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張京生藝術世界中抽象與具象的色彩意義與哲學追問

寧婷婷/Ning Tingting

具象藝術廣泛存在于西方美術歷史中，從歐洲巖洞壁畫到到古希臘古羅馬的雕塑，再到文藝復興時期的宗教主題繪畫作品。隨著藝術與科技的發展，藝術逐漸從社會生產中剝離出來，越發注重審美的自律，到了20世紀初葉，催生出了以康定斯基為代表的注重情感表達的熱抽象，以蒙德里安為代表的理性克制的冷抽象，現代抽象藝術運動整體上是對描摹自然現實的反叛，人們在欣賞作品時能夠感受到這部分作品中充滿了多維度的思考。我們可以這樣認為：西方繪畫藝術最初是一種具象形式的藝術，它帶有鮮明的現實關懷，是以客觀世界為對象的，后來才逐漸發生了變化，但抽象與具象在美術史上一直存在著緊密的聯系。在藝術長河中，中國藝術也是世界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藝術的呈現是一個國家民族全方位的提煉與展示，中國傳統文化，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明，從歷史悠久的傳統文化中，可以追溯到古人的哲學精神與美學思想。這在油畫作品中也給予藝術工作者綿綿不斷的創作靈感。在中國的思想表達中，意象理論起源很早，后來發展到美學范疇，區別于世界其他文化，有著濃重的東方色彩，中國傳統美學理論把“意”看作人心靈的領悟，把“象”看作對外部和外部事物的反映?！耙狻笔怯扇说男撵`而生，又通過“象”而表現出來的。藝術的創造是一個觀察、感受、醞釀、抒發的過程，它以物抒情，情景交融，是一種真實的人生體驗，是人們對現實的一種認知，陶淵明之菊，林逋之梅，鄭板橋之竹，都是一種心靈的寄托，是一種心靈的表達，也是一種抒發心靈的方式。

一、油畫作品的創作風格和創作手法

從中國傳統文化與油畫色彩的關系來講，西方的藝術是以物質材料為依托而形成的，而中國傳統文化則是以精神思想為依托而形成的。因此，在對畫面色彩進行選擇時，藝術家們首先考慮到精神思想層面的需要，傳統藝術中的意象表現法，既高于自然，又源于自然，這就是中國繪畫的審美精神。當我們進行創作時，經常會把主觀精神與客觀物質材料相結合，使藝術作品具有了更高層次上的靈魂訴求。油畫家張京生由于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對繪畫語言有了新的認識，并結合西方繪畫技巧和色彩觀念使作品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藝術表現方式和審美特色。

張京生作為天津美術學院油畫專業的領軍人物之一，在他的油畫創作中，經常將傳統美學思想的意象理念與西方的繪畫手法融合，以虛化實，以客觀事物的外部現實為基礎，直接把握其本質，借用西方的繪畫觀念和手法，并將東方的審美因素引入到作品中，在客觀事物與主體創造之間，總是保持一種恰如其分的距離，將客觀描繪的事物轉化為主體的油畫藝術語言，從而使中國傳統的審美觀念在他的油畫中無意間顯露，使他的作品呈現出一種鮮明的藝術特色和活力。張京生嘗試將中國繪畫與現代主義在平面化構圖與線條方面的理念相融合，不僅是他對傳統哲學思想和文化精神的一種回歸，也是對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一種思考，這種思想意識對其油畫作品中抽象與具象之間的色彩意義方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張京生早期作品中，筆下人物形象多為農民、工人、教師、軍人等較為常見的社會群體形象，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具有較為平凡的形象特點。20世紀70至80年代，以作品《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為代表的樣式，注重油畫基本功力的體現，關注作品服務于“人民大眾”，力求以真實的感受，再現“生活”的真實。他將這些普通人身上所具有的精神特質作為創作素材加以運用，對人內心世界進行探索與挖掘，從而表現出他個人對于藝術價值以及人生哲學思考的理解和認識，作品中不乏對中國美學中“氣”與“韻”的運用，令人物形象惟妙惟肖，也使作品呈現出一種雅致的風格。在人物畫創作中，最重要的就是表現神韻，為追求氣韻生動的效果，就必須細致地刻畫人物面部的表情；取四肢運動之勢，近中遠中，虛實相生，實相成神。為了追求整體的統一，畫面采用了簡單的設色，注重整體色彩的對比以及融合的效果。在典雅簡單的暖色調中，蘊含著微妙而又無窮無盡的色彩變化，這讓油畫作品具有了一種深邃的意境，格調高雅。

