰到的那個洗衣女子。權總說：“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啊，她的丈夫在南方打工期間遭遇車禍去世了，因為是下雨天的夜晚，至今沒有找到肇事者。她靠洗碗端盤子供兒子讀書，給公婆看病吃藥，太不容易。”

木哥喃喃說：“啊，她說孩子爸在外面打工呢……”

那個晚上木哥徹底醉了。這一夜，他滿腦子都是晨霧中那起落有致的捶衣聲……

第二天臨走的時候，木哥讓權總陪著他去找昨天的那位洗衣女子。他要當面鄭重告訴她一個決定——邀請她到安德康養院工作，同時，帶著公婆免費入住，免費醫療。

可是，興沖沖的木哥看到的是洗衣女門上的一把鎖。鄰居告訴他和權總，昨晚半夜老人疾病突然加重，她叫了救護車去縣城醫院了。

木哥疾步返回山莊門口發動了車，權總一邊追著一邊喊：“你干啥？”

汽車提速的轟鳴聲中只聽到三個字：“你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