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全 丁琰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反腐敗與公司現金持有:影響、作用機制和經濟后果”(71862032);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中國之治的政府行為與企業創新:基于‘國家隊持股的研究”(72062027)。
作者簡介:楊興全(1969—),男,甘肅古浪人,石河子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公司治理與管理創新研究中心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公司財務與公司治理;丁琰(1997—),女,山東日照人,石河子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公司財務與公司治理。
摘要:以2007~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借助金稅三期工程上線為“準自然實驗”,通過多期雙重差分模型檢驗稅收征管如何影響現金持有。研究發現,稅收征管顯著提高了企業現金持有水平,且該效應在非國有企業、產品市場競爭較激烈企業、市場化進程較高地區更顯著;機制檢驗發現,這種現金增持效應主要源于稅收征管的治理效應,通過抑制管理層超額持現引致的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進而提升現金持有量;進一步研究發現,超額現金將用于公司研發投入和股利發放,實現了資金的二次優化配置,最終提升了現金持有價值。這為金稅工程的政策績效評估提供了微觀層面的證據,同時也為進一步完善智能化監管,推進納稅系統信息化提供理論及經驗支持。
關鍵詞:金稅三期;稅收征管;現金持有
文章編號:2095-5960(2023)03-0029-10;中圖分類號:F275;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
企業的現金持有決策關乎企業的經營戰略以及長期價值的實現,如何決定企業的持現水平是學術界關注的重要問題。目前關于現金持有的文獻多基于權衡理論、融資優序理論和代理理論,從交易動機、預防動機和代理動機出發探尋影響現金持有的宏觀層面(法律環境[1]、貨幣政策[2])、中觀層面(產品市場競爭[3]、行業成長性[4])及微觀層面(公司規模、財務杠桿等個體特征[5]以及股權集中度、管理層持股比例等公司治理特征[6])的重要因素。企業手持現金雖有利于應對融資約束、外界不確定性等不利因素,但現金的高流動性極易誘發內部人自利行為。柔性假說下,由于我國治理機制尚不完善,管理層出于職位防御或利益侵占等目的,更偏好現金流的靈活性而留存現金。[7]耗散假說下,管理層為滿足私利,有動機通過帝國建設或在職消費等方式耗散現金而使企業處于低持現水平。上述基于代理問題所引致的現金增/減持均會有損企業價值,但有效的公司治理機制能緩解代理沖突,發揮現金持有的價值提升效應。
稅收征管作為保證國家財力的重要把手,是國家對企業實施監督的重要力量,加強稅收征管不僅在宏觀層面保障了政府稅收收入[8]、有助于資本市場辨別企業發展潛力,微觀企業的經營行為亦會受其直接影響。首先,稅收征管最顯著的表現是約束企業避稅行為[9],降低代理成本[10],以其“治理效應”抑制盈余管理[11,12]、促進企業創新[13]、降低股價崩盤風險[14]及影響審計費用[15]等;其次,稅收征管削減了避稅這一內部融資方式,加劇了企業外部融資需求[16],表現為“征稅效應”;最后,稅收征管通過納稅信用評級體系發揮“激勵效應”,提升企業納稅信息透明度和緩解企業融資約束[17],增加企業研發投入[18]等。綜上,盡管現有關于稅收征管的相關文獻頗豐,但忽略了其對企業現金持有的可能作用。金稅工程的逐步上線與完善是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提出“進一步深化稅收征管制度、完善現代稅收制度”要求的重要舉措,其通過引入大數據、云計算等新興技術將稅收管理系統從傳統模式轉變為信息化管理模式,實現稅收的動態和全樣本監測,使企業納稅數據和財務信息進一步透明化,有效緩解了代理沖突。[10]而代理問題是公司現金持有的重要影響因素。因此,金稅三期上線可能通過加強稅收征管發揮外部治理效應,壓縮管理層利用偷、逃、漏稅留存現金實施現金耗散行為的空間,進而對企業現金持有水平產生影響。同時,鑒于金稅三期上線為解決現有文獻對稅收征管強度度量缺乏規范化的問題提供了新思路,本文以金稅三期上線作為外生沖擊探究稅收征管是否以及如何影響企業現金持有,二者之間的關系在不同特征及制度環境下是否存在異質性,稅收征管是否能夠促進企業資金的合理有效配置,并最終提升現金持有價值。