張京生的作品采用現實主義題材與現代主義繪畫技巧相結合的方式。運用油畫顏料、色粉、現成品等材料創作時，多以紫色、灰色等較為深的顏色與高級灰搭配形成整體色調，保留了畫面中形象視覺上的活力；在繪畫過程中采用平涂、噴繪、刮擦，以及拼貼等方式。例如作品《南方的港灣》（圖1），從中可以體會作者以真切的情感為基礎，充分運用色彩的魅力，線條的縱橫交錯將所有空間分割成塊面的世界，點、線、面的合奏是為了表現整體感受，不對畫面細節加以刻畫，使畫面呈現出一種厚重而又樸實的色彩質感，不拘泥于物體的具體形狀、顏色等，表達對自然物象的感悟，以寫意表現手法追求形象上的似與不似之間。

新世紀初至2021年，張京生的創作以《無解的童話》和《自尋煩惱——我和我，我和你，我和……》（圖2）等作品為代表，從中可以體會出藝術家力圖從“視網膜轉向內心思考”的轉向，張京生以他特有的視角、色彩表現及意象造型向觀者傳達了自我的困惑與尋找人們生存的根本價值的哲學思考。2021年，張京生完成了油畫作品《自尋煩惱——我和我，我和你，我和……》，其油畫底面材料是亞麻布和軟質有機鏡面，作品共由三幅油畫組合而成。作品中出現了東晉時代畫家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的復制圖式，中心位置是文藝復興早期德西特里歐·達·西尼亞諾所作《貴夫人像》木雕的復制形象，包括藝術家本人手持手機拍照的鏡像圖像和其在解說本畫作的真實影像，顯示出作品內容是有關東西方的隱喻，以及“時空”的“不合理”和“不合常態”的思維路徑。

圖2 張京生 自尋煩惱——我和我，我和你，我和……之二 油畫 165×228cm 2021年

以拼貼等現成品在二維平面體現浮雕式的效果，這種方式打破了手法技術的固有再現，而是強調拼貼的偶發性、身體的當下性、環境的現實性。這不是給我們眼睛看到的東西以正確的方式再現，而是給我們主觀思想中的形狀和顏色帶來新的可能性。藝術皆會從時間的余暉中汲取力量——藝術創作的結果都有賴于內在或外在的過程，它們是有跡可循的思路，是力量的來源。這便出現了絕妙的批判性反轉：從一件新作品完成的那刻開始，藝術家便與作品剝離開來，相反的，觀者反而成了參與者，觀者的參與也作為作品的一部分。觀者通過拆解和重制，將作品完善。法國小說家馬塞爾·普魯斯特說：“讀者在閱讀的時候全都只是自我的讀者?！苯Y果是觀者發生了轉變，藝術作品對他們的世界產生新的體驗與意識。

這系列作品是張京生在創作過程中對生命、生存和哲學思想所進行的一種思考，將油畫材質運用到創作中，在畫面上表現出一種具象與抽象之間互相轉換與融合發展的藝術表達。他嘗試過多種繪畫手段和色彩表達方式，希望以色彩傳達出一種情緒，表達他內心深處對生命意義以及生存哲學問題的感悟。因為藝術作品本身表達的含義可以多于、少于或異于作者想要這些作品表達的含義。①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發現，張京生不是通過直接刻畫來表現人或物，而是通過形與色相結合來體現人或物所呈現出的精神狀態，畫面上人物在周圍環境中顯現出一種荒涼、幽遠之感，使畫面產生了一種悲傷而又耐人尋味之情。畫面呈現出一種悲涼、沉郁、憂傷之感。這樣做與其說是在畫人，更不如說是在畫人和物之間存在著某種哲學意義上的相互依存關系。作品中人物形象所呈現出的幽遠沉靜之感和整體畫面所呈現出的一種沉郁冷峻與憂傷凄清之情皆依賴于張京生的色彩表達方式，而這種獨特的創作手法蘊含著他對于生命、生存和哲學問題思考之后所提煉出來的創作思想和藝術觀念。這種風格既有西方現代主義繪畫理念在畫面中的體現，同時也有中國傳統文化思想在畫面上所呈現的獨到思考。

