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人工智能文學”是以“機器”為創作主體模擬人類情感,運用數據和算法,排章造句書寫的文學產品。為了更好探究人工智能文學的本質,為文學發展建構新的里程碑,因此本文研究在算法主義與文學審美的對話與博弈之中,以文藝學角度分析傳統文學與人工智能文學在創造主體的差異、文學話語蘊藉的潛在含義和作用、文學審美境界“藝術與人生”“時代與革命”的碰撞和全新融合以及二者如何影響大眾文化中人們思想的建構與解構。
【關鍵詞】人工智能文學;文學審美;文學本質;算法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7-005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7.015
在時代裂變的大環境下,人工智能隨之興起和發展,漸漸融入了文學領域。傳統文學是創造主體“人”利用主觀能動性寫境或者造境,而人工智能文學則是“以人工智能程序為寫作主體,模仿人類寫作的行為和機制,自動或者半自動地生成文學作品”。傳統文學順沿著歷史脈絡發展,坐享“既得利益”也被人們普遍接受,但許多問題存在于二者本質性的差異之中,人工智能文學作為一種全新的創作模式,同時也為文學藝術帶來了新的命題和研究方向,解構著審美主體,又不斷啟發著社會建構新的文學批判和文學理論。
在文學領域內,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技術手段,可以改變文學藝術的生產方式和文學作品的范式,但它僅僅是經過算法,分析模擬人類情感創造出的產品,與文學審美中具有原真性的藝術作品有本質上的差異。一方面,人類渴望人工智能作為人類技術的產物利用語言體系機械性、隨機性地創造產品,以此開闊新的文學領域;另一方面,技術革新的突破不足以滿足人類給予人工智能文學獨一無二創造性的期待視野。因此,算法主義與文學審美之間不得不進行時代性的對話與博弈。
一、文學創作主體——“機器”與“生氣”
艾布拉姆斯基在《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中指出文學四要素:作家、作品、讀者、世界,而在人工智能文學產品中的“機器”地位置換為作家后,給予了文學創造一種全新的執筆者角度。微軟亞洲研究院研發的人工智能程序“小冰”,在學習了519位中國現代詩人的上萬首詩作之后,寫作并出版了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清華大學研發的詩歌寫作程序“九歌”,則能夠生成集句詩、近體詩、藏頭詩、現代詩等不同體式的詩歌。但是對于“機器”而言,算法是大腦,算力是肌體,大數據是其成長的養分。它們只是通過特定的行為模式將一種形式投射到另一種形式上,無法在意識形態上凝聚沉淀,產生復雜的精神活動,開拓融合成新的思想。
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精神》:“生氣遠出,不著死灰。”此中所含“生氣”也就是活力、生命力的發展。在文學創作中,傳統的執筆者都是具有思想、能動性和創作性的“人”。他們擁有獨一無二的思維方式和人生閱歷,對于風花雪月的感傷,對于時代衰落的憤慨,都別致地顯現在文學作品之中。這種“生”是一種存在的感知,對于人生的思考和凝視。而“氣”包裹著“生”達到主客體的自然合二為一、物我相忘的境界。王勃所作《滕王閣序》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被人們廣為傳唱,如果時間慢一點或快一些,如果王勃沒有登上滕王閣,這一切也就不復存在。赫拉克利特的“流變說”認為人無法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這也更加肯定的“人”的不斷變化,”生氣“與之伴隨的人生狀態。因此“機器”難以超越“生氣”,二者之間存在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從文學批判的角度來細致地分析創作主體,孟子提出的知人論世有效地指出作品與作者的關系。知人論世中存在的“人”處于特殊的時代背景,擁有強烈的主觀情感與寫作意圖,書寫出的作品不得不帶上一定的主觀色彩,甚至暗藏著意識形態。創造主體客觀的書寫與后人對于經典文本客觀的評價都因為主體的特殊性存在著問題。而“機器”主體的存在,類似于法國羅蘭巴特:作者已死觀點,擁有解構主義的色彩。它脫離了執筆者與作品的聯系,獨立于時代的洪流,清晰的看待客觀事物,理性地處理、整理、分析大數據,從而創造出割裂式的產品,它比“人”更具有創作所需要的理性與無功利性。“機械”在這方面獨特的空白優勢,利用第三人稱上帝視角書寫“歷史”也即將作為一種全新的時代挑戰,在文學活動中展露拳腳。