本文可能的貢獻體現在:(1)現有關于稅收征管經濟后果的研究尚存爭議,本文基于稅收征管之外部治理效應,驗證了稅收征管因抑制企業超額持現下的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而增持現金,并實現資金合理配置,最終提高現金持有價值。這有助于為金稅工程績效評估提供微觀層面的證據,同時也為進一步完善智能化稅收監管,推進納稅系統信息化提供理論及經驗支持;(2)本文借助金稅三期作為外生沖擊,采用多期DID模型檢驗稅收征管是否影響現金持有,豐富了現金持有影響因素研究以及稅收征管的經濟后果研究;(3)本文探究金稅三期影響現金持有的具體作用機制,以及企業增持現金能否促進研發投入與股利發放,進而提升企業價值,豐富了稅收征管發揮治理效應和價值提升效應的微觀機制研究。
二、理論分析與假設提出
現金是企業生存和發展的血脈,在企業財務決策與市場競爭等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現金因其極高流動性的特征,易被內部人侵占、掏空或挪用,因而,在我國治理機制尚不完善的背景下,代理問題是影響企業現金持有決策的重要因素。一方面,企業管理層可能會留存現金以利用現金流的靈活性滿足職位防御或未來利益侵占等自利目的[7],表現為“柔性假說”;另一方面,管理層有動機通過帝國建設、過度投資或在職消費等機會主義行為耗散現金[19],而非將現金配置于未來優質投資或經營所用,使企業處于低現金持有水平,表現為“耗散假說”。基于我國新型/轉軌經濟下公司治理與監督機制亟待完善的背景,現金持有決策的“耗散假說”對企業的影響更為突出,管理層的過度投資、在職消費等現金耗損行為會損害企業長期價值[20],但有效的公司治理機制有利于緩解委托代理沖突,促進現金持有價值提升。而稅收征管作為一種外部治理機制,借助政府這一企業特殊“股東”的身份強制分享企業利潤,對企業行為施以監督。[10]尤其是“金稅三期”工程借助大數據等新興技術,加強對企業納稅的監管精準度與力度,在提高企業避稅成本的同時減少了管理層利用稅收規避留存現金所實施的機會主義行為[15],從而降低企業委托代理成本,因此其可能會通過治理效應作用于企業現金持有決策。
企業避稅作為一種內部融資渠道,能夠在企業面臨外部融資困境時增加企業現金流與留存收益,但因委托代理問題的存在,管理層為滿足私利極有可能利用避稅所留存的現金用于擴張、挪用等行為,特別是避稅活動的復雜性與不透明性為管理層實施機會主義行為提供了渠道,進而加劇了企業代理沖突。[21]而稅收征管借助其發揮的外部治理作用[22],通過提高企業的避稅成本與風險抑制管理層對企業資金的操縱或侵占,且自金稅三期上線以來,大數據稅收征管的日益滲透進一步緩解了企業代理問題。具體而言,金稅三期能夠實現對企業納稅交易的動態監管,從重點稅源監測轉變為大數據全樣本監測,從企業的成本、收入、利潤以及應納稅額等多方面跟蹤企業發票記錄、賬目、報表等以判斷其稅務及財務問題,同時針對企業不同年度及其所在地區、行業和產業鏈供應鏈上下游的涉稅數據進行橫縱向對比,以分析企業是否存在不實涉稅交易,從而綜合監控企業的經營行為和納稅情況,此時企業通過避稅獲得的收益遠低于其被監測到的懲罰性成本。因此,大數據稅收征管更易識別管理層的偷、逃、漏稅等稅務問題以及財務造假、盈余操縱、以權謀私等機會主義行為[10],管理層內部轉移被發現的風險和成本相應提高,進而緩解委托代理問題,抑制管理層的現金耗散行為,從而對企業現金持有決策產生影響。
管理層為滿足私利有動機通過在職消費或過度投資等方式耗散現金使企業處于低現金持有水平,且公司治理水平越差的企業,該代理問題越嚴重。而企業避稅行為所增加的留存收益與可支配自由現金流[23],更進一步加劇了管理層這一自利行為。但金稅三期系統通過完善公司治理機制,一方面能夠有效抑制管理層在職消費這一現金耗散的重要誘因,提升企業內部現金留存;另一方面能夠抑制管理層過度投資等低效、無效擴張,使企業現金回流,以滿足未來優質投資決策所需。綜上,本文認為金稅三期上線通過發揮外部治理效應,有效抑制“耗散假說”下在職消費和過度投資所引致的現金損耗,進而增加現金持有水平?;诖?,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金稅三期”上線能夠提升企業現金持有水平。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采用的研究樣本為2007~2019年深滬兩市A股上市公司的相關數據,并對初始樣本進行以下數據處理:(1)剔除金融行業樣本;(2)剔除ST樣本;(3)剔除所需變量缺失樣本;(4)消除極端值對結果的影響;(5)對所需變量進行縮尾,獲得27215個年度-公司數據,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本文使用STATA160進行統計分析。