二、油畫作品的哲學追問

西方定義中，抽象與具象是兩種不同的繪畫風格，代表了兩種不同的創作理念。抽象主義主張“藝術是藝術家對客觀世界的主觀反映”，主張在藝術創作中注重心靈對外在事物的反映，在作品中蘊含著藝術家對于生命、生存和哲學的思考。具象藝術則更強調視覺的直觀感受，主張畫家用自己的眼睛和心靈去發現事物本質。具象與抽象沒有絕對的界限，是可以相互依存共生的，它們都是從生活中得來，反映出藝術主體對社會、對現實生活和對歷史思考的方法與深度。

張京生的油畫作品中強調人的主觀意識，表現出對人物性格特征和內心世界的思考。他在具象與抽象之間用色彩意義加以表現；對畫面構成形式進行分析與探索，使其油畫作品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通過對人物精神面貌與生活狀態等方面加以表現，從而使其油畫作品中所具有的藝術價值得到充分體現。

色彩是繪畫作品的靈魂，色彩的運用在繪畫作品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色彩是張京生畫面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他重視畫面視覺感受，在造型和色彩上都相當有力度，并使它們得以完美結合。他在油畫創作中把西方繪畫傳統中的具象表現形式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哲學思想相結合，以油畫材料為載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語言，他運用這些方法創作出許多優秀作品，對色彩與畫面構圖所表現出來的美感具有非常深刻的見地。

張京生作品中的色彩是抽象與具象相互交織與融合的，豐富多樣而又有深度。他所運用的色彩技法表現出強烈的情感和哲思內涵。這些繪畫作品在其藝術創作過程中所呈現出來的哲學思考和人文精神，具有前瞻性意義與深度思考的價值，這使其作品能夠在當代語境中仍然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尤其是他對當下生活進行觀察之后產生的一種強烈情感，對于現實語境中藝術語言與審美形態、當代藝術精神，以及未來發展趨勢等問題所做出的思考，使張京生的作品表現出一種強烈、深邃，卻又充滿生命活力與張力的藝術意義。

藝術是表達原始情感的方式：孤獨、痛苦，以及不計其數的人類情感。在所有問題仍舊懸而未決的情況下，要如何守住信念，越過外界的刺耳紛擾和內心的恐懼，從而創作出最棒的作品，是藝術家一直在思考探索的問題。從這種意義上說，張京生是從現實語境中升華出了對生命與生存、哲學與文化精神，以及現代文明之間的關系等問題的一種思考，這使他的作品具有了深刻的人文價值和內涵意義。

《自尋煩惱——我和我，我和你，我和……》系列作品是在對現實語境中的哲學思考和文化精神以及當代藝術發展趨勢等問題進行探討后的結果，它們有獨特的表現形式和強烈的情感內涵。眾所周知，一種有形的意象可以賦予一幅圖畫一個概念意蘊，但概念意蘊和美學意蘊的結合，并不會直接影響一幅圖畫的品質。一張繪畫作品，給了我們一些明確的定義，給了我們一種有形的顏色和形式，但這并不意味著它給了我們比藝術更多的東西。藝術作品的優劣，并不在于呈現了多少不同的含義，而在于那些含義的強度與深度。這種獨特而又富有價值意義的效果往往是很多藝術家所難以做到的，也是張京生在油畫創作過程中所要堅持和追求的目標與方向。作為一名從事美術教育與研究工作多年的藝術家，他在油畫創作過程中仍然保持著對自身藝術道路的不斷探索與追求，并在其油畫創作過程中體現出了對哲學思想、文化精神以及生命與生存等問題的思考，這些都成為其作品獨特審美形態以及價值意義所在。

三、結語

在當今時代，藝術家已經不再滿足于只了解中國繪畫，而是要了解中國哲學、中國文化，以及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化，對我們的民族精神、民族傳統進行深入挖掘，了解我們民族文化中最深層的東西，并以此為基礎進行再創造。縱觀張京生的油畫創作，可以發現他在抽象與具象之間、形與意之間的探索，是一種藝術中的意義與哲學追問共生關系的體現。他強調了生命和存在的價值，從而使畫作具有人文關懷和哲學思考。他把抽象與具象之間的色彩意義結合起來進行思考與探索，為當代藝術注入了新活力。這不僅對中國油畫發展有積極意義，同時也為中國油畫在當代社會中尋找到了自己的應有之義，將中國傳統藝術中的神韻、構圖、意境等藝術精神運用到油畫創作中，使之相得益彰，形成別具一格的油畫作品，這對于中國油畫表現民族特色、反映中國藝術精神、表達中國傳統內涵，是一次十分有益的探索，也是張京生對于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貢獻。

注釋：

①摘自［美］ 特里·巴雷特的《為什么那是藝術——當代藝術的美學和批評》，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18年，第3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