二、文學話語蘊藉——“情志離間”與“情志統一”
文學的話語蘊藉,對于讀者具有特殊的共情作用,恰到好處的運用言意關系,創造含蓄的言外之意,達到”情志統一“的理想狀態。魯迅在《秋夜》的開頭曾說:“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種陌生化的話語實際上建構了一種語境,一種氛圍。讀者進入到話語體系當中會感受到有一種直面而來的孤單、零落感。這同時也是人工智能文學無法創造的語言體系,它無法與作品、讀者共情,因此難以開拓新的語言表達方式。話語蘊藉更有表達上的“小”中蓄“大”,劉亮程《寒風吹徹》中“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這是作為執筆者“人”經過構思和語言加工形成的話語,是個體對于文學世界的凝望,對于生命的感悟。而“機器”只有自然語言處理,簡而言之,第一,它是將人類語言數字化,從字符變為數字,接著進行統計,通過“詞向量”的形式,使文字得以表達呈現;第二,人工神經網絡通過不斷訓練縮小處理的誤差,完善算法,提高輸出結果的準確率。也因為沒有“人”獨有的共情力,疏離了世界對于個體的關照。
《毛詩大序》中的“情志統一”就是說感情受到激發,就會發言成詩,而詩歌抒發這種感情,表達心中的意志。在文學活動中,“人”更能達到情志統一的狀態,也更符合發乎情止乎禮的情感規范。“情”是感情情緒,具有個人性,是人的感性認識,包含喜怒哀樂之情。“志”則是意志懷抱,具有社會性,是理性思考,包含個人政教禮義得失。從文藝美學的角度來說,有限制的抒情也很合乎創作的辯證規律。
而“機械”在文學話語蘊藉中,只能利用大規模的數據來剖析讀者的心理狀態,找到普遍的心理規律,給文本進行抒情性的加工,從而達到一種“交互”的過程。當藝術變得科學,是一種新思維方式的轉變,但也使藝術能夠被更加精確的觀察,消解了文學語言中為了藝術而華而不實的功利性裝飾,解構了人們對于藝術光暈的膜拜價值。人工智能“情志離間”的直接性,赤裸裸的拉近了讀者對于文學世界的感召,不再神秘和玄幻,而是一種機械性生產。
但文學、藝術作品,本身就是人的勞動和技術的產物,文學、藝術品與技術不是對立的,它們需要更多的交互和博弈,以一種全新的高度存在于文學話語蘊藉當中。
三、文學審美境界——“藝術與人生”與
“時代與革命”
王國維先生“境界說”有兩方面所指,一是指向藝術,與意境理論大同小異,二是指向人生,獨特的感悟與體驗。《人間詞話》(六):“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此意在強調情緒在人生百態中的幻化作用,與“機器”不同的是,文學很大程度上并不依賴邏輯、儲備和模式,而取決于感悟力和創作經驗,這也恰恰是人類獨有的本領,因此,人能更好運用智慧,進入審美直觀的境界。
有言: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第一境界要對藝術有廣泛的學習和了解,熟悉各種不同的文體和風格的作家風格,體會不同的創作經驗,這是自我消耗與積累的過程。而“機器”第一階段是運算智能階段,也就是在最開始誕生基礎理論的階段,這個階段奠定了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基本規則。并且,在這個階段的人工智能,具備了存儲和運算的能力,而且也擁有了最基本的開發工具,這是算法時代賦予人工智能的特性。
第二境界要刻苦地進行具體地創作實踐,決心下一番苦功夫,雖然體質減弱,精力耗盡、在所不惜。創作主體“人”在此境界必受到身心地極大折磨,孜孜不倦地尋找與世界的溝通方式,在磨煉中逐漸形成優質的品性,修身養性,更好地了解生命的真諦。而“機器”無法體會到“消耗”“失去”的代價,它通過復雜的代碼逐層更新,逐層替代“自我”,通過理論形成知識。
第三境界就是懷抱超功利性的純真之心進入文學創作自由的國度。這循序漸進的過程就是“藝術與人生”的表現。藝術世界通過不同方向的合力,創作構思、結構、風格、靈感、意識等等來塑造理念中本真的狀態,人生好似也是同樣,時代、歷史、視野、思維方式等等的縱橫相交宣誓生命的真諦。藝術與人生,彼此激烈碰撞寫意出兩個不同世界,再逐漸溫柔融合塑造一個全新的境界。這就是“人”可以達到生命的高度。同時,時代發展下衍生的人工智能無疑是自然科學的產物,它雖然無法用歷史維度宏觀看待文明的發展方向,但它可以利用技術革新打破常規固執理念所要求的美。人類在有限的時空中進行活動,我們的大腦、身體,以及學習能力都存在上限,客觀世界與理念世界都有許多觸碰到,或者還未觸碰的問題和現象,人工智能在未來服務于人類的同時也激勵著我們的創新能力和審美領域,把藝術和人生都在時代與革新下變得多元、開發、融合,這是時代的使命和訴求,也是文學界的革新。
四、文學大眾文化——“建構生活”與“解構思想”