(二)模型設定與變量定義
“金稅三期”工程以分批試點的方式逐步實施,符合利用DID模型進行政策評估的要求。借鑒已有研究的做法[24],本文構建以下DID模型檢驗金稅三期實施對現金持有的影響:
其中Cash為被解釋變量,表示現金持有量,以(貨幣資金+交易性金融資產)/(總資產-貨幣資金-交易性金融資產)衡量;GTP為解釋變量,是金稅三期工程實施的虛擬變量,當企業i注冊所在地在第t年金稅三期上線后,GTP取為1,否則為0。GTP的系數α1反映了金稅三期上線是否顯著影響企業現金持有。Controls為控制變量組,參考以往文獻[24,25],本文控制了企業規模(Size)、負債水平(Lev)、公司年齡(Age)、資產收益率(ROA)、經營現金流(Cfo)等公司基本特征變量及董事會獨立性(Indboard)、股權集中度(First)、二職合一(Dual)等公司治理變量。同時控制了年份(Year)與個體固定效應(Firm)。
(三)描述性統計
表1為樣本描述性統計結果,現金持有(Cash)最大值為2326,最小值為0015,說明我國不同上市公司間現金持有水平存在較大差異;金稅三期上線(GTP)的均值為0392,可知本文樣本中約有39%的樣本受到金稅三期上線的影響。
四、實證分析
(一)單變量檢驗
表2為金稅三期上線與現金持有的單變量檢驗結果。結果顯示,與未受“金稅三期”上線影響的企業相比,“金稅三期”上線所影響的企業,其現金持有的均值和中值均顯著較高。初步驗證金稅三期上線與現金持有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
(二)基本回歸結果
表3報告了“金稅三期”工程與現金持有水平的基本結果。列(1)為僅控制個體和年度效應的回歸結果,GTP的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稅收征管能夠顯著提高企業現金持有水平;列(2)和列(3)逐步控制公司基本特征和公司治理特征后發現,GTP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顯著為正,說明在控制相關變量后,金稅三期上線顯著提升了企業現金持有水平,驗證假設H1。初步證明金稅三期可能通過抑制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等現金損耗行為使現金回流來提升企業現金持有,具體影響路徑需后續驗證。(三)穩健性檢驗
1平衡趨勢檢驗
前文結果表明“金稅三期”上線顯著提高了企業現金持有,但是滿足平衡趨勢檢驗是使用DID模型進行政策評估的必要條件。因此,本文構建模型(2)進行多期DID的平衡趨勢檢驗:
其中,GTPi,t-j表示若企業i注冊所在地在第t-j年金稅三期上線,則其取為1,否則為0(m、n分別表示金稅三期上線前、后的期數)。本文聚焦于金稅三期上線前后3年,并將金稅三期上線前3年以上樣本設為控制組。①①本文重點關注“金稅三期”上線前后3年是由于“金稅三期”上線時期跨度較長,于2016年底在全國全面上線,因此樣本省份最多向后推行3年。 由表4列(1)可知,其系數在金稅三期上線之前均不存在顯著性,在金稅三期上線之后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該結果在通過平衡趨勢檢驗的同時亦表明金稅三期對現金持有的影響隨政策發生逐步增強。
2PSM-DID檢驗
鑒于金稅三期工程具有試點非隨機性,可能會存在樣本自選擇問題。本文采用PSM-DID方法,對金稅三期上線與現金持有的關系進行再評估。首先以公司規模(Size)、經營現金流(Ocf)、財務杠桿(Lev)、成長性(Growth)、盈利能力(ROA)等因素作為特征變量,按照一對一最鄰近無放回原則進行匹配。圖1報告了GTP半徑匹配前后的密度函數差異,可知本文的樣本配對較為有效。表4列(2)報告了匹配后樣本的回歸結果,GTP系數顯著為正,說明本文結論穩健。
3安慰劑檢驗
本文構建以下安慰劑檢驗來進一步驗證本文結論:分別將“金稅三期”上線前一年和后一年作為偽事件年度,探究在偽沖擊后本文結論是否成立。結果見表4列(3)、列(4),GTP系數為正但不存在顯著性,驗證了金稅三期上線是提高企業現金持有的一大推動因素。
4控制變量滯后一期
為緩解潛在噪音干擾,本文將控制變量滯后一期來降低當期控制變量對現金持有的可能影響。結果見表4列(5),GTP系數依然顯著為正,與前文結果一致。
5其他穩健性檢驗
(1)替換變量法。本文借鑒楊興全和尹興強的做法[24],重新衡量現金持有((貨幣資金+交易性金融資產)/總資產)進行上述回歸;(2)排除“營改增”政策的影響。由于本文樣本區間包含營改增政策實施的完整歷程,本文將進一步控制“營改增”(借鑒現有文獻的做法[26],若企業注冊所在地和所屬行業為實施“營改增”試點地區/行業,則取為1,否則為0)對結論的影響;(3)排除金融危機的沖擊。為避免2008年金融危機對企業財務行為的外生沖擊,本文剔除2008~2009年的觀測值對本文結論作進一步檢驗。上述穩健性檢驗的回歸結果分別如表4列(6)~(8)所示,結論均與前文一致。
五、作用機制檢驗
基于前文結果,稅收征管的現金增持效應可能源于其治理效應,但其是否通過抑制超額持現引致的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等現金耗散行為,使企業損耗現金回流來提高現金持有仍有待考究,該問題的明晰對進一步探究大數據稅收征管政策的作用渠道存在重要意義。基于此,本文進一步檢驗“金稅三期”上線對企業現金持有的具體作用機制。
(一)機制分析:稅收征管、過度投資與現金持有
由前文結果可知,“金稅三期”上線可能會通過抑制超額持現引致的過度投資等現金耗散行為,使企業損耗現金回流來提高現金持有?;诖?,本文借鑒現有文獻的做法[23,24],構建模型(3)估計企業的超額持現(殘差Resid),以反映現金持有的動態變化;借鑒Richardson[27]與張會麗和陸正飛的做法[28],通過模型(4)估計企業過度投資(殘差大于0的部分Over1);同時為進一步確保結果穩健性,借鑒Hovakimian的做法[29],若企業投資支出高于其行業投資支出均值,則認為企業過度投資(ΔOver2)。最后,通過模型(5)檢驗稅收征管與現金持有對過度投資(ΔOver1/ΔOver2)的影響,以檢驗“金稅三期”影響現金持有的作用機制。
其中,模型(3)新增控制變量成長性(Growth)、現金流波動(sdCfo)和企業研發投入(RD)。模型(4)新增控制變量個股回報(Return)。模型(5)新增控制變量每股盈余(PE),被解釋變量ΔOver為過度投資,分別以經年度行業中值調整后的過度投資(ΔOver1)和ΔOver2衡量,超額持現(Resid)為模型(3)的殘差,dResid為超額持現的變動額,新增變量具體定義參照張會麗和陸正飛的做法[28]。具體考察“金稅三期”上線與超額持現交叉項(GTP×Resid),如果稅收征管能抑制過度投資,預期模型(5)系數α3顯著為負。
表5列(1)~(4)匯報了過度投資的機制結果。由列(1)和列(3)可知,不管以何種方法衡量過度投資,Resid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企業超額持現會因代理問題而顯著增加企業過度投資。列(2)、列(4)中,GTP×Resid系數分別在5%和1%水平下顯著為負,驗證了金稅三期上線能夠發揮治理效應,抑制耗散假說下企業超額持現引致的過度投資進而提升企業持現水平。
(二)機制分析:稅收征管、在職消費與現金持有
管理層在職消費是導致企業現金耗散的重要誘因,稅收征管的外部治理效應是否能夠通過抑制企業超額持現造成的在職消費進而提升企業現金留存有待進一步檢驗?;诖?,本文借鑒已有文獻的做法[30],將企業的辦公費、業務招待費、差旅費等八個在職消費相關項目進行匯總并以總資產進行標準化得到在職消費(Perks),并將在職消費(Perks)作為模型(5)的被解釋變量,探究在職消費是否是“金稅三期”影響現金持有的作用機制。
回歸結果如表5列(5)~(6)所示。列(5)中Resid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企業超額持現會增加在職消費。列(6)中GTP×Resid系數在10%水平下顯著為負,可知金稅三期上線能夠有效抑制耗散假說下企業超額持現引致的在職消費進而提升了企業持現水平。
由上述兩種機制檢驗的結果可知,金稅三期上線可能通過發揮外部治理效應,抑制因超額持現所致的在職消費和過度投資行為進而提升企業現金持有水平。
六、拓展性分析
上述研究證明了稅收征管影響企業現金持有水平的外部治理效應,即“金稅三期”上線有效抑制了企業超額持現帶來的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而提升了企業持現水平。本文為對公司治理效應進行進一步的驗證,進行以下拓展性研究。
(一)異質性分析
1產權性質、稅收征管與現金持有