本雅明認為借助傳統文化很難找到自己的理論武器,所以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他另起爐灶發明了一種全新的話語符號為自己的思想鋪路,由于機械復制時代已經破壞了原有的存在方式,改變了大眾與藝術的關系,這是時代潮流,因此只能接受使大眾文化合法化,此中少了許多精英主義的味道,一些被遮蔽或使其被迫沉默的問題由此顯現,透露出平民生活的人情味和多樣性。
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隔”與“不隔”審美邏輯也揭示了算法主義與文學審美對大眾文化產生不同形式的原因。王國維先生認為“不隔”就是訴諸感性思維,以情動人,以景感人,陶、謝之詩渾然天成、平淡自然。語言質樸容易進入審美直觀,這是通過語言“建構生活”。而“不隔”更訴諸理性,以理服人,以智動人,顏延之的詩“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堆砌典故,使大眾無法順利帶入審美直觀,形容一種斷崖式的割裂狀態。人工智能文學也存在同樣的問題,它利用了碎片化的語言,導入和分析,使得大眾更加與時代產生了距離感,我們通過一個“模擬人類情感”的工具,了解人類情感,琢磨人的心理狀態,這種行為的變異,消解了人類珍貴的情緒價值。
2017年5月27日,“阿爾法狗”與年輕有為的中國棋手柯潔迎來終局對決,在歷經約3個半小時的對弈后,柯潔投子認輸,執黑的“AlphaGo”中盤獲勝。至此,人機大戰2.0結束,柯潔在與AlphaGo的三番棋全部告負。AlphaGo用兩個神經網絡大腦——策略網絡和估值網絡,像人類棋手一樣判斷當前局面,推斷未來局面。策略網絡主要是用來生成落子策略的,它會根據輸入棋盤當前的一個狀態,預測人類下一步棋會下在哪兒,提出最符合人類思維的幾種可行的下法。而估值網絡會為各個可行的下法評估整個盤面的情況,然后給出一個“勝率”通過反復如上過程推演出“勝率”最高的走法。但是,給出最優解并不是下棋最初的目的和最后的結果,人工智能不僅在一步一步模擬人類思想,更是在解構人類思想,把連貫的思維方式拆分成不同的零件,拼合成完美的人偶。柯潔在比賽結束后落淚發問:下棋的快樂原來在于小時候和伙伴們一起討論棋局,現在每一步都有最優解了,我不知道下棋或者說生活的意義在哪里。
在資本驅使下,算法主義同樣可以解構作家寫作能力,寫作風格,學習他們的創造模式,抓住流量密碼,只創作普遍大眾想看的引起情感共鳴,而不去在意是否大眾真的需要,或者是否真的有價值。繼而文學在這個世界就失去了文學性,算法主義以另一種方式解構了大眾的思維方式,又深刻地迫使他們接受自己所處的境地,并且這也是潛在的,無形的意識形態的建構。時代軌跡無法避免趨向利益社會,人工智能文學需要以另一種維度超越人類思維,延伸文明進化的旅途。
在算法主義中,文學以一種人工制造的方式重塑“世界”,建構了所需的世界觀和物質世界,來呼應靈光凋謝,這又是否是資本營造虛假的外殼,打造的文學幻境?人們思考人工智能文學,是否能讓人們進入它的內心世界,是否我們無法進行真實的“交互”,僅僅把他們當成時代生產下的產物,但如果進入了交互狀態,人們又如何避免產生膜拜主義繼而成為生產資料下時代的犧牲品。
文學的大眾文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人們需要走走停停,不斷地建構解構又重構,呈現螺旋式上升的動態運動。文明與科技永遠是時代的命題,歷史與未來的縱橫,理性與感性的交織,主體和客體的統一,才能更好地讓人們了解藝術、文學、人生。
綜上所述,在算法主義與文學審美的對話和博弈中,人工智能文學的發展順應著自然科學和時代的訴求但卻無法避免人類天然對于不可知事物的害怕和抵抗。在現階段人工智能也未達到相對成熟的狀態,盲目地應用于文學,一定程度上會戕害藝術的創造力和文學歷史長期沉淀的獨特性。相對的,人類也需要理解和接受人工智能文學所帶來前所未有的全新化書寫模式,客觀看待“人類中心主義論”的本質和內容,解除潛在內心中的桎梏,以宏觀性的角度研究人工智能文學未來的發展趨勢。盡管人工智能文學的前路漫漫,但人類也不應該具有一票否決權,時代下的產物必然有它誕生出的理由,人們只有更好地理解和運用,藝術才會在不斷的發展中通向真理的殿堂,文明才會擁有實質性的革新和百年之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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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夏雪,女,漢族,江蘇蘇州人,長春光華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20級本科生,研究方向:文藝學。(指導教師:房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