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企由于特殊的經營目標與密切的政治關系而更易獲得有利的稅收政策,稅收敏感度較低[11],偷逃稅動機以及盈余動機均較弱[31,32]。相比之下,民營企業可能因面臨“稅收歧視”有更強的避稅動機[33],加劇了其所衍生的委托代理問題[21]。而智能化稅收監管以更嚴苛的稅收稽查對企業避稅動機與盈余管理行為產生抑制作用。基于此,本文認為金稅三期通過加強監督治理發揮的現金持有提升效應在非國有企業中更為明顯。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在非國有企業中,稅收征管(GTP)顯著提高了企業的現金持有,但在國有企業中不存在顯著性,驗證前文預期。
2產品市場競爭、稅收征管與現金持有
企業所處行業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往往越是面臨著利潤空間縮窄、業績下滑的現狀,相較于弱產品市場競爭而言,管理層避稅或操縱盈余的動機更強。但“金稅三期”上線提高了企業逃稅成本與避稅難度,有效抑制激烈競爭所增加的避稅/機會主義行為?;诖?,本文認為金稅三期上線對現金持有的提升效應在產品市場競爭激烈的樣本中更為顯著。本文以1-赫芬達爾指數(HHI)衡量企業產品市場競爭程度,以其中值劃分為強/弱產品市場競爭兩組。表6的回歸結果可知,“金稅三期”上線更能抑制強產品市場競爭所致的企業避稅/盈余動機,進而強化稅收征管的現金增持效應。
3市場化進程、稅收征管與現金持有
稅收征管對現金持有的提升效應主要源自其監督治理效應。但不同市場化進程下,可能因稅收征管力度不同而影響二者間的關系。市場化進程越高越是擁有較好的金融發展與政府治理水平,利于稅務機關借助“互聯網+稅務”信息化系統展開征稅工作[34],更能發揮稅收監管的治理效應,強化金稅三期的現金增持效應。但高市場化進程的地區,可能由于更加完善的信用體系配置以及更嚴格的監管措施,更能抑制企業避稅行為,此時稅收征管的治理作用相對不明顯。基于此,為檢驗市場化進程會加強或削弱“金稅三期”上線與現金持有之間的關系,本文以王小魯等[35]市場化指數報告中的市場化總指數評分來衡量市場化進程,并以其中值劃分為高低兩組。表6的回歸結果表明市場化進程越高,越有利于稅收征管作用的發揮,金稅三期對現金持有的提升效應越強。
(二)擴展檢驗:稅收征管下現金持有的配置策略
上文證實大數據稅收征管可以抑制企業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進而增加現金持有水平,那么企業增持現金是否會用于企業創新或在滿足投資機會后以股利形式發放給股東仍需要進一步分析?;诖?,本文將經年度行業中值調整后的企業研發投入(ΔRD)及股利分配(ΔDiv,每股稅后現金股利)作為模型(5)的被解釋變量,探究“金稅三期”上線是否促使企業將超額持現用于企業創新或現金股利發放。
回歸結果如表7列(1)~(4)所示,其中,超額現金持有會增加企業研發投入(Resid系數為0053,在5%水平上顯著)、促使企業發放現金股利(Resid系數為0131,在1%水平上顯著)。且在金稅三期上線后能夠強化企業將超額現金進行企業研發投入(GTP×Resid系數為0075,在10%水平下顯著)與股利發放(GTP×Resid系數為0262,在1%水平下顯著)。即“金稅三期”的治理效應能影響企業現金持有的動態變化,優化企業資金二次配置。
(三)擴展分析:稅收征管、現金持有與企業價值
基于上述分析,金稅三期上線能夠通過抑制過度投資與在職消費而增加現金持有,并將增持現金用于二次資金配置。那么稅收征管的現金增持效應最終能否提高現金持有價值?探究該問題,能進一步揭開稅收征管影響企業現金持有的治理效應機制;亦可從企業價值角度來評估“金稅三期”系統的實施績效。基于此,借鑒已有研究[24,25]的做法,本文將市場價值(Tobinq)以及經年度行業中值調整的ΔTobinq作為模型(5)的被解釋變量,探究稅收征管最終是否提升了現金持有價值。
回歸結果如表7列(5)~(8)所示,由列(5)、列(6)可知,Resid系數均為負,且列(5)系數在10%水平下顯著,初步說明超額持現引發的現金耗散行為(過度投資、在職消費等)會降低企業價值。由列(7)、列(8)可知,Resid×GTP的系數均為正,且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金稅三期”上線顯著提升了企業現金持有價值?;谇拔姆治雠c驗證可知,其一,由于稅收征管發揮的治理效應能夠抑制超額持現帶來的過度投資和在職消費進而增加現金留存;其二,由于在更強有力的稅收監管下,企業增持現金將用于企業研發投入與股利發放,通過優化企業資金二次配置提升了企業價值。
七、結論
本文借助“金稅三期”上線這一外生政策,以2007~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運用多期DID模型考察稅收征管是否以及如何對公司現金持有產生影響,研究結果表明:(1)金稅三期上線顯著提高了企業現金持有量,且該效應在非國有企業、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企業、市場化進程較高地區企業中更顯著;(2)“金稅三期”上線對現金持有影響的作用機制主要源于稅收征管的治理效應,基于現金持有動態過程發現,其通過抑制超額現金持有引致的過度投資以及在職消費,使無效耗散的現金回流,進而提升企業現金持有;(3)進一步研究發現,“金稅三期”上線將企業超額持現主要用于公司研發投入和股利發放,實現了資金的二次優化配置,最終提升了現金持有價值。
本文具有以下重要啟示:(1)本文研究結論對稅務機關評估、完善和推進“金稅工程”項目有一定的啟發作用。在大數據時代,稅務機關應繼續積極響應國家“進一步深化稅收征管制度”的政策,以大數據下的智能化監管不斷加強對企業的治理作用,提高納稅服務,切實保障稅收征管這一外部治理機制的有效發揮;(2)企業應深入意識稅收征管所發揮的重要價值,積極配合稅務部門的征管工作,借助政府稅務機關的力量,發揮我國稅收改革的優越性,以稅收征管的治理效應來改善公司治理水平,優化企業現金持有水平,推動企業長期價值的實現;(3)監管部門可以根據避稅/盈余動機強弱設置重點識別和預警,進一步優化征稅效率,發揮有效監督與治理作用。同時不斷優化稅收環境,為企業長遠發展和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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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Based on a sample of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in China from 2007 to 2019, this paper chooses a time-varying DID model to test the effect of tax enforcement on cash holdings, and applies a quasi-natural experiment in which the third phase of the golden tax project. The study finds that tax enforcement significantly increases the level of corporate cash holdings, and the effect is more significant among non-state enterprises, the more competitive product market, and the regions with high marketization. We found that this effect was mainly due to the "governance effect" of the tax enforcement, which led to the increase of cash holdings by curbing over-investment and executives perks caused by excess cash holdings; further study founds that the excess cash would be used for R&D and dividend payment, achieving the secondary optimal allocation of capital and ultimately increasing the value of cash holdings. This provides micro-level evidence on the effect of the "third phase of the golden tax project" policy and also provides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support to further improve intelligent supervision and promote the computerization of the taxation system.
Key words:the third phase of golden tax project;tax enforcement;cash holding
責任編輯:蕭敏娜 吳錦丹 蕭敏娜 常明明 張士斌 張建偉 